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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啊……魏异,竟然还能收服他的舞伎,那群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魏琮眼瞳微动,把玩发丝的手指松开,转而抬起怀里人的下巴。

二人距离极近,四目相对,几乎能看见彼此眼中的自己。

谢春酌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了,结果他张张嘴,声儿还没从喉咙里面吐出,就骤然卡住,成为惊讶的呜咽。

“……呜!”

手指滑入口中,陷进温热充满水意的口腔,被柔软的舌头所包裹,但其主人却丝毫没有留恋沉迷的意思,肆意在里面探索把弄,不知轻重。

直到对方被捏到某处,眉头微皱,另一只手才强制性地掐住对方的下巴,迫使他张大嘴。

红润的舌被捏着,强制性探出口腔,在甲板的日光下,露出一点殷红破口。

“啊,都被咬破了。”魏琮恍然不觉自己的粗鲁,反而对被他欺负得眼角发红含泪的青年说,“魏琮这个畜牲,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谢春酌用力挣扎,拍打魏琮的肩膀,泪水从眼中溢满掉出,滑落到下颌处,掉在了魏琮的手中。

魏琮像是被烫到一般,掐住谢春酌的手一松。

于是眨眼间,怀里人就趁机远离了他。

谢春酌舌根发麻,他捂住嘴,怒视魏琮。

那双眼睛灼灼其华,魏琮心神一动,竟抬起手,嗅闻手中泪水与津液混合的气味,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低头……舔去。

疯子!

谢春酌在心里大骂,同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上这艘船。

早知道还不如找个富商骗了,自己潇洒自由地上路,也比现在被魏琮魏异两兄弟挟持逼迫得好。

一时之间,谢春酌竟然有些想念柳夔了。

“扑通——”

一条鱼从水中飞起,抛至甲板,直直对准魏琮,魏琮侧身闪躲,鱼落在地面,溅起水花,粘湿了他的下摆。

他沉下脸,侧头,与在河面中冒出头的魏异对视,一绿一黑的眼眸,在这时看上去竟如此相似。

谢春酌不想参与这场争斗,同时,他确实也怕魏琮发疯,干脆扭身往二楼船舱处走。

阿金想要阻拦,脚踏出一步又犹豫,回头看魏琮,就见对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去追,心里登时舒了口气。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阿金百思不得其解。

谢春酌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还是第一次他把事情搞砸。

真是出师不利。

他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有些放凉了,入口后,刺激到了舌尖的伤口,疼得谢春酌皱眉。

这两兄弟真该死啊。

只是现在才刚出发,事情就已经不受他控制了,要是魏琮向他发难,他要怎么办呢?

谢春酌眼眸微转,心里有了想法-

傍晚时分,夕阳倾斜,夜风微凉。

阿金来请谢春酌去甲板吃烤鱼,谢春酌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何必饿着自己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打开门,恰好与阿金对视。

阿金反射性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看他,等回神,谢春酌已经越过他往外走了。

阿金跟在他身后,看着那道窈窕纤细的背影,脑子一阵眩晕。

早知今日,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魏琮和谢春酌见面,还有魏异……真是孽缘。

阿金已经能料想到回京之后,若是此事被发现,将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谢春酌下楼走到甲板前,看见船夫正在烤鱼,而魏琮坐在一旁,舞伎们在另一旁弹曲儿起舞。

夕阳西下,若不是气氛实在奇怪,倒是一副美景。

当谢春酌来到甲板后,在场的气氛更是沉默了一瞬,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他,随后又看向魏琮。

更令他们窒息的是,魏异终于从河里爬上来,水声伴随着咚咚声,少年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像个枉死的水鬼。

魏琮轻飘飘地掀开眼皮睨了他一眼。

阿金一个抖擞,朝魏异招呼:“小公子,你随我去换衣吧。”

魏异颔首,临走前视线一直粘在谢春酌身上,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谢春酌站立在原地,突然变得伶仃无依。

魏琮好似无事发生,笑眯着眼睛,对他招手:“怎么不坐过来?不饿吗?这烤鱼可香了。”

谢春酌见他这样,料想再坏也就是让他跳河,干脆也稳了稳心情,坐到了魏琮的身边。

船夫的手艺确实好,没坐近时便能闻到鱼香味,坐近了,那股香气直往鼻尖飘,但谢春酌看见上头撒了红彤彤的香料时,舌尖就开始发痛。

魏琮浑然不知似的,对着他说:“鱼肉鲜嫩,你必然是爱吃的。”

谢春酌不吭声。

直到魏琮亲自拿了一串烤好的鱼,挑了鱼肉递给他,他才皱眉开口:“舌头疼,吃不了。”

堂而皇之地将此事说出,烤鱼的船夫脑袋深深低下去,生怕触霉头。

弹曲儿跳舞的舞伎们倒是不敢停,悠扬动人的乐声传荡在水面。

魏琮动作一顿,眼眸微转,睨向他:“现在知道疼了?”

谢春酌面色不变:“清则兄到底想要什么呢?我可以和魏异拉开距离,但清则兄想要的似乎不仅仅只是如此。”

白日里魏琮对他的举动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狎昵、亵玩,这不是发现友人与弟弟产生不伦感情后,作为兄长做得出来的动作。

魏琮笑:“我想要的东西很多,春酌也该明白,人不能既要又要,总该二选一。”

谢春酌眉心一动。

二选一,魏琮在暗示什么?

谢春酌抬眸与他对视。

魏琮轻声道:“你以为,魏异能给你什么?他骗骗你,你就当真了?还是说……”

他上下眼睫一眨,一动,仔仔细细打量谢春酌过于纤细的腰肢与手腕,最后视线落在那张在如同皎月生辉的脸庞上。

舌头顶着腮帮子,他拖拽的尾音终于吐露完整,“……他在下面?”

