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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脉象不对

冯大叔老两口年纪跟舒老师差不多, 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今越自然也知道他们家情况。

原本冯大叔在机械厂上班,老伴儿在街道上扫厕所, 专门负责柳叶胡同和槐树胡同的几个公共厕所,儿子儿媳也都是工人,日子不赖。

可他们的闺女春霞就没这么好过了。

冯春霞四十出头,年轻时候长得好, 手脚又勤快,嫁给一矿务局干部, 人直接在矿机关报社给她安排了工作, 啥也不用干,天天坐办公室, 是柳叶胡同这一带出名的嫁得好。

可惜那都只是外人看见的, 冯家老两口背地里不知道咽了多少眼泪:女婿倒是个孝顺的, 可惜婆家重男轻女, 春霞肚子又“不争气”,结婚二十年了愣是没生下一个儿子, 为此春霞在婆家也是经常眼泪泡饭。

冯家老两口为了补贴闺女看那种“不会生儿子”的病, 家里也闹过好几次矛盾, 儿子儿媳有意见, 觉得他们偏心, 可冯家老两口一辈子就只俩孩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跟儿女双全的儿子比起来,明显闺女的境况更让他们心疼。

冯大叔也是不得已才这么抠,恨不得一粒花生米掰成八瓣吃,平时也跟赵婉秋一样喜欢去菜店找舒文明捡些烂菜叶子烂黄瓜的回来。

今越一听他说冯春霞的病, 顿时头大,抢在他说话之前先声明:“大叔您误会了,我只是看病,生男生女我也控制不了,这是随机的事。”

要是能控制生男生女,那她真成“神医”了。她没记错的话,冯春霞结婚十多年,已经生了四个闺女,最大的都参加工作了,最小的正月里来拜年才刚会跑呢。

当然,中间好像送出去过一个,送给她那不会生养的远房小姑子的妯娌,她不清楚,这种不体面的事冯家人也不会提,她都是从赵婉秋那里道听途说来的。

冯大叔老脸一红,臊得不行,“不是这个,是真的怪病。”

心说:看吧,全大院都知道春霞那档子破事,可真够糟心的。

“你春霞姐她……正月里没回来拜年你知道吧?”

今越本来没注意,他一说,还真是。春霞姐人好,每次回来都会给大院的孩子们分点花生糖果啥的,她小时候每年都期盼春霞姐回家呢,因为春霞姐每次给她的好像都比别人的多两颗。

别人都叫她小草包小笨蛋,只有春霞姐不仅不叫她外号,还会对她与众不同些,这种隐隐的“不一样”在小孩心里就是一种偏爱。

算上上辈子,她和春霞姐的最后一次见面,已经隔了二十多年。

冯大叔一跺脚:“哎呀,其实这事也瞒不住,我跟你说实话吧,你春霞姐她上个月又生了。”

啊?!!

舒今越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嘴巴,让它争气点,别张开。

可心里却着实震惊了三分钟,又生了啊,那是小老五了吧?虽说这年头多子女家庭很多,可她两口子都是干部啊,这样的身份,四十岁不到就生五六个的,还真不多,按照正常孕育速度来算,冯春霞这十来年婚姻生活,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基本上一个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呢,下一个又怀上了。

跟颗粒无收的大嫂刘慧芳比起来,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又生了个闺女,刚出生她婆婆就说要送乡下去,你姐夫实在受不了了,和他们大吵一架搬出去,这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这么多年,两口子每个月工资上交,手里一分不许留,四个孙女上学的钱都得指望老人,时间一长他们愈发没有话语权。

这不,这次闹分家,老两口正好拿捏他们,一分一厘、一针一线都不给带走,他们带着几个尚未成年的闺女和刚出生的小老五出去租房子过,月子就没做好。

“刚开始是闹起来那晚吹了冷风,发烧,头疼,她怕你姐夫担心一直没说,等你姐夫发现不对劲送医院的时候,医生也说只是月子病,让回去好好养着就行。”加上正在喂奶,也不好用药,就让多喝水,多排小便就行。

“这一养,就养了两个月,病没好,反倒愈发严重,居然变成了糖尿病。”冯大叔唉声叹气的,也顾不上李大妈在旁边猫着听,反正这些事瞒不了多久。

今越一愣,“糖尿病?”

“是啊,你姐夫请了城东的李大夫来看,说是糖尿病。但我听收音机里说,糖尿病有遗传的因素,我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没这病,你春霞姐才三十来岁,怎么就会得这个病?”

“这倒不是,科学上只说有遗传因素,并不是说所有糖尿病都是遗传的,至于年纪,只是说中老年是高发年龄段,也不是绝对的。”她在乡下遇到过一个最小的糖尿病病人才十七岁。

况且,跟其他人比起来,冯春霞还有个特殊情况就是刚结束一次妊娠,有种病叫妊娠期糖尿病。

不过,想是这么想,今越也知道看病的时候不能被病人和家属牵着鼻子走,不能他们说是糖尿病就先入为主当成糖尿病来看,“大叔您先说说我春霞姐都有些什么症状。”

“这俩月,总是叫口渴,一天能喝两水壶的水,但喝了立马就想小便,一天要跑十几二十次厕所。更奇怪的是,她明明每顿都吃得多,比你姐夫还能吃,体重却反倒轻了七八斤,看着着实吓人。”

多饮、多食、多尿、体重减轻,每个学医的都知道的“三多一少”,可不就是糖尿病的诊断标准(之一)嘛。

难怪有医生说她是糖尿病。

今越沉吟片刻,“测过血糖没?”

“测过,还测过尿糖,都说不高,你说怪不怪?”

舒今越皱眉,尿糖阴性还能说得过去,但血糖也不高,这确实有点奇怪。

“测了几次,是空腹还是餐后?”

“连续测了一个礼拜,饿着肚子和吃了东西测都不高。”

今越抿了抿嘴,那这还真不能叫糖尿病,看来自己一开始判断没错,没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这样吧,大叔,我也不敢说会不会治,你们要想试试的话,抽空让春霞姐过来一趟,成吗?”

她最近确实挺忙的,没时间跑那么远。

“好好好,没问题,我明天一早就去告诉他们。”

回到屋里,赵婉秋一听冯春霞疑似糖尿病,也很是惊诧,“这个病啊,说严重吧也不严重,但说不严重,又挺严重的。我们科以前那护士长,她大姑姐就是糖尿病死的。”

舒文明也诧异,他记得他们菜店好几个同事家里都有老人生这个病,“糖尿病居然会死人?”

“唉,她那也不好说。”

那病人当初还是在她科里管的呢,因为血糖太高,已经达到酮症酸中毒了,来医院抢救期间都是她在管。因为她技术好,责任心又强,同事们虽然不喜欢她,但要是谁家亲朋好友来住院,又都会把人分给她管。

“那个病人不听话,不让吃水果和糖,她还偷着吃,幸好我早有准备,把她抓个现行,要是别人还真抓不住她。”

住着院呢,可每天测血糖还是高,大家都以为是胰岛素剂量不够,可她赵婉秋是谁?尾随病人去扔垃圾,从她一堆脏兮兮的垃圾里翻出糖纸,她还嘴硬不认,后来她连续蹲守几天直接将她吃糖抓个现行,这才把她嘴馋的毛病杀住。

“可惜这人实在是不听医嘱,出院后血糖一直控制不好,有一天晚上大冬天的,自己在家泡脚直接把脚给烫伤了,后来搞成截肢,控制不住感染,人就没了。”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舒文明奇怪,“泡脚怎么就截肢了?”

“你不知道,糖尿病人的神经受损,对温度感应失灵,明明是已经非常烫的水,她一点感觉不到,以为是不够热,不停的往里加开水,那一双脚简直……烫得都熟了,来到医院差点吓死个人。”

糖尿病足的感染是非常难控制的,伤口也非常难愈合,为了控制感染蔓延,只能截肢,能保住一点是一点。

“谁知道,就是截肢也没控制住感染,唉。”赵婉秋叹息一声,她自觉自己没做错,最大程度的维护了病人的生命健康权,可护士长却恨上她了,从那以后总是给她小鞋穿,升职称卡了她好多年。

因为护士长不签字,她的职称评定一直过不去,纵使专业技术再好,也就那样。

几个孩子心说原来如此,他们只知道赵婉秋工作上一直被人为难,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渊源。

今越想起这么恶劣的关系,她上次还为了自己留城的事去求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赵婉秋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嗐,瞧我,说那些老黄历干啥,咱们刚才不是说春霞嘛?”

她改嫁过来的时候,春霞已经结婚了,她没怎么接触过,但听赵大妈她们说,春霞是个好姑娘,路上遇到都会笑着跟人打招呼,更别说每年回娘家都给孩子们糖。

东西不多,但大家都记着这份情。

“上次我还听人骂她婆家不做人,居然把孩子送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又生了……”赵婉秋叹息一声,“老舒没说错,女孩子嫁人,光女婿好不行,还得看他爹妈。”

今越撇嘴,“得了吧,我可不觉得她嫁的男人有多好,要真好就不会两一年生一胎了,他不上炕难道是他爹妈给绑上去的?”他不那啥小蝌蚪出来,难道是他爹妈给他那啥出来的?

可饶是后面一句没说,也把舒家人惊到:“舒今越你一小姑娘瞎说啥呢,呸呸呸,不许在外头说这种话。”

舒今越悄悄吐舌头,老舒一家还是太保守,她做阿飘时候看的可多了,什么文啊,电影啥的,她一开始觉得那些年轻人都是些臭流氓,怎么能看这个,后来看着看着,自己都觉得腻了。

她甚至想,看了那么多都是纸上谈兵,要是能来场货真价实的,该多好啊。

看吧,阿飘多无聊,又多可怜。

就在大家一致批评今越的狼虎之词时,舒文韵也赞成道:“今越没说错,他要不愿意,不还有安全套嘛?”

