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漏汗症&海龟博士&倒插门……
街道办大院里人多眼杂, 杨正康也没细说,“先上车,情况我跟你慢慢说。”
今越麻烦刘进步, 如果等到下班自己还没回来,就请他去柳叶胡同告诉父母一声,省得他们担心。
“这次的病人情况特殊,身份我就不做介绍了, 希望你能理解。她现在是有个怪病,看过好些医生没看好, 所以我来找你, 想看看你有没有思路,毕竟当时我母亲的怪病也是你看好的, 至今没复发过。”
今越点点头, “怎么个怪法?”怪不怪还得她听了看。
“不停的出汗, 怎么也止不住。”
“其它症状呢?”
杨正康脸色沉闷, “没了,就这一个。”
今越立马坐直身子, 看病不怕症状多, 就怕症状少, 症状多, 线索多, 诊断也相对简单, 症状单一就比较麻烦,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就说这简单的一个出汗症状吧,单看没什么,是人都会出汗, 可要是还伴有发热、怕风、头疼,那就是感冒的可能性比较大;要是伴有高烧、口渴,那很大概率是内热证;如果伴有面色苍白,四肢凉,那就得考虑危险的亡阳证;要是伴随两颧潮红则考虑阴虚……伴随症状不同,脉象不一样,诊断也就不一样。
而只有一个出汗症状,其余一切正常,这就很考验医生的理论基础和实操经验。
今越不敢托大,能让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她可不觉得是什么简单的病症,虽然不知道病人的身份,但身份能让杨正康三缄其口的,肯定也不是自己这小人物能接触到的层次。
她得先打好预防针:“杨主任,您也知道我的情况,没读过多少书,临床经验也不够丰富,只能说我一定尽力,但要是……您也别怪我。”
“放心,我杨某人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只要尽力就行。”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客气,今越都松口气,她就怕杨正康为了出头,强行命令她一定要治好,她可没那本事。
没一会儿,车子到达一栋三层小楼前面,小楼门口有人把守,杨正康把车窗摇下来,露出自己的脸,车子这才得以进入。
舒今越本来不紧张,觉得不就看个病嘛,可真见识到这样的场面,她心跳也快了不少,手心也微微出汗。
车子停下,有人将他们带到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都穿着白大褂,神情或忐忑,或愁苦,或兴奋。
杨正康小声向她介绍,这几位都是从各级医院调派来的专家,有中医,也有西医……不过都是别人请来的。
心知不可能有熟人,今越还是看了一圈。
她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她,见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有两个五十来岁的专家就没出声,似乎是把她从“竞争对手”中剔除出去。倒是另一位年轻些的,大概三十出头,冲她友善的点点头,看向她身旁的杨正康。
“杨副主任。”
“莫医生好。”
莫医生笑笑,“这位女同志是……”
“是舒医生。”
莫医生还没说话,那两个年纪大的就出声:“也是请来给……看病的?”
杨正康点点头,不再多说一个字,似乎把舒今越当成自己的致胜武器,在正式进入决赛圈之前要保持神秘性。
舒今越只好冲他们点点头,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只眼观鼻。
终于,在沉闷地坐了半个多小时后,有人来叫他们上楼。今越最后到,又最年轻,虽然她离门口最近,但还是乖乖等到所有人都出去,才跟在最后。
上到三楼,是一间红色木门的房间,里面隐约还有说话声,大家耐心地又等了五六分钟,门开了,几人陆续出来,里面传来杯子放在桌上的声音,“进来吧。”
今越跟着进去,不好明目张胆抬头看,只用眼角余光观察,发现这是一间书房,摆了一些书籍和一张红木桌子,桌子上很干净,一盏台灯,两部电话机,一红一白,一个笔记本。
板凳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今越不好看她的脸,只看见穿着干部装和黑布鞋,身形笔直,应该跟徐叔叔一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吧。
今越这么想着,女人说话:“如此兴师动众,倒是我不好意思了,大家随意坐,书房乱糟糟的别嫌弃。”说完还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
声音温和,很有亲和力,但却透露出一股说话说太多之后的沙哑。
今越跟着大家坐下,然后秘书递进来一个文件袋,让大家传阅,今越当然也是最后一个看到的。
上面简单写着女人的病情:不明原因出汗三周,体温36.8度,其余既往病史什么都没有,看来是为了保密,不能泄露病人身份和过往经历。
一直等到今越看完,秘书才开始说话:“病历各位已经看了,现在可以开始统一问诊,结束之后请各位将自己的诊断和治法思路写在纸上,麻烦各位了。”
其中那位年纪最大的老大夫道声“得罪了”,率先开始说话:“出汗症状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三周前。”女人又擦了擦额头。
“有没有什么诱因?”
“当天感觉有点劳累,晚上体温有点高,达到39度,医生找来阿司匹林让我吃,吃完一个小时后烧退,开始出汗,当时没在意,以前吃阿司匹林也会这样,谁知却从那以后这汗就没止过。”女人再次擦拭额头。
今越抬头一看,帕子上有水印,心道这汗出得可真不少,自打进门她已经擦过至少三次了,关键是今天的气温又不高,早上出门前还下过雨,空气凉爽。
几人没说话,在各自的本子上记录着,当然,这些记录肯定也是带不出去的,今越猜,这就跟高考一样,连草稿纸都不会流落到外面。
有人继续问:“现在还在发热吗?”
“不发了,体温37度。”
莫医生继续问:“身上有疼痛的地方吗?”
“没有。”
“口渴吗?饮食胃口如何?大小便正常吗?”
女人通通说正常,谁也不敢追问怎么个正常法,反正是要说正常那就是正常。
今越发现,她换了条帕子,继续擦拭额头、耳后和脖颈,要是一般人这么出汗,早就烦透了,可她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情绪相当稳定,真的跟徐叔叔很像。
西医问完了,另一个年纪大的率先开口,问莫医生:“莫医生怎么看?”
莫医生正在看最近的检查报告,全身上下各个系统都做过完整的检查,没有功能性的病变,也没有器质性改变,甚至光看数据结果的话,想象不出来这是一个五十来岁妇女的身体。
通过这些检查能排除导致出汗的常见慢性消耗性疾病,如肿瘤、结核、甲亢、内分泌紊乱等。
“现代医学来说,出汗带走热量,是人体维持体温的一种方式,可病人的体温又正常,甚至都没有因出汗过多导致的低温现象,我一时间也没有头绪。”
这正是所有人一筹莫展的原因,除了出汗,她完全可以说没病。
又排除了天气炎热、运动这样的自然因素,莫医生犹豫片刻,他还是考虑心理上的,“不知您最近有没有感觉精神紧张,焦虑,或者兴奋?”
他在苏国留学期间,国外曾有研究表明,有的精神类疾病发作时就是会有出汗症状,例如少数焦虑症、惊恐症患者。
女人想了想,“偶尔会,但这是自我参加工作以来就有的,这三周以来没有明显加重。”
那也就是排除了心理疾病的因素,莫医生低头,视线停留在纸上。
今越在心里悄悄竖大拇指,前面几个医生的重点都在各种检查结果上,唯独他居然想到了心理疾病这一块,观念倒是比这时代的大部分西医都先进。
她就记得在看过的某部医疗剧里,一名男青年每当到六七月份就会出现不明原因的发热和出汗,所有检查结果都正常,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艾滋病,后来溯源病史才知道他当年高考失利,本来成绩很好的人因为考场上太过紧张,最后只勉强上了一所普通院校,导致一到高考那两个月,他的惊恐症就会定期发作。
最后,男青年转到精神科,通过药物干预和心灵开导,最终治愈了这两个类似于“感冒”的小症状。
今越知道,那是因为她看过电视剧,也走马观花刷过一些心理学的视频,但莫医生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七零年代人居然也能想到这茬,她确实很意外。
只见莫医生把头抬起来,“那就只能考虑内分泌紊乱了,尤其是您的年纪,或许是雌激素水平急剧下降导致的出汗。”
今越的视线落在报告单上,她的年纪,52岁,正是更年期前后,她不由得想起杨老太太,她的怪病也跟更年期有关。
“前不久也有大夫考虑这方面,给我开了激素类药物,但出汗不减反倒更多。”况且吃了以后居然开始少量出血,她立马把药给停了。
她这把年纪,激素这东西还是能不碰就不碰。
莫医生不说话了,一开始率先说话的医生小声道:“莫非是多汗症?”
“可多汗症总体还是交感神经功能失调,失调总有个病因吧,病人的激素、血糖、情绪都正常,导致交感神经紊乱的原发疾病也排除了,这多汗的缘由又怎么解释?”另一名一直没说过话的老医生说。
室内沉默。
还是那句话,但凡能多几个症状,或许就没这么难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莫医生忽然开口:“您的家族里面,祖父母、外祖父母和父母,甚至于兄弟姐妹这一辈,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女人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是遗传?我们家包括父母两边直系血亲都没听说过有这个怪病。”
好嘛,今越再次竖起大拇指,莫医生的理念真的领先当代啊,她怀疑他会不会也是穿越或者重生的?跟自己一样,不过他应该是个纯纯的西医派。
正想着,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问女人例假回去了几年,吃阿司匹林之前有没有潮热、盗汗的状况。
“偶尔会有,但不多,大概一个月里会有一两次。”
在这个年纪是正常的,远达不到病态的程度。老医生又询问这次出汗有没有时间差异,比如说是白天和夜里有没有频次上的区别,劳累之后会不会加重,怕不怕风等等,很明显,他跟今越是同行。
女人淡淡的笑起来,这些问题西医就不会问,“确实是有点怕风,风吹来的时候身上也觉得冷,但进入室内就没有了。”
今越心头一跳,光从出汗、怕风、怕冷这三个症状来判断,倒是很像感冒,也就是中医所说的太阳中风证,可体温又对不上,一般这个证候还伴有发热才对。
“老大夫是中医出身吧,能否帮我把个脉?”女人温声问。
把脉的时候,今越留意女人神色,她又擦了几次汗,手帕又湿了一条。
“脉象沉细略数,手足不温。”老中医闭着眼睛,一边把一边说。
今越心头再次跳了一下,心说果然不对劲,要是先前自己猜测的太阳中风,那脉象就绝对不可能是沉脉,得是浮脉才对,一个沉一个浮,看字面就知道,是完全的南辕北辙,彻底的背道而驰。
随即,今越脑海中又浮现出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把脉把错了?
但随即,她立马摇头否定了,这位老中医的年纪至少在五十岁以上,以人家的经验和从医年限,能干中医干到这个年纪的,把脉基本不会错,因为这是从他们十几岁就开始练的基本功,每天一睁眼就在练,已经练到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简单。
她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会相信是他把错脉。
果然,老中医也是皱着眉头,显然内心十分不解,总觉得病人的症状和脉象互相矛盾,喃喃自语:“莫非是太阳少阴两感?”
今越再次摇头,那就更不对了,太阳少阴两感倒是能对上一个脉微细,但这个证候的明显特征是不出汗,这跟病人的主诉又严重不符……
果然,老中医也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是我失言了,应该不是这个证候。”
女人摇头表示不必介意,似乎也不意外他诊断不出,因为这三个星期以来请过的老中医,想法都跟他差不多,她也曾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判断大胆给她开药,心说试试看,可不喝药还好,一喝药汗出得更多,就跟水一样淌下来,不一会儿连衣服都是湿透的。
她的视线落在进屋之后一直没说过话的、年轻得就像一名小护士的舒今越身上,能走进书房,来到自己面前的,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是护士,“这位小同志怎么看,我看你好像一直没说话?”
今越心头打鼓,有种上公开课被参观校长莫名其妙点到名的感觉。
她真的只是来凑人头的啊!杨正康也是,要出头也分分场合吧,这么多医学大拿都没办法的怪病,他把她推出来,这是坑她啊!难怪徐端让远离他,诚不欺她!
内心吐槽,面上还得维持淡定,舒今越秉承“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摇头说自己才疏学浅,没什么看法。
其他人本来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但听她这么爽快的承认,心里还是嗤笑,杨正康从哪儿找来的啊,滥竽充数也找个像样的吧,找个跟他们孙女差不多年纪的,也不怕“病人”生气。
然而,女人却并未生气,她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舒今越,“可我刚才看你好像摇头几下,又点头两下,点头我能理解,摇头是有什么想法吗?”
“没关系的,这里都是你同行,说两句也没什么。”本来,这话是有点拉仇恨的,可从她嘴里温声细语的说出来却有种鼓励的意味,很像徐端的语气。
徐端很好说话,那是不是她也好说话?
今越似乎有了点勇气,“那我就大胆问一句,您除了出汗,真的没有别的症状了吗?”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莫医生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种反复的明晃晃的询问,有点质疑的意味,这个小女同志是在质疑病人说谎吗?
可女人的身份,他们跟舒今越可不一样,今越不知道不代表他们也不知道。到了这个位置上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下面的人质疑,即使他们真说谎了,也容不得你质疑。
可以不信,但当众质疑,换他们也生气。
今越咽了口唾沫,“我不是质疑的意思,您也不会说谎,但有些症状可能存在了很长时间,突然出现类似症状的时候就容易被掩盖,影响自己的判断,以至于没把新症状往这次生病上想,您说对吗?”
女人点点头,“那你说说我平时还有什么症状?”
今越见她没生气,反倒很温和,心里先松口气,“您平时会不会脚抽筋?”
“抽筋?这跟出汗有什么关系,老齐你搞中医这么多年,你们中医上多汗症和抽筋有关联吗?存在因果关系吗?”中年男人忍不住,总觉得领导对这女孩过分关注和宽容了。
他们要是敢这么跟人说话,早就战战兢兢了,可她却像个天真的孩子,拥有某种“特权”,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姓齐的老中医没说话,但没说话就是一种态度,表明他跟今越不熟,不是一条船上的。
另两位年纪大的老医生,也眼观鼻,似乎是打算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出丑。
倒是莫医生脸上露出一抹好奇,“不知道舒医生何出此言,能否帮我们解解惑?”
今越顺着他给的台阶,说道:“在《伤寒杂病论》中,有一个病症叫做漏汗证,顾名思义就是汗液像漏了一样止不住,私以为比临床医学的多汗症更形象。此证的病因多为太阳病后发汗太过,导致汗出不止、手脚痉挛的症状,所以我……”
“桂枝加附子汤证!”一直没说话的齐老中医忽然眼睛一亮,“是啊,桂枝加附子汤证,我怎么没想到,阳虚漏汗证!”
整个人仿佛焕发出一股奇异的光芒,那叫茅塞顿开,叫醍醐灌顶。
众人看他神色哪还有不明白的——这说明今越没说错,人家年纪虽小,却不是无的放矢,更不是信口开河。
而病人的回答也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是,我这半年来是有脚抽筋的情况,医生说这是因为更年期激素水平下降导致缺钙,只需要按时补钙就行。”而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有脚抽筋,这次漏汗证的脚抽筋就被一直以来的类似症状给覆盖了,忽略了。
莫医生依然好奇,“稍等片刻,什么是太阳病,是因为生这种病跟晒太阳有关吗,那是不是也有月亮病?抱歉,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女病人也看着今越,坐直了身子,擦汗的频率都变低了。
今越笑起来,这莫医生还挺有意思。
“中医辩证有一个六经体系,根据疾病传变速度、部位、特点划分成太阳、阳明、少阳、太阴……等六种证候,就像临床医学把疾病划分为消化系统疾病、呼吸系统、循环系统等几大系统疾病一样,其中太阳病指的是以发热、怕冷、头项僵痛、脉浮为主要表现的一类疾病的统称【1】。”
莫医生似懂非懂,今越打的比方他懂,但什么太阳什么太阴的,哪怕只是简单的“阴”和“阳”他都搞不懂,更别说前面还加了各种限定词,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一头雾水。
今越回想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讲得太深奥了,对于一个接受了多年临床医学思维的人来说,别说理解和接受,简直倒反天罡。
“你就这样想,这种称呼只是对疾病所处阶段的一个阶段性总结,就像西医上的哮喘,会分为急性发作期、慢性持续期和临床缓解期一样。”
莫医生瞬间秒懂,“原来如此,那你说的太阳病,是不是就是感冒病的初期,发热比较明显的时候?”
今越点头,跟聪明人说话挺省力。
在场众人一开始对她多有轻视,现在多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他们虽然不懂,但她能把晦涩的专业知识用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讲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更何况她还提出了这个什么太阳漏汗证,连齐老中医都茅塞顿开。
众人以为终于能下正确的诊断,拨开云雾见月明,脸上露出喜色,纷纷催促齐老中医针对这个病开方子,大家一起见证中医的奇效。
是的,医疗行业历来以技术服人,虽然学西医的不懂什么伤寒杂病论的原文,但他们相信齐老的经验和技术,能干到高级职称,能被请到这里来,就不是泛泛之辈。
“齐老快开方吧,有您老出手,今天必定药到病除。”
齐老中医“哪里哪里”的谦虚着,手却跃跃欲试。
与众人的摩拳擦掌不同,今越的眉头微微皱着。
莫医生发现了,有心想再追问几句,又觉得人多口杂不适合深谈,心想等结束后一定要向她请教一番,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玄机。
而书桌后的女病人,也没忽视她的异常,“小同志姓舒是吧?那我就叫你小舒了,小舒同志觉得还有不妥的地方吗?”
今越看看齐老中医,等着让他接话,毕竟自己是晚辈,他的徒子徒孙都比自己年纪大,任何一个行业里的规矩都是这样,更何况还是讲究经验和辈分的中医界。
然而,老中医什么都没说,已经气势十足的提起笔来,“唰唰唰”在纸上开方子了。
舒今越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不一定是桂枝附子汤证。”
“什么?!”
“又不是了?”