话罢又是一声轻笑,戏谑,暧昧。

“我瞧着,春酌也不像有这般力气的人。”

“……”

谢春酌脸色骤然涨红,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喷发的情绪,咬着牙从嗓子里吐出两个字:“魏琮!”

魏琮脸上仍含着笑,手举起告饶,“抱歉,实属是我的偏见,只是春酌身娇肉贵,着实不像是干苦力活的人呀。”

谢春酌恨不得吞吃他的血肉,可打又打不过,人还在船上,跑也跑不了,气到极致,一扭身,干脆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魏琮自个儿乐了会儿,见人不理他,才觉出几分味道来,又是一摆手,冲着小厮道:“把煮好的鱼片粥端出来。”

谢春酌耳尖微动,听到鱼片粥,心下略微松口气,他不能饿肚子。

但心里还是憋口气,佯装没听见。

他低着头,什么也不瞧,只听见魏琮似乎接过了粥,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对方久久没有叫他。

谢春酌憋了会儿,打算起身要走时,眼下才出现了一双腿,之后,某人半蹲下来,手里端着粥,仰头与他对视。

这厮死皮赖脸,竟是一手舀起粥,吹了吹,放凉,送到他嘴边。

“这厢给谢解元赔礼了。”

第117章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谢春酌从未觉得这句话如此之对。

魏琮发了一天的疯,居然还能觍着脸来喂他吃粥,而且在魏异来到甲板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即使是魏异给他重新烤了一条未放香料的鱼, 魏琮也只是冷笑了声, 什么也没做。

谢春酌是真好奇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了, 真的只是普通的表兄弟吗?魏异又为何会说侯爷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呢?

这两件事必定有所关联, 但其中秘密恐怕这二人都不会告诉他。

谢春酌装聋作哑, 所幸当他们两个不存在, 思索着等到下一个落脚点, 是否有机会寻得他人资助, 一同上京,不跟这二人一起了。

至于之后的事, 就等柳夔来处理吧。

若是寻不到机会, 那就暂且与虎谋皮,等到了京城, 再挨几日,柳夔到了,即使他无强权钱财,也未必会处于下方。

思及此处, 他心下略略松口气,又吃了一碗粥。

结果将手中碗筷放下时, 才发现坐在他对面的两兄弟一直在看着他。

“春酌胃口不错,现下还想吃吗?叫阿金给你乘。”魏琮说着又笑,“看来心情也尚佳,我还怕你食不知味呢。”

话语里的调侃叫谢春酌发恼。

而魏异不言,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白雾蒸腾,模糊了他的面容,增添几分轻柔。

夜色渐深了。

一顿饭下来,船上各处都挂满了灯笼,映衬得河景别有一番趣味。

夜里行路最忌看不清路,一是怕水下有人作怪,二是怕走错路。

船夫经验丰富,一一叮嘱今夜谁值班守夜,又在甲板上仔细观察水面与去向,才像是稍稍安了心。

黑夜带来了不安,也给了遮掩。

白日里紧绷的气氛暂缓,船夫瞧见谢春酌往他这边看,也是一阵感慨。

如此美人,又有才情,无论男女,都是叫人心神荡漾的,也不怪那贵公子如此恶劣逗弄,又疼之爱之。

船夫起了兴致,说起近段时间的一桩恶事。

他说:“几位公子可别怪我谨慎胆小,实属是近段时间行船上马,无论水路陆路,都得多加小心。

因着前段日子,祸事频发,有一名为黑山寨的土匪帮子突然崛起,行踪莫测,专挑行路人家劫掠,有财劫财,无财劫人,可谓是害了不少赶路人家家破人亡。

恰是最近学子老爷们赶考上京,黑山寨的土匪愈发猖狂,我听我一远方叔伯兄弟说,他家附近那座山,都不知道悄无声息死了多少举人老爷呢!”

话到此处,船夫似是想象到了画面,打了个寒颤,摇头晃脑,面色发寒,“听说其土匪头子还吃人肉,用人肉做包子吃!”

谢春酌闻言,本还把这件事听进耳中,结果听到人肉包子,又不免感到无言以对。

吃就吃了,还包包子,怎么不说包包子拿去卖呢?这些话一听进知道以讹传讹。

但这事确实是存在的,因着阿金也接话道:“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朝廷已打算派兵剿匪,只是这黑山寨的土匪狡兔三窟,杀了一回后躲起来,近些日子……”

阿金双手交握往上拜了拜,才继续道:“……秋猎在即,因此腾不出人手来,暂时搁浅了剿匪事宜。”

阿金乃是侯府世子的贴身小厮,他说的话大概率是真的。

谢春酌不免忧愁,看来他打算找机会偷跑,独自上京的计划还有待商榷。

失身和失命,孰轻孰重,他还是懂的。

不知是他的神态是否显露出一二,魏琮盯着他看了会儿,骤然笑道:“春酌可要好好跟着我,不然要是土匪把你劫上山了可怎么办?”

魏异难得吭声:“待在这里,安全。”

他们都有预料谢春酌必定会生出逃跑的心思,土匪一事反而对他们有利。

谢春酌顿感窒息。

好险他并不是听之任之,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是平民百姓,若是换个身份换个位置,他恐怕要成为这两兄弟的禁脔。

“船上可不止有舞伎和下仆。”阿金好心提醒了一句。

谢春酌四处看了下,发现部分小厮身形高大,站立时脊背挺直,眼神坚毅,浑然不似普通的侍从,估计是专门负责保护魏琮的侯府侍卫。

阿金还给自己主子贴金,捧了一把。

“我们家主子箭术非凡,可谓是百步穿杨。”

谢春酌狐疑,魏琮之恶名传播甚远,他有一段时间还当下饭菜听得津津有味。

这纨绔竟还箭术非凡?

魏琮失笑:“怎么,看不起我?”