舒老师捶胸顿足:完了完了,两个闺女都学坏了。

***

舒今越没想到,她治好孙铁牛的事居然传那么快,第二天刚到单位,楼上几位街道办的大姐就下来找她八卦。

“小舒你真把那小伙子治好了?”父子俩住在小隔间里咕噜咕噜煮中药,大家都知道,也都以为这就是给他生前最后一点人道关怀,所以连牛主任都睁只眼闭只眼。

跟她们一样震惊的,还有朱大强和刘进步两位同事,他们当初是极力阻止今越冒险的。

“今越你真的才十九岁?”刘进步眯着眼,上下打量她,“你在乡下那三年是不是得了老中医的偏方,独门绝技?”

今越好笑,世上哪有包治百病的偏方,就是张仲景孙思邈再世也不敢这么说。

“这事站里知道了,可能最近会让你去开个会,你先准备一下,最好是把治疗思路和经过都写下来。”朱大强进门说,“这种冒险可一不可二,记住,啊。”

舒今越面上答应,知道他古板,也是为自己好,没必要跟他纠结一次还是两次,反正要是再遇到,她还是做不出袖手旁观的事。

是的,她不否认自己的小心思,譬如给杨老太太治病的时候,她就怀着以此为自己谋个工作的想法,她确实不够纯粹,但她也不是完全功利。

算了算了,反正都重活一次的人了,纠结这些没意义,她现在就想对自己好点,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上次的奶粉票已经用完了,什么时候去鬼市上找张良伟问问,能不能再弄几张来。

这两三个月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变好了,以前动不动就头晕、胃疼的毛病都好久没出现了,就是头发还黄黄的……今越苦恼的摸了摸自己头发。

然而,她的“出名”远不止于此,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牛主任居然亲自来了一趟,笑眯眯的问她:“小舒啊,最近工作累不累?要不把你调去办公室?这里的活就让老朱和小刘干就行,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太累。”

舒今越心里疑惑,面上却说不累,她才不要去干办公室呢。街道办的工作比她想象的繁琐多了,对上要跟接受区里安排的各种指令性工作,对下要跟老百姓接触,什么难缠的无赖都能遇到,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解决,她的性格还真不适合干这些工作。

不过,奇怪的是,她和牛主任虽说经常能碰到,但仅限于打个招呼,他今天哪根筋没搭对?

“这样啊,不累好啊,这样吧,年轻人就是要多挑担子,我们办公室的小李最近请假了,正好有个紧急文件要送物资局,你帮忙跑一下?”

“放心,下午上班就去,送完文件就不用来了,回家休息吧。”

舒今越本来老大不乐意,一听后半句,这样的好事她希望天天有!

“今越丫头,是你吗?”乐颠颠的刚出单位门口,遇见拄着拐杖的胡奶奶。

“胡奶奶您去哪儿,一个人吗,要不要我送您?”

“回家,那你把我扶回家吧。”

今越搀着她,过了马路,走进槐树胡同,“胡奶奶,最近没人来烦您了吧?”

胡奶奶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小鬼丫头,就你主意多。”

“我哪有,奶奶冤枉我。”

“欺负我老眼昏花,别以为我不知道。”胡奶奶说着,没牙的嘴却笑起来,最近确实清净多了。

“听说你会做药丸子,还做了逍遥丸?”

“怎么连您老人家也知道了,咱们柳叶胡同真是没秘密。”

胡奶奶又笑起来,“不过你的药丸子,光用面粉还不行,缺点饴糖。”

啊?逍遥丸里还要加饴糖?舒今越第一次听说,她没在药厂里待过,只知道基础配方,然后再加点大多数成药里都会加的面粉做辅料就行,倒是没想那么多。

“先说说你是怎么做的。”老人家甩开她的手,脸一板,像古时候背着手巡视学堂的先生。

她虽然很老了,也很瘦,骨头都快缩成一团了,可腰杆子还非常硬朗,不用穿金戴银,身上就有千金大小姐的气势。

今越不由得像个学生一样站直身子,“我,我就煮进一锅里,过滤之后浓缩,再加面粉捏成丸子。”

胡奶奶嗤笑一声,“你这样的,以前要在我们家,连当学徒都不够。”

今越汗颜,她当然知道自己这种方法简单粗暴,甚至都不科学,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可她没有那么多专业设备啊,关键也不懂。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确实学过医,但不系统,那位教她的老中医自己也是跟师学艺,师父没教的就不会,她也一样,师祖没教给师父的她不会,虽然做阿飘的时候是看了很多书,也都记得一清二楚,但都是零散的珍珠,缺少一根把它们穿成项链的绳子。

靠着这些零碎的知识,她是能治很多病,但除了治病之外的东西,譬如药材炮制、成药制剂,她就只能以最朴素最原始的思维去琢磨。

果然,胡奶奶再次嗤笑一声,“你知道当归、薄荷和柴胡吗,里面的挥发油才是主要有效成分,你煮两个小时,魂都让你煮没了。”

今越脸红。

“就你这样的技术,以后还是别做了,省得丢老祖宗的脸。”

今越低着头,她有点委屈,她一直以为自己跟胡奶奶关系不错,她经常扶她过马路呢,要是搁她小学,都够她写两年的作文素材了。可胡奶奶怎么骂人,还骂这么难听,她这不是不懂吗,不懂还不能犯错了?难道她从小到老都没犯过错?她以前还是恋爱脑呢哼!

“在心里骂我也没用,你这不踏实的毛病,得改改。”

“你也别不服气,我们家以前做的逍遥丸,确实是没人说个不字,等你哪天能做出来,再跟我叫板。”胡奶奶挥挥手,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回家了。

留舒今越一个人在门口,她都怀疑人生了,自己真有那么差劲吗?

对,她上辈子是很失败,是个草包死得很惨,没吃过什么好吃的没享受过爱情的滋味就死了,可她现在不是在努力的好好生活吗?不仅自己想办法留城了,还治好了好几个人的病,让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算了算了,不跟老奶奶计较,这样的老奶奶就只能存在小学生作文里。

舒今越的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蹦跶着,乐颠颠的回家吃午饭,毕竟下午不用上班嘛!

她开开心心拿着牛皮纸袋出门坐公交,下班前就问清楚了,这次要送到市物资局,不是区物资局,坐三路车也就五个站。

因为心情好,她还抽空洗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把刘海弄得飘逸一些,不要太贴头皮,显得发量多一点,甚至换了条裙子。

当然,现在叫布拉吉,白底紫色小花的齐膝连衣裙,腰线掐得极好,细细一把,露出来的小腿十分白净,再配上牛筋底黑布鞋,挺拔得就像一棵水嫩的小葱。

她刚走进物资局大门口,就有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同志找谁?”有个年轻男同志主动问她。

“我找储备管理科。”

“诶,那是我们科,你哪个单位的?”男青年笑起来,这好啊,可得好好聊聊。

“你们科长在吗?”这份材料牛主任让一定要亲手交给科长。

男青年脸一僵,心说怎么又是找徐科长的,莫非也是听到消息,借着由头来的?

实在是不怪他多想,自从新科长上任后,也不知道谁传出消息说科长年轻有为,长相俊俏,不仅局里领导主动介绍闺女侄女外甥女给他认识,就连外单位来办事的女同志也要找机会多看两眼。

这真的是,把他们其他单身男同志衬成啥了都。

不情不愿却也不敢不带人过去,把今越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他敲了敲门。

“进来。”

今越正想说怎么声音有点耳熟,门一开,嘿!“徐……科长好,我是新桥街道来送资料的。”

徐端正握着钢笔在写什么,听见声音抬头一看,也笑起来,“怎么是你?”

“牛主任让我来的,原来你在这里上班。”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穿着干部装,表情严肃,但今越就是不怕他,毕竟他是给她热牛奶,给她很多巧克力,还听她絮絮叨叨的徐叔叔。

他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小李先忙去吧。”徐端从椅子上起身,拿出一个干净的搪瓷杯,又用开水涮了涮,给她泡了一杯水。

今越没坐,好奇地打量他的办公室,很简洁,桌上只有几份文件和一支钢笔,一瓶墨水,靠墙的文件柜里整齐摆放着一些书和文件,第一印象就是整齐,齐刷刷的排兵布阵的整齐。

今越身边的男性,他们居住的环境和用过的东西,都没有这种整齐的感觉,哪怕是女性,也没有这么整齐的,这不由得让她猜想,徐端的被子是不是永远豆腐块,衣服是不是永远叠得有棱有角?

“想什么?”

今越抿了抿嘴角,狡黠的笑笑,接过水喝了一口,“真甜。”

“加了点蜂蜜,不介意吧?”

今越摇头,怎么会介意呢,这可是舒家舍不得买的好东西,徐叔叔怎么好像永远有一些甜甜的好吃的东西。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水温刚刚好,甜度适中,一点也不腻。

“牛主任怎么让你来,你不是在防疫站吗?”徐端一面说话,一面将外面的干部装扣子解开,露出修长的脖颈,虽然不够白,但喉结明显,好像比一般男人都大,就连鼻子也是……今越的眼神落他鼻子上。

然后,脑海里就出现手机上那些话,什么鼻子大喉结大的那啥也大,什么手指长的那啥也长。

啊,徐叔叔的手指也是很长的呀……

“嗯?”徐端见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你跟谁都这么好说话吗?”中午刚经历过胡奶奶的一顿喷,现在觉得徐叔叔真是个大好人,特别好说话,特别会鼓励人,会照顾人的感受和情绪。

徐端一怔,又笑了,“想什么呢,还要吗,水在那边,紫色壶里的是温水。”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今越盯着他的眼睛,再次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她不是对谁都这么自来熟的,可徐叔叔不一样,她敢在他面前造次,凭的是一种直觉,他不会对她生气的直觉。

可是,如果是完全的陌生人,怎么会毫无芥蒂的包容另一个人呢?就连胡奶奶那样的老太太,自己一直以为和她很好的,她都能喷自己,可在徐叔叔面前,她已经胡闹过几次了,他一直都在包容她。

她一副得不到合理解释就不罢休的样子,像一只仰着头不服气的小猫,悄悄窝起了自己的爪子,准备一言不合就挠人。

“你先坐下,我可以跟你聊聊吗?”徐端把自己的凳子拉过来,坐得离她近些,近到她能看清他颗粒分明的眉毛,能看清他高大挺拔的鼻梁,以及鼻尖上一些不太明显的毛孔。

“我们家和你父亲,也就是利民大哥的渊源,你应该知道了,我们家一直很感激他当年……但碍于各种原因,我们一直没找到你和你母亲,直到去年下半年。”

今越点头,表示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这件事的,但在我这里,没有你父亲,就没有我们家。”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但今越莫名听出一种沉重的感觉。

“思齐有时候做事不太周到,我希望你以后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把我当成一个能护你周全的人,可以吗?”