“刚才不是你提出的这个什么手脚痉挛就是漏汗证吗,现在又说不是?”中年人实在忍不住,胸口气得呼呼的。
老中医方子开到一半,也有点不大高兴,“太阳病发汗太多,汗出不止,怕风,四肢拘急,病人的症状与条文基本吻合,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看法。”
眼神里暗含责备,这小年轻真是没事找事,方子一开,病一治,这事就了了,她一会儿一个“但是”,一会儿一个“不过”的,有卖弄之嫌。
不过想到她的年纪,又宽容两分,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们年轻时候,比舒今越还冲动自负,总以为自己是张仲景再世,华佗重生呢。
“既然齐老师您问到我,那我就直接说了,我虽然没有您的经验丰富,但我以前的师父曾教过我一句话,中医看病不是套症状,而是查病机,也就是疾病发生的内在机理。”
就像来的路上她想过那些,同样是出汗的症状,但病机不同,伴随的其它症状也就不同,如果只单纯用症状去一一套用,而忘了深究发病机理,就会让思路浮于表面,甚至误诊。
还是那句话,症状可以骗人,但脉象不会。
她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面朝女人开口:“同志您好,我可以为您把一下脉吗?”
女人很大方的点点头,把手腕伸过来。
那是一双不怎么白,皱纹横生的手,皮肤也没多少弹性,但透过松散而浅薄的皮肤能感觉到她骨骼的坚硬和粗大……跟千千万万龙国妇女一样,是一双普通劳动人民的手。
舒今越闭上眼睛,细细的感受指腹下的跳动:首先脉位上来说是沉的,需要重按才能找到;脉形来说是细的,像一根丝线;而节律来说的话,节奏均匀,中间没有停顿,但却偏快。
“脉象沉细略数,跟齐老师把的一样。”
老中医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但今越下一句话,他的脸色彻底黑了——
“所以我觉得,病机除了阳虚之外,还有阴虚,当属阴阳两虚。”
老中医一下子着急起来,“你不能因为病人有略微的数脉就觉得她阴虚啊,这是刻舟求剑,太死板了,其实人体是很复杂的大单位,不能像教科书一样去套,况且脉象也有生理和病理之分,或许病人天生就是数脉之人呢?”
舒今越笑了笑,确实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有的人脉象天生就跟常人不一样,但那不是病态,可……
今越站起来,“我可以确定就是阴阳两虚。”
她走到窗边,指了指天空,“病人最初生病是在三个星期前,而那时候正是书城最热的时候,可能您忘了当时您生病的情形,现在不妨仔仔细回想一下,生病之前是不是吃过什么凉的东西,冰西瓜,冰棍儿这类的,而且数量不少。”
根据时间倒推,她记得那天特别热,达到了今年有史以来的最高温,二哥还从菜店抱回一个大西瓜,说是下面生产队送来的,作为福利,就给正式工每人发三个,临时工发一个。
大院里的工人家庭都羡慕坏了,打趣说还是在菜站当临时工好啊,吃西瓜不花钱。
他们把西瓜吊在桶里,放进水井里,为了防止李大妈顺手牵羊,舒老师还在水井旁守了两个多小时。
女人果真眯眼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对,我记得那天天气很热,开了两场会,心情烦躁,回家来喝了两碗绿豆汤,是冰镇过的。”
舒今越笑起来,这就对啦,贪凉之后发烧了,烧到39度,然后在医生指导下服用阿司匹林解热镇痛,这种治法在西医上挑不出错处,可在中医看来,却不是最正确的治法。
西医发烧就是解热,可中医还得探究发热的原因,不是机械的见热就退热,尤其是贪凉导致的发热,要是忽然发汗,这会损伤机体的阳气,而大量寒凉的东西在体内排不出去,又会损伤人体的阴津,再加上漏汗时间太久,就像一个关不严的水龙头,阴津流失更多……三重叠加,简直是雪上加霜。
“那依你之见,该用什么方?”老中医听到这里,已经心服口服,是自己疏忽了,他没想到仔细询问病人第一次发病时的诱因,以为就是简单的吹了点凉风。
“芍药甘草附子汤。”
“不加味?”
“不用加,就三味。”
女人听到这儿,“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给我开方的话,只会开三味中药?”
舒今越还没说话,那中年男人的嘴角抽搐两下,“我记得你们中医的方子都要写满一张处方签,你才开三种中药,这真的能治病?”
今越没说话,看向女人,她是病人,要不要选择她的治法,在于她。
女人犹豫片刻,“你先把方子写下来。”
今越提笔,写下芍药15克,甘草15克,制附片5克,因为含有附片,重点强调了一下煎煮方法,让一天三次,每次一小碗,趁热喝就行。
老中医接过处方看了看,教科书式的精简且经典,自己刚才开的除了桂枝加附子汤之外,还加了一些温阳的,洋洋洒洒足足有15味药,处方签上写了整整五行,而舒今越的只有一行。
名副其实的经方!
孤零零的三味药,像是在打他耳光,响亮的耳光。
经方的魅力,实在是令人叹服,他这在临床上待久了的,反倒丢了经方的妙趣,给领导看病也倾向于开“太平方子”,为了不出错什么都想兼顾一下,结果什么都治不好。
今越也没心情给他找补面子,她可是很记仇的,如果一开始她被为难的时候,他作为自己的同行前辈能帮着说两句公道话,她还会记着这份情,现在嘛……刚才给他机会他也不接茬那就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了。
她舒今越也是有骨气的。
秘书把众人的纸张和钢笔收走,又给几人茶杯里添水,大家聚在一起或是讨论今天的病情,或是说起行业内的趣事,今越这只小小出头鸟自然是最不受待见的,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小舒同志,介绍一下,我叫莫书逸。”莫医生端着茶杯走到她身边,拉过板凳,坐下。
“莫医生好。”今越捧着茶杯,寻思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真是分外想念赵婉秋炒的板栗,她想坐在石榴树下,一边看书一边吃板栗,不想在这里被人排挤。
是的,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排挤了。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知识分子,排挤起人来可不是小学生,能让人一下子就察觉出来。
任谁被孤立被排挤心里都不会好受,她上辈子为人处世的经历少得可怜,除了低头装作不在乎,她不知道怎么化解。
人的情商就是这样天然差距,同是舒家孩子,舒文晏和舒文韵总是能把同学、同事关系处理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而舒文明和她,就似乎木讷一些,时不时会有被排挤孤立的感觉。
但舒文明又和她不一样,舒文明能做到“不是你们排挤我,是老子孤立你们所有人”的自信和潇洒,舒今越却是一面装作不在乎,一面阴暗的揣测,这些人为什么讨厌自己,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是不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人?然后开始复盘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陷在后悔、懊恼、羞愧等各种负面情绪中。
总之,她很容易内耗。
即使重活一次,她依然做不到小说女主角的洒脱。
此时她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发现莫书逸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嗯,你说什么?”
莫书逸好笑,“我说,你在哪个单位上班,以后我们可以多多交流,有机会可以探讨一下临床体会。”
今越说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又问他的。
“看来你是真没听我说话啊,我在省医院,内科。”他摸了摸鼻子,有点哭笑不得。
“抱歉,我刚才在想工作上的事。”
很快,通过聊天今越知道,莫书逸今年三十二岁,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苏国留学,在那边学了临床医学,辅修心理学,后来闹掰之后,他回国在京市医学院继续进修三年,又去日国读了医学博士,毕业后在京市医院工作过几年,去年刚调到石兰省医院来。
“您这样的大才,来我们书城实在是屈才了。”舒今越由衷的说,这年头的海归博士,就是留在京市也是被重点培养的苗子,结果却来到石兰省这样的小地方。
“石兰是个好地方,我母亲就是这里的人。”
今越笑笑,也没追问,但他是海归,还是博士,今越忽然觉得自己有很多方面能向他学习,远的不说,她最近正在学英语,很多医学专业词汇就很吃力,构成复杂,又是大长词,她也不知道自己发音对不对,就是去找专门的英语教师请教也没多大用,因为专业性太强了,但问他肯定知道。
再说,目前国外对很多疾病的研究和救治都是非常先进的,但专业的期刊她买不到,买到也看不懂……想到这里,今越眼睛一亮。
生平第一次,主动问人要联系方式。
“以后我能经常向莫医生请教问题吗?”
女孩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莫书逸挑眉轻笑,“荣幸之至。”
拿到联系方式,舒今越又跟他聊了许久,从他留学生涯到她下乡经历,貌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却双方都聊得很开心。后来想到今越对行业内的事情不太了解,又挨个给她介绍今天来的专家,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医院,擅长什么疾病的诊治,几乎是事无巨细。
一直聊到秘书进来,说大家可以走了,舒今越与莫书逸告别,看见杨正康的车子还在院里。
“怎么样小舒?”
“目前还不知道,只是让我们每个人写下治疗思路和方法。”
杨正康也不懂医学上的事,就没多问,“老母亲一直让我请你去家里玩玩,我忙着工作倒把这茬忘了。”
今越连忙婉拒,她当然知道现在的杨正康如日中天,她要想最近几年家里多条路子,走得更顺些,抓住机会多跟杨家接触是极好的,但她也记得徐端的忠告。
杨正康也不勉强,又亲自将她送回街道办。
这下子,整个新桥街道办的人都知道,防疫站那个舒今越可了不起,专门看疑难杂症,甚至劳动杨副主任车接车送的来请,难怪以前有人说她是走了杨副主任的路子来上班的,平时打探起来她还不承认,现在看来可不就是如此!
乔大姐拉着今越,心说这女孩真是了不得,一边跟杨家搭上关系,一边又有覃局长的儿子对她穷追不舍……可看着她五官也不出众,压根没她姐姐漂亮,到底是哪来的魅力
舒今越感觉到她的打量,但没说话,她现在只想回家休息,她实在是太累了。
跟朱大强打声招呼,今越往家走,心里一会儿想到上辈子,一会儿想到兄妹几个的长短,一会儿又想到今天的事,不知道方子会不会起效。
有些中医讲究门派之别,什么补土派,河间派,易水派的,但总体来说现代临床上的中医可以简单粗暴的划分成两大派:经方派和时方派。舒今越却不拘泥于这种什么派别,在她看来只要能治好病,什么派都行,治不好病,就是张仲景派都没用。
但也有很多中医不讲究这些,譬如今天那位姓齐的老中医就是经常用时方,偶尔也能用用经方。
想着,今越回到柳叶胡同,刚准备进去,忽然听见身后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着往16号大院跑。
“喂,小孩儿,你们跑啥?”
“李大妈家有热闹看!”
“什么热闹?”今越脸上也兴奋起来,一天的疲乏就靠这口瓜吊着呢。
“她儿子要去倒插门,李大妈气疯啦!”
第32章 032 恋爱了&女大佬身份&他的抱歉……
“这次喝肥皂水没?”小孩们哈哈大笑, 今越又是好笑,又是头大。
小李哥是李家三代单传的、李大妈拼了老命拼到第六胎、四十高龄才生下来的儿子,这样的他居然要去老丈人家倒插门?
今越还没进大院, 已经能想象李大妈的愤怒和崩溃。
李大妈的天,塌了啊。
果然,她跟在小孩身后进院子,前院压根没人, 男女老幼连一只猫一只狗都往后院去了。
她连忙放下绿书包,将门锁上, 以防被人钻了空子, 这才跑到后院去,吃瓜当然要吃新鲜的。
“我的儿啊, 老天爷喂, 我这是做了啥缺德事啊, 要这么惩罚我, 好好的儿子,多孝顺一孩子, 小时候他姐姐给颗糖, 化了都要留回家给我吃的儿子, 怎么就让你们老孙家给怂恿霍霍了啊, 你们想要儿子, 你们家不就自己有吗, 怎么能抢我的啊……”李大妈坐在地上,正一边哭,一边与地面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接触。
这次的哭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哭声伤心又绝望,不是以前那种只嚎不掉眼泪。
不过她横竖说来说去就那些口水话, 今越听了一刻钟就没兴趣了,拉了拉赵婉秋的袖子。
原来,今天他们去上班后,小李休息,不知道跟李大妈说了什么,母子俩吵起来,大家一开始好言想劝,劝着劝着才发现不对劲——
小李居然提出要去老丈人家倒插门,人家这不是商量,是回来通知,告知一声立马就要卷着包袱上老丈人家去了。
李大妈当即气得晕死过去,醒来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要逼着小李打消念头。
可这次小李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对老母亲的招数已经了如指掌,她哭就由她哭,她要上吊那就守着,真吊了就送医院抢救……一个花样百出,一个油盐不进。
邻居们刚开始以为是跟以前一样的婆媳矛盾,寻思李大妈是不是又打儿媳了,人刚怀上身子,她这就不做人了啊,谁知居然是儿子要去倒插门,也开始觉得事情严重,两边劝。
他们没能劝住哭天抹地的李大妈,也没劝住心意已决的小李。
“刚一个小时前,小两口已经搬着行李去了老丈人家,小李说过几天就带户口本去街道办和派出所,看那样子是真铁了心。”赵婉秋啧啧两声,“小李这孩子,倒是闷声干大事。”
舒今越想起小两口找自己看病的情形,估摸着在那之前,他俩就决心要搬出去了吧。
哦不,这比搬出去,比分家还剜李大妈的心窝子!
大家劝了一会儿,李大妈还是哭,哭得嗓子都哑了,众人也顾不上了,上班的都回到家,该做饭了呀。
李大妈见没人理她,自己哭了一会儿,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像一只破财的风箱,只能爬起来拍拍屁股,重振旗鼓,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诶诶你们说李大妈这是去哪儿?”
“别是真去买农药吧?”
“我看是去小李老丈人家闹事吧。”
众人深以为然,想跟去看看吧,两个地方又离得远,正是饭点,只能忍忍,反正没多久总会知道的,都在一个城市,七弯八拐的总是能有认识的人,好事传不出去,坏事那是绝对嗖嗖快呀。
晚上舒家人少不了要议论几句,大概就是谁都没想到,小李憋了这么个大招,实在是他以前妥协的次数太多了,让大家潜意识以为他还会继续妥协。
“这父母做的,也不知道咋想。”赵婉秋不止心疼小李,还有他那五个姐姐,“要是做不到闺女儿子一碗水端平,还不如不生。”
她也是妥妥的重男轻女受害者。赵家原本是郊县的农户,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是女儿,到她是第三还是第四个已经不重要了,后面当然是继续生,到她六岁那年,家里终于生下两个男孩,觉得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就把她送给城里一对姓赵的工人养。
那时候她哭着喊着不要去,说会好好照顾弟弟,好好听话,小手紧紧抱着生母的大腿,可最终那些稚嫩的手指还是被一根根掰开,送出家门。
养父母待她说不上好,但也并不算坏,送她上学的同时也把她当保姆使唤,让她认字但却没用心教过她为人处世,甚至就因为他们亲生孩子一句话,就随意对她羞辱打骂……她在这个“家”里疏离的活到十六岁,受舒文韵母亲的启发和资助去洋人开办的护士学校学习,后来就是全国各地东奔西走,大部队在哪儿,她就去哪儿。
等全国解放回到书城的时候,养父母和亲生父母都已去世,剩下几个姐姐弟弟虽有血缘关系,其实跟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没来。
后来就慢慢的断了联系。
这些老黄历其实赵婉秋挺喜欢唠叨的,上辈子的今越都听烦了,已经不怎么上心,可重活一世之后,今越忽然特别能共情母亲,也能理解她为什么特别不喜欢李大妈。
“算了,咱们同情她们,说不定明天她们还回来大院闹呢。”舒文明估计,小李的五个姐姐明天肯定还会回来闹,到时候小李还是会妥协。
“谁说不是,这六个女人又哭又闹的,咱们耳朵都不得安生,明天我得找借口出门去,不能待在家里。”赵大妈掀开帘子进屋。
李大妈能这么拿捏小李,不仅是她一人之功,六个女儿也功不可没,每次小李闹分家,她们都会回来又哭又骂的,数落他没良心,母亲把他们带大多么多么不容易,他要是敢分家敢伤母亲的心,她们就不认他云云。
每次回来,16号院就跟谁家死了人似的,那哭声能传老远。
赵婉秋赶紧让她上炕坐,“那行,我跟你一起出去,咱们去城北清水河那个自由市场转转,听说有农民来卖菜卖鸡的,不用票。”
赵大妈坐下,“哎哟,那么远我可走不动,现在才从老家回来,这一天累得腿都快断喽。”
“对了你们知道上次那个王晓红后来怎么着了吗?”
舒家人面色一僵,尤其舒文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没让王家赔医药费真是越想越后悔。
“她怀孕是真的,孩子是以前去他们村插队一知青的,男知青今年回城了,在造纸厂上班,弄清楚后王家一大家子又上造纸厂闹去了……听说啊,那小伙子原本都准备跟他们厂一主任的闺女结婚了,现在可好,鸡飞蛋打,工作差点没保住。”
赵婉秋“呸”了一声,“该!”
也不知道是骂王家还是骂那负心汉。
“王家是真有本事闹腾啊,听说七大金刚把那小伙子家给砸了,还去造纸厂领导家守着,不给他们解决这事就不走,吃住都赖在人家里,人让他们报公安他们又不报,就说要个说法。”
王晓红这是明摆着要跟负心汉在一起啊,哪里舍得真报警让公安把他抓走?
“后来厂里实在没办法,就压着头让他娶了,听说结婚证当场就领了,王晓红卷着包袱当晚住下,可把那车间主任气得够呛。”
舒文明冷哼一声,“看着吧,婚后有他们闹的。”
车间主任是不能亲自开除工人,但他会给小鞋穿啊,什么故意给他安排难以胜任的工作,故意挑他刺儿,特意盯着他一个人抓考勤,带头孤立……想为难他轻轻松松,再加上身边的工友知道领导不喜欢这人,自然有想巴结领导的人上前冲锋陷阵,其他人不想惹事也只会袖手旁观。
“以后有他受的。”
众人表示赞同,但至少这事也算澄清了,跟舒文明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在大院众人心目中,他还是受害者呢!