谢春酌哪里敢。

至少明面上不敢。

他低声道:“若我没记错,我们一路前行,似是到了淮州,便要开始走陆路了,是吗?”

“对。”魏琮靠躺在栏杆上,清风吹起他颊边碎发,俊美肆意的面容竟有一瞬的怅然,“到了淮州,再走三天,就到京城了。”

魏异看着手里凉透了的烤鱼,张口咬下,味如嚼蜡。

谢春酌估摸着日子,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真是折磨。

船夫不知气氛怎的又凝固下来,他不由在心里暗道:早知如此,要不是给的银子多,他就不接这单了。

谢春酌在甲板上待不下去。八月尾巴九月初的日子,秋意凌然,他只着薄衫,身冷脚寒,更别提面前还杵着两个他不想见的人。

“我先回去了。”谢春酌起身告退。

魏琮两兄弟没拦他,他扭身很快就消失在甲板上。

阿金默默瞥了两人神色一眼,带着其他人退到后舱,给他们腾位置。

“他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魏琮问。

魏异不语,只继续吃鱼。

谢春酌没有跟他在一起,而是他威胁、利诱、强迫。

“好吃吗?”魏琮又问。

这次魏异答复了,“好吃。”

是鱼好吃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二人心知肚明。

而且对于其他事,他们也彼此心知肚明。

魏琮并不蠢笨,魏异必定答应了谢春酌一些事,而这些事最终是靠谁来达成毋庸置疑。

即使愤怒,他也没有忽略一件事:为什么魏异会笃定侯府一定会帮助他?

魏异有着与谢春酌一样的疑惑,却也一样没有正确答案。

他下意识抚摸胸口,在衣衫遮掩之下,他脖子挂着一块拇指大小,香炉形状的吊坠,这是他出京之前,他爹给他的,嘱咐他一定要保管好,就算是沐浴安寝都不能摘下。

回忆离京前后直至现在的种种,怪异蔓延在魏琮心头。

有什么秘密正在瞒着他进行。

而这秘密,与魏异有关。

他看向魏异,棕色长卷发,碧绿的眼眸,浑然没有半点中原人的模样。

真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吗?

魏异又为什么会那么听他的话?像是……有把柄在他手中一般。

魏琮心中突突一跳。

“可以不要跟我抢吗?”魏异放下手中的烤鱼,突然看向魏琮。

他很少跟魏琮说话,也很少反抗魏琮,这一次却是忍不了似的,说:“等我死了,你可以要他。”

真叫人心惊的一句话。

魏琮没回他,两兄弟坐在甲板前,视线不约而同地往上看。

月光明亮,二楼的舱间内的人,现在做什么呢?-

谢春酌这一夜睡得心惊胆战,好在夜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潜入他的房间意图对他不轨。

他早起看了会儿书,直到侍从敲门,他出去,才知道昨日夜里魏异发烧,又犯了病,竟是连床都下不了了。

谢春酌诧异,还以为魏异是装的,但随着侍从前去,看见人后大吃一惊。

短短一夜之间,魏异看上去竟如同病入膏肓,一命呜呼了。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面色惨白,唇色发青,翠绿的眸子黯淡,病歪歪地躺在榻上,手露出来让大夫把脉,浑然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谢春酌还有疑心,想着,别不是魏异为了骗魏琮搞的鬼,结果近前去看,是真真切切地病了。

魏异身体有那么差吗?

昨天还好端端的。

谢春酌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相信。

大夫是魏琮身边惯常带的,对此情形倒是习以为常,他把脉后对药童说:“按照之前的药煎了让小公子服用就可以了。”

“之前的药?”谢春酌疑惑。

大夫这才像是发现他在,连忙起来行了礼,答道:“是啊,小公子总是会突然犯病,那药是他惯常喝的,喝下几天就会好转了。”

谢春酌不解,等到药童端着一碗散发着浓烈异香的药走进来时,怪异之感更甚。

尤其是当药童从他身边走过,他鼻尖地闻到了类似于硝石的气味。

电光火石间,谢春酌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了柳夔曾经跟他说的话:器人。

难道……魏异正在被制作成器人吗?

谢春酌看着药童与大夫扶起魏异,给他喂药,突然感到了一阵反胃。

啪嗒。

肩膀骤然搭上一只手。

谢春酌惊吓回头,对上一双平静的眼眸。

因着时辰尚早,光线昏昏,舱间内点了烛火,那人逆着光站在他身后,烛火摇曳,照在对方脸上,半明半昧,衬得那双眼睛幽暗可怖,如一滩深不见底的湖水。

“你在想什么?”魏琮问。

第118章

在想什么?

他根本什么都想不敢想。

器人这两个字在此刻占据了谢春酌的思绪, 以至于他看着魏琮,觉得这人的脸几乎有种面目可憎的狰狞。

今上爱修仙炼丹,那么时人进贡奇珍异宝,是否也说得过去呢?

尤其是魏琮还是侯府世子。

魏异是同族兄弟, 母族是异域之人, 就算死了, 也没人会给他讨公道。

他之前私下还与柳夔论起此事, 还觉刺史看似迂腐老实, 实则心胸还算宽广, 竟接受私生子身上流着异国血脉。

不, 甚至有可能魏异都不是魏家人。

柳夔不是说过, 魏琮与魏异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吗?

谢春酌在宽袖之下的手攥紧了,指甲陷入掌心, 疼痛遏制了他生理性的颤抖。

他对上魏琮的目光, 表情从惊吓变为放松,随后自然而然地后退侧身一步, 魏琮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因此滑落。

“我只是在惊讶为什么魏异突然就病了,而且那么严重。”谢春酌回答着魏琮的问题,视线和身体方向却是对准了躺在病床上的魏异。

魏琮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轻声软语地说话, 声音在这舱房里有些低哑,又格外柔软, 像是船桨划过水面,荡起的波澜。

上前一步,依旧看不清,但能看见那秀致白皙的侧脸,密长的睫毛垂着颤着, 说话时,红的唇一张一合。

魏琮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自己触碰对方唇舌时的柔软和湿润了。

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思绪间,谢春酌已经说完了话,正疑惑地看向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吓人又突然不语。

魏琮微微笑了下,乐意为他解答:“魏异生来就患重疾,就算不下水,也会复发,你不用担心。”

谢春酌抓准了他话里的字眼。不下水?意思是下水会加重吗?