他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仿佛敲在她的心上。

护她周全吗?刚到乡下的时候,今越也曾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他/她可以是父亲,母亲,兄长,姐妹,也可以是对象,好友……可直到她死在那个寒冷的夜里,这样的人也没出现。

“我不知道你在乡下经历了什么,但你只需要记住,以后都不会了,永远不会。”

今越哼一声,她讨厌徐端说这个,“说大话谁不会。”

胡奶奶比你还狂呢。

徐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不赞成小孩乱说话,又似乎是拿她没办法。

这样显得她在无理取闹,不识好歹似的。今越愈发不高兴,冷哼一声,“你没必要给自己戴枷锁,我父亲的去世又不是你造成的,徐厂长都没你这觉悟。”

反正什么都要靠她自己。

其实她是在说气话,她完全能理解徐厂长在她留城这件事上想帮忙又帮不上忙的无力,徐思齐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岗位,其实他背后也出力了的。

“你要知道,苏今越很聪明,比很多人都优秀,没有我们,你一样能办成很多事。”

今越嘴角不由自主翘起来,心说那肯定的啊,留城都是她自己想办法搞定的。

“但你可以稍微不那么累点,脏活累活可以找我。”

“这还差不多。”今越觉得自己心情又好了,“行,我记住了,反正我知道你家住哪里,也知道你单位在哪里,以后肯定要找你……嗯,找你帮我干脏活累活。”

徐端轻轻地笑起来,有一瞬间想揉揉她的头顶。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今越平时肯定有很多想买的,可在这一刻,她什么都想不出来,略微遗憾的摇头,可惜咯。

“皮鞋还要吗?”

“啊?”

徐端笑笑,“听说你要买皮鞋,你父母的已经有了,那就给自己买吧。”

今越脸红,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拿去换皮鞋的巧克力,比借花献佛还让人不齿。

“三十六码的可以吗?”

“什么?”

徐端没回答,仔细看了看她的脚和现在穿着的鞋子,“三十六可能大了一点,我找找看有没有三十五码半的。”

舒今越不自在的缩了缩脚,她这双布鞋前面大脚趾的地方破了两个很小的口子,再穿就要露出大兄弟了,鞋底看着没什么,但其实底部已经被磨得很光滑,雨雪天气很容易摔跤,更别说里面的袜子,袜底和脚趾都破了,用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布料补过。

舒家任何一件旧衣服破衣服都不能扔,拆拆换换总会以圆形、正方形和三角形出现在所有人的身上。

徐端并未再看她的鞋,而是起身去柜子里,将刚才她说“好甜”的蜂蜜,连罐子一起打包,用一个网兜装好,“拿回去吃。”

这让今越又想起上次的巧克力,最近心情好,很少再梦见上辈子的事,所以没在被窝里偷吃了……当然,她也不想吃出一口坏牙。

“巧克力还要吗?”

舒今越红了脸,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我没带身边,改天给你送去。”

舒今越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总是有一些甜甜的很好吃的东西在身边?

“走吧,我正好出去办事,送你一程。”他把衣服扣子扣起来,扣到最上面,大大的喉结一半藏在衣服里,一半露在外面。

去车棚里推出自行车,他自己先坐上去,稳住车身。

今越也不扭捏,坐到后座上,侧着身子,拢了拢裙子,双腿并拢,又怕保持不了平衡,可车座上又没什么可以扶的。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扶着我。”徐端没回头,把车子骑得很慢很慢。

今越的脸红了一下,心说不就是扶一下嘛,又不会少块肉,比这亲密的东西她都看腻了好吗。

于是,男人感觉自己衣角被轻轻的碰了一下,接着往下一沉,就像一只小猫,用爪子轻轻地薅住了一样。

舒今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过了最初的紧张,发现他骑车比姚青青稳当得多,心情就放松下来,开始叨叨自己在单位的事,主要是讲孙铁牛这次疑似血吸虫病的事。

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只偶尔的“嗯”一声,表示他在听,她就能继续叭叭一段,见她停下,他就会用疑惑的语气“嗯”一声,她又能继续叭叭。

送到柳叶胡同,他没进去,把蜂蜜罐子递给她,“不要用太烫的水冲,也别空腹喝。”

舒今越感觉,徐叔叔真的太唠叨了,上次叮嘱她天黑注意安全,这次居然连蜂蜜泡水这么简单的事也要叮嘱……不识好歹地想,哼,他是觉得自己没吃过蜂蜜,会把他蜂蜜浪费掉吧。

跟胡奶奶一样,看不起谁呢。

“我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徐端正准备上车,听见气鼓鼓这一句,不由得好笑,“你啊,快回家吧。”

舒今越见他长腿都跨上去一条又停住,顿时来气,“那行,你先别走,看着我到家再走。”

她觉得自己真的有毛病,对着胡奶奶怂得要死,觉得他好说话却故意不识好歹地为难人家,这次他一定发现自己在装乖了吧?等他看透自己的本质,肯定就不会再搭理她了吧?

父亲对他们家的恩情,那都早八百年的事了,谁会真的记一辈子,徐思齐就一心想甩脱她们家呢。

“好。”

舒今越顿时一僵,好想问问他,大哥你是真的这么好说话,一点点脾气都没有吗?就你这样的还当团长,你手底下的兵都要翻天了吧!

为了展现自己,她肯定不能像平时那样蹦蹦跳跳,她要慢慢的,挺着胸,收着腹,默念“鼻孔扫地.雷,下巴夹核桃,咪咪发激光,屁股夹大钞”【1】,要走出气质,走出优雅。

平时只需要一分多钟的路程,她愣是走了三分钟,走到大门口回头一看,他真的还在,还冲她挥挥手。

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知道,他要么被自己这优雅气质迷倒了,要么就是笑岔气了。

“今越愣着干嘛,快进屋啊,你冯大叔他们都等一会儿了。”舒老师见她站门口,出声提醒。

“知道你下午送个文件就能下班,你冯大叔他们接了春霞姐就过来了。”

舒今越连忙收起自己那些顶顶幼稚的想法,进屋跟众人打招呼,首先看向坐在凳子上的中年女人。

女人包着头巾,穿着大棉袄,怀里还抱着个瘦巴巴的小婴儿,旁边站了一个学龄前儿童,穿的倒是还行,但眼神怯生生的,不敢跟人对视,更不敢主动喊人。

冯春霞教她喊姨姨,她不敢说话,一会儿吃手指头,一会儿盯着今越手里的蜂蜜罐子瞧。

“这孩子,胆子小。”冯春霞不好有意思的解释,“没想到今越都长这么大,成大姑娘了,我印象中还是个跟咱们家五妹差不多大的孩子。”

被点到名的五妹抬头看看今越,又看看妈妈,大眼睛水汪汪的。

今越想到待会儿要聊的话题,示意冯大叔老两口把小孩带走,主要是也怕孩子吵闹,影响大人干正事。

“今越现在可是名人,听我爸说现在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你治好了好几例疑难杂症,我爸就说让我来试试,倒是麻烦你了。”冯春霞浅浅的笑着,像个温暖的大姐姐。

今越记得,自己小时候收了她给的花生和糖果,她还会用暖和的大手顺带摸摸她的小耳朵,问她“小今越冷不冷呀”“今年吃饺子没有呀”。而现在,冯春霞的手却没多少温度。

过度频繁的生育和一言难尽的婚姻带走了她的体温。

“春霞姐别客气,我也不能保证一定有办法,只是试试。”

“就是试试,我也很高兴了,我们看过好几个大夫,都说是糖尿病,可血糖又正常,西医说不是……一边说是,一边说不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冯春霞叹气,眼神暗淡下来。

跟孙铁牛一样,难在到底是什么病都不知道,无处下药。

“春霞姐怀孕期间血糖高不高?”

“测过不高。”

那就排除了妊娠期糖尿病,今越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腕,将三根手指搭在桡动脉上。

刚一搭上去,她眉头就皱起来——这脉象洪实有力,是典型的洪脉。

顾名思义,洪脉就是像洪水一样波涛汹涌的脉象,是里热证的表现。可冯春霞现在穿着大棉袄还怕冷,手脚冰凉得一点温度也没有,哪里有热的表现?

况且,里热证伴随的是尿少,这与她类似于糖尿病的多尿症状完全相反。

脉象和症状,完全是背道而驰!