相那么多次亲都黄了,好不容易谈上个对象,结果居然被戴了绿帽子,这对大龄剩男真是一次致命打击。
然而,舒文明的表现又不像受打击的样子,人家现在骑着自行车风光得很,每天把自己捯饬得油光水滑,上班路上都在哼歌……
“我说文明,你最近是遇到啥好事了吧?”赵大妈狐疑地问。
“是好事。”他的脸难得的红了一下。
两个妹妹是知道的,可舒老师赵婉秋还不知道啊,“文明你转正啦?”
“比转正还好的事。”今越笑着插嘴,“我二哥谈对象了,这次是真的。”
舒文明其实早就憋不住想嘚瑟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今越自然要帮他一把,做他的“嘴巴”。
“啥?真谈了?哪里的姑娘,在哪儿上班?”赵大妈也是惊奇坏了。
“他们菜站的同事。”
赵大妈和赵婉秋立马掰着手指头数:“你们菜站除了你,就是几个男职工,女同志好像只有三个,两个是已经结婚生娃的,剩下一个……哎哟,不会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姑娘吧?”
“就是特别爱笑那个,每次你赵阿姨去买菜,她都抢着服务,称完还给你赵阿姨多送土豆番茄那个姑娘?”赵大妈的嘴巴闭不上了。
以这个时代的审美,那姑娘可是真的很漂亮很受欢迎啊,外貌出众,性格好,嘴巴甜,关键还是正式工……这样的姑娘,居然跟舒文明谈对象?
这比王晓红未婚先孕还让她惊讶!
赵婉秋也没想到,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感慨:“那可真是个好姑娘。”
舒老师急坏了,“怎么你们都见过,就我没见过?”
“不行不行,明天婉秋你别去买菜了,换我去。”
“那姑娘多高,我得记着,到时候好好看看,千万别认错人。”
舒文韵和今越哈哈大笑,“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是吧二哥?”
舒文明罕见的没回嘴,“她挺好的,你们肯定也会喜欢她。”
今越点点头,“文丽姐真的很好,性格开朗,爱说笑,也不容易跟谁生气,即使生气也很快就能消气。”
舒文明知道她是在点自己,白她一眼,“要你多嘴。”
“不过,爸妈,赵大妈,他们才刚处上没多久,怕害羞,你们先别往外说啊,到时候把文丽姐招烦了,咱们二哥可没本事哄。”
大家连忙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总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了,七仙女看上董永也不过如此,哪里敢宣扬出去,以后去买菜都不敢大声跟她说话了。
看着二哥一副坠入爱河的样子,今越感觉空气里都有股酸臭味。
她忽然觉得,谈恋爱或许也挺好的,没看刺猬一样的二哥都变成顺毛鸡了吗?
“文明谈上了,这文韵和今越也可以谈了,女同志不比男同志,早点谈早点结婚也是好的。”用他们的说法,年纪大了,挑拣余地小了,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能有几个好男人?
舒今越很不喜欢舒老师这种论调,“爸这话我可不爱听,啥叫女人不比男人,女人哪里比不上男人了?要我说男人更怕老,老了更不好找,因为……”性能力不行了呀。
女人的性能力没有明显的年龄差异,男人的性能力却是青春饭,过了那几年就是日暮西山咯!
舒老师不知道她的“歪理”,继续劝道:“就是买菜,大家都知道要早点去才能买到好的,新鲜的。”
“对对对,所以男同志也是市场上的菜,老了就变成白菜帮子,没人要了。”
舒老师被她说得无言以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真有两分道理。
舒文韵却有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说舒文韵和徐思齐分分合合的,她不爱说话,今越也没问,压根搞不懂他们现在是处于“分”还是“合”。但不管怎么说,徐思齐至今还没来见过家长,仿佛还是一个地下男朋友。
而舒文韵,也没去见过张珍和徐平。
“以前那个刘东,你们还记得吧?”赵大妈又有了新的瓜料分享。
“听说上个月结婚了,女方是他高中同学,老丈人在区里当领导,他爸可高兴坏了,抱上粗大腿啦。”
除了舒今越,所有舒家人都竖着耳朵,“然后呢?”
“啥然后啊,你们是没见过那姑娘,哎哟喂,用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叫啥正方体是吧?”
舒今越扶额,吃瓜群众的嘴啊,那姑娘就是胖了点,但又不犯法,可在她们嘴里,就被形容成啥样了。说句难听的,这时代胖也得有实力有资本,不然哪个穷人家孩子能长到二十来岁还白白胖胖啊。
“不至于,那姑娘就是胖了点,看起来很有福气。”
“也是,像咱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想长胖点还没那条件呢。”
其实刘东老婆胖这件事,他们结婚后第二天今越就知道了,头一天去参加婚宴的街道办员工们,回来那可是大谈特谈,说啥的都有,但中心思想只有两条——胖,当官的爹。
这很符合刘干事给大家的印象,刘干事干了一辈子还是办事员,能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刘东攀上区里的领导,他做梦都能笑醒。
“就是可怜刘东,好好一大小伙子啊……”
“赵大妈是想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吧?可我觉得,谁是鲜花谁是牛粪还真不好说。”一直没说话的舒文韵,忽然笑眯眯来了一句。
众人吃惊,她一直都不爱参与八卦,不像今越说啥都要插几句,她顶多就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能让她这么说刘东,看来刘东还真不是个东西,把她的心伤透了。
“哼,我看刘东才是那坨牛屎。”舒文明冷哼一声,“去年老子把他打了一顿,现在他看见我都绕道走,怂包蛋一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舒今越上辈子是知道刘东的,不仅因为他是姐姐的前男友,还因为姐姐结婚后,他还曾死缠烂打过一段时间,说是原本他攀上的老丈人因为犯事进去了,他又正好看见舒文韵的小日子风生水起,就腆着脸找上去。
被舒文韵严词拒绝之后,他还想鱼死网破,去找了当时的姐夫徐思齐,把舒文韵诋毁成一个虚荣、恶毒又浪.荡的女人,想要以此破坏她的美满婚姻。
但徐思齐压根不信他的,还把他以诽谤的罪名送进了派出所,为此,小两口倒是愈发恩爱有加。
这事是舒老师去看今越的时候说的,她又开不了口问,只能是他说啥,她听啥,所以信息都很零碎,但这一对比,舒文韵早点和刘东分手也是十分明智的。
只是,舒文韵对刘东的态度,好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联想到上次她说有可能恢复高考,让她和二哥赶紧复习的事,今越怀疑她不会也重生了吧?
可惜舒文韵太平静了,今越愣是没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大家聊了一会儿,天黑了,但因为是夏天,大院里的邻居们还坐在石榴树下聊闲,今越吃过饭看了会儿书,实在是尿憋得慌,“姐要去上厕所不?”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给她递梯子。
可舒文韵却心事重重,“你去吧,我不去。”
好吧,她连想试探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她酸溜溜的想:行吧行吧你是大女主你清高。
不过,她有点担心,这一次刘东在老丈人落马之前会不会固态萌发。
刘家父子是个顶个的势利眼,只是儿子比老子势力得不那么明显一些,加上俊朗的外表又很有欺骗性,不过到那份上,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
舒今越想着,快速的跑进公共厕所,速战速决。
夏天蚊子多,除非必要不会在厕所里多待一秒钟。这时候她真是分外羡慕姚青青,她家院里就有厕所,不用出去挤,没那么多蚊虫,也干净卫生,要是再装个冲水马桶,那就跟后世看过的楼房一样方便了。
从厕所出来,今越放慢脚步,走过一棵枣树,想起这是上次徐叔叔等她的地方,那天覃海洋送她回来,他在树下不知道等了多久,还给了她一些东西。
她又想到家里那两双崭新的皮鞋,什么时候去还给他好呢?包大姐虽然有私心,但她的话也没全说错,女孩子还是别随便收别人东西,徐端是把她当恩人之女照顾,但别人看在眼里,她这种就属于爱贪小便宜吧。
唉,今越一想到自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心里就总感觉不得劲,气得在枣树上踢了两脚。
“生气也别拿自己身体出气。”忽然,身后传来一把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徐叔叔?!”
徐端还是万年不变的白衬衣绿军裤,衬衣扎进裤腰里,棕褐色的皮带下面,是笔直修长的腿,脚下是一双锃亮的皮鞋,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段很有力量感的手臂,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非常普通的手表。
“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今越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高兴,只是感觉自己嗓子里有些微的颤音。
徐端笑了笑,“刚回来。”
今越发现,他的下巴有点青黑,头发也有些乱,前额的发丝有点长,挡住一点点眉毛……都没来得及打理,看来是真的刚回到。
“你去京市了对吗,去了多久?以后还去吗?”
“49天,今年应该不去了。”他咳了一声,仔细打量她,“长高了。”
舒今越立马习惯性的蹦跳两下,小时候大院的人或者爸妈说她长高了,她都会蹦跶两下,证明他们没说错,她还能长更高。
但那是小时候,她现在都二十岁了,按理来说也没多少长高的余地了,她怀疑他是没话找话,“你没骗人吧,我怎么没发现。”
徐端又再次仔细端详她,“真的。”
今越这下子是真高兴了,“那你说我现在有多高?”家里没有卷尺,她又很久没去做过衣服,还真不知道现在的身高。
她笃定他也不知道,但她就是想问,感觉他总能说出点门道来。
“上次见一米五八的样子,现在应该有一米六了吧。”
舒今越走过去,挨着他但没有肢体碰触,使劲站直身子,用手在自己头顶横横的比划过去,都没到他肩膀的样子。刚才的喜悦顿时又没了,“还是这么矮,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怎么能这么高!
她身边最高的就是二哥,可也只有一米七三左右,不过舒老师也不高,遗传嘛。
“你父母应该有高个儿基因,不然你不可能这么高。”但转眼想到一母同胞的徐平也不高,只是一米七五的样子,她又觉得他应该是超常发挥了。
“小时候喝牛奶。”
今越心说难怪呢,每次去你们家都有牛奶,资本家真是会享受。
“你也应该多喝点,还有可能追上来。”
舒今越扁扁嘴,是她不想喝吗,是没有啊,现在整个柳叶胡同都没谁家孩子能喝上牛奶。
似乎是懂读心术似的,他轻咳一声,“以后只要我有,都给你送来,可以吗?”
“怎么送?”
“送家里和单位人太多,我每天中午一点,给你送槐树胡同口,怎么样?”
舒今越有点心动,他俩的单位都是一点半上班,正好送完都不影响双方上班,“那一瓶多少钱,加上票,我算给你。”
见他无奈的看着自己,她又心虚的加了一句:“跑腿费你不能收我的。”
徐端真是拿她没办法,“到时候说吧,还不知道能送几次,因为我们那边也不是每天都有。”
有时候徐思齐在家的话,他也会喝,甚至会一口气喝两瓶,连他份上那瓶也喝掉。
“有时候我可能会加班,没时间。”
“嗯嗯理解,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要是我一点钟赶不到的话,你就先帮我放在胡奶奶那儿,我下班去取。”她在心里快速地计算着,一瓶牛奶大概要花多少钱,她现在其实也能负担得起。
奶粉喝光之后,她想补充营养变得很难,家里顶多能做到饭菜有点油星子,要想顿顿吃肉和汤那是不可能的,蛋白质来源几乎为零。
鲜牛奶不仅口感好,还是最佳蛋白质和钙的来源。
“要是我将来能长到一米六三,你功不可没哦。”
“那是你的理想身高吗?”
“对,要是能再高点肯定更好,但我家基因就那样,我也不能强求,到163穿衣服什么的就很好看了。”
徐端笑起来,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衬衫,他侧身将胡同口刮进来的夜风挡住,“长不到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就像女同志都喜欢个子高的一样,男的也不会喜欢矮的。”以及不够软的没女人味的,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胸脯上,只能叹气。
这东西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啊。
“任何人的喜欢都不重要,你自己才重要。”
今越抬头,视线与他对上,他不躲不闪,里面似有定海神针,让人觉得十分安心,让人毫不怀疑他说的就是真理。
他很快移开视线,“我听说杨正康来找你去给人看病,你是什么想法?”
“我都没跟他有联系,是他自己找来的,还当着那么多人面,我也不好拒绝,但我看了就回来了,没去他们家。”其实这半年多时间里,杨母也曾给她送过一些东西,麦乳精红糖罐头之类很不好买的东西,但她都谨记他的提醒,没要,客气的退回去了。
“我也想撇清干系,但有时候不能把人得罪太狠。”语气里隐约有点委屈,他们家是能够与杨正康抗衡的吗?只要人家随便勾勾手指,都不用亲自动手,就有马前卒来收拾他们,而到那时,刘干事之流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
她不由得又想起自从舒文韵和刘东闹翻后,他们家可没少被刘干事为难,冬储菜给你来个别人挑剩的,连着烂菜叶子一起过秤,反正斤数是对的,让你有理没处说去;时不时去二哥单位门口转悠,说菜站这里不对那里要整改,菜站都知道是他在报复舒文明打他儿子那一顿,恨不得把舒文明五花大绑送刘家去让他教训个够。
这种时候,二哥要是被人揪住小辫子,开除就是分分钟的事。
“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徐端见她脸上的委屈,也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硬了,她终究才二十岁,没什么社会经验,要把握这个度对她来说太难了。
“这次看了也就看了,没什么的,这次经历或许对你将来有好处。”他顿了顿,“你知道那病人的身份吗?”
舒今越摇头。
“她是省里一位很重要的领导,性格温和,说不定以后你们还会见面。”
今越心说,省里的啊,那可真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大的领导了,上辈子在乡下能给乡领导看病就已经够让村民羡慕的,觉得她是攀上了了不得的关系。
“你还小,这些事以后慢慢见得多了就好。”他声音温和下来,从身后拿出一个网兜,“点心拿回去吃。”
今越咧嘴乐,“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小吃货,总是给我带吃的啊,还全是甜的。”
不过想到他还送过鞋子,立马想起正事,“我把鞋子还你吧,我还没穿过,是新的,我妈给纳了几双布鞋,我现在可不缺鞋穿。”
徐端皱眉,“是不喜欢吗?”
“不是不是,很好穿,我喜欢的。”
“那就留着。”
“我不能总收你的东西,尤其是这么贵重的,将来还不清怎么办。”
徐端拧眉。
“你说是因为我父亲才这么照顾我,可人情债也不是这么还的,你是不是跟徐思齐一样,想着快点把恩情还完,以后我们两家人就两清了?”
徐端依然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舒今越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反正我不要了,你拿回去,送谁或者退货都行。”
“吃的你也别给了,我连……连……”
“连牛奶也不要了?”徐端嘴角紧紧的抿着,“胡闹。”
舒今越抬头,只看见他抿着的嘴角和黑沉沉的眼神,以前的温和一扫而空,就像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全世界都对她很友好,连小花小草都对她笑。
可梦醒之后,她舒今越只是一个长得不够漂亮,性格还拧巴的穷人家的孩子,舒老师的继女。
“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徐端把声音放软,“谁要有意见就来找我。”
今越不想把包大姐扯进来,不是她圣母,而是包大姐确实提醒了她,在旁观者眼里,她对他的来者不拒确实是很不妥。
“你还小,有些人仗着年纪大,喜欢总大道理拿捏你们年轻人,这种时候需要你自己鉴别,别人说的话是真心对你好,还是别有目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希望你能知道,对你以前的经历,我很抱歉。”
抱歉没能及时找到她,抱歉没能拦住她,别让她下乡。
这话没头没尾的,今越正想问他们以前是不是真的见过,他又说,“东西你收着,要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付的诊金吧。”
“什么诊金,你哪里不舒服?肯定是加班加多了,累出亚健康了。”
少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着急,像一只想要伸出爪子的小猫,想要试探一下,挠一挠,又有点担心下手太重。
徐端嘴角慢慢的翘起来,“对,我最近感觉很容易累,正想找舒医生帮我看看。”
舒今越是真的很上心,她知道,这世上能像徐端这么对她好的人很少,而他的好跟家人又不一样,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治好他。
徐端四下看了看,刚才进出胡同的人已经在打量他们了,“这里不太方便,要不明天中午一点,我去你们单位找你,可以吗?”
一点钟,同事们都回家吃饭还没来,诊脉或者询问病史也比较方便。
“好,那你要保重自己,工作别太累。”反正累死累活也没用,三年后他也要下海经商,将来开创商业帝国,体制内的工作成果也会被人摘桃子。
今越记得舒老师曾提过,徐端是因为成分问题,在这场浩劫结束前被人整下去的,而他兢兢业业换来的工作成果,最终也没人记住,后来平.反的时候,他们单位去请他回来,但他拒绝了。
既然都要离开,那就没必要便宜别人。舒今越的想法很简单,也很记仇,“你平时一定要小心身边的坏人,尤其是跟你一起工作的,有些人就喜欢拿别人成分做文章。”
她不知道整他的是谁,不然早就直接提醒了。
“对了,你这次代表书城市出去学习,单位上说不定有人嫉妒,你要当心。”
徐端眉头舒展开,似乎是在鼓励她继续说。
“反正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信任任何人。”能把他整下去的,肯定是能拿到很多不利于他的证据的人,成分虽然可以做文章,但要是没有把柄落人手里,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不然他现在也不可能当上科长,徐平也不可能恢复工作。
舒今越觉得,自己此时的脑袋跟诊病时一样清醒,“我知道你光风霁月,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越是这样,越容易被小人陷害,知道吧?”
他从小的经历和后来的军旅生涯,只教育过他怎么做个正直的好人,哪里知道很多影视作品里正人君子都是死于小人之手。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舒今越摇头,赶紧把这个不吉利的字眼丢开,“你记住没?”
徐端笑着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回家吧。”他指指天上的月亮,“我看着,快进去吧。”
舒今越接过他递过来的网兜,触到他的手指,修长而温暖、干燥,还有薄薄的茧子。
回到家里,赵婉秋还奇怪,“上个厕所怎么去这么久。”
“遇到徐叔叔,说了几句话,这是他给你们带的东西。”网兜里是一些京市的老字号糕点,居然还有一只真空包装的烤鸭!