这话谢春酌没问,也没必要问,他不想为了魏异搭上自己的命。

他要进京,要做状元,做高官,做人上人。

只要事情不砸他脑袋上,只要不挡了他的路,怎么样都没关系。

所以他对着魏琮点头,说:“那要好好看护他了,生病总是痛苦的。”

魏琮也像个好哥哥,浑然不见昨日的阴冷,笑着说:“自然。”

两厢在这打了一回机锋,药童已经把药给魏异灌下去了,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奇效,昏迷不醒的魏异吞咽完,竟像突然有了意识,睁开眼睛。

他睁眼的瞬间,目光就准确地落在了谢春酌身上,这叫谢春酌不由得怀疑他刚刚到底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

或许是有意识,人却醒不来吧。

因想着器人一事,谢春酌看魏异的视线带了几分怜悯。

他上前一步,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病中的魏异,“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魏异被他这样喊着看着,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缘故,脑子烧坏了,人格外呆。

谢春酌得不到他答复,皱了下眉,他才慢吞吞开口说:“……没事。”

话罢,目光又落在了站到谢春酌身旁的魏琮身上,碧绿的眼眸在昏暗的舱房内像是一点幽光。

魏琮比谢春酌高大半个头,靠近时像是完全把人笼罩住。

谢春酌不敢避开,微垂着头,倒像是郎情妾意,亲密无间了。

“好好养病。”魏琮说。

魏异没回他话,又默默盯着谢春酌看。

药童端了碗去看大夫,大夫清咳两声,打断三人怪异的气氛,道:“接下来这几天小公子都不能出门见风,天气转凉了,多烧些炭火吧。”

烧炭?天气虽凉,可却是秋高气爽,怎么就到了烧炭的日子了呢?

谢春酌眼瞳微动,没有问,就看着魏琮点头,吩咐阿金做事,之后众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他被魏琮牵着手带离,临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魏异还是醒着的,炭火烧得屋里发烫,那双绿眼遮掩在雾气之中,朝着他看来,也叫他心里如同被烫到般发痛。

离开了舱房,来到甲板,谢春酌骤然松出一口气,鼻尖漂浮的香味淡了,但他身上的味道却没有散,像是魏异跟在他身边。

他浑身不适,想回去换衣衫,又觉无解。

视线低垂,魏琮牵着他的手不知何时成了五指紧扣。

魏琮骨架比他大,人比他高,手也要大一截,手背青筋脉络鼓起,骨节分明,握紧时,他的手被完全覆盖住,只余留一点雪白的指尖能被看见。

谢春酌动了动手,喊他:“清则。”示意魏琮放手。

魏琮浑然听不见似的,反而还拉着他走到案几前坐下。

侍从们挑了个好位置,铺了毛毯,用虎皮垫底,上放丝绸,再摆放小巧案几,放了瓜果与煮好的茶水,旁边还有一做工精致的小炉,正燃着火,略一靠近能感受到热气。

果然还是富贵公子会享受。

案几本就小,按理说应该一人坐一边,但魏琮硬是要谢春酌在自己身旁坐下,碍着手被拽着,谢春酌不得不听从。

现在两人一齐坐着,像是粘在了一起。

阿金等人眼观鼻鼻观心,悄摸避开了,只余留二人独自待在甲板上。

谢春酌不适地侧头避开凑近的魏琮,秀眉拧起,显出不悦与恼意来。

“你松开我。”

他深呼吸一口气,暗自决定不能任由魏琮胡乱来,就算是真要虚与委蛇,他也不能白受苦!

“不放。”魏琮话里含笑。

谢春酌怒目而视,但可惜长得漂亮,气势不凶狠,加之如今清晨,河面飘荡着轻巧的雾气,如同仙境,日光下落,柔柔地撒在他身上,更是如天仙下凡,哪里会叫人觉出怒火呢?反而叫人觉得颜色更甚,甚得要在人心里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魏琮的心思说有三分,如今也被勾出来十分。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去抚摸谢春酌的脸,在被避开后也不恼,手掌虚虚地握着,几乎遮盖住对方大半张脸。

瓷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侧头时脖颈细长,脆弱得像家中珍藏的白瓷瓶,易碎而美丽。

魏琮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他也没有这种习惯,想要的,拿来就是。

“攀附我,不比他人好吗?”魏琮说,“除了当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有权利了。”

这确实是拿捏谢春酌的法宝,只是此时对方听闻,却不屑一顾:“世子此言差矣,是否忘记将侯爷与夫人算入其中了呢?”

都叫世子了,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魏琮不止不恼,还忍俊不禁地捏了下他的脸,“既知我是世子,何故不攀附?魏异答应你的,能做到的,都得经过我的首肯,我爹能答应他的,我也能拒绝他。”

谢春酌拍开他的手,一双美目盈着水光。

眼见着再气一会儿人就要跑了,魏琮不再戏谑逗弄,而是倾身向前,在谢春酌避开之前,密语道:“当今尚且无子,意欲在宗室内过继。”

“……”

谢春酌躲闪的动作终于停下。

他骤然抬眸与魏琮对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惊愕的模样。

无子,过继。

侯府世子。

意思很明显,当今有过继魏琮为皇子的心思。

谢春酌没想到魏琮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但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对魏琮的看法也改观了。

难怪!难怪!