第22章 022 徐叔叔看见了&到底是尿多还是……

“怎么了今越, 是……不太好吗?”冯春霞忽然紧张起来,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身体估计是好不了了,但今越的神情, 更是让她一颗心跌落谷底。

有那么一瞬间,听说今越能治疑难杂症,她也抱有幻想过,或许她会让她变成那个幸运儿。

今越怔了怔, 反应过来自己的表情给她造成困扰了,连忙解释:“不是春霞姐的事, 是我忽然想起来, 刚才送文件忘记跟那边要个回执了,要是领导问起来怕不好交代。”

她说的言之凿凿, 冯春霞不疑有他, 小小的松口气, “那要不你先去拿回执, 我的事不着急。”

今越摇头,“不用了, 大不了明天早上再跑一趟吧, 那边的人都出门办事去了, 我现在去也拿不到。”

冯春霞“哦”一声, 她在机关报没什么要紧事, 采访任务也安排不到她, 最多就是文字编辑这样轻松的活计,很少跟外单位打交道,对这些还真不懂。

“春霞姐现在除了头痛、口渴、尿多,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冯春霞想了想,摇头。

有些病人是会这样的, 在家感觉哪哪都不舒服,症状一箩筐,可当面对医生的时候,又总是想不起来,走出诊室才懊悔怎么没说那些症状。

面对这样的病人,今越喜欢根据脉象来提问:“春霞姐再想想,最近大便干不干,难不难解?口气重不重?早上醒来眼屎多不多?”

冯春霞摇头,“都没有,我大便一直都是每天一次,不干不稀。”

今越想了想,“那现在还觉得身上热吗?”

“一点也不热,只有冷,感觉骨头缝里都是冷的,好几个大夫都说我这是月子里受了风寒,现在还没好完。”

看吧,一切自觉症状都跟脉象是相反的,可要说她是正虚邪盛或者孤阳独亢,可她精神状态又不像。

今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脉没把对,她再次把手搭上去,把了十分钟,无论浮取还是沉取,都是洪脉,货真价实的洪脉。

“怎么,是我身体真的不好了吗?”冯春霞小心翼翼地询问,多么希望作为医生的舒今越能给她一个否定的回答。

然而,今越只是实话实说:“没说好或者不好,我需要时间思考一下,要不春霞姐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去找你?”

冯春霞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只能麻木着身子,慢慢地走回了自己家。

屋里,五妹正坐在炕上啃着半个煮过的红薯,面面的,甜甜的,小老六则是由冯大妈抱着,正一勺一勺的给她喂米汤。

自从病情加重后,她就把母乳停了,没几天自己就回奶了,现在就是孩子愿意吃她也没有粮了。没办法只能给孩子熬米汤喂,偶尔丈夫会弄到点牛奶羊奶的,混着吃。

偏偏小老六嘴巴又刁,居然能尝出米汤和奶的区别,喝奶那顿喝得贼香,喝米汤那几顿就哭得撕心裂肺的,怎么喂都喂不进去,要等到她饿得实在耐不住了,才能勉强喂进去一些。

这么混乱的喂养方式,孩子瘦得像只小老鼠。

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只“小老鼠”似乎很开心,喝得特别香?

似乎,今天的米汤特别好吃,小老六吃得滋滋滋的,还会自己张大嘴等着,跟在家的撕心裂肺完全不一样。

“妈妈,妹妹喝奶奶,奶奶。”五妹小声说。

冯春霞纠正道:“是米汤哦。”

“不是,不是,奶奶,奶奶。”五妹着急的摆手,妈妈教育她不能说谎,她要说实话。

冯春霞好笑,也没心情纠正她,她现在只想躺下,躺着不费力气,能舒服些。

“是奶粉,你舒家婶子给的,说是今越让送来的。”

“她看咱们小六可怜,说总吃米汤没营养,让你转告孩子爸,想想办法,再苦再累不能苦孩子。”

冯春霞一愣,心里先是暖暖的,今越这孩子现在怎么有点别扭,以前喜欢就是喜欢,高兴就是高兴,现在脸上崩得紧紧的,好像很不好说话,可心还是一样软。

继而又是心酸,她也知道奶粉比米汤好,可他们没钱买啊。

“她们给了罐头瓶里小半罐呢,够喝三顿的,待会儿你带回去,给孩子喝上,赶紧让她爸弄点奶粉票。”

在老人家心里,女婿是干部,干部怎么可能找不来奶粉票?只不过是不够上心罢了,觉得是丫头,就跟前面五个丫头一样随便养养就行。

丈母娘对这个女婿是有怨气的,就像今越说的那样,孩子是他让春霞怀的,不是他爹妈让春霞怀的,别啥事都往老人身上推。

冯春霞想解释几句,可忽然觉得很累。她一直在丈夫和父母之间充当和事佬,一直在替丈夫解释,十多年了,她也累了。

冯家老两口对视一眼,暗暗叹气,他们也不是说女婿不好,女婿好,对春霞体贴,也会带孩子做家务,还会为了春霞跟父母对抗,对丈人丈母娘也孝顺,可好像又不够好,让春霞左一个右一个的生,身体都生垮了。

连今越一个未婚小姑娘都懂的道理,他们自然也知道。

唉,说到底,他这么积极,不也是想要儿子吗?

舒家这边,今越坐在窗前思索,脉象和症状完全相反的时候,应该以哪个为准,大多数时候是以脉象为准,脉象不会骗人,但今越上辈子也遇到过脉象不准的时候,差点误诊。

她总觉得,冯春霞的病情,需要再琢磨琢磨。

“今越,你帮妈看着点炉子里的火,我出去上个厕所。”炉子上熬着一锅红豆,不知道舒文明从哪儿弄来的,说想吃豆沙包子,赵婉秋打算先熬点豆沙,用来包包子。

也不知道这三个孩子怎么回事,自从今越给他们买了皮鞋,文明和文韵也开始陆陆续续往家里买东西,有时候是一兜子坏了一点点的苹果,把坏的地方剜掉也能吃;有时候是几双橡胶手套,说是单位发的,冬天给她戴着洗碗洗衣服不冻手。

今越也怕红豆溢出来,干脆去炉子旁守着搅,赵婉秋动作很快,五分钟不到就回来了,先在屋檐下洗干净手,嘴里还念叨着:“春霞真奇怪。”

但今越没听见她念叨的话,而是回自个儿屋找书。上次从医学院借来的书已经看完,但她还是想再看一遍,从中找点思路。

兄妹三人住一间小屋子实在是不方便,她回来后舒老师托人买了钢条和木板,又请赵大叔帮忙焊接了一个简易的上下床,一直到前几天才把所有材料东拼西凑的找齐,今越这才勉强有了一张独立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床。

从小到大,她都是跟舒文韵睡一张床,冬天挤着倒是暖和,但醒来腰酸背痛,夏天那就惨了,加上舒文明那边的气味,整个屋子又臭又热。

想开窗吧,又有蚊子,不开窗吧,又像蒸馒头。

舒文明其实不是不讲卫生,他每天都刷牙洗脚,夏天更是每天冲凉水澡,但屋子实在太小了,三个正值壮年的、新陈代谢最快的男女混住,莫名其妙就臭了。

今越觉得,以前自己错怪二哥了,她直到住进知青点才懂这个道理。

晚上,今越去冯家告诉他们,她确实还没想出什么思路,春霞姐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回家,她想几天,到时候不管有没有思路都会去家里帮她看。

冯春霞带着希望来,又不想带着失望回去,心里也有点生丈夫的气,干脆就在娘家住下。

“那小冯哥和嫂子没意见?”今越抬头问赵婉秋。

“嗐,这小两口其实人也挺好,以前闹那是没想开,这都多少年了,兄弟姊妹之间多大的仇怨啊。”

再说,冯大叔他们补贴春霞也不是说自己日子不顾,掏心掏肺的补贴,他们也只是在能力范围内,这样儿媳妇心里也好受些。“春霞她男人也会做人,每次来都不会空着手,小舅子也没少抽他的纸烟。”

这边大家边听,那边赵婉秋的包子就出笼了。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咬开是半流动的烫呼呼的豆沙馅儿——

“真好吃,甜丝丝的。”

“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吃的红豆沙没这么甜,阿姨是不是加糖了?”舒文韵好奇地问。

“家里这点糖还不够你大哥拿走的,他说自己低血糖,要拿去泡水喝。”舒老师气呼呼的,提起大儿子就来气,真是薅家里羊毛薅得问心无愧理直气壮啊。

舒文韵不说话了,她历来是个沉稳性子,做什么都不爱出头,背后也不喜欢嚼人舌根。经历过上次的事后,她变得愈发沉默,看众人,尤其是看今越的眼神很复杂。

“是今越把自己的蜂蜜贡献出来,加了好几大勺呢。”

舒文明斯哈斯哈又炫了一个,“难怪,我就说这甜味醇得很。”

他看了看舒今越,“你哪来的蜂蜜?”

“别人送我的。”

舒文明瞪大眼睛,“谁啊,这么好的东西说送就送,这可不是养蜂场的蜜,是野生蜂蜜吧?我记得我们店里去年来过几斤野生蜂蜜,贼贵,半小时就让经理订了,估摸着拿去捧人用。”

今越眨巴眨巴眼。

“谁给你送的,这么大方。”就连舒老师也好奇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咱可不能乱收,尤其女孩子,别给人误会。”

“一个朋友。”她不想说“一个叔叔”,平白把人叫老了,徐端就比她大几岁而已,一点都不老。

“哪个朋友,你的朋友我都知道,不就姚青青和黄梅嘛,难道是姚青青给的?”舒文明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舒今越叼着包子跑了。

哼,二哥真讨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

孩子们都上班去了,赵婉秋和平时一样,出门遛弯儿,顺便买点菜再回来。

“你家舒老师没跟你一起?”出门遇到熟人,都这么问。

“他今天跟老李头下象棋,我稀求等他。”

众人笑,其实她老两口感情还不错,很少红脸,赵婉秋虽然脾气急,但舒老师能容人,她脾气上头一顿骂,他也不还嘴,事后也不较真,等她冷静下来自己又凑上去主动说话。

“两口子过日子,急性子就要配温吞水,不然过不到一处去。”

众人聊着,赵婉秋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心里暗叫不好,还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昨天才跟孩子们说护士长那死于糖尿病的姐姐,今天出门就遇到护士长本人。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领导买菜啊?”