虽然凉透了,也闻不出太浓的气味,但那金黄的油漉漉的视觉冲击,还是让所有人咽了口口水。
“这个小徐也是,大老远的带回来可真不容易,在火车上捂了这么多天要是坏了怎么办?”赵婉秋倒不是担心人家给送坏掉的东西,而是心疼,觉得坏了可惜。
今越想起,前几年还因为夏天吃了一块臭肉把全家弄得上吐下泻。
“他说他坐飞机回来的,要是坐火车就不带了。”
“飞机啊?”舒文明双眼冒光,“这个徐同志真厉害,能开吉普车,还能坐飞机,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人徐家在民国年间别说坐飞机,就是买飞机都不成问题。”舒老师叹息一声,“后来小鬼子打进来,他们家还给当时政府捐了足以买两架飞机的钱,可惜这些钱没能换成战机,而是成了那些人的席梦思大床。”
“他们家出身这么……啊,可我看徐同志一点也没大少爷架子,很有亲和力,出个差都记着给咱们家带东西。”
“这只能说明人家教好,人家是记着你苏伯伯的情,可不是咱们舒家。”
舒文明点点头,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上次打野的时候徐同志还让他去找他玩呢,他可没敢当真。
烤鸭虽是真空包装的,但天气热,今越也怕真放坏了可惜,第二天中午就让赵婉秋拆开吃了。书城国营熟食店也有烤鸭,但舒家至今没买过一次,现在是他们货真价实的第一次吃烤鸭。
表皮金黄油香,一咬一嘴油,内里的肉却很嫩,吃起来有种天然的鸭肉香味,大家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光,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打算晚上再吃。
今越毫不怀疑,要是有冰箱的话,那半只烤鸭绝对能留到过年。
第二天刚到单位,屁股还没坐热,朱大强就来说区里通知去开会。
“怎么又是所有人都要去?我就留守大后方不行吗?”刘进步老大不乐意。
“最近咱们市里出现好几例高热和疱疹的儿童,都是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的学生,怀疑是手足口病聚集性爆发,这事必须引起重视。”
刘进步没说话,朱大强又指指桌上的报纸:“昨天报纸上还说了,保加利亚有七百多名确诊病例,其中死亡40例,致瘫140例。”
刘进步张了张嘴,这么高的死亡率和致瘫率,还真不是小事,尤其现在龙国医疗技术不发达,要真聚集性爆发了,那真是雪上加霜。
“那行,咱们走吧,今越是骑自己的车还是跟我坐?”
舒今越头大,“跟刘哥坐吧。”
说来也是搞笑,买自行车之前,她担心钱不够,担心没票,就是没担心自己不会骑,小时候看别人骑不难,做阿飘的时候她连看摩托车都不难,结果车真买到手,学了这么长时间,她愣是没学会!
舒文明天天嘲笑她,可她身体就跟块木头一样,一上车就歪,总是保持不住平衡,车杠摔掉漆,裤子也磕破一条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今越暗暗发誓,等这事忙完,她得赶紧把自行车学会,把面子找回来!
他们刚准备出发,忽然一辆小轿车开到大院门口,司机急忙下车,“舒医生在吗?”
几人都没反应过来舒医生是谁,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乔大姐探出头来,“小舒,找你呢。”
司机打量她,觉得跟传闻中那个能治疑难杂症的“小姑娘”对上,立马说:“舒医生,杨副主任安排我来接您,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司机将她叫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道:“主任没说,他说你知道,他现在抽不开身,但会在路上等你。”
舒今越一顿,莫非是前两天去看的那个女领导?什么事让他走不开到要着急忙慌派个司机来,难道是药出问题了?
舒今越背后的汗毛竖起来。
第33章 033 奇效&阴阳失调&患肠癌的师兄……
人多眼杂, 今越也不好细问,但要真是那个病人的事,那还真容不得她说不去, 就是区里通知开会她也必须翘会去。
舒今越只能回头跟朱大强请假,朱大强知道杨正康,那也不是小老百姓惹得起的,“你去吧, 会上有什么安排我们回来告诉你。”
舒今越谢过,跟着司机上车, 车子开出去四五公里的样子, 在一栋红砖小楼前停下,杨正康拉开车门上来。
“麻烦舒医生了。”
“是上次那个病人吗?”
“对, 我也是刚接到电话通知, 让你过去一趟, 我有事走不开, 只能让小王去接你。”
今越的心提得更高了,“那通知莫医生和齐医生他们没?”
“据我所知, 没有。”
舒今越这才放下心来, 叫自己去, 那肯定是跟她的方子有关, 而没再叫别人, 说明不需要那么多医生会诊了, 那可能就是她的方子有效了。
“你对自己的方子有几分把握?”杨正康忽然问。
“不好说,八.九分应该有。”其实那天只有五六分,因为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病,她的师父也没教过她,就凭几句经典条文来用药, 她心里也没底。
杨正康眼睛一亮,其实当知道其他人没接到电话,他就隐约猜到了,但从舒今越口中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种不同于常人的自信。
在看不惯的老学究眼里,这叫年少轻狂,可在杨正康这种进取型人格看来,就是妥妥的自信,年轻人就该有这种自信和斗志。
“行,那你用心看,有什么困难直管找我。”
到达那天的小楼前,舒今越被那天的秘书领进书房,今越坐下五六分钟,那女病人就来了。
“小舒同志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桂枝,不用拘谨,你叫我胡阿姨就行。”
“胡阿姨您好。”
“不必拘谨,坐。”不知道是刚走得急还是怎么回事,胡桂枝的脸色比两天前好了很多,还有点红润。
而她走得这么急,脸上却没汗,那天静静地坐着都擦了好几次汗。
“看出来了吧,我现在汗不多了。”胡桂枝笑笑,亲自给她倒了杯开水,“喝完你开的药,当天晚上就没怎么出汗,睡得也比平时好,第二天白天气温挺高的,居然也没怎么出汗,要不是秘书提醒,我都没想起来。”
其实她一开始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这个怪病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医生都看不好,虽然舒今越那天说得头头是道,但终究年纪在那儿摆着,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信服。
谁知道效果居然来得这么快!
舒今越一乐,这真是个工作狂人啊,一忙起来连生病都想不起来。
“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再帮忙把把脉,看要不要换方子或者继续吃。”
舒今越连忙伸手,脉象没有上次那么沉了,就是数脉还在,“可以再继续吃两副巩固一下。”
“那吃完两副之后呢?”
“没什么不舒服就不用继续吃了,要是有什么情况,您再通知我过来就行。”舒今越莞尔一笑,“不过我应该接不到这个电话了。”
胡桂枝也笑起来,“你个小同志倒是自信。”
足够的自信是建立在强大的技术上的,胡桂枝眯着眼,“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师从何人。”
舒今越说出那名老中医的名字,不意外胡桂枝的反应,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绝世名医,甚至都没让她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徒弟,因为怕被队长一家更加为难。
但今越记了两辈子,她只知道自己在雪夜里迷路那晚,回到大队部是他帮忙处理和救治的,要不是他出手,她一双腿可能都废了。
只是冻掉一根脚趾头而已,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说几年前第一批下去的小知青里,有一个没遇到过极低温的南方小伙子,分配在他们县另一个偏远生产队,直接冻得截了一条腿。
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今越也曾问过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将来要是能从那里走出去,就去帮他实现。但老先生说他没有什么心愿,他和老伴儿一辈子无儿无女,老伴儿受不了已经自戕了,俩人名下也没什么财产,如果她非要完成的话,那就将来不要放弃中医。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中医。
舒今越收敛起这种悲伤,又跟胡桂枝聊了几句,这才离开。
杨正康被胡桂枝留下谈工作,她是被司机小王送回单位的。
而朱大强和刘进步还没回来,今越估摸着这会还有得开,就率先找出从图书馆借来的传染病学书籍看起来,手足口病在五十年后不至于如此谈虎色变,但在这个时代,却是致死率不低的传染病。
就连医疗发达的九十年代的英国,也曾有过一波大流行。
知道手足口病的致病病毒、传播途径和临床表现,今越心里就有数了,至于西医治疗手段,无非就是抗病毒和对症支持治疗,也没什么特殊的,今越在想的是,如果是中医,该怎么治。
现在的抗病毒药物比较单一,副作用也大,她希望中医药能在传染病防治上也能发一份热,也想让他们在与病毒细菌搏斗的战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中医药的地位是一直都有的,但只刚好够站脚而已,她想要的是一块能开心的旋转跳跃的土地。
等到快下班时候,朱大强和刘进步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叫肚子饿。
“一早上尽听刘书记读文件,这文件也不管饱啊。”刘进步摸着肚子,“今越回来了,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事,今天开会怎么说?”舒今越连忙给他俩的茶缸里加温水。
俩人端起来咕噜咕噜一顿牛饮,“嗐,现在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暂时先将现场隔离起来,消毒处理,那几个小学生通过治疗发热已经退下来了,疹子也好了大半,估摸着事情不大。”
今越松口气,手足口病轻微的一个星期其实就能痊愈,怕的是并发症,病毒侵袭心脏、脑部和肾脏形成的并发症就有危险,只要能把并发症控制住,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果然,等回到柳叶胡同,今越就发现,路上疯玩的孩子太多了,一个个都不去上学,说是有传染病,学校放假了。
“这倒好,孩子不上学,就上房揭瓦,李大妈刚才还在外头骂呢。”赵婉秋一边做饭,一边说。
原来是她昨天刚洗的红内裤,挂在石榴树上晒着,不知道怎么不见了,她一口咬定是哪个缺德孩子给她偷了,在大院里唾沫横飞的骂了一上午。
今越嘴角抽搐,“那玩意儿穿过的,还有人偷啊。”
“她这是没事找事,故意炫耀。”不然哪能把那东西挂在大家乘凉的石榴树上,谁一抬头就顶着那红裤衩,不晦气吗。
原来,那天小李走后,她追到小李老丈人家大闹,说要是敢让她儿子去倒插门,她就死在人家家里。那老丈人一家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放话她要死就死,还把居委会的人叫去作证,说她这是故意闹事,讹人,要真死了还得给亲家赔偿精神损失费呢。
小李铁了心要离家,她带着五个闺女去闹了两天依然无果,现在可能是闹累了,闺女们为了哄她开心,给她买新衣服做红内裤,她仿佛也忘了小李那茬。
今越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可能只是中场休息,等着吧,过几天还有得闹。”舒文明大喇喇地说,“对了爸,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
舒老师老脸一红,“很明显吗?”
“你一进去啥也不买,直奔她那儿去,一会儿问问西红柿,一会儿问问黄瓜,还问人家西红柿甜不甜,你这不废话嘛,谁看不出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这不是好奇嘛,看看是哪个姑娘慧眼识珠。”
今越能想象那画面,小老头背着手,两只眼睛滴溜转,估计徐文丽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他意思吧。
“二哥,不行哪天你把文丽姐叫家来吃饭呗,这样爸妈就不用去菜店看大熊猫了。”
舒文明也有点心动,他年纪大了,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当然恨不得昭告天下,“等我问问她看看,你们可别吓着大馋……咳咳。”
“啥大肠?”
舒今越爆笑,未来二嫂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嘴巴比公共厕所还臭,尽给人取外号。
中午饭依然是杂面馒头配炒青笋,青笋加了蒜泥,吃着挺香,关键还便宜,都是舒文明从菜站便宜拿回来的,莴笋这东西叶子可吃可不吃,关键是吃杆,不新鲜就不新鲜一点,吃起来不影响。
吃过饭,今越帮忙刷锅洗碗,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五十了,连忙出门。
“嘿这丫头,上班还早,人就着急忙慌去了。”
舒今越记着跟徐端的约定,紧赶慢赶来到单位,他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了。
“进来坐吧,要喝水吗?”
“一杯温开水,我自己来吧。”他见今越准备用她自己的杯子给他倒水,接过重重的暖水壶。
“你先把牛奶喝掉,待会儿就凉了。”
舒今越其实刚吃饱,不太喝得下,“凉了也不怕,天气热,我还想喝冰的呢。”
徐端看看她,又想想冰箱冒烟的样子,摇头,“你自己还是中医呢,一点也不养生。”
“那来吧,让本老中医帮你看看。”舒今越坐在椅子上,让他往自己跟前坐。
他的手真的很大,足有她的两倍大,不不不,三倍都快到了。
手掌很宽,手指很长,掌心有几块暗黄色的硬硬的茧子,尤其十指和拇指之间,那块皮肤肉眼可见的粗硬。
舒今越不由得好奇,“你是你们部队上的神枪手吗?”
徐端杯她这问题逗笑了, “脑袋里一天想什么,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神枪手?现在已经算是和平年代了。”但他没说自己曾经单枪匹马追着敌人跑了二十里地,最后还以一敌五生擒五个人的事。
今越笑笑,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这么温和的人,不像是部队尖兵,倒更像是搞文职或者后勤的。
他手背上经络明显,但却没有那种弯曲的蚯蚓一样的感觉,反而是平滑而顺溜的,今越把手搭上去,一下就找到桡动脉。
“脉象是好的,平时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就是累点,其它的没什么。”
今越把了把,也没有气血不足什么的,估计还是工作劳累,又劝他注意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舒医生我这需要吃药吗?”他笑着问,仿佛今越一说需要,他就要用那两双皮鞋抵药钱。
“不用,你这气血旺盛得很,顶多就是阴阳失调,吃药没用。”
“那要怎么调理?”
舒今越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由起了恶作剧的心:“嗯,你要真想调理的话,找个对象,问题迎刃而解。”
徐端怔了怔,继而无奈地看着她,“你呀你。”
“本来就是,徐叔叔都快三十岁了,是该找对象了,《黄帝内经》都说了,男子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强劲,你这都强劲多少年了。”今越是灵魂上的老司机,但当面还是说出不出太那啥的话,只能含蓄的提醒他“该用”了。
“然后呢?”
“然后,都说阴平阳秘,阴阳协调是健康最稳健的基石……”啊,她编不下去了,徐端的神色太认真了,像个好学的小学生,她都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继续。”
舒今越咽了口口水,“反正就那意思,你自己琢磨。”
她的手迅速从他桡动脉处拿开,他感觉那种软软的温热的触感没了,好像哪里空落落的,于是端起温水,喝了一口。
可一想到这杯子是她平时喝水的,他那口水又变得烫嘴起来。
“你怎么了?”
徐端轻咳一声,“没事,牛奶需要帮你打开吗?”
每一次,他都会帮她把牛奶热好,打开再递过来。
“不用,我现在还不饿,等下午饿了再喝,常温放一两个小时应该不会坏吧?”
“应该不会。”
今越这就放心了,开始有句没句的聊起来,主要还是今早去看病的事,说自己知道了原来那位领导叫胡桂枝,就是不知道她是主管哪方面工作的。
徐端也没想要揠苗助长,“以后多接触几次就知道了。”
舒今越叹气,“我看是没以后了,她病一好,就没机会接触了。”
“你要对自己自信一些,说不定将来她但凡身体不舒服都会找你呢?人一生中不舒服的时候可不少。”
舒今越指指自己:“大领导身边都不缺好医生。”她小小年纪又不是什么名医大家的徒弟,怎么可能还找她。
“你跟他们不一样。”
舒今越想问怎么不一样,可心里却被这句话塞得满满的,还有股淡淡的甜味,像大冬天喝下一杯暖暖的甜甜的蜂蜜水,又像饿的时候吃下一块软软糯糯的红豆酥,她生怕自己问出来,他的回答会把这股甜味稀释、冲淡。
“时间差不多,我走了,记得早点喝。”他起身,大步来到门口,“趁还没上班,你休息一会儿。”
今越也没送出去,看着他长腿一迈上了自行车,回身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其实平时她也不怎么睡午觉,因为要等舒文韵和舒文明,舒家的中饭吃得晚,吃完收拾一下基本也就到上班时间了,她都是来到单位再趴一会儿。
前提是没事的时候,最近是有要紧事的。
果然,她才趴下一会儿,朱大强就进来跟刘进步说话,大体还是小学里那几个集中出现的发热疱疹病例,“化验结果出来了,不是手足口病,就是简单的疱疹,虽然症状不严重,但也具有一定传染性。”
“区里要求咱们加强卫生监督管理的力度,尤其是人口集中的学校和厂矿单位,今天下午就要开始。”
舒今越连忙起身,“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朱大强想说这大太阳怪晒的,小姑娘就不用去了,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把话咽回去,“行,大家穿上白大褂带上工作证,十分钟后出发。”
舒今越去水房,用凉水洗了把脸,人瞬间清醒过来。
又是虚惊一场,今越当然是高兴的,她就是想让中医表现表现,也不会缺心眼到希望出点什么事。
那不仅是缺心眼,还缺德。
三人最先到的是街道小学,新桥小学目前是区里规模最大的小学,师生加一起得有三千多人,那密度可想而知,要真发生点什么,那可是很危险的。所以对他们的卫生状况、垃圾存放、供水问题以及厕所清洁那是相当重视,三人巡查了一圈,除了厕所有点脏,没及时打扫外,都没什么问题。
学校比舒今越更早接到消息,下午已全面复课。
“今越怎么来了?”舒文明正跟几个同事吹水,见妹子来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还以为看错了。
穿着白大褂的舒今越,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跟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我们单位来督导,我就过来了,我大嫂还好吗?”
“好得很,吃嘛嘛香,一天恨不得吃下一头牛去,那胃口大得不得了。”舒文晏咂吧咂吧嘴,小声问:“西医那个什么超声检查是不是能看出男女?”
“你在医院里有认识的人不,要不给你大嫂看看?”
舒今越瞪他,这尿性,还真是正常不了几天,“不看怎么着,看了又能怎么着?”