难怪柳夔说魏琮有大气运,不敢轻易动手。

有几率成为皇帝,那可是天子!怎么会不是大气运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魏琮真成了皇帝,他又怎么可能逃脱得了对方的手下呢?若魏琮真成了皇帝,得到了魏琮青睐的他,又能获得什么呢?

光是想想,就叫人浑身战栗。

只是……

“……宗室之子,何止你一人?”在短暂的沉默后,谢春酌终于开口。

他没有挣扎,任由魏琮把他拉近,细细摩擦他的脸庞。

魏琮的力道有些大,手没有魏异的粗糙,掌心却有厚茧,摸得谢春酌脸颊发红。

魏琮见他乖顺,又问出问题,自知自己是踩中了对方死穴。

也是,谁不爱权与利呢?

“你真想知道为何会选中我?”魏琮逗弄道,“这等秘辛,只有我家中人才会知晓。春酌,想要做我屋内人吗?”

屋内人……

谢春酌眉心一跳,忽地不想叫魏琮得意,况且事到如今,若他还看不出魏琮的小心思,他恐怕就是个蠢货了。

如今这倒是好……拿拿乔,也好让魏琮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日日魂牵梦绕,之后更好行事。

谢春酌心中念头囫囵转了一圈,最后定了个法子。

他佯装别扭,甩开了魏琮的手,垂下头,低声道:“……不行。我们不可以。”

魏琮挑眉:“为什么?”

他想自己已经把诚意说得满满当当,谢春酌若是知情识趣,就该现在扑到他怀里,好叫他享受一番温香软玉在怀的快意。

不就是想要攀附权贵吗?当今已是花甲之年,料想谢春酌也没那个心思。

无数原因过了一遍,魏琮想不出个所以然,正要抓着人问,便见对方咬唇,道:“可我与魏异早已……定了情。”

第119章

谢春酌眼睁睁地看着魏琮脸上的笑意落下, 变得面无表情,心中几乎畅快地要笑出声来!

他面上则是装出一副羞涩,难为情的模样,“……此事还请清则兄莫要告诉旁人, 毕竟男子相合, 有违背伦理。”

话罢又补充了一句:“如此我们也算是一家人, 清则兄也不用怕我会把方才的事情告知他人。”

魏琮冷笑:“谁要和你做这种一家人。”握着谢春酌的手攥得死紧, 待到人呼痛才松口。

缓出一口气, 又觉出点荒谬意味来, 谢春酌和魏异不过见了几次面, 怎么就定了情呢?指不定是谢春酌为了糊弄他胡乱掐说的, 但无论如何,这两关系不干不净却是真的。

魏琮憋了口气, 再去看谢春酌, 不知是不是自带偏见,看出点意气风发的快活来。

莫不是这家伙想看他摇尾乞怜?

魏琮眯起眼睛, 骤然笑了,待到人看过来,便道:“没关系,我好弟妻。”

“……”

谢春酌一时语塞, 好在阿金等人因着他们许久未出声唤人,又恰逢早膳煮好了, 便试探着询问。

魏琮不再捉弄谢春酌,给对方喘息和考虑的机会,入京最快也还需一个多月,不用逼太急,况且谢春酌是聪明人, 会想通的。

“摆上来吧。”魏琮说着,还是不解气,牵着谢春酌的手,突然张嘴,恶狠狠咬下。

牙齿咬在娇嫩的皮肉上,谢春酌骨骼比一般男子而言要更纤细几分,手背皮薄,这一咬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挣扎又不敢太用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琮在自己手背上留下一口牙印。

在松嘴之前,魏琮还安抚性地舔了一下,牙印凹陷处划过湿热的舌头,谢春酌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猛地抽回手,瞪魏琮:“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算什么欺人太甚?要是真欺负了,你还不得躲着哭。”魏琮慢吞吞地用舌尖舔过牙齿,砸摸着味道。

刚刚碰得近,鼻尖好似也闻到了谢春酌皮肉的滋味,是香的。

他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谢春酌,仿佛想付诸行动,现在就把人生吞活剥了,啃咬下肚。

谢春酌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就想跑,但是转头一看,阿金以及各侍从小厮都守在船舱的每一处,魏琮一下令,他恐怕今晚都得被洗干净送上对方的床。

唯一能动手的魏异躺在床上病得不知何时能好。

谢春酌无数次后悔上了这艘贼船。

他板着脸,拿过热帕擦手,把牙印处擦得发红发烫才罢休。

魏琮浑然不在乎。

不在乎谢春酌嫌弃他,但在乎那句定情。

他囫囵吃粥,把牙齿咬得嘎吱响,听得人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阿金依稀听见一点二人的谈话声,此时生怕魏琮一怒之下,把魏异抛下河,毁尸灭迹。

哎!早知当初,就不该去木李村!真是一段孽缘,而且按现在这个情况来看,还是魏琮剃头挑子一头热,谢春酌还不乐意呢!

阿金想起自己昨日劝谢春酌的话,真是恨不得回去给自己两巴掌!