护士长看了看她菜篮子里寒酸的几根青菜,故意拎了拎手里的三线肉,“随便买点,我家那口子就好个红烧肉,还不能太瘦,诶你怎么不买点肉啊?光吃青菜怎么行。”

赵婉秋心里骂娘,面上强忍。

呸,是老娘天生不爱吃肉吗?!

“哎哟,瞧我,你闺女上次不是说要留城吗,哎呀你不早说,你刚问过没多久,我家侄女就来我们科里当临时工了,她悟性不好,也不爱学习,天天要人教,要是你闺女来,她肯定跟你一样特能干。”

赵婉秋“呸”一声,真想撕烂她的臭脸。

安排今越她推三阻四,安排她侄女那样的二百五就能安排进去,这不是存心气她的吗?

她侄女她又不是没见过,上中学时候来找她连话都说不完整,家门口都能迷路的孩子,安排去给病人打针发药?这不是坑人是啥?

赵婉秋本来已经修身养性好几年,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但想起以前穿的小鞋,心说老娘都退休了你还能拿我怎么着,顿时手叉腰就想跟她吵一架。

幸好,被柳叶胡同的街坊们拉开了。

“人家还在医院上着班呢,你家里人生病总有求她的时候,别吵了,吵输了气你自己,吵赢了你家人以后吃亏。”

赵婉秋回到家,人都还没缓过劲来,哪有做饭的心思,直接倒头大睡。

***

而舒今越也因为有事,没回家吃饭,不知道这茬。现有的书里没找到思路,她又往医学院去了一趟。

走之前跟朱大强打声招呼,万一下班时间没赶回来,老朱也不会跟她计较,反正他们被发配到街道上的三人,是山高皇帝远,上面不管的。

第二次来医学院,今越就熟门熟路多了,直接来到图书馆,先把上次借的还掉,然后开始找书。现在的大学生多爱学习啊,图书馆里的书都不够借,遇到好书,经常是上一位刚还回来,还没摆上书架,就被等着的下一位给借走了。

不过,那是临床类的书籍才有这种待遇,中医书籍那基本是无人问津的。今越找到上次的书架位置,上面的书十有八.九还在,她挑拣了两三本,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拿到登记处。

“同志,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借不了。”

今越一愣,“上次都能借的,我用工作证可以吗,我在新桥街道……”

“不行的,规定是上星期才改的,以后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能借。”

今越傻眼,可怜兮兮地说:“大姐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真的很需要这几本书。”

大姐也是心肠软的,“不是我不借,是规定就是这样,要是我给你借了,我就要挨批评,知道吧?”

今越连忙表示理解,心想借不出去她就在图书馆内看,争取在图书馆关门之前看完,记在脑海里就行,只是得翘一次班了,有点点心虚。

她虽然不是个多么循规蹈矩的人,但拿一天工资就得上一天班不是?

正想扭头找个地方坐着看,忽然身后有人叫她名字,“舒今越?”

“我终于又遇到你了舒今越同志。”覃海洋红着耳朵。

今越想起来,这是上次在校园里撞到的那个男生,当时她还敷衍人说要请人家吃饭呢……

“你来借书吗?老师,我帮她借吧,用我的证件。”

登记完,俩人走出图书馆,今越觉得,今天这顿饭是免不了了,毕竟人家连续帮了她两次,再不请真的就是占人便宜没够了。

“上次没问清楚,我还去中医系找你……没找到,你是准备来上我们学校的工农兵学员吧?”当时可是被室友们笑了好几天。

后来他又想到个办法,舒今越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但肯定会来还书,他的脚就像不听话似的,时不时就往图书馆走。

覃海洋挠挠后脑勺,生怕又错过自我介绍的机会,“我叫覃海洋,是三年级的,下个月开始就要去医院实习了。”

“你是哪个单位的?”

人家如此真诚,今越要是再忽悠人就不厚道了,她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信息。

“你在防疫站工作,那咱俩是同行啊!”覃海洋的话题立马多起来,一会儿问今越工作上的事,一会儿说他学校的事,一会儿又聊以前上班的事。

他是七零年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高中毕业之后先是在市公安局工作了两年,后来才经推荐来上学的。

今越好奇,“你在公安局做什么工作?”

“最开始是跟着我爸做法医,但专业性太强了。”

“法医诶,你真厉害。”今越也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也喜欢看剧,尤其是刑侦剧,里面总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屡破奇案的法医。

“我……我那时候专业知识欠缺,就打打下手,重要工作都不会交给我。”覃海洋挠挠头,“不过正是那两年工作经历让我下定决心学医。”

“那你怎么不学法医学?”而是学了妇产科。

覃海洋原本发光的脸庞瞬间暗淡下来,“后来我姐因为难产去世了,我就……”

今越懂了,“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很多医学大家学医都是因为身边亲人的去世,激发了他们对医学的热爱与兴趣,这类人的钻研精神十分了不起,而他一个男同志居然为此选择妇产科学,这更加让人佩服。

今越为之前对他的敷衍感到愧疚,“你真的很优秀,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谢谢舒今越同志的鼓励,我一定会努力的。”

请吃饭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请你吃饭,感谢你帮忙,你别跟我客气,就在你们学校食堂,可以吗?”

外面国营食堂她请不起,心想学校里的,肯定会便宜一些吧。

“可以。”覃海洋脸又红了,他才接触过一次就知道舒今越不一样,她好像比很多女同志都大胆和勇敢,说话爽快干脆,别看年纪小,却很有想法,临床经验也丰富,是他学习的榜样。

“我们食堂的阳春面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俩人过去卖面的窗口,一人要了一碗,今越人小胃口却不小,要了三两,给覃海洋要了半斤。

“说好我请,肯定要让你吃饱。”

别说,医学院食堂的面真的很劲道,又清爽,连汤都是鲜的,搭配着粮票一起 ,价格也便宜,今越觉得以后自己要是想吃了还可以混进来,比外头饭店便宜很多。

可能是卖给学生的,不仅价格实惠,份量也很足。

唉,又是羡慕大学生能吃食堂的一天!

俩人边吃边聊,主要是今越问他以前工作的趣事,现在治安良好,虽然是市局,可一年也遇不到几次涉及命案的刑事案件,需要法医解剖的更少,不像刑侦剧里隔三差五就是一起分.尸案无头.尸.案啥的。

覃海洋也乐于分享,俩人不知不觉就聊了两个多小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怪我没注意时间,耽误你学习了。”

“没事,反正我们快实习了,晚上也没课。”覃海洋推上自行车,“天都黑了,到你们柳叶胡同的公共汽车应该是没有了,我送你回去吧。”

今越一想,自己要是去倒车也能倒到家,但毕竟时间晚了,不确定会不会错过末班车,还是安全第一。“好。”

难得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今越谈兴异常高,一路都在问法医的事,回到柳叶胡同的时候还觉得意犹未尽。

“谢谢你,覃海洋同志。”

“该我谢你才对,你请我吃面呢。”

想起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俩人都笑起来,“你快进去吧,我回学校很快。”

“行,那你注意安全,以后有空欢迎来找我玩。”

“好,你哪天需要再借书,直接去找我就行。”还没分别,他就期待起来,舒今越的书看完还要还,到时候肯定会找他,要是再继续借……嗯,他们还有很多见面机会,真好。

今越挎紧书包,往里走了一段,走到一棵大石榴树下,忽然看见一道黑影走出来,差点吓一跳。

“回来了?”

徐端的脸隐在暗处,她看不清,从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刚回来,你怎么在这里?”今越一下子又开心起来,虽然春霞姐的病情她依然没找到突破口,但看见好说话的他,心情就是会好。

“刚是你朋友?”

显然,他不仅看见人,还看见他们站在胡同口说了很久的话,以他的耳力,甚至连内容也听得一清二楚。

“嗯,刚认识的,他是个很优秀很有趣的人。”

徐端不太赞成,有点担心小孩子识人不清的样子,“刚认识别把话说太满,还是要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人家还把我送回来了呢。”今越打个哈欠,“要不要去我家坐会儿?”

“我有事先走了,东西你收好。”他递过来一个棉布口袋,特别沉。

今越只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温声道:“以后注意安全,别玩这么晚了,也别随意翘班。”

今越此时只觉得他唠叨,可回到家一想,他知道自己翘班了,意思是他在自己下班之前就来到这边,还去单位找过她,然后一直等到现在?

家里人知道她现在胆子大还有主见,没回家吃晚饭也没说什么,孩子大了嘛,总有自己的交际,舒老师和赵婉秋都很开明,不管那么多。

今越成功回到自己屋里,舒文韵买来两块小碎花布,把上下床都挂上了床帘,这样彼此都有隐私空间,真好。

她把外套脱掉,换上在床上穿的衣服,爬到上铺,这才将口袋打开,随着“哗啦啦”一声——

床上立马铺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克力!还有一双带点点粗跟的小皮鞋!

舒今越嘴角翘起来,“真把我当小孩啊,谁会这么爱吃巧克力。”

这一晚,她又躲在被窝里吃了两块巧克力,告诉自己就吃两块,两块不会坏牙齿。皮鞋则是试了好几次,怎么试怎么合脚,比她自己买的鞋子还合脚,关键是还非常漂亮,简洁大方,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大院里的女孩们看见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另一边的金鱼胡同,徐端进屋,张珍正在摆饭,“回来了?”

“大嫂。”他打声招呼,帮着去厨房端菜。

“小叔回来了,尝尝我爸做的红烧带鱼。”这顿饭居然是徐思齐和徐平一起做的,他们家张珍女士一直是科室里的业务骨干,没时间进厨房,所以养成了男人做饭的传统。

“今天下午我去单位找小叔,他们说你有事先走了,什么事去这么久?”