“看了我心里有数啊。”
“大哥亏你还是人民教师呢,这种事我可不干。”后世超声检查室的门上贴着禁止非医学目的的胎儿性别鉴定,就是被这些拉关系看男女最后又堕胎的给坑惨了。
“诶诶你别急眼啊,我又没说非得要儿子,闺女也是一样的,要是一男一女那肯定最好,是吧?”舒文晏拉了拉她袖子,朝身后的办公室努努嘴,“当着我同事,给点面子吧,小姑奶奶。”
舒今越也没再说什么,但心里是鄙视他的,“你可真贪心,怀不上的时候想着只要能有根苗就行,现在怀上了还要求起性别来。”
舒文晏脸上讪讪的,“我不是那意思,你咋跟你大嫂一样,每次我一提这话头她就跟吃了炸.药一样,混不讲理。”
舒今越正想给他翻个白眼,办公室有人出来,“哟,这就是舒老师的妹妹,那个帮你们看病,让你爱人怀上双胞胎的妹妹?”
“什么什么,是这个小女孩?”
同事们七嘴八舌问起今越的情况,甚至有几个没课的女老师拉住今越,让她帮忙给看看。
女教师的“职业病”,除了咽炎,就是肝气郁结,乳腺增生,甲状腺结节,月经不调这几样,当然,还有个结石。舒今越也没推辞,一边给她们把脉,一边听她们聊天。
“这次主任空缺,不知道谁能上去。”
“我看刘老师可能性比较大,他教学能力很突出的。”
“但他太年轻了,我倒是觉得舒老师可能性更大,他老资历,教学能力也强。”
舒今越竖起耳朵,这是吃瓜吃到自家大哥身上了。
“小舒医生,你哥哥说不定真就要当主任喽。”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短发女教师嘴上说着恭喜的话,但语气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今越扯扯嘴角,没出声。
“你们家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上次来学校检查的领导居然跟你哥说话呢。”
舒今越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什么领导,我不知道呀。”
其实就是杨正康来检查学工学农情况,牛主任陪同,他多嘴提了一句舒今越的大哥也在这个学校任教,杨正康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跟舒文晏多聊了几句。
由此,这女人就觉得舒文晏能当主任是因为有了新靠山。
可事实是,连舒文晏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大领导会对他另眼相看,他是既惊喜又惶恐。
“你哥最近没跟你们说?哎哟,这小舒也是,对咱们藏着掖着也就罢了,咋对妹妹也这么不信任,好歹你们还是亲兄妹……诶不对,你是他继妹吧?怪不得……”
舒今越没忍住把白眼翻出来,“对不住哦李老师,忘记跟你说了,你的病得去眼科,我这里看不了。”
“去眼科干嘛?”
“看看红眼病。”
“你你你——”女教师一气,话都说不完整,心说这老舒家的孩子真是个顶个的讨厌。
舒今越心说难怪一开始看她眼熟呢,这不就是教过自己半个学期的李老师嘛。三年级那年她的数学老师生孩子去了,这位李老师来代他们班的课,她的成绩就是从那个学期开始下滑的。
李老师上课总喜欢批评人,尤其是女生,对男生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同样是忘记戴红领巾,男生顶多挨两句说,女生却要被罚去扫厕所,要是敢顶嘴还要被打掌心和屁股。
舒今越小时候也还是有点倔的性格,没少被她打,算盘珠子不会拨被打得手指通红,掌心肿成面包,还是得咬着牙拨。一来二去,舒今越一到数学课就提心吊胆,连带着对这门课程也很排斥,成绩自然下滑得厉害。
那时候舒立农跟这所谓的李老师还是同事呢,她打人都是把孩子叫出去,单独在门外打,没人看见,打完还要恐吓一番,说她要是敢告状就不让她上学,爸妈会因为她而离婚,不要她。
对于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来说,这种恐吓是立竿见影的,从那以后舒今越当真不敢跟父母说,生怕他们因为自己而离婚,她再次成为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对,她知道自己不是舒家亲生的孩子,也是从李老师口中。
舒今越不会把自己性格的阴暗和拧巴归到李老师头上,性格决定命运,自然也不会说她的命运因李老师而改变,但她确实挺讨厌她的。
非常讨厌,看见她都嫌烦,“都说以德育人,我看有的人是育不了啊,自己都缺德。”
李老师被气个倒仰,想骂几句,又怕被人说心胸狭窄跟小辈计较,可不骂吧,她心里着实难受。
难受吗?
难受就对了。
舒今越就想让她难受,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她其实早连这位李老师长什么样都忘了,她单纯就是遇到了,想出口恶气。
李老师扭着腰走了,今越帮大家看完,赶紧跟朱大强刘进步一起离开,接着去下一家。
忙到下班的点,辖区内的单位也才走了三四家,今越有点愧疚,“要是我不在学校耽搁,我们至少能走六家。”
“没事,反正常态化工作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继续。”
回到家,刚好在门口碰见小李两口子,“今越。”
“你们是……”
“我俩户口转出去了,今天回来送户口本,顺便把东西搬走,以后也不过来这边住了,但你结婚我们肯定回来。”小李嫂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整个人看着比以前轻松很多,仿佛大病初愈。
今越真心为他们的决定高兴,“那你们上班……”
“就是上班远了点,但没关系,我爸昨天刚给我俩买了自行车,骑车就不远了。”
这老丈人真大方啊,女婿才上门,他立马就送自行车做见面礼。本来小李是有车子的,但李大妈为了拿捏他们,说有骨气走就别带走花她钱买的东西。
“我爸还说了,以后孩子跟谁姓他不争,但要是跟我们家姓的话,他在肉联厂的工作就传给我们孩子,家里房子也有我们一半。”
小李嫂还有个哥哥在派出所工作,很开明,对老父亲的家产啥的也看得开,能同意分妹妹一半在这个年代的石兰省已经算是“深明大义”了。
“恭喜恭喜,以后会越过也好的。”
“谢谢你啊今越,要不是你帮忙,我的病还不知道要拖到啥时候。”
今越摇摇头,“其实不用中医,你的病西医也能治,只是花费不同而已。”这也是她一开始不想帮他治的原因,因为并非万不得已。
“不仅是花费的问题,你的帮助让我们意识到,其实不用很多钱,我们也能活得开心、自由,钱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重要。”小李回头,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16号院,“以前一直觉得离了我妈,我们没钱没房,会生活不下去,即使很多时候她做错事我们都在包庇纵容她,给她善后,可到头来……呵,不怕你笑话,我们离家一分钱没要她的。”
当然,她也不给。
小李嫂看他眼圈泛红,连忙拉拉他。
“我们发现,即使是看病救命的时候,也不是一定要有很多钱,只要遇到一位好医生。”
舒今越汗颜,这倒不至于,心说你这只是肾结石而已,要是别的恶性消耗性疾病,没钱和有钱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虽然最终归宿都一样,但过程却可以差很多。
不过,小两口终于鼓足勇气重新开始,她也不好泼他们冷水,“以后常回来看看。”
“好,今越加油!”
“再见。”
舒今越回到家,思绪还没缓过来,赵婉秋正在跟人聊天,看见她心里一喜,“今越刚遇到小李两口子了吧?”
“嗯。”
“知道他俩真搬走了吧?”
今越点点头,几个邻居大妈们聊得更火热了,说李大妈这次是真踢到铁板了,那几个闺女回来也没用,人家连户口都转走喽!刚才在院里哭晕了一场,刚被搀扶回房休息,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醒没醒。
今越下午路走太多,中午又没能休息,现在累得很,直接上炕躺着,忽然不知道想起什么,一个翻身爬起来往单位跑。
幸好,门卫大爷还在,今越赶紧掏出办公室钥匙开门,直到凉凉的玻璃触感放在手心,心里才跟着踏实下来。
徐叔叔骑了小十公里,跨越大半个书城市送来的牛奶,没浪费就好。
等再回到家里,家家户户开始做饭,赵婉秋正在择韭菜,桌子上的搪瓷盆里还有一个正在醒发的面团。
“妈今晚吃啥?”
“韭菜盒子,你爸说他馋这口。”馋很久了,刚好最近几个孩子发了工资,都给交了伙食费,手里稍微宽裕些。
今越想到那滋味,嘴巴就开始冒口水,她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以前在乡下,韭菜其实并不稀罕,家家户户的菜园子里都会种一圃,但就是没白面,今越还没机会吃呢。
“这白面是你二哥从……那里带回来的,说给你爸明天过生日吃,你爸馋得耐不住,今儿就要尝尝。”赵婉秋隐去的“那里”指的是鬼市。
现在舒文明谈对象了,有了奋斗的动力,跑那边跑得更勤了,但他依然不出头,不怎么露面,只做出出主意或者从中牵线搭桥以物易物的事,很得张良伟信任,家里有什么紧缺的他都能搞来。
今越把牛奶放自己床上,来帮赵婉秋干活,除了韭菜盒子,还要再炒两个小青菜,蒜泥菠菜和炒西葫芦。
“你看着点,学着点,以后结婚不至于抓瞎啥也不会。”赵婉秋见她发呆,就把人揪过去看她怎么揉面,怎么剁馅儿。
“那我找个会做饭的不就好了?”
“你做什么美梦呢,这世上会做饭的男人可不多。”
今越皱着鼻子,“妈这就是你思想局限了,这只是在咱们石兰省,你以前走遍大江南北的时候不知道吗,川蜀男人和海城男人可是很会做饭的。”
“而且,石兰省的男人不是不会做饭,是不做饭,要我说都是家里女人惯的,小时候妈妈惯,长大老婆惯,老来闺女惯,我就不信那些没妈没老婆没闺女的男人会被饿死。”
赵婉秋张了张嘴,心说还挺有道理,但——“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家家有家家的难,过日子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舒今越确实没什么生活阅历,但她最反感已婚妇女说“等你结婚就知道了”这种话,“有难念的经又怎么样,反正男人就是不能惯,大不了离呗,女人离了男人还能活,那些不会做饭的就等着饿死吧。”
“让你一天死不死的挂嘴边。”赵婉秋拧了她一把,没舍得下力气,“这种话以后少说,你也到该谈对象的年纪了,万一吓到男同志,可……诶等等,你是想找个外省的?”
今越没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她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但如果非要回答的话,籍贯是哪儿不重要,只要好看、正直、会做饭就行,要是经济条件再好点当然好,不好也没关系,就像小李说的,钱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她相信自己的技术,总有一天能转化成金钱。
大不了她自己开一家高端私人医院,专门给有钱人服务,到时候赚它个盆满钵满,男人她乐意养。
幸好赵婉秋不知道她的想法居然如此惊世骇俗,不然得吓一跳。母女俩把面团揉好,又把鸡蛋炒出来,和韭菜拌好,开始一个一个的做盒子。
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可就是费油,得煎到两面金黄才好吃。
舒今越看了会儿,困得直打哈欠,干脆回屋睡觉。
抱着那瓶凉凉的牛奶,她嘴角不由得咧开,两只脚互相蹭了蹭,那根缺失的小脚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痒过了。
以前,那个地方一到冬天就又疼又痒,夏天则是单纯的痒,像得了脚气病一样,而那时候的鞋子都是烂的,粗糙的,磨脚的,现在她的鞋子……都是合脚且舒适的。
舒今越又想到徐端,在所有礼物中,他好像最喜欢送鞋。
所有天气,他最怕她害怕天黑,最怕她挨冻。
正想着,门口赵婉秋的大嗓门传进来,“哎哟慧芳你们来了,快进屋坐会儿,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能久站,正好今天咱们吃韭菜盒子。”
舒文晏咂吧咂吧嘴,“我不在的时候原来你们吃这么好啊。”
赵婉秋无语了一秒钟,装作没听见,转头问刘慧芳最近怎么样。
“到孕中期了,医生说我比别人更难些,最近起夜变多了,睡不太好,腿也抽筋……”
赵婉秋说什么今越没注意听,她咕叽咕叽把牛奶喝完,擦擦嘴,下床去找他们说话。
“领导知道我的情况,帮我调岗了,只需要在办公室里坐着填填报表,不用出车了。”刘慧芳扶着腰,笑得一脸慈祥,越来越有母性光辉。
她现在胖了几斤,整个人气色也好了,连头发都变得更有光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要是不说都没人能想到她已经三十五岁。
“大嫂。”
“今越,是不是我们说话吵醒你了,妈说你上班累,多休息一会儿。”
她一直都是叫妈的,至于舒文晏他爱叫阿姨还是叫妈无人在意。
“我们今天过来,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忙。”刘慧芳就着今越的手,走进老两口那屋,然后艰难的,慢慢的上炕。
一般孕中期的肚子还不算特别大,动作也要灵活一些,但她怀的是双胎,年纪大了新陈代谢也慢,体重增长也比较快,已经略显笨拙。
今越自己没怀过,也不知道怎么用力,不敢帮她,只虚虚的在旁边扶着她胳膊。
“我这都胖二十斤了,人也笨了不少,你大哥还笑话我呢。”
她颇为怀念地说:“我以前出车啊,那么高的驾驶位爬得比男人还利索,咱们公司去市里参加比赛,我的成绩也不比那些男司机差。”
“好好好,大嫂是巾帼不让须眉,但你先坐着,有什么慢慢说。”
“嗐,瞧我这记性,刚才说到想请你帮个忙,就是咱们一起上班的一个男司机,他还是我师兄呢,跑长途十多年了,一年四季都在车上风餐露宿的,最近却跟公司请了病假,他今天来办公室交假条我才知道他是生病了。”
今越停下手里的动作,见刘慧芳欲言又止。
“本来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主要是这师兄人很好,以前跟我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有一年我在外地遇到暴雨,车子翻了,没吃没喝被困车上,差点还被当地人抢了货物,是他及时出现,拿着钢管守在一车货物前,一直守到救援的人来……我当时都害怕惨了,要是东西丢了,工作怕也难保……”
今越懂了,其实刘慧芳跟舒文晏不一样,她请自己帮忙是单纯的想帮她师兄,也知道会麻烦今越,但舒文晏让她给他那些同事看病,单纯就是借花献佛,用她做个顺水人情。
“没事大嫂,你继续说。”
“他一直在外头跑也没人跟他提过,是最近回家,她爱人说他肚子怎么变大了,这才发现他的小肚子,就是肚脐下面胀鼓鼓的,皮带都要系不上了。”刘慧芳喝口水,“可奇怪的是,他本人瘦得像只猴儿,半年没见脸上都瘦得脱相了。”
“哪有全身都变瘦,唯独小肚子长胖的呀?”
今越蹙眉,一听这些字眼,她脑袋里就自动浮现各种占位性病变。
“去医院检查过没?”
“问题就在这儿,这个师兄的老父亲是肠癌去世的,听说死前半年就是小肚子变得老大,师兄觉得自己也得了一样的病,现在打算直接放弃治疗了,要不是家里人劝着,他都不愿休息,说是再坚持半年,他儿子马上就结婚了。”
“这些话是他私底下悄悄跟我说的,他目前请病假没敢说自己得了肠癌,就怕单位直接让他回家,他还想等身体缓过来就接着出车。”
只要出一天车,就有一天的工资和补贴。
第34章 034 奇怪的脉象&拭目以待
今越心里叹口气, 真是谁家都有外人不知道的苦楚。
“外头的人只看见咱们这些大车司机天南海北的跑,羡慕咱们工资高,却哪里知道都是用命拼出来的。”刘慧芳想起以前自己出车的日子, 感慨颇多。
“以前我和你大哥没觉得怎样,反正有吃有喝就行,现在自己要当爹妈了才知道,有钱算啥, 有健康、能够长长久久的陪着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师兄是个命苦的,幼年丧母, 青年丧父, 家里一贫如洗,一直娶不上媳妇, 多亏他好学, 又肯吃苦, 被开大车的师傅看中, 带在身边教了几年,当学徒那几年, 那真是什么苦都吃过了, 终于熬到快三十岁才算出师, 有钱娶老婆。
婚后多年, 他也没能享受过几天热炕头, 一年四季都在外头跑, 孩子出生都不在身边。后来孩子大了,上学了,毕业了,谈对象了,他啥都没参与上, 心里总归是遗憾和愧疚的,想着等退休了就好,谁知道现在离退休没几年了,日子越来越有盼头的时候,忽然出了这样的事。
“去年谈的对象,人家要求小两口有独立的房子住,他们家只在大杂院里有一个大通间,人不干。”
“当然,除了房子,还要自行车和缝纫机,他这一年真是头发都愁白了。”
“我这个师兄总以为,他再坚持半年,挣到房子和缝纫机,他就能闭眼了,却哪里知道,家里没了他还算什么家?要是孩子知道他肠癌还带病上班,这让孩子怎么住得下那房子?”
刘慧芳顿了顿,“师兄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今越一愣,“什么意思?”