他悄悄去看谢春酌,好险人脾气好稳得住,被魏琮欺负了也没有大怒着决裂或者要跳河,否则事情闹大,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早膳煮的是粥和蒸糕,谢春酌胃口一般,喝了半碗粥,又拿了一个蒸糕。

蒸糕是红豆馅儿,又糯又甜,外面撒了一层桂花蜜,香甜可口,不过蒸糕吃多了不好消化,他吃完蒸糕便受了手,倒是魏琮吃了好几个。

白日行船无趣,尤其是日光渐晒,虽秋日天气舒爽,但待久了也还是会热,而且谢春酌不想看见魏琮,干脆又窝回房间里头去了。

在进入舱房之前,谢春酌听见了门开合的声音,似乎是魏琮去找魏异了。

没关系,魏异不会拆穿他的谎话。

谢春酌推门而入。

不出意料,午膳时,魏琮脸色依旧难看,但没有如上午般去戏弄谢春酌,只是时不时用目光去打量揣摩,似乎在思考什么时候张开獠牙把人吞吃入腹。

谢春酌面不改色,心中却暗自思忖,恐怕这几天是他在船上唯一的好时光了。

还有五天就要到下一个岸口,停下来去采购物品了,他要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谢春酌周旋于两兄弟之间。

一日又一日,魏琮的耐心越来越差,谢春酌时常觉得对方就差一步,夜里就会扑到他房间。

魏异身体也日渐转好,能出房门,独自走到甲板透气。

但谢春酌因着心中的猜测,却不敢过多接近对方。

不过碍于魏琮,他还是上前嘘寒问暖了几句。

魏异像个活人木偶,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热气与香气,略一靠近,就仿佛要被这气味所淹没,模糊之间,谢春酌竟觉得他像一个香炉。

“我,很快就会好了。”魏异突然靠在谢春酌的肩膀上,慢吞吞地说道。

谢春酌忍住想躲的动作,闻言以为他在暗示自己,嗯了一声,迟疑着拍拍他的后背。

魏异嘴角慢慢上扬,下巴依偎在那单薄瘦削的肩膀上,嗅闻与自己身上截然相反的浅淡香味,随后掀开眼皮,与前方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魏琮对视。

有几分挑衅有几分自得,分不清,但魏琮冷冰冰的目光叫魏异难得感到心情舒畅。

魏琮甩袖离去后,魏异便被谢春酌推开。

他站直了,能瞧见谢春酌不自然的闪躲,魏异当然知道为什么。

“你不怕蛇,怕我吗?”魏异奇怪。

谢春酌与他对视,很快避开目光,“我没有怕你,只是你身上太香了,有些呛鼻子。”

魏异颔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很快就会好了。”

谢春酌不禁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魏异反问:“你想知道?”

谢春酌:“我可以知道吗?”

魏异笑了,笑得僵硬又无奈:“不可以。”

谢春酌早知结果,问也是白费口舌,就是心里头多少有点遗憾。

他对器人一事还是好奇,若是能知道多些就好了。

魏异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顿了顿,道:“知道了,对你不好,而且我是一出生就这样了。”

谢春酌诧异,随即要抓住机会再问,魏异就不肯再说了,而是靠在他肩膀上,侧头咬住了他的耳垂,不重,像小动物磨牙。

一点细微的痒意留在耳垂,谢春酌怔愣,就见魏异笑着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之后就在追出来的药童喊声下回了舱房。

谢春酌看着他弯腰进了舱房,在房门关闭之后,他才恍然想起,魏异今年才十七,比他还要小五岁。

他摸了一下湿润的耳垂,心想,真是小孩。

与魏异简单说过两句话后,船上的气氛骤然变得冷凝,谢春酌知道是因为什么,果不其然,夜里魏琮甚至没有出门用膳。

阿金来寻谢春酌时,表情有几分怪异的尴尬,“……公子今日心情不太好,不知谢公子待会儿是否有空?”

谢春酌摇头拒绝:“我有一篇策论还未写完,晚些我有空自会去寻他。”

话罢,摆手赶人。

阿金下意识想要再争取一二,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似是想到些什么,突然乖顺地退了出去。

他这举动反而叫谢春酌生了警惕,他提着心,放下毛笔,推开窗往外看,临近中秋,月明星繁,幽白月光洒落,将这条河照得格外亮堂。

明日他们就要到达下一个岸口,越靠近,两边路就愈发宽阔,同时芦苇丛也越多,高耸立起,像是一排排栅栏。

月光亮,却照不亮被层层叠叠遮掩的地方。

看着河面,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谢春酌思忖片刻,把随身携带的银子都夹紧了身上衣衫的暗袋之中,又把柳夔给他准备好的衣衫穿上,静静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推门而出,走向了船的后舱。

后舱住着船夫以及侍从,还有一个小厨房用来专门做饭,谢春酌打算去小厨房躲躲,要是魏琮要抓他,他就说饿了来找吃的!

谢春酌算盘打得响,他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小厨房,里面黑漆漆一片,唯有窗台半开,投进的月光叫人方能看清内里模样。

谢春酌先是找好了坐的地方,才起身去关窗。

他走到窗边,手伸出去握住木把,往回拉到半截,动作突然一顿。

怎么窗台边沿是湿的?

……像是,脚印。

一瞬间,谢春酌的后背生寒。

他呼吸放轻,不敢回头看。

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唯有船桨滑动水面发出的水波声,以及烛火燃烧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

短暂的几秒后,谢春酌佯装无事地拉紧窗台,小厨房一下就暗了下来。

谢春酌嘀咕了声“我怎么忘记拿蜡烛了”,便往门口的方向去。

脚步声嗒嗒,与剧烈的心跳声齐鸣。

走动时,身侧的桌椅还在挡着,发出碰撞声,细微的疼痛自膝处传上,谢春酌却没有丝毫感觉,他一路往外走,几米的路走得磕磕绊绊。

当手碰到门时,他的心里骤然长舒一口气。

他双手握住门把手,正要往后拉拽……

铮——

刀剑出鞘,银光闪动。

腰后抵住了一把尖锐的短刀,刺破衣衫,几乎要抵住他的皮肉。

身后之人声音嘶哑,笑道:“小声儿点,否则……你的小命可就要不保了。”-

“人呢?”魏琮推开门,看见的是空空如也的舱房。

屋内烛光点燃,床榻之上被褥略微凌乱,摸上去还尚且留有温度,想必谢春酌刚走还没多久。

他回头看阿金,正待要追问,却骤然间听见了哗啦的水声和惨叫声。

魏琮神色一变,推开窗台,看见了水面涌现出一个又一个的人,他们爬上甲板,浑身湿漉漉,仰起头,对着他举了举刀。

银光闪动,今夜将是不眠夜。

第120章

夜里尖锐的惨叫, 以及兵刃相撞发出的铮鸣,这一切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谢春酌被剑抵住脖子,被迫仰起头,火折子盈起的火光在他瓷白的脸上晃动, 额角溢出的细汗更显出他的脆弱与无助。