徐思齐只是随口一问,可徐端的脸色却有点不大自然,但他历来喜怒不形于色,也没人能看出来。

“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吗?”徐平把菜铲进盘子里,心里嘀咕,自从转业后,弟弟很少这么晚回来,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耽误了。

“没事,就是……算了,没什么。”徐端坐在桌前,神色平静,一个小孩子而已。

徐平和妻子对视一眼,这弟弟虽说是弟弟,但却跟他们的儿子差不多,也算他们一手带大的。

饭桌上夫妻俩也没追问,晚上躺床上的时候,徐平有点忧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

张珍一边拆头发,一边揉腰,“我看不是难事,怕是有心事。”

“他能有什么心事,他的能力应付工作绰绰有余。”徐平接手帮她按腰,妻子是医院的副院长,但却是要上临床的,她擅长的外科手术,一台手术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有时候遇到病情复杂的,站八.九个小时也有。

站久了,最难受的就是腰。

“二十六,马上二十七了,你在他这个年纪思齐都能打酱油了。”

徐平忽然一愣,“你是说他处对象了?”

张珍摇头,“说不准,咱们再观察观察,要是合适,就让他带回家看看,父母不在了,咱们要多操操心。”

***

接下来两天,舒今越上班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想冯春霞的病情,好在她的病不是什么危急重症,缓几天也没什么,只是她难受着,今越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是因为信任自己,才留在冯家,等着她的消息。

这两天,她丈夫来接了两次,她都没回去,李大妈那张破嘴说小两口闹矛盾了,都怪她肚子不争气啥啥的,气得冯大妈跟她吵了两架。

后来小冯嫂下班回来听说,也跟她吵了一架。

结果前脚小冯嫂刚跟她吵完架,后脚自家儿媳妇就跟小冯嫂好得穿一条裤子,手挽手上厕所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大妈气得在家摔东西,小李哥看见又跟她说了一通道理,说不通最后又吵起来。

好嘛,对大院的邻居们来说,一天之内看了三场大战,大反派还都是李大妈,关键是每一场她都是战败的一方,这热闹大院里的狗都爱看啊!

这不,今越刚进门,赵婉秋就跟赵大妈议论这事,直骂李大妈活该,再这么折腾下去不止人嫌狗厌,连亲儿子也要被她越推越远了。

“她可不懂这道理,在她心目中,只要生了儿子,儿子就一辈子得拴她裤腰带上。”

“我看小李跟他那几个姐姐不一样,不会指哪打哪。”

说起李家那几个扶弟魔闺女,又不得不提一下李大妈的“战绩”,她曾经凭一己之力把其中两个闺女的婚姻给拆散了,就因为人家女婿是不愿意无条件帮扶小舅子的正常人。

这俩闺女离婚后没去处,她也没让她们在家吃太长时间的粮食,转手就介绍给两个远近闻名的老光棍,要了两大笔彩礼。

“看着吧,总这么缺德,总有报应到自己身上的一天。”赵大妈留下一句,施施然回家做饭去了。

今越听了一肚子的八卦,有点遗憾,上辈子舒老师去看她的时候怎么没给好好的说说,这李大妈的结局啊,她真想知道她会不会遭报应。

“快别听了,来把土豆皮削了,我去上个厕所。”赵婉秋擦擦手往厕所跑。

今越奇怪,“妈你最近咋啦,是不是拉肚子?”

“可别提了,自打春霞回来那天开始就拉肚子,都怪你爸,头天剩下的腌黄瓜,他愣是舍不得扔,我跟他一起吃,他倒没事,我这都拉好几天了。”

“要不我给你开点药吧,总这么拉不是办法。”

“花那钱干啥,又不是拉得多厉害,一天也就三次,正好清清肠胃,这是好事。”

今越知道她有多固执,还医务工作者呢,过期一年的药她还吃得嘎嘣香。

“咱们这大院里要说跑厕所最勤的就我跟春霞,我都在厕所里遇到她好几次了,但她比我快……诶对了,上次你们怎么都说她尿多,这几次我遇到的时候,她上厕所很快,几滴就完事了,不像我要蹲几分钟。”

今越“啊”一声,“妈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说你们怎么说人家尿多,她根本就不多,只解几滴就没了,倒是跑厕所跑得勤……”

对啊!

今越忽然灵光一闪,老百姓,尤其是石兰省这边的人,土话说“尿多”不一定是真的是单次尿量多,还有可能是次数多,反正对老百姓来说,只要不生病,无论是单次尿量多还是次数多,影响都不大,也就没人专门强调。

但赵婉秋是护士,观测尿量是基本工作,什么样的尿算多,她是清楚的。

“就那淅淅沥沥一点点,要不是看起来不费劲,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尿路感染。”

她在临床上接触过的病人多了去了,懂的也不少。

如果尿少的话,跟洪脉是符合的!

今越茅塞顿开,终于知道为什么哪里不对劲了,冯春霞的脉象没错,错的是她对症状的描述!而这种描述,从一开始就误导了给她看病的医生……不对,或许一开始没误导,她确实是尿量多的,只是后来慢慢少了。

果然,十分钟后,冯春霞证实,她是第二种情况。

“一开始是每次都能尿很多,后来慢慢少了,我也没放心上。”主要是人不肿,体内没有形成尿潴留,她又一心扑在新生儿和婆婆的拿捏上,就没注意这茬。

除了尿,人体水分还通过汗液、呕吐等方式排出,但春霞都没怎么出汗,更没吐过。

“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讲究个基本的能量守恒,你喝水量那么大,摄入量是不变的,但排出量却明显减少,同时又没形成水肿,这意味着你体内对水分的消耗很大。”

也就是中医上说的煎灼津液,就像一口锅里的水被烧干了。

而唯一能把水烧干的,就是火,就是热!

舒今越可以肯定,自己把脉没错,脉症合一,“必须要用大寒的药物,把体内的火气消下去。”

赵婉秋听到这儿,“可你春霞姐怕冷都怕成啥样了,你看她不穿棉衣都不敢出门,喝水也只敢喝热水,手脚也是冰凉的,要是再吃寒凉的药,不是雪上加霜吗?”

冯春霞也有这层顾虑,眼巴巴看着今越。

“春霞姐这是典型的真热假寒,因为体内的热气阻滞了气机,就形成了像夏天飞雪这样的反常天气,但其实根源还是在内热,只要把热清下去,气机得以疏通,就会恢复人体正常的寒热感受。”

赵婉秋听得似懂非懂。

冯春霞没有西医思维,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她明白,“那就给我试试吧今越,吃药又坏不到哪儿去,不就是凉药嘛,大不了吃了拉几天肚子,没事的,我能承受。”

她现在就想快点把这个怪病治好。

“那我就给你开个白虎加人参汤吧。”今越拿出纸笔,写下方子,适量加减,让冯大叔拿去医院抓药,“喝了药,尿量应该会有所增多,但不用担心,这是正常反应。”

等冯家人离开,赵婉秋就开始问东问西,譬如怎么把脉,怎么确定脉象是准的,当脉象和症状背道而驰的时候,该以哪个为准,甚至连白虎汤为啥叫白虎汤都要问一下。

“妈,您既然这么好奇,不如来学中医吧,我教你,不收学费。”

“去你的,你妈每天忙得够呛,哪里还有时间学这个。”

舒老师却忽然道:“我觉得今越说得有道理,婉秋你就学学吧,反正多学一门本事也不占地方,咱们这把年纪闲着也是闲着。”

舒文韵一改最近的沉默,积极劝说:“我也赞成,阿姨您要是喜欢就去学,家务活我们回来做。”

“不用你们,我来做。”舒老师一锤定音,“婉秋去学,你有医学基础,学起来肯定比咱们简单,学会了可以给咱们全家调理身体。”

今越感激地看向他,她知道,什么调理身体其实是假的,他只是想让母亲有点事做,能找回自信而已。

曾经的赵婉秋是一名战地护士,跟着解放军去过好几个出现在历史书上的大战场,就因为大江南北的奔波,她的终身大事才被耽误,等世道太平之后,她已经是三十四岁高龄了。

遇到同样是高龄未婚的苏立民,俩人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就觉得年纪大了,组织介绍的,差不多,就这么过吧。

本来赵婉秋的专业技术不差,在病患群中口碑很好,加上职称考试每次都能过,按理来说升职称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偏偏她不太会说话,经常因为工作得罪人,也就是后世说得情商太低。譬如说同事给病人输液,被心细的她发现输错了,她就当着病人家属的面直言不讳,这样她倒是维护了正义,可却给犯错的同事带来不小的麻烦,动辄写检讨,被处分,甚至被病人家属责骂。

可她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了吗?什么都没得到,只得到同事的埋怨。

这样的事不要太多,一来二去,大家都不愿跟她搭班,说起她都是皱眉头,说她没集体荣誉感,是个散漫的自私的个人英雄主义者。

但凡是职称有空缺都给了比她更会来事的人。

平时有个啥行业大比武,专业技能大赛的,科室里都报别人的名,她连参赛机会都摸不着。

职称考试通过了又怎样,聘用不上也是百搭,只能就这么熬着,熬到退休,勉强熬到个中级职称。

要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她也曾经在枪林弹雨大后方奋战过,也曾在临床上熬过一个又一个夜班,而那些什么苦都没吃过、论资排辈也排她后面的人,却当上了领导,心理怎么可能平衡呢?