“他啊,估摸着还巴不得真在工作岗位上出事呢,这样单位能多赔他的家人一点。”刘慧芳眼圈一红,“反正都是死,自己死在家死在医院单位顶多给点丧葬费,但要是死在工作岗位上,性质就不一样了,他怎么,怎么就那么……”
所以,这才是他不愿去大医院检查,不愿在请病假的时候说实话的原因。
今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这个“打算”。
“是不是肠癌还不知道呢,大嫂劝劝他,先别给自己乱诊断,省得自己吓自己。”
话虽这么说,但今越心里也是有几分倾向性的,毕竟刘慧芳这个师兄有家族遗传史,他父亲罹患肠癌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再加上他平时生活习惯不健康,天天坐在大货车驾驶位上,风餐露宿,三餐不规律,嗜辣如命,喝水少,便秘是家常便饭……几乎所有肠癌的高危因素他全占。
“是啊,我也是这么劝的,但他不想去也不敢去,我看不如就让他来找你看看,看不看得好就随缘吧,师兄妹一场我也算尽力了。”
今越见劝不动,就只能先答应着,其实她内心还是更想让他去好好检查一下的,先确诊或者排除,心里才能有底。
大哥大嫂跟着吃了几个韭菜盒子,说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好先回去做做师兄的思想工作,成的话第二天就能带他过来。
可惜舒今越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等到他们过来,估摸着那大叔还是不愿面对现实,或者不愿把家里所剩不多的钱花在自己身上吧。
为着这事,舒今越一整天都闷闷的。其实这样的案例在农村更多,但她做阿飘后已经很多年没遇上了,现在一来就要直面死亡,这种冲击力还是跟第一次一样大。
中午的牛奶徐端还真又送来了,不过他单位还有事,没说几句话调头就走了。
一连三天,他都有按时送牛奶来,舒今越倒是提醒他,要不跟牛奶厂说一下,把配送地址改成她家,这样他就不用送了。反正到时候还是用他的名额,钱和票今越会一分不少拿给他。
谁知他却说柳叶胡同这边人家不送,因为没人订,不方便工人专门跑一趟。今越只得作罢,每天中午出去接牛奶。
但这样的好处也是非常明显的,她多了一个倾诉的人,哪天他不忙的时候,她就噼里啪啦把自己的烦心事全倒出来,小到上班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狗两只狸花猫,大到像刘慧芳这个师兄的事。
他一般都是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会给一些比较客观中肯的建议。
“那么喜欢小狗啊,养一只吧。”
但——“我家连人住的地方都不够,哪还能多只狗。”
“那就养猫吧,不占地方,爱干净还好打扫。”
但——“大院里已经有好几只猫了,养多了春天打架大家都别想睡了。”
她每次否定,他就跟着点头,嗯,有道理。
“你墙头草啊,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徐端无奈的笑笑,放在车把手上的手背,青筋明显,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那种很有感觉的好看。
今越想,难怪手机上有些人会是手控,有些手是真的好看呀!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仔细看似乎还行,但老茧太多了,皮肤也不够细嫩,在乡下那三年干了太多从没干过的农活,印记已经刻在手上,不可磨灭。
“明天星期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跟朋友借了车。”徐端看看天上的云,貌似随口一问。
“好呀,我想去看看那两棵栗子和核桃,我不会骑车,我二哥都不带我去,嫌我当他们电灯泡。”
徐端似乎有点意外,“不会骑自行车?”
今越脸红,她也要面子的好吧!
徐端没出声了,可今越看见他胸膛起伏,这分明是在憋笑呢!
“我真的认真学了好久,但就是平衡性特别差,一上去车子就歪了,我也没办法。”
“我教你。”
“谁教我都没用,我二哥,我爸,我姐,我妈都教过了,可我就是把不稳车子。”
徐端不说话了,似乎是被她这个冥顽不灵毫无慧根的学生给吓到,转而说明天早上出发的时间,他来接她。
不知道为什么,今越这次不想跟家里人一起去,两老有自己的老伙伴老朋友,二哥和姐姐也有自己的对象,只有她好像什么都没有,而徐端就是能让她不低他们一头的“秘密武器”。
第二天一大早,二哥和姐姐果然老早就起床洗头发,擦雪花膏,换衣服,这是要出门约会的节奏,今越有点酸酸的想:哼,我也有约会呢!
不是恋人也没关系,反正她也不是没人约的就行。
大概九点半,兄妹俩先后出门,今越十点差五分来到胡同口,心说可以等徐端五分钟,算她很有诚意。
谁知走到一看,他正靠在车门上抽烟。
今越一愣,“你会抽烟?”
徐端连忙把烟捻灭,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以前会,有段时间没抽了。”
“哦,没关系。”看在坐你的车份上,这把二手烟她也认了,客随主便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我还有两个朋友也想去,你介意吗?”
“不介意,人多才热闹。”舒今越想起昨天让他问姚青青去不去,“青青不去吗?”
“嗯,她那只小狗病了,她要带去兽医站看。”
今越也有点担心,“豆包还好吧?”
“它叫豆包?”男人握着方向盘,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
“嗯,她说看见那只小狗就想起小时候她妈妈做的豆包,有股甜甜的味道。”
徐端没说话,今越估摸着他也想起姚家三口了,叔叔阿姨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姚飞扬是他的发小,结果现在全都跟他阴阳两隔,这种悲伤谁都无法跟他感同身受。
车子很快来到城西,这里除了有闻名遐迩的西山公园,还是某支部队驻扎所在地,他们刚到,军区大院里出来一男一女,潇洒的拉开车门坐上去。
“老徐你这家伙,要不是我追问你都不打算说今天要上山是吧?真不够意思。”
身旁的女人一头短发,扯了扯他袖子,冲前面使眼色,他这才看见副驾驶上坐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眼尾还是上翘的,一张脸脸小小的……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蒋卫军眨巴眨巴眼,“这是……”
“苏今越。”
“你好,我叫舒今越。”今越回头,冲他们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蒋卫军眨巴眨巴眼,“不是,这,老徐你什么……”
“嗯哼,少说两句,小舒是吧,你好,我叫孙爱红,这是我爱人蒋卫军。”
“那我就叫您爱红姐吧。”今越知道能这么大咧咧跟徐端说话的,肯定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她也展现出自己最大的善意。
徐端对她这么好,她不能让徐端没面子。
蒋卫军终于缓过劲来,“我说老徐,小舒是你……”
“朋友。”徐端眼角都不扫他一下,目视前方。
蒋卫军咽了口唾沫,总觉得这两个字不可信,老徐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从没跟听谁说他有异性朋友,更别说带出来跟兄弟见面……可要说是对象吧,又不太像。
首先,他们不够亲密,他和他家孙爱红可是随时勾肩搭背牵着手的,前排这俩人无论语言、肢体还是神态,都不像有什么男女之情的样子。
其次,这小姑娘太小了,看着就跟个高中生似的,他相信自己好友不会这么道德败坏。
可要说不是吧,他全程又很信任这个小姑娘,熟练的使唤人家,一会儿让她帮忙把水壶盖子拧开,他要喝水,一会儿又问她要不要上厕所,前面会路过一个厕所。
这种熟稔和体贴,是长时间相处才能养成的。
蒋卫军一双大眼看来看去,把孙爱红都看烦了,悄悄掐他大腿一把。
“老徐啊,咱们四个人在山上能玩什么?”
徐端把车子停稳,下车,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绕到另一边帮舒今越开门。说来惭愧,今越坐过汽车,但没坐过副驾驶,哪里知道还有这个什么安全带啊,折腾半天解不开,还是他弯腰,伸长手臂,帮她解开的。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舒今越没想到一个年近三十的老男人,居然还能有这么长的睫毛!
或许是平时他太严肃了,没人敢盯着他的睫毛看吧。
甚至,今越还能闻见他身上有一股肥皂的气味,混杂着一点淡淡的薄荷味和烟草味……他的牙膏应该是薄荷味的,不像她的,都是各种工业香精。
“还没坐够?”徐端笑着问她。
今越脸一红,赶紧跳下车,故意蹦跶两下,欲盖弥彰:“睡,睡着了。”
徐端笑笑,自己拎起两个军绿色大包,让舒今越和孙爱红走在前面,他和蒋卫军在后。
蒋卫军憋了一路,“唉,我说老徐,啥情况啊?”
“一位故人的女儿,你别瞎想。”徐端放慢脚步,用前面女孩听不见的声音说,“还记得苏立民吗?”
蒋卫军当然记得,当年徐端还拜托他寻找苏立民的下落,可惜解放后他搬离了以前住的地方,又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固定的正式单位,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
想到两家人的渊源,那老徐对苏今越的照顾和信任就说得过去了,这是恩人之女,相当于他的小辈。
“可我怎么看着这今越侄女有点眼熟呢?”他摸着下巴,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她。
徐端自然不会说是上次见过她跟覃家那小子在一起,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他俩应该没谈对象。那小子对今越有意思,但今越无意,他松口气,小孩子,谈什么对象。
她本来就还小,以后长大了有的是优秀男青年供她选择。
“前不久胡阿姨生病的事,听说了吧?”
“嗯。”
“听说下面好几拨人给请了名医去,谁都想拨得头筹,结果你猜怎么着?居然让一个小姑娘给治好了!”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便宜了杨正康,不过现在有好戏看喽。”
“喂,老徐你有没有在听?”
“嗯。”徐端当然在听,甚至他知道的比他多多了,刚下飞机听说这件事,他就知道是今越做的,所以才会衣服没换澡没洗就赶到柳叶胡同。
东西他当天肯定是要送过去的,但知道她牵扯进这些事里,他就第一时间过去了。
她手上的医术,让她想要低调是不可能的,龙游浅滩不是长久之计,而他能做的,就是希望她能在尽情施展自己医术的同时,避开一些麻烦。
遇到难走的坡啊坎的,孙爱红就主动拉一把舒今越。她个子在女同志里属于很高的,四肢修长而有力,皮肤小麦色,配上一头短发,用手机上的话说就是攻气十足的姐姐。
今越羡慕极了,“爱红姐你真高,有一米七多了吧?”
“一米七三。”
今越悄悄咋舌,跟二哥一样高。
“你身体素质真好,是在部队上班吗?”
孙爱红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我跟蒋卫军、徐端是战友,结婚后也没转业,还在部队上。”
至于做什么工作,她并未细说,今越也没傻乎乎的问,但这不妨碍今越喜欢跟她聊天,追着她问了很多军旅生涯中的趣事。
很快,四人爬到舒家的“大本营”,两个男人说去林子里转转,孙爱红本来也想去,但看今越一个小姑娘不放心,又留下陪她。
俩人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依次摆开,“哟呵,没看出来老徐心还挺细,给准备了这么多吃的,这些甜兮兮的点心他最不喜欢的,居然也买了。”
“还有这个,枣花糕,他小时候一直嫌弃人家齁甜,现在居然带了这么大一包,喂驴都够了。”
舒今越满头大汗:啊,我可能就是那头驴。
孙爱红快人快语,说起话来也没什么禁忌,“你别看老徐现在总是笑,这是被社会毒打过的,他以前总板着张脸,也不爱理人,我家蒋卫军和他一起长大的,清楚他底细。”
全程基本是孙爱红说,舒今越听,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徐端和蒋卫军居然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是一堆!
有四只灰色的兔子,还有几条已经处理干净的鱼……鱼?!
“翻过这座山有一座水库,里面有些野生鱼,老徐这手比鱼还快。”
徐端走近问今越:“能吃鱼吗?”
舒今越咽着口水点头,能吃,她能吃三斤!
于是,两个男人很快用带来的盐涂抹在鱼身上,一个生火,一个用树枝把鱼串起来,放在小火上烤。
今越想去帮忙,总觉得等着吃现成的有点不好意思,孙爱红拦住她,“别,他俩手艺比咱们好,等着就行。”
今越一想也是,她去了也是帮倒忙。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鲜嫩的香味,第一条鱼烤出来的时候,徐端递给舒今越,第二条递给孙爱红,第三条是蒋卫军,他则是最后才吃上,还问他们盐够了没。
“够了,要是有点辣椒花椒啥的就好了。”
舒今越却觉得这就够鲜了,鱼皮烤得金黄焦香,脆脆的,里面的鱼肉却还是白白的,嫩嫩的,吃起来特别软,鱼肉都还是一丝丝的,有股市面上买不到的鲜甜味。
她觉得实在是太好吃啦!
所以,当徐端又递过来第二条的时候,她吃了。
“别吃太多,会积食。”徐端低声说着,指指那几只野兔,“带回去,看你们家想怎么处置。”
今越感激不已,这是实打实的肉啊,二哥来了几次连兔子影子都没看见,他们一个小时就逮到这么多,果真人跟人的差距比那啥跟人的差距都大!
其实,以他和蒋卫军的本事,抓十只都不成问题,只是没必要竭泽而渔。
“栗子和核桃还要吗?”他压低嗓音,“放心,他们顶多吃几个,不会把你的秘密基地泄露出去。”
舒今越的脸再次红了,“那行吧,那就去摘吧,多摘点,等我妈炒出来,我送给你吃。”
徐端笑了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在阳光下,今越能看见他嘴角的细纹,还能看见鬓角一层浅浅的绒毛。
“点心没吃上就带回去,给你家里人尝尝。”
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尖兵在旁,今越是真的啥也不用干,爬树、采摘、敲壳、装袋,全都一气呵成,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把后备箱塞满。
“行了,今天就先摘这些吧,还想要就让你哥自己来摘,你别跟着他瞎进山。”
今越点头,“谢谢你,谢谢蒋同志和爱红姐。”
“嗐,小孩子就是爱说谢谢,不要谢来谢去,也不用把我们当长辈,当朋友好不好?”蒋卫军嬉笑着说。
“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就是朋友,是吧老徐?”
徐端的心情更好了,微微颔首。
因为东西太多,怕大院的邻居看见,徐端先把她送回家,等晚上十一点多,大家都睡觉之后才把东西送到舒家来。
看着把小屋堆得满满登登的栗子和核桃,舒家人睡不着了,兴奋是兴奋,高兴是高兴,可高兴之余,又觉得徐端对他们家太好了。
这年头什么最金贵,当然是一口吃的!
“小徐对咱们家真是没话说,就是再大的恩情,也还清了。”赵婉秋感慨,“这要是别的买的东西也就罢了,可这些是人家辛辛苦苦自己弄来的……刚我看见小徐的指甲里都是青黑青黑的,剥这些栗子不容易啊。”
今越想到那双被染绿的手,心里那股甜甜的感觉又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认识徐端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工作有了,城里留下了,朋友多了,小皮鞋穿上了,牛奶巧克力蜂蜜点心野猪肉栗子核桃烤鱼……全都吃上了。
她以前从不敢想,自己的生活能这么这么,这么……嗯,她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就感觉所有美好都在等着她,她只要一回头,那些美好都变得唾手可得。
她想,徐叔叔大概就是个许愿机,她曾经许愿的东西都得到了。
***
因为东西太多,舒老师征求过今越的意见后,通知舒文晏回来,拿一些回去吃,听说核桃补脑,正好给刘慧芳补补。
不过,舒文晏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刘慧芳和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
“今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师兄,赵大勇,你叫他赵哥就行。”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年纪在外面遇见该叫大叔,但随刘慧芳的话,叫大哥也行。
但赵大勇其实五十不到,因在驾驶位上常年累月被太阳暴晒,半边脸脖子耳朵都是黑红的,斑块也长得特别多,加上穿着也明显不是很合身,看起来就比较显老。
赵大勇个子瘦小,也不爱说话,勉强挤出一个笑,“麻烦舒医生了。”
今越让大家伙都出去,屋里只留下刘慧芳和他俩,她没急着把脉,先询问病史。
跟刘慧芳说的差不多,无论是遗传史、生活饮食习惯这些都满足肠癌的高发因素,“赵大哥这段时间瘦了几斤?”
“自打去年开始,瘦了快二十斤了。”
今越心头“咚”一声,这也符合恶病质。
但她害怕自己的情绪会给病人带来不好的感受,所以强忍住没表现出来,只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的样子思考。
赵大勇脸和上半身确实很瘦,但下腹又有点微凸,要是放五十年后倒也算正常身材,但现在可没有啤酒肚这种说法,家家户户清汤寡水的,不会只胖小腹。
“平时大便几天解一次?”
“一直坐车上,不怎么有想解的感觉,有时候想解又在半路上,不方便……慢慢的就形成七八天一次,有时候十一二天才解一次。”赵大勇的话多起来,不像刚进门时的局促,“大便像羊屎球,很干。”
这个大便频次和性状,真的很“危险”。
“最近饮食胃口怎么样?”
“吃不下多少,平时能吃一斤多,现在只能吃二两,有时候连二两也吃不完。”
今越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开始给他把脉。
空气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呼吸声,刘慧芳和赵大勇仔细盯着今越,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平时把脉只需要三分钟的今越,今天却把了六分多钟,刘慧芳连呼吸都放轻,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莫非师兄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舒今越心里也在打鼓,这赵大勇的脉象太奇怪了。一开始她以为会是恶病质的沉脉、细脉、弱脉,毕竟病了挺长时间,体重减轻也很明显,脉象理该如此,可真用手感触到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错了。
他的脉象只有一个字——大。
以舒今越诊脉的功夫,平常的脉象是能把出位置、长短、快慢、节律等很多内容的,指尖还能感觉到气血在下面流动的感觉,但赵大勇的脉……今越的手指就像按在一个很大很空的胶皮管子上,举寻按都有,可就是感觉不到那种气血的流动感。
这根皮管里,好像没有水在流淌。
这样的脉象,肯定是虚脉类,但到底是虚脉里的哪一种,今越拿不准。
如果非要说一个合适的词,那就是脉大而虚——
她想起教科书上一句话:“气虚不敛而外张,血虚气无所附而外浮,脉道松弛,故脉形大而势软【1】。”
所以,赵大勇是气血虚到极限的表现吗?
可他说话中气尚可,眼睑也不发白,没有明显的贫血貌,手指甲也还有光泽,又不像是气血虚到极限的样子。
“怎么了,今越?”刘慧芳紧张得心脏扑扑直跳。
“赵大哥仔细回想一下,身体这两年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赵大勇回想半晌,“差不多就我刚才说的那些,因为一直坐在车上,吃住也在车上,腰酸背痛是经常的,这不算吧?”
今越刚想说不算,忽然想起什么,“怎么个痛法,赵大哥细细的说。”
“我这腰痛是老毛病了,别人是遇到天阴下雨才会痛,我的却是天晴也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痛,就现在说话的工夫,也还痛的。”
今越心说,大车司机这钱是真不好挣啊。
“对啊,我想起来了,师兄去年来找我的时候不是说,你腰痛得快断了吗?就是那种痛,对吧。”
今越想起师父说过一句话,他们那年代没有什么先进的检查设备,但中医都有个默契,但凡是腰痛的病人,九成都是肾虚,反倒是骨头上的问题不大。
赵大勇这种铁骨铮铮的汉子都用“痛得快断了”这样的形容,足以想见他的疼痛有多严重,多强烈。
他绝对有严重的肾虚,只是别人的肾虚表现在阳.痿早.泄膝盖软这些方面,他的就只有一个腰痛,而这个症状又恰好跟他的工作环境产生的腰痛重叠了,所以他难以区分这到底是近期出现的症状,还是一直以来就存在的。
胡桂枝会犯的错误,他也会犯。
确定是肾虚之后,今越想了想,“我想给赵大哥看看肚子上的包块,以及腰部的情况,可以吗?”