注视着他的土匪粗糙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说话时络腮胡一动一动, 令谢春酌不免想到书籍中曾提过生吃人肉的野人。

但土匪与野人, 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下手杀人会更快吧。

“果真是个美人。”土匪满意地笑道, “虽是男子, 但带回去, 与我们哥几个消遣, 也是不错。”

随后又见他之穿着,再问:“你是举人老爷, 还是这船主的禁脔?”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谢春酌余光瞥着脖颈上的剑刃,薄刃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肉, 盈出血色。

他带着几分恐惧的声线随之响起:“船、船主是我哥哥。”

“哥哥?”土匪眼珠子一转,“情哥哥还是亲哥哥?今天我可瞧见你和另一个碧眼男人抱在一块儿时,他的牙都快咬碎了。”

原来白日里,这群土匪就已经盯着这艘船了。

外面的喊叫声愈发大了, 船似乎被碰撞了,发出颤动, 谢春酌怀疑是跟着穿后面那艘,专门用来住仆从侍卫,以及安放物资的船迎了上来。

土匪也感觉到了这股颤动,他没有继续逼问调笑,而是冷下脸, 推开了窗户。

谢春酌看见他黑色的眼眸在暗处也显得明亮,叫人一看便知,他必然不是一个出身贫贱的百姓。

或者换句话说,这土匪必定烧杀抢掠,熟练无比,才把自己养成了如此健壮,夜能视物的模样。

谢春酌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知道这土匪嗤笑了声,随后目光阴冷地看来。

“看来你的好哥哥颇有来历。”

谢春酌心惊胆颤,不敢出声,但很快,他也出不了声了,因为这土匪竟长剑一划,刺破他衣领处的绸衣,在他惊惶时,将他打晕。

失去意识前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我倒要看看,你值多少银子。”

……

水、涌来的潮水将他淹没。

之后又是一阵颠簸。

夜里虫鸟叫声凄厉古怪,草丛中飞快奔过,嗦嗦的响声不断,谢春酌只觉胸腹处被顶得疼痛不止,手脚也各自有些细微尖锐的疼痛。

这些疼痛逐渐变得麻木时,他也又一次在迷糊中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他是被摁压腹部的挤压感而惊醒的。

他侧过头,吐出一口污水,吸满水珠的眼睫如被打湿的蝴蝶翅膀抬不起来。

烛火摇曳,满室生光。

谢春酌听见了嘻笑声,随即腿脚便被踢了一下,有人哈哈大笑:“诶?大兄!他醒了!”

大兄?是谁?

他不是被土匪抓了吗?

他现在在哪里?

谢春酌的脑子还未转过弯,头皮骤然一麻,尖锐的疼痛促使他没法再昏昏沉沉地躺着,而是竭力撑起身子,往头皮痛意袭来的方向倾斜。

他痛苦地睁开沉甸甸的眼睫,透过朦胧的水光,看见了眼前戴着银制面具的男人。

是的,银制面具。

而且只有上半张脸戴着。

那是一张完全嵌合脸部轮廓的半截狼面具,能完全覆盖住男人的上半张脸,在靠近额头的两侧部分拉长做成狼耳的形状,瞧着似乎还有些趣意。

或许花灯节会时,木制、画满鲜艳颜料的狼面具会获得少年公子、小姐的欢喜,但纯银制作的面具无论再怎么模样讨喜,也依旧叫人看一眼便心生冷意。

周边是暖黄烛光,照射到面前男人脸上时,却是冷的。尤其是面具下的那双黑眸,幽深冷漠,像是千年寒潭里的冰水,望不见底,冷得透彻心扉。

面前的男人气质极为冷漠,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倒是下颌骨分明,轮廓利落干净,薄唇微红,很有些形状优美的样子。

摘下面具还有可能是个美男子。

不过不管对方长什么样,对于谢春酌来说,面前的男人是不折不扣的恶鬼。

因为这人不仅拉扯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另一只手还拿着铮亮的匕首,挑开他脖颈处破烂沾血的布料。

只需要轻轻一划,布料就轻易裂开。

四周突然传来贪婪的吞咽声,视线灼热地落在他的脸颊以及裸露的皮肤上。

谢春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这不被风雨所侵袭的山寨窝内,他冷得在发抖。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胆怯与恐惧,却加剧了他的美丽与柔弱。

在他看面具男人时,对方也在仔细地打量他。

土匪是带着他跳入水中离开的,到了现在,谢春酌的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地面润湿了痕迹。

因着是夜间入寝的时间,他穿的不算多,是白色的内衫搭鹅黄色的外袍,鲜嫩的颜色,这会儿湿得贴在身上,显出瘦削单薄的身躯,以及令人格外瞩目的曲线,像是一朵被暴雨凌虐了的娇贵花朵儿。

头上整齐的发冠早就不知掉到何处,海藻般披散着,乌压压地衬着那张瓷白的脸,淡的眉黑的眼,在烛光下散发着别样的光辉。

漂亮得像是枉死的水鬼,要诱惑人去踢他偿命。

尤其是这会儿被迫仰起头,惊惶不安的神色透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筋骨明显,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摧毁他的一切。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诱惑。

当戴着狼面具的男人持续这动作多一刻,那些贪婪的目光就愈发浓烈,几乎要将半躺在地上的人淹没。

谢春酌想起劫掠自己的土匪说过的“轮番赏玩”,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可以委身于人,但绝不可能受辱!

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办法能稳住他们,等待魏琮两兄弟,甚至是柳夔的救援呢?