再加上前几天刚被护士长奚落一顿,她心里一直存着气。

儿女们可能不知道,但舒老师知道,她时不时还会自己偷偷看以前的专业书籍,大院里谁家有人生病,她也能出个主意给个建议,有时候他们把针水开回来,她都是主动帮着去打。

“学,就这么说定了,今越好好教教你妈。”

第23章 023 第一朵桃花&杏子

说干就干, 今越晚上也没事,干脆就给赵婉秋讲起中医基础理论,什么精气血津液、什么阴阳五行和五脏六腑, 这些是学中医的基础概念,一切医理都是建立在这些概念之上的。

赵婉秋本来就有医学基础,还具备这个年纪老太太们没有的超强学习能力,短短两个小时, 就基本把这些基础概念学懂了,只是有些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她记性不好, 需要再强化一下。

今越也很高兴, 她计划明天就去医学院,给她借一本《中医基础理论》来, 先让她背诵一下。

不过, 她第二天暂时没去成, 因为她上区里作报告去了。

上次治好孙铁牛的病例, 区防疫站觉得是个“奇迹”,书记和站长让她去给大家伙讲讲, 她到底是怎么治的就当业务交流……虽然, 治这种病并不是防疫站的业务范围。

但大家都是学医的, 这时候的职业资格还没把公卫医师和临床医师分开, 大家都是一样的医师, 治病救人是共同的天职。

舒今越虽然年纪小, 但不怯场,可能是在乡下的时候被队长当众批评多了,她对上台这事一点也不怵。更别说现在台下的目光都是好奇、鼓励和肯定,她讲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

从一开始怀疑是血吸虫病,到后来怎么询问病史, 从中抽丝剥茧发现他疾病初始的症状,再到脉象和症状的结合,怎么诊断,用什么方子,依据是什么……

少女站在台上,双眼亮晶晶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刘进步低声跟老朱说:“咱们小舒可真是个宝,有她在咱们站这次可是出了大风头。”

朱大强自然没忽略来自四面八方的羡慕眼神,他们这些被“发配”到基层的,都是没背景又不会来事儿的,能留在区里这些,以前可都是喜欢用鼻孔看人呢。

但是——

“哼,以后你少怂恿她冒险。”

刘进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就咱们今越这脾气,用得着我怂恿?”

她怕不是怂恿别人哟。

朱大强也笑了,“嗯哼,年轻人,还是不够沉稳,咱们不能让她迷失在暂时的成功中,以后还是要提醒她……”巴拉巴拉。

刘进步都快睡着了。

书记和站长虽然听不懂,但他们觉得今越讲的有点道理,干脆让她写一份书面总结来,他们放站里互相传阅,以后要是再遇到类似病例,也能举一反三。

报告今越是早就写好了的,当即交上去,三人就回新桥街道了。

他俩都有车,就今越没车,她咬咬牙,不行还是得给自己搞辆车。

晚上吃饭时候,她把这想法跟二哥一提,这可真是一把辛酸泪啊,整个16号院里有自行车的人家确实不多,但人家好歹单位也近,走路就能到,可舒文明和舒文韵的单位比大家的远多了,刮风下雨算啥,就是下刀子也得走路上班,为此都要比别人早起二十分钟。

冬天早晨被窝里的二十分钟,那含金量你就说吧。

“咱们三人合伙买一辆,要是遇上天气不好或者赶时间的时候,二哥骑车载我,今越平时如果要用车就提前说,第二天把车留给你,咋样?”舒文韵主动提议。

自从那晚之后,她整个人沉默了很多,也不像以前爱打扮了,那些时兴衣服都被她束之高阁。今越虽然有点好奇,但懒得问,她们这辈子也不可能是一路人,她还得防着她点呢。

但不得不说,她这个提议很不错。今越单位离家近,她上下班用不着,只有去区里开会,或者去医科大学借书的时候会用一下。

兄妹仨说好,自行车票加买车的钱均摊,以后不管谁多骑几次谁少骑几次,都不许逼逼赖赖,不然以后都不带他/她玩。当然,爸妈随便骑,谁也不许有意见。

老两口见他们都商量好了,也就没说啥,也不敢提补贴的事,万一让老大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场家庭内战。

这老大啊,别看现在不怎么回家蹭饭了,可消息比狗鼻子还灵通。

第二天,舒文明就去找人兑自行车票去了,这种东西可是十分紧缺的,后院小李哥的票是找他老丈人兑的,赵大妈家的则是去年赵大叔拿到进厂以来第五个先进工作者得到的奖励。

“今越在忙不?”冯春霞兜着小老六来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忙,春霞姐快进来。”

“你那药真管用,我这才喝下去没多久就想上厕所,这两天的小便特别好解,关键是手脚都热乎了,你说怪不怪?”

今越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确实暖和很多,她还记得第一次给她把脉的时候,那种生命力被耗尽的冰凉感。

手脚冰凉的人吃凉药,居然还能越吃越暖和,这话说出去,就是不学中医的人都觉得荒谬。

“我觉得头也不疼了,身上也比前几天有力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情也好了很多。”

赵婉秋笑起来,“不回去看那糟心的一家子,心情自然好。”

春霞男人最近天天来接人,但春霞就是不回去,一个男人还要淘一串正在上学的孩子,可以想见有多忙多累,偏偏老人还在那头说风凉话,那家里都吵成一锅粥了。

“你啊,就安安心心在娘家住着,一定要住到你公婆真心诚意来接,他们真心悔改才行。说句难听的,咱们女人家闹回娘家就要想好,不闹就别闹,一旦闹了,就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才行,因为回娘家这事吧,有一有二不可有三,次数多了,人家以为你是狼来了,没用了。”

冯春霞默默听着,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

要真让她离婚不过了,那不可能,她舍不得几个闺女,男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他的体贴温柔也是当初吸引她的地方。

但要是就这么自己气几天又灰溜溜的回去,那以后人家愈发把她吃得死死的。

“不过,我这次不回去,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咬着嘴唇,看屋里没男人,这才小声问今越,“这做结扎手术疼不,要不要打麻药?”

今越一愣,“你要去做?”

冯春霞红着脸点点头,经过这次她是彻底想开了,“命里没儿子,再生十个也没用,我要是把自己病垮了,我这几个闺女才是最可怜的。”

今越没想到她能这么大彻大悟,“可以啊,区医院就能做,肯定要打麻药。”

赵婉秋却眉头一皱,“你不能做。”

——“得你男人去做。”

今越一怔,顿时也反应过来,对啊,“男同志结扎术很快的,门诊就能做,都不影响第二天上班,不像女同志要受老大罪。”

冯春霞一听,也回过味来,“成,我就这么说,他要让我回去可以,他先去把结扎手术做了,把单子拿来我验过,立马就跟他回去。”

赵婉秋笑起来,“这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敢多嘴。”

今越给她把过脉,白虎汤终究是大寒,不适合服用太久,又重新做点调整,增添几味补养气血的药物,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果真不出她们所料,冯春霞和夫家的博弈最终以男人去做结扎手术告终,不出三天,她就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听说他老公公气得三天没吃一口饭,哭着喊着说他们老秦家绝后了,他是罪人,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的,这些话也亏他敢说,他儿子还是个干部呢!”赵大妈说着,心里也替春霞高兴。

李大妈撇嘴,“这春霞真是,一点做人儿媳妇的自觉都没有,我要是她我就是……哎哟喂,春霞妈你冲我吐口水干嘛,我哪个字说错了我?”

赵婉秋可没时间跟她们聊八卦,她最近学中医正上头,每天除了买菜就是看书。她眼睛还好,没老花,看书看得贼起劲,要不是舒老师怕她伤眼睛,硬叫她去买菜,她连门都不想出。

这才几天时间,一整本基础理论她都看完了,催着今越赶紧去给她借别的。

今越去借书,每一次无论借还是还,都要麻烦覃海洋一次,一来二去俩人倒是熟悉了很多,覃海洋有时候顺便还会来今越单位找她,理由是讨论医学议题。

舒今越自己没觉得怎么着,但街道办的几个大姐私底下都打趣说覃海洋是不是在追求她。

不仅大姐大妈们好奇,刘进步也八卦:“小舒你跟那小伙子真没谈?”

今越摊手,“您看我这像有时间搞对象的吗?”

不说她每天要看书学习,时不时还要给街坊同事看病,就连办公室的卫生都是她给承包了。一开始是舒老师教育她要主动打扫卫生,把这当成朴素的表现机会,后来她倒是不想表现了,可朱大强和刘进步干的活她实在看不下去。

擦个桌子能擦成地图,扫个地也扫不干净,关键是还有他们抽烟落下的烟灰,她嫌脏,就自己干了。

刘进步也想到这茬,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来来来别生气嘛,你为咱们站做出的贡献,我和老朱牢记在心,只要你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直管开口,我们一定给你办到。”

“哟,说啥呢,要给谁办啥事来着?”

居然是财务室的乔大姐来了,她手里拿着张纸。

“哎哟,乔会计,稀客稀客。”

乔大姐笑骂他,“边儿去,没你啥事,我来找今越。”

舒今越一愣,不知道乔大姐能找自己什么事,莫非又是给她家啥亲戚看病?上次不是还看了她外甥女的月经不调嘛。

“今越呀,快核对一下,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看看哪里不对,趁还来得及,我给你改过来。”

今越一看,这年头又没绩效,工资都是固定的,在她没升级别之前,都是37块,不会多也不会少。

乔大姐东拉西扯又聊了几句,这才施施然离开。刘进步嘴里啧啧啧的,“舒今越同志,你发现没,现在你可是咱们街道办的香饽饽。”

今越又不是傻子,不说牛主任时不时来关心一下,就说这乔大姐吧,以前她可没这么热心,虽然也爱跟今越聊些家长里短,但还不至于这么殷勤。

“我跟她做同事多少年了,她可从没亲自来找我核过工资,咱们这街道办里,也就牛主任和你有这待遇吧,啧啧啧……”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她这样的机关老油子如此热心肠。

舒今越琢磨一会儿,无果也就丢开了,中午回家一看舒老师居然做了豆角焖面,心情又美上天了。

舒老师做别的饭一般般,但做面食一绝,别看瘦精精一小老头,揉面拉面削面那是手到擒来,以前不舍得吃白面,哪怕是杂合面他也能做出花样来,最近今越提议改善伙食,一个月至少吃五天白面,他做的面条更是绝上加绝。

面条劲道,吸收了豆角的香味和汤汁儿,吃起来一股酱香味,他还放了一勺猪油,那叫一个香。

虽然还是吃不起肉,但今越已经很满足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没如此快乐过。

“咦,二哥怎么回来这么晚?”