赵大勇有点难为情,毕竟自己是男同志,而今越只是一个年轻小姑娘,他不要名声但她还要。
“哎呀师兄你还犹豫啥,快给她看看吧,这里就咱们仨,你不说我不说,还怕谁会出去乱嚼舌根不成?”刘慧芳比谁都着急。
赵大勇也不好再扭捏,掀开衣服。
今越先给他腰部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确实没有腰椎上的问题,我不是结石。
她又找出一块不用的旧床单铺在炕上,“赵大哥躺炕上来,裤子拉下去,对,再下去一些……”
赵大勇脸红脖子粗的照办,心里直呼造孽造孽。
今越可没时间想这么多,她先用肉眼观察他下腹凸起的地方,确实是在肚脐眼以下,甚至还要更下一些,都到骨盆里了,她用手轻轻的触了触,质软,边界清不清暂时摸不出来,但应该也不是肿瘤。
刚才她问了,赵大哥的大便里一直没出现过血,化验大便隐血也是阴性,更没有粘液这些。他们公司因为职业特殊性,对大货车司机每年都有一次免费体检,小到大便都要化验。
试想,要是肠道上真的长了这么大一个能把肚皮都撑起来的肿瘤,那大便是不可能不出现异常的。
“赵大哥,你这个应该不是肠癌,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啥?我感觉就是啊,我爸以前就是这样的,肚子凸起来,人瘦下去,十来天不解大便,后来一查就是肠癌,没多久就去了。”赵大勇一脸惶恐,他这段时间每天都活在死亡的恐惧中。
一会儿害怕会不会一觉不醒直接过去,一会儿担心会不会死在出车路上,那样车辆失控怎么办,会不会伤到不相干的人和车子,会不会把单位的货物弄丢,到时候家属还要赔钱……怕死,更怕死了还给家人留下一屁股烂账。
今越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可怜的男人了,他的世界里,他自己并不重要,给家人留一笔钱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自然不会听信今越的话。
“我觉得我就是肠癌,已经病了挺长时间了,我不想来的,但慧芳说你是她小姑子,人好,心善,不会往外说我的事,我求求你,要是我死后,我们单位调查到你这里,你就说我来走亲戚,不是来看病,更别说我的肠癌,好不好?”
他一脸焦急,迫切地想听到一句应允。
今越被这样的卑微的眼神看着,只能点头答应。
赵大勇“呼”的松口气,坐起来,“那我这就回去,你就当我没来过。”
他顺手将自己用过的旧床单收起来,“我拿回去洗洗再给你们送过来。”
舒今越看着他瘦成竹节的脊骨,忽然恻隐了一下:“要是我能找到人帮你悄悄做个X线检查,不暴露你的任何真实信息,即使出事也查不到,你愿意做吗?”
赵大哥顿了顿,第一反应是一口回绝,可求生的本能又在鞭策着他,“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
在苦难里泡久了的人,是不敢轻易相信好运会降临的。
“有,我以前也不敢相信会有那么多美好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但现在真的遇到了,你也一定会遇到的,请相信我。”
刘慧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流个不停,“是啊师兄,你就相信今越一回吧,我以前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怀上孩子,可自打遇上今越我真的怀了,还一怀就是俩,你说这么美的事,以前我敢想吗?”
今越又再次劝说,甚至以自己名誉发誓绝不外泄他的隐私,赵大勇才勉强答应。
等他们一走,今越累得瘫倒在炕上,刚才赵大勇躺过的床单已经被他带走了,她的手指细细的抚摸着身下的凉席。虽然初步说动了赵大勇,但以她目前的人脉资源,想找个给他做检查还保守秘密的人,太难了。
她首先想到的是朱大强和刘进步,但这俩人也不认识什么人,估摸着他们也要去托人,这托来托去的很容易出纰漏。
再次是徐端,只要她开口,他应该会帮忙,但他一个外行,要托的关系更多更麻烦。
这时候真是后悔自己怎么不好好维护人脉,要是自己有人品可靠的朋友就在医疗行业,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忽然,今越想到一个人。
她立马翻身下炕,去房间里找到自己的笔记本,找到上面一串电话号码,背下来,然后跑到街道办大院去。
这时候只剩值班人员在,听说她要借电话打一个,她平时总是免费帮大家看病,背后又有杨正康的关系,值班人员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笑着让她慢慢打。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今越是紧张的,她害怕被拒绝,这是她一直不喜欢求人的原因,总觉得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捏在手里。
“你好,我是莫书逸,请问哪位?”电话里传出一道爽朗的声音,今越的心情一下就放松下来。
“莫医生你好,我是舒今越,您还记得我吗?”
莫书逸很意外,笑了两声,“你能给我打电话,荣幸之至。”
今越客气两句,开始说正事,她没说赵大勇的具体情况,只说有个病人情况拿不准,想找个有经验的影像科大夫看看,同时也说了需要保守秘密的话。
“这不难,我朋友就在省医院影像科,要是不想留下就医记录的话,你让他下班后再来,就明天吧,明天他值班,让你这熟人晚上七点左右到达医院,我会在那里等着接他。”莫书逸很爽快地答应,同时也对这个病例十分感兴趣。
“我不懂你们中医的脉象,但你说他脉象跟你想的不一样,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今越说明天她会陪着赵大勇过去,到时候就能验证自己的想法了。
“验证?莫非其实你也不信他是肠癌,且有了别的猜测?”莫医生眼睛发亮,他总感觉这个小姑娘身上有很多值得他好奇的地方。
好奇心啊,真是个好东西。
而他以前一直觉得跟巫医差不多的东西,却像一本无字天书,让他逐渐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有多局限,多狭隘。
“对,初步有个猜测,但他面色和精神状态、大便都跟我的推测对不上,所以想要验证一下……毕竟,我现在虽然会把脉,但还没到能通过脉象感知内脏具体变化的地步。”
这样的中医确实存在,能通过把脉大致推测出肿瘤大小、位置之类的,但舒今越还没到那一阶。
“好,那就明天见,我拭目以待。”
第35章 035 重度胃下垂
第二天中午, 舒今越刚到家,赵大勇带着他儿子来了,说是感谢她, 顺便把昨晚拿回去洗干净的旧床单送回来。
舒今越不敢居功,事情还没办成呢,到底自己猜测的准不准还不好说,万一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那岂不是白白让人高兴一场?
所以,她婉拒了赵家父子俩邀请她们全家下馆子, 赵婉秋反倒把他俩留在家里吃了一顿。
有刘慧芳的关系在, 这饭肯定不能跟他们平时一样,正好那几只兔子还没吃, 赵婉秋就炖了一只。
兔肉剁好, 用葱姜蒜花椒一起炒香, 炒出金灿灿的油, 加汤炖上,再下点土豆、胡萝卜和粉条, 这就妥妥一个硬菜, 出锅的时候装了满满一大搪瓷盆。
还是洗脸那种盆, 赵家父子俩直咽口水。
“这, 这也太多了。”赵大勇十分不好意思, “明明是我们来感谢你们家的, 怎么变成让你们破费了。”
“没事,你是慧芳的师兄,又不是外人,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赵婉秋没说的是,这到底是个啥病还不知道呢, 今越能不能帮上忙还另说,她们怎么让赵大勇破费。
毕竟,她在临床上也见过不少怪病,有的是什么原因都查不出来,但就是不舒服,也有的是哪哪都有点毛病,但病人一点自觉症状都没有。
她总觉得,以她内科多年的经验,赵大勇患肠癌的可能性挺高的。
这种时候,更不能花他们一分钱。
想着,她拿出一个饭盒,挑着骨头少好消化的盛了一盒兔肉,“待会儿文明给你大嫂送去,给她补补身子。”
舒老师听见,欲言又止。
“咋,你还怕吃出兔唇啊?”赵婉秋白他一眼,“咱们要讲科学,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没人说过孕妇不能吃兔肉,相反还鼓励适量吃呢,西医那叫蛋白质,是胎儿生长发育必须的营养物质;中医说兔肉性味甘凉,具有补中益气的功效。”
有理有据的驳斥,舒老师连忙嘿嘿笑着答应,不敢再多嘴一个字。
赵大勇的儿子小赵是个腼腆青年,连忙接嘴道:“我妈怀着我的时候也吃过,没,没事的。”
众人大笑,赵婉秋于是问他妈妈怎么没来,做什么工作的,今年多大年纪,平时身体怎么样,赵大勇也在一边听得认真。
他这么多年在外头跑车,为了多挣点钱,就算是排到他休息,他也经常跟人换班抵班,结果生病了才发现最亏欠的就是妻子。
他暗自下定决心,这病要是没法治就算了,把钱省下来,一部分给儿子结婚,另一部分就留给妻子养老。
舒今越不知道他连自己的“遗产”都分配好了,有肉吃她的注意力就没集中在赵大勇身上。
兔肉炖得不是十分软烂,筋骨正好,啃起来得劲,嚼起来更香,大家边聊边吃,这顿饭就一直吃到快一点半,舒今越下午上班都差点迟到。
到了下班时间,她回家没吃饭,只是随便买两个红糖饼垫吧垫吧,寻思待会儿请莫医生帮忙要是他还没吃饭,就请他吃,听说省医院职工食堂是可以开小灶的。
到下午六点半,赵大勇父子俩和舒今越准时在省医院大门口汇合,“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没,就一会儿。”
赵大勇很紧张,脸色有点红黑红黑的,嘴唇也微微颤抖,似乎这次检查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小赵紧紧扶着他的手臂,眼圈红红的。听他的意思,他爸下午回家后又反悔了,不想做那个什么检查,总觉得不做检查他还能多活几天,检查一做就是判死刑,一下又说万一单位知道,他就没办法给他们母子俩留点赔偿款了,一会儿又哭着说对不住妻子,嫁给他这辈子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云云……是他们母子俩安慰半天才让他打消退堂鼓的念头。
会恐惧才是正常的,今越一点也不怪他的“反复无常”。
她耐心地安慰他,“赵大哥,您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您就听我一句,你生的病绝对不是肠癌。”
赵大勇只会“诶诶”的,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
三人在夜风里等了一会儿,莫书逸穿着白大褂来接他们,“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科里有个病人情况需要处理一下。”
他以前在苏国修的是外科,后来去了日国学了内分泌,现在省医院心血管内科工作,但因为懂得多,来找他的病人也很多,不仅是心血管和内分泌,就连一些骨伤、呼吸、消化的病人也想住进他们科。
舒今越当时不知道他这么出名,是后来跟舒文韵聊起来,她才说他们区医院都知道这个海归博士,说他简直是省医院的金字招牌。
而这块招牌至今还单身,那更是钻石王老五一样的存在,听说有两个女护士为了争跟他搭班的机会还曾打起来。赵婉秋当时听得嘴角抽搐,“咱们护士群体没这么没见过男同志吧。”
临床工作那么忙,她以前对科室里的男医生可没什么好印象,他们写字龙飞凤舞,她看不懂医嘱还跟人吵过架,在她嘴里,这种不负责任的男同志就是长成电影明星她也不希求多看一眼。
下班了累得要死,只想回家休息,谁还管你科室里哪个男医生长啥样的,反正值过夜班的人都知道,身上一股子馊味儿,谁会稀罕?
而舒今越现在看着前面带路的莫书逸,心说老妈还是没见过“世面”啊,这不眼前就有一个值夜班也值得英俊潇洒的?
莫书逸身高腿长,白大褂穿在身上就像走时装秀,跟那些秃头主任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再配上他深邃立体的五官,经常挂在嘴边的微笑,她相信有人为他打架的传闻应该不夸张。
“昨晚说好了,咱们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朋友马上出来。”莫书逸带他们到一间诊室门口,现在没有病人,显得空落落的。
刚才他就打量过赵大勇,看他脸色看不出什么,走路姿势也算正常,没达到虚弱的程度,其实他也怀疑他并非肠癌。今越坐他对面,也没再单独介绍赵大勇的病情,主要是怕父子俩不自在。
“莫医生吃饭没?”
“我说没吃你是不是要请我?”
“正有此意,不知道莫医生肯不肯赏光。”
莫书逸笑笑,“开玩笑的,我吃过了,今天我值班,科里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和我,我不能走太远,吃饭就下次吧。”
舒今越也不勉强,人家工作要紧,“行,那说好了,这个星期天你有时间吗?”
没有时间的约饭,都是敷衍。
“好。”俩人说好吃饭地点和时间,那边影像科的医生出来了,说现在没病人,让他们进去。
所有人都站起来,唯独赵大勇,双腿打颤,似乎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还是小赵和莫书逸把他扶进去,躺到检查床上。
本来说是做X线检查,后来莫书逸提议先做超声,要是不能确认再做进一步的,今越一想也是,如果变声就能看出来,那就没必要吃辐射了。
王医生看起来四十来岁,人很和蔼,也客气,没一来就上检查,而是温声询问赵大勇平时有什么症状,这些不舒服出现多久了,有没有在别的医院做过什么检查,进行过那些治疗之类,慢慢的赵大勇没那么紧张了。
趁着他放松,王医生立马将探头放到他身上,最先看的当然是小腹凸起处。
结果,他前一秒还轻松地聊着家常的嘴巴,立马就“哦”一声张圆了,甚至还皱起眉头,“咦……”
刚还轻松的氛围立马紧张起来,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王医生。
但他并未说话,也顾不上说话,他的神情比任何人都凝重,连忙用探头继续在周围探了几次,又往上往下,左右都看。
那个小小的探头,仿佛在肚子上画出一幅地图。
而画地图足足用了漫长的五六分钟,这段时间里,谁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会打乱他的节奏。
终于,他晃了晃探头,呼出一口气:“你没有肠癌啊,反正至少超声上是看不出来。”
赵大勇仿佛一条被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气,不知道是劫后余生还是垂死挣扎。
“不过——”
大家的呼吸又被吊起来,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心说不是肠癌,而是其它部位的癌症?那跟肠癌又有多大区别。
“我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医生话未说完,赵大勇忽然呼吸急促起来,“严重”两个字让他胸腹猛地收缩,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的大公鸡,喘着粗气扑腾翅膀。
王医生只好把话憋回去,劝赵大勇:“放轻松,没事儿,我再看一下。”
舒今越观察他的神色,斟酌着问:“突出的部分是不是胃?”
王医生看她一眼,“对,初步判断是胃,但这个位置……”
“是严重的胃下垂,对吗?”今越继续问。
“你看出来了?你也是搞影像的同行吗?”王医生其实并不是很确定,因为他在临床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严重的胃下垂,都垂到骨盆里面去了!
胃本来应该在左上腹,而赵大勇的都掉到骨盆里去了,这啥概念呢,就像本来应该长在地上的桃子,却像土豆一样长到了泥土里,这么高的落差变化,他就是再怎么经验丰富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这个小姑娘居然知道,他怀疑她应该是同行,且是同行里水平不低、悟性很好那种。
“嘿,老王你可猜错了,咱们小舒医生是中医,她通过把脉得出这个推测,只是不确定,所以想找你来帮忙验证一下。”莫书逸接茬道,然后也感慨,“我也没见过这么……的,难怪病人会胡思乱想。”
用老百姓的语言说,胃都掉到肠子的位置上了,不懂医的人以为是肠子的问题,哪能想到是本该“高高在上”的胃啊。
再加上又有家族病史,平时症状表现也以肠道为主,难怪他自己会往肠癌上想。
“既然小舒把脉已经有了猜测,是什么让你还不确定?”
“在中医理论中,胃下垂一般还伴随面色萎黄、神疲乏力、大便稀溏、胸腹胀闷、恶心泛酸这些脾胃气虚的表现,可赵大哥全都没有,所以我才不确定。”
“既然没有消化系统的症状,那你是从什么线索推测他胃下垂的?”王医生是老影像了,他不信什么中医把脉那一套,再怎么厉害的中医也不可能长透视眼,更别说眼前这个年轻小姑娘,她哪怕从出娘胎就开始学中医,现在也就顶多学了二十年,还没他的临床经验长,怎么可能嘛!
“因为赵大哥的脉象是大而虚的,就像一根没有水的皮管……”巴拉巴拉,她把昨晚的把脉结果说了。
可这些枯燥的理论在两个西医听来,就是在听天书。
好吧,舒今越放弃跟他们解释了,“反正,那样的脉象,结合他的症状、工作经历、饮食习惯,我有了这个推测。”
王医生听得一头雾水,其实他更相信科学,“小舒医生,你真的确信自己没学过影像?”
舒今越学是学过一些,但都是做阿飘的时候跟在医学生背后看的,有时候看着看着他们就打开手机玩手机去了,有时候是看电视,有时候是刷美食博主,阿飘恰好也对这些感兴趣,所以学得就很碎片化。
毕竟,手机对阿飘也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没有,她以前在农村插队,跟着学过一些中医,现在在防疫站工作,也没机会接触影像学的相关内容。”莫书逸替她解释。
王医生张了张嘴,心说那就见了鬼了,看来可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吧,毕竟刚才自己操作的时候或许她看见了也说不定。
他又看了看玉树临风的莫书逸,这说不定是新型追求方式呢?莫书逸这只花孔雀可是把全院女同志的心都勾走了。
王医生想到那些传闻,忍不住想笑。
他一笑,赵家父子俩就彻底放松下来了,他们连忙问舒今越啥是胃下垂。
今越解释一遍,又补充道:“赵大哥的情况虽然不是癌症,但下垂也比较严重,还是需要赶紧治疗。”
“都垂到骨盆了,应该尽快安排手术,缝合肝胃韧带,对了老莫你不是认识外科一刀吗,正好让他来做这胃固定术,到时候看我能不能去观摩一下。”
莫书逸答应,既然找到自己这里来了,肯定是会帮忙的。
然而,一听说要做手术,赵大勇刚燃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这,我们,我们回家考虑一下,行吗?”