谢春酌看着面前一言不发,视线在自己身上转悠的面具男人,忽然意识到,这人或许是自己的突破点。

从周围的土匪无论如何蠢蠢欲动,也没有大喊大叫,冲上来抢夺他来看,对方无疑在这个土匪窝里面身份斐然。

说不定就是土匪头子。

被一人羞辱还是多人羞辱,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谢春酌几乎是立刻就下了决定。

他睫毛颤动,眨落水珠,撑着地面的手因为无力而微颤,最后迫于疼痛,而不得不挺起腰肢,握住对方的手腕,离面前人更近些,也离疼痛更远些。

“……别杀我,我哥哥会来赎我的。”因寒冷而颜色变得浅淡的唇翕动,透亮美丽的眼眸闪着水光,注视着对方时,无法不叫人怜惜。

“哥哥?”面前的男人说话了,话语里透着玩味。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赦令,周围的土匪们开始大声说话讨论起来。

谢春酌在其中还听见了抓捕自己的那个土匪的声音。

“什么哥哥?亲哥还是情哥?我看了眼好像长得不怎么像啊!”

“而且姓都不一样吧?我听见船上的人喊他谢公子,喊那个男的喊魏公子呢!”

“管他什么哥哥不哥哥的,既上了我们寨子,就走不了,喊我们哥哥也是应当的!”

“大兄!你可别听他瞎说!指不定他就是那两兄弟在床榻之间的玩物呢!”

“你瞧他长的这张脸,就算不拿来换赎金,我们玩够了,把他卖去南方,卖去好男风的富商家,或者是伎倌馆,也定然能拿到一笔不菲的银子啊!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两!”

身侧走近一人,大声谈论着自己的观点和想法,谢春酌微转眼球,便瞥见了说话的人,正是劫掠自己上山的土匪。

这该死的土匪!

他咬紧牙关,怒火与恨意在心中浮动,面上却不能透出半分,眼中迸发出的情绪在被人瞥见之前,用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

但即便如此,谢春酌还是感觉到抓着自己头发的男人好像发出了一声轻笑。

而那狂妄可恶的土匪还没说完话,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春酌,为他的貌美而心动,口中吞咽着口水,淫/邪之色尽显,说:“这一趟下山,我们兄弟都死了几个,他要是真跟那船主是兄弟,岂不是更好?!让我们尝尝仇人弟弟身上是什么滋味——”

“好了。”

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土匪持续激烈的贪婪想法。

这声音甚至叫周围起哄附和的人安静下来。

谢春酌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他看向面具男,对方却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绪看不分明。

“我说过,不准你们下山。”男人说。

烛火烧得烛芯噼里啪啦作响,焦臭的气味蔓延开,谢春酌倏忽间明白,这群土匪并不团结。

“兄长!”土匪,或者可以说二把手,他恼怒又不解,“为什么呢?就因为朝廷要来派兵攻打我们吗?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被打散打死啊!那么久了,他们拿我们根本毫无办法,只要再坚持下去……”

“坚持下去,等死吗?”男人又再次打断了二把手,这次语气几近冷漠了,“最开始,我说过什么?”

所有人沉默下来,看着他们,谢春酌也不例外。

他坐在地上,仰着头,看见烛光映照在男人冰冷的面具上,像是刀剑闪动发出的光泽。

“我说过,这支组建起来的队伍,必须全部听我的。”

声音缓慢又冷酷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即便是,去死。”

二把手的肩膀颓然塌下。

周围的人也不再说话或发出动静,垂下头,如同一尊尊即将碎裂的雕像。

而他们朝圣的人,正是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二把手首先对着男人跪下来,“……我知错了,兄长。”

男人不言语时,他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阐述自己的过错,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左顾右盼,最后看见坐立不动的谢春酌,像是找到了说话的突破口,眼中的贪婪淫/涩褪去,转而是拿他当做借口与兄长和解的器物。

“那他怎么办?我送他回去?”

谢春酌因这句话心里生了期盼。

要是他们愿意送他回去,那就最好不过了,听他们的意识魏琮两兄弟还守着那两条船没有被土匪劫掠攻占,待到天明,他们半日就能行至下一个岸口,到时他就安全了。

他也有借口不再与那二人同行,从而雇一镖师护送自己入京,还能找机会把柳夔喊来。

思绪万千,面上也表露出了几分渴望,他看向面前站立,肩上裹着薄狐毛披风的高大男人,对方身形不算健硕,但完全是完美的成年男性身姿,欣长、宽肩窄腰,露出的手臂,手指长且骨节分明,隐隐可见青筋。

与身旁壮硕、胡子邋遢的二当家碧,着实不太像土匪,反而像个被劫掠上来的公子哥。

难怪他不想继续当土匪。

谢春酌腹诽着,也期待着对方给出一个放他一马的回复。

但出乎意料的,面前这个男人低下头,自上而下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叫谢春酌的心惴惴不安。

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垂首,令披散的乌发把自己的面容遮掩一二。

沉默在这座山寨内部蔓延。

谢春酌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在一路上肆无忌惮地露出自己的脸。

行路不安,这四个字没有哪一刻那么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子里。

二把手似乎还在揣摩男人的想法,他试探开口:“兄长欲把他如何?”

谢春酌呼吸放轻,耳朵竖起,想要听到自己接下来的结局。

啪啦——

烛芯还在时不时地响动。

这批蜡烛估计是便宜货,谢春酌不着边际地想着,然后在细微的响声中,突然被抓住了胳膊。

当自己整个人在被往上拉拽时,谢春酌是茫然失措的,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男人会做出这个举动。

他惊惶地抬头看去,只在转瞬间看见了男人勾起的唇,之后他就被拦腰单手抱起,在惊吓中抱紧了对方的脖颈。

“生得还算乖,留在我身边做个仆从尚可。”男人漫不经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