“当然可以,但希望你们尽快过来手术,因为长期胃下垂可能导致肝、脾、横结肠也下垂,对你的呼吸系统和循环系统也会有影响。”
赵大勇听不懂这么多,但他知道,这个病不是肠癌,这就够了。
辞别莫书逸,舒今越带着赵家父子俩来门口坐公共汽车,也算他们运气好,刚出门车就来了,两家人在一个方向,能同坐七八个站。
“赵大哥您看我没说错吧,你的病就是个普通的消化系统疾病,不是你想那个。”
赵大勇点点头,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这病严重不?”
“要是一般的倒不严重,但你的时间拖长了,已经达到重度,是需要马上治疗的。”
也不知道他是比较能忍,还是怎么回事,这么严重的下垂居然没多少胃部的不适,要不是今越留意到他的脉象不对劲,说不定也要误诊。
但好在即使中医误诊,也还有现代医学的检查手段,龙国人多幸福呐,有两套体系为他们的身体保驾护航。
“做手术要很多钱吧?”
今越没出声,胃固定术在这年代也是需要开腹的,而且他胃下垂太厉害,开腹的切口应该不会小,费用高是一方面,对身体元气的损伤也是不可忽视的。
“小舒医生你能通过把脉知道我是胃下垂,那是不是也能给我用中草药治疗?我不做手术可以吗,我想先试试中药……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
后面这句很小声,但小赵还是听见了,他连忙劝:“爸,你不用管钱的事,直接做手术吧,我这婚结不结不重要,你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说啥胡话,怎么不重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是你的责任,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别说胡话。”
舒今越只当没听见,他的观念就这样,也没必要跟他争论。
小赵低着头,“要是让你把治病的钱拿来给我结婚,那我宁愿不结。”
“放屁!”赵大勇一生气,脏话就冒出来,还气得一口口水呛起来,“我这么多年在外头累死累活为的是啥。”
舒今越让他打住这些老黄历,其实作为子女她挺不喜欢父母说这些的,但凡他们想说服子女都要用自己多年的苦难和为这个家的付出说事,似乎除了这个,他们没有别的能说的一样。
看得出来,赵大勇是典型的老一辈龙国式家长。
“赵大哥,中医药对这个病是有一定疗效的,但你的情况比较严重,具体能有多大作用,我不确定。”
“没事,我懂,我能接受一切后果,你说过我不会一直这么倒霉的,对吧?”赵大勇搓搓手,感觉中气都更足一些,“小舒医生,今天太晚了,我明天过去找你,你就给我开药吧,成不成?”
“行。”舒今越其实也想试试,超声检查验证了她的猜测,她现在自信心爆棚,还想进一步验证自己的治疗思路。
对,她就是这么容易膨胀,反正年轻嘛,就要自信!
赵婉秋和舒老师还等在胡同口,见她下车顿时迎上来,“怎么样?”
今越把事情一说,老两口也跟着高兴,“不是癌症就好,其他病慢慢治,总有办法的。”
“就是没有办法,也能带病生存。”赵婉秋顿了顿,“对了今越,你快跟我说说那个脉象有什么不对的,我记得上次给黄梅她妈,也就是黄阿姨看病的时候,你没把脉就知道她白带多、子宫脱垂,赵大勇的跟她都是内脏脱垂的疾病,有什么区别?”
是的,上次黄阿姨的脱垂,她的脸色非常黄,黄到今越不注意都不行,但这次赵大哥的却是脸上看不出什么,而是从脉象上体现的,两次的脉象又都不一样,可病机却都是一样的……今越巴拉巴拉讲了一通,赵婉秋听得津津有味。
“也就是说,中医看病,明明是不同的病,但只要生病的机理一样,就能用一样的治法,对吗?”
“对,这叫异病同治。”
“那我看你给我找的书上还有同病异治呢,那又是啥?”
舒今越想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解释,“妈不着急,你先把这两个病例消化一下,等以后遇到同病异治的情况,我再跟您说。”
主要是她也累了,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今越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床上,抱着软软的被窝滚一圈。
她的床虽小,却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可真等躺床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今天忙着招呼赵大勇他们,忘记去拿牛奶了!不过她和徐端约好,每天一点准时见面,如果一点过十分她还没出现的话就是有事走不开,他把牛奶放胡奶奶家就行。
今越想着,明早去胡奶奶家看看,也不知道鲜奶能不能放这么长时间,要是坏了就可惜了。
胡思乱想着,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二哥起床的声音,舒今越看了看天色,“这么早,二哥你起来干啥?”
“吵到你了?我给文丽熬点粥。”
舒今越笑死,这家伙从小到大就没做过饭,现在谈对象居然还会早起熬粥?爱情的酸臭味还真是熏人哟。
“你笑啥,要不是她这几天生病,我才不熬呢。”
“文丽姐又生病了呀,什么情况?”她记得上次新华书店偶遇的时候她就因为感冒瘦了好几斤。
“感冒发烧,她这人嘴巴馋,一点也不忌嘴,看啥都想吃,所以感冒老不好。”
舒今越点点头,也没往心里去,因为这很符合徐文丽的人设。
“我看她这个感冒是不容易好了,最近又瘦了一点,舒今越你说是不是要在粥里给她加点补身体的东西啊?”
“感冒病最好还是少吃补的,等彻底好完再补也不迟。”
舒文明哦哦两声,去屋檐下发炉子,吭哧吭哧又是淘米又是洗锅,中途还被呛了好几口……
哼,算他有良心,爱心早餐自己动手,而不是用赵婉秋做的借花献佛。
等舒今越再醒来,舒文明已经熬好一锅香浓的白米粥,大家知道这是要送给徐文丽养病的,都推说不想吃,还是想吃点昨天的杂面窝头配咸菜。
他把东西装好,拎着出门,剩下舒家一家子暗自发笑。
“以前还说他不开窍,现在可终于放心喽。”
“是啊,知道照顾人就好,日子苦点没啥,人文丽都不嫌弃。”
舒老师感慨两句,也有点疑惑,“文丽怎么总感冒,我上次去看过一眼,没你们说的胖啊,是不是感冒病瘦了?”
赵婉秋点点头,“是瘦了一些,上次我和赵嫂子去,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徐文丽那简直就是个秋苹果,那次她们看见,脸色倒是还好,不知道是真红润还是害羞,但身形确实瘦了不少。
“西药吃不好的话,不如改天让老二带她过来,让今越给看看。”舒老师说是这么说,但不好开这个口,怕人家以为他是嫌弃文丽身体不好,万一孩子多心,他又解释不清。
“哎呀,二哥又不是傻子,真有需要肯定会来找我,你们就别操这心了。”舒今越放下筷子,又去刷个牙,挎上绿书包就走。
到单位还早,她还是老三样,扫地擦桌子灌开水,刘进步进来又是一句毫不走心的夸夸。
“今越真勤快,我和老朱就靠你喽。”
“刘哥要真感谢我,那就去垃圾桶旁弹烟灰吧。”
刘进步一哽,他和老朱烟瘾大,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抽烟,顺手弹烟灰,办公桌上,座椅下面都是他们的烟灰,“嘿嘿,习惯了习惯了,以后一定注意哈。”
舒今越也没较真,一开始新人期她不敢表现出嫌弃,后来是真忍不了,当面说过他俩,他俩也不生气,倒真去垃圾桶旁边抽了,可没几天又固态萌发。
现在就是,她说一次他们规矩几天,有时候话说重了他们也不生气,还嬉皮笑脸的哄她。
唉,佩服他们老婆是怎么忍得住不打他们的。
“来来来,都在啊,尝尝我媳妇儿卤的花生。”刘进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外面包着两层报纸,里头是热气腾腾的花生,还真香。
今越也不客气,尝了两颗,花生粒很饱满,圆鼓鼓的,煮得面面的,还有卤料的香味儿,让人喝不得连花生壳里的卤汁儿也吸溜一下。
“家属在熟食店工作就是好啊,咱们可比不了你,我爱人天天就会给我埋怨病人有多难缠,上级检查有多无聊。”朱大强的老婆在区医院工作,当年他俩是同学。
而刘进步的爱人则是在国营熟食店上班,有时候卖剩的不好的熟食,也能带一点回家,有时候卤汁儿不要了,她也能带回家自己煮点东西吃,像什么花生、毛豆、土豆之类的,煮出来也很可口。
这大概就是刘进步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原因吧,今越不厚道地想。
但这样的工作,就跟在肉联厂上班一样让人羡慕,今越不由得想起那个老丈人在肉联厂的小李哥,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李大妈这段时间可消停了,在家好吃好喝的由五个闺女轮番回来伺候着,大院的大叔大妈们虽然嘴上说她不体恤孩子,可内心又怎么会不羡慕呢?
人都有老的一天,都渴望被照顾。
舒今越正想着,忽然乔大姐在门口喊:“今越快来看看谁来了。”
舒今越不知道她高兴个啥,一出办公室就愣了——居然是有段时间没见的覃海洋。
自从他出院后,今越就只见过他一次,还是他匆匆来给大家分几个苹果就走,没说上几句话。
今天的覃海洋手里拎着一点花生,穿着比以前在学校时候成熟了一些,头发剪短,学生气顿时就没了。
“没打扰你吧?”
舒今越摇头,“进来坐会儿。”要是再在门口站着,乔大姐又要呼朋引伴来看热闹了,等人一走覃海洋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要被她拎出来嚼一遍。
覃海洋进屋,把花生放三人共用的办公桌上,“我家亲戚自己种的,朱哥和刘哥尝尝。”
朱大强点点头,刘进步笑得很贼,眼睛在俩人身上滴溜转。
“实习怎么样,挺忙的吧?”今越主动打破僵局。
“嗯,忙得很,我在的科室事情挺多的,经常半夜被叫起来。”
妇产科嘛,多数是生孩子的,而生孩子可不是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有的时候就是半夜发动的,所以妇产科医生的夜班几乎是不得安宁。
“倒是妇科病人就基本没什么夜间急诊,至今也只遇到几个特殊病例。”
舒今越给他倒了杯水,“怎么特殊,方便讲讲不?”
她是真好奇,对于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有人能主动分享,她也乐意听。
“嗯,有一个是宫外孕大出血,一个是黄体破裂,还有卵巢囊肿蒂扭转的……”
连老朱和刘进步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名词他们也学过,但不上临床,已经生疏了,此时听起来就像听故事。
覃海洋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亮闪闪的,今越作为一名女性都羡慕这种又大又双的眼睛,心说古人只说“红颜祸水”,其实男人也可能是祸水啊!
“这些急腹症我只在课本上见过,真在临床上碰见,还是很紧张的,不过幸好带我的老师很好,做事非常果断,也有耐心,什么都愿意教我。”
“那是,你可是……咳咳。”刘进步差点说你可是覃局长的儿子,在谁手底下谁敢不好好带啊。
又聊了几句,覃海洋提出要走,舒今越送他到门口,他才小声说:“我过几天有事想请朋友们吃顿饭,你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吗?放心,就是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没外人,几个室友你都见过的。”
舒今越想拒绝,但他立马丢出下一句:“我爸妈想让我申请公费留学,可能过几天就要走流程了,我也想出去见识一下先进技术,听说日国的硬膜外麻醉技术很先进……”
自从两年前龙国和日国建交后,两国互派留学生不少,人家在妇产科手术方面已经开始研究微创技术,而龙国还在开腹阶段,去学学确实挺好。
“好啊,先恭喜你,等你学成归来一定能大展宏图。”
覃海洋见她神情坦荡,一点不舍都没有,心里的火苗渐渐熄灭,不得不告诉自己,死心吧,她对自己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好吧,就当是出国前最后一次聚餐,以后要见面就难了。想开之后,他心情又阳光起来,就当给自己这段青春画个句号。
“你把地址给我,到时候我一定去……嗯对了,我能带朋友去吗?”
“当然可以,欢迎。”
拿到地址,今越下班后就去地质大学找姚青青,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
“去呀肯定去,我一个人都闲得发霉了,你能来找我真高兴!”为了表达自己的高兴,她还带舒今越去吃食堂。
大学食堂的物美价廉舒今越已经体会过了,教工食堂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没花多少钱俩人就吃到了两荤两素,还有一碗分量十足的米饭。
“你们食堂可真好,我要是在这里上班,我能吃一辈子食堂。”
姚青青露出一个“呵呵”的笑,“别把话说太满,等你真吃上的时候可就不会这么喜欢了。”
她刚来上班的时候也觉得掉进了福窝窝,可待久了发现转来转去就那几个菜,都不带换一下的,而且为了适合大众口味,做得都非常淡,她一点也不喜欢。
“我还是想念火锅,上次徐二哥给咱们片那羊肉,真鲜呐……”
“姚同志你好,这里有人吗?”忽然,一把男声打断她的回忆。
舒今越和姚青青抬头一看,是一个高个子男同志,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很符合这时代的主流审美。
姚青青摇头,“没人,你坐吧。”
现在正是饭点,食堂人满为患,拼桌的人很多,尤其他俩还是认识的同事。
“介绍一下,这是我同事宋英武同志,在保卫科工作,这位是我好朋友舒今越同志。”
舒今越冲宋英武点点头,笑着打招呼。
宋英武一脸正色,话不多,坐在她们对面后只顾着吃自己的,也很少跟她们主动搭话。
舒今越对这种话不多的人都比较容易有好感,等吃完离开食堂之后,问姚青青,“这是你们同事啊?怎么看着这么严肃。”
“他是从部队转业来咱们学校的,人不错的,就是话不多,其实人很热心,帮过我好几次呢。”
因为她哥哥的原因,她对军人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我其实挺想找他问问部队上的事,总感觉听他的事就像听我哥的,但男女有别,还是不好单独接触。”
舒今越安慰她,“这有啥,你要是想知道,平时路上遇见,食堂拼桌啥的,都能问问,不过……”
“不过啥?”
舒今越笑了笑,“不过他要是已婚身份或者有对象的话,你们接触太多确实也不太合适,不行你就找你徐二哥问呗,他知道的肯定更多。”
“没没没,他还没对象,徐二哥我问了,他不愿多提,他一直觉得我哥的牺牲他有责任,所以……”
今越知道,这种情况下,姚青青每问一次,都是在诛他的心。
从学校离开,舒今越赶到槐树胡同,果然看见他正跨坐在自行车上抽烟,修长的手指夹着燃掉一半的香烟,眼睛看着院墙里伸出来的爬山虎,不知道在想什么。
“嘿!”舒今越蹑手蹑脚走到他后面,忽然喊了一嗓子。
他笑了笑,回头看着她跑乱的头发,“昨天有事?”
“嗯,我大嫂那位师兄愿意看了,我给你说吧,我就觉得不是肠癌,昨晚去省医院一照还真不是,只是胃下垂……”巴拉巴拉。
徐端听着,将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又从挎包里拿出牛奶瓶。
“怎么有三瓶?!”
“昨天的一瓶,今天的两瓶,我想着你没时间去找胡奶奶拿,就带回去了。”
今越笑得像只薅到存粮的胖松鼠,“谢谢你呀。”
“谢什么,你又不是白喝的。”小孩子就是爱斤斤计较,她没说但他知道,她一定是每次都悄悄拿个小本子记着,几月几号拿了他几瓶牛奶,到月底要结钱给他的。
因为时间晚了,俩人也没多说几句,各自去上班了。而舒今越抱着这三瓶牛奶,大马路上就边走边喝了一瓶,昨天那瓶是昨天产的,听说放三天没问题,她就想着剩下两瓶带回去,和早饭一起喝。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最近自己头发好了不少,没那么黄了,就是脸上也逐渐有了肉色,尤其双颊会粉嘟嘟的,不再像以前一样寡白。
更关键的是,胸脯好像也有了一些发展,虽然差人家还差得远,但至少也有点变化,越来越像个女孩子了。
她要求不高的,只要以后别让人分不清前胸和后背就行。
***
傍晚刚到家,赵家一家三口已经等在家里。
“我说我自己来就行,他俩非要跟来,不信任我,怕我不治病啊?”赵大勇咧着嘴,埋怨归埋怨,但脸上的幸福藏不住。
赵大嫂是个很淳朴的妇女,没工作,就在家专心照顾孩子,也不识字,不爱出门,这次是为了丈夫硬着头皮出来“交际”的。
只见她搓着手,紧张地说:“小舒医生,我……我要感谢你,是你救了我们全家,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就是会做点针线活,你们家要是需要缝缝补补,过年做衣服啥的,就交给我,我绝对给你们好好做。”
赵大勇一个人的工资养老婆和儿子也不宽裕,她平时就帮着街坊邻居做点针线活,纳纳鞋底,缝缝鞋垫啥的,一次挣一两毛钱,连买菜钱都不够。
“好嘞,那我可就先谢谢赵大嫂了。”舒今越把牛奶拿回屋,过来跟他们聊天,还是一样的望闻问切,结果也是一样的。
“你们愿意中医治疗的话,我想给你们尝试一种新的治疗方法。”
“什么办法?”
“传统汤药配合穴位注射。”因为赵大勇的胃下垂很严重,要是按照黄梅她妈那样的思路,慢慢喝中药的话,来得太慢了,而他现在着急恢复工作挣钱,要是还没治好又跑长途,就会前功尽弃,所以今越决定双管齐下,“快刀斩乱麻”。
“赵大哥的病其实不复杂,注射液只需要两味药就行。”
“黄芪和升麻,是补气升陷用的。”赵婉秋接茬道,她知道今越打算用什么药,甚至知道她要用什么剂型,“这两味药需要提取成注射液,然后通过穴位注射进去,这样效果来得非常快。”
赵家三口连连点头,效果快就好。
“不过我们家里没有提取的条件,需要今越去请人帮忙,只能麻烦你们先等两天,到时候有消息了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而舒今越头疼的是,找谁呢?
第36章 036 “胃怎么不见了?”
赵家人连忙说不急不急, 大不了他再请几天假。
等他们一走,赵婉秋也有点发愁,“这个提取注射液, 有效成分的纯度要求很高,咱们怕是得找药厂?”
“可我当了这么多年护士,也不认识药厂的人啊,早知道现在要求人, 以前就该睁只眼闭只眼,别跟她们吵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