舒文明垂头丧气,“快别提了,还不是去找自行车票。”

那是真稀缺啊,他在外头认识的人里问了一圈,没问到,后来又在单位上问,大家都缺,也说没有。

对了,徐文丽倒是说她可以想办法问问,但舒文明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不理人,更不可能麻烦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找。

今越也想到了,俩人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二哥啊,你知道情绪稳定对一个男同志有多加分吗?”

“少来,我的事你别管。”

“行行行,我不管,那你就单身一辈子吧。”

兄妹俩不欢而散,今越也懒得提醒他,就等着看他哪天能搞来自行车,反正她钱已经准备好了,他要搞不来,最后还不得她出手?

下午刚到单位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穿白衬衣军装裤的男人,手里还拎着两兜苹果。

“今越来了?”男人眼睛一亮,立马走过来。

这个时候正是上班的点儿,大家进来都能看见,工作不忙的人就在周围看起来,“哟,小覃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正好从家去学校,路过顺带过来一趟。”

“顺路哦……你们医学院好像在城南吧?”

覃海洋耳朵红了,只会傻笑。

舒今越了然,难怪大家会问他俩是不是在谈对象,覃海洋是真有那意思啊。

“这几个苹果你拿去吃吧,味道挺甜的。”

这段时间他送的东西不少,今越都推辞了,现在知道他有那意思后,今越更不可能收他的东西,“不用,你拿回去吧。”

“家里还有。”

“那你拿去学校给舍友吃。”

见她依然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打定主意不要,覃海洋目露失望。他的眼睛是标准的电影画报上的双眼皮,很大,鼻子也高挺,皮肤也白,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眼角下垂,不戴眼镜的时候仿佛一只乖巧的大狗。

“你别生气好不好,那……我送你同事,可以吗?”

那眼神巴巴的,带着点小心翼翼。

今越想起在手机里看过的一种叫金毛的大狗狗,很乖,很暖,很听话。

“随你,但以后都别带东西来了,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见外。”

他把苹果挨个发给过路的人,特意多留了几个在今越他们办公室。

大家收了他的东西,总得替他说两句好话,“小覃以后有空常来玩。”

等人一走,几个大姐大妈凑过来审问舒今越,“你俩真没处对象?”

“真没有,我们就是朋友关系,他马上要实习了,找我问一些实际工作中的问题。”

“哎呀,小舒这你就不懂了吧,男同志追求女同志,哪有一来就说‘我要追求你’的,小覃这叫润物细无声。”乔大姐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我前两天还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舒今越算是体会到大人说的“等工作稳定了对象随你挑”了,这才上班几个月,就有好几拨人给她介绍对象。

当然,她都没兴趣,她才十九岁,大好年纪干嘛想不开要结婚啊,手机上的女孩子们三十多岁不结婚的都多,人家过得可潇洒了。

“你这丫头也是运气好,一来就遇到小覃,有福气哟。”

今越眨巴眨巴眼,什么有福气。

“你知道小覃他爸是谁吗?”

今越摇头。

乔大姐认真打量她神色,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顿时在膝盖上拍了一把,“哎呀你这丫头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其他几个大姐大妈也听得津津有味,“老乔你说的谁啊,别卖关子。”

“姓覃啊,还是法医出身,年纪四十来岁,那不就是市局的覃副局长?”乔大姐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一开始只是看他眼熟,后来想起我家那口子,他们去市里开会,不就是有这么个大领导嘛!”

乔大姐的爱人在区公安局,偶尔会去市里开会,对于系统内的几个局长副局长那是耳熟能详的。

“难怪,我就说小覃这孩子看着就精神。”

“虽然不认识咱们,可每次见面都喊大姐,那叫一个客气,原来是家教好啊。”

“这不,两大兜子苹果,他见人就发,还是正宗的红富士,比咱们本地苹果好吃多了!”

……

舒今越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她确实没想到覃海洋的爸爸是这样的身份,只是在日常相处中觉得他挺斯文,说话做事都很有涵养的样子,料想应该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谁知道人还真不是普通知识分子。

而这样的出身,还去学妇产科,还真有点“离经叛道”。

“小舒啊,你听大姐一句劝,这世上好的男同志不多,得趁早把握住,等被人挑剩下的,那都是歪瓜裂枣。”

“还有啊,结婚不仅讲究感情,更要看重家庭,有一对有助力的公公婆婆,不比咱平头小百姓强?能少走不少弯路呢!”

“可不是,咱们女同志,嫁谁不是嫁,嫁给谁不也得面对婆媳矛盾,既然都要跟婆婆打交道,那干嘛不挑个好歹能帮上忙的?”

“要是让我重选一次,我才不要我家那口子,糟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吐槽起家里的糟心事,今越其实都听腻了,但耐不住上班时间漫长,她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事干。

“别光顾着傻笑啊,刚才我们说的,你听进去没?”乔大姐拐拐今越的胳膊,为了劝今越甘愿自曝家丑,她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要是舒今越真跟覃海洋成了,他们家多少也能跟覃家说上点话,以后丈夫的升迁啥的说不定就有希望不是?即使没成,她说不定也能在覃海洋面前刷个脸熟,保不齐哪天就有用呢。

他们在机关单位混了一辈子,别的本事不一定有,但看人是准的,这个小覃对小舒何止是有意思那么简单。

今越其实觉得她们说得有一定道理,毕竟年前自己为了留城就深刻的体会到,社会地位和人脉资源的重要性。但也不是全对,嫁个好婆家确实能少走弯路,但靠人终究不如靠自己,自己挣来的地位和钱财,自己用起来也心安理得。

冯春霞的例子摆在眼前,自己立不住就是嫁给当大领导的,依然要做生育机器。

年轻的、十九岁的舒今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无限可能,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都能靠自己得到,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

经过送苹果事件后,覃海洋消停了一段时间,舒今越以为他放弃了,也就没再放心上。

最近赵婉秋学完了中药学,闹着要让她带她去山上采药,今越就挑了个星期天,一大家子进山了。

这次去的还是上次那座西山,没自行车,一大家子坐公交到山脚下西山公园门口,顺着上次的小路爬到半山腰,视野立马开阔起来。

舒老师看着葱葱郁郁的大山,甚至大声的、声情并茂的朗诵了伟人的“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大家都习惯他这副老学究做派,今越的眼睛四处乱看,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点黄黄的东西。

她凭借在乡下生活多年的经验——“杏子!”

舒文明顺着手指跑过去,“哟呵,还真是一棵杏子树!”

这年头只要是能吃的都受欢迎,没想到还能把杏子留到黄橙橙的时候,得益于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不熟悉的人走不到这边来。

尖子上又黄又大那茬被鸟吃了,剩下的都是藏在叶子底下的,个头不算大,但黄是真的黄,今越摘下一颗,直接能掰成两瓣,杏核放一边,果肉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甜多酸少,熟透了。”赵婉秋也忍不住吃了两个,“咱们多摘点,带回去做杏干儿。”

俗话说“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睡死人”,大家都只敢随便吃几颗,捡着熟透的大的摘下来,装进带来的竹筐里……嗯,这些筐子本来是拿来采药用的。

不过,有了杏子这一大发现,赵婉秋和舒今越都顾不上采药了,赶紧四下里寻找,还有没有别的能吃的东西。

吃的,那可是硬通货。

很快,舒文韵在不远处发现一棵桃树,不过都是毛桃,大多数是青青的硬硬的,今越摘下一颗,在衣服上擦了擦细毛,咬一口,“有点酸。”

“那先别摘,估摸着不出一个月就红了,到时候咱们再来摘。”

大家继续搜寻,舒文明单独带着小刀往深处走,舒老师和赵婉秋一道,今越和文韵一起,为了保证安全,两两结对不能分开。

也是他们运气好,走了一段,又发现一棵杏子树,这棵树位于背阴处,鸟儿都不爱来啄,黄的大的特别多,他们把筐子装满也只摘了五分之一。

“不行,明天你们上班,我跟你爸再来一趟,咱们直接拎俩口袋。”

又走了一段,陆续发现栗子树和核桃树,只是都才刚结出小小的果子,离成熟还远。

“咱们把地方记好,等秋天来捡核桃和板栗。”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的收获已经达到巅峰的时候,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舒文明的声音,“爸,今越,你们快来!”

一家子连忙冲进去,只见他手里居然拎着一只五颜六色的拼命挣扎的野鸡!

今越高兴得声音都劈叉了,“野鸡?!”

她在乡下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世代猎户的人家抓到几只,因为野鸡的羽毛,尤其是尾巴特别鲜艳,很是显眼,后来还带回家繁殖,做成了当地的特色鸡种。

脑海中闪过黄焖鸡清汤鸡辣子鸡的舒今越:“……”疯狂咽口水。

“这是只笨鸡,估计没见过人,看见我还傻愣愣的站着,我一把就把它揪住了。”舒文明得意洋洋地说着,指指不远处的一串动物脚印的东西,“刚才我还看见一只灰色的野猪,可惜跑太快,只看见他的影子。”

今越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她发誓实在是太惊讶了,毕竟她在乡下那么多年都很少听说有人能抓到野猪的,那还是一辈子靠山吃山的农民,舒文明这个自小城里长大的青年,居然能见到野猪的踪迹,这何止是运气好?

简直就是福星!

她不由得怀疑,莫非倒霉蛋舒文明其实是个小福星……呸呸呸,大福星。

错过了一头大野猪,抓到野鸡好像也没那么兴奋,舒文明看着那串足迹,“下礼拜咱们再来,我就不信抓不到它。”

一只鸡才多少肉,一头野猪又是多少肉,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心里有多遗憾。

“好,下礼拜我跟二哥来,咱们带点工具来。”她曾经救过一个猎户家的小孩,那小孩教她挖陷阱和设夹子,正好可以试试有没有用。

现在的肉多贵啊,要是能抓到一头野猪,他们不敢想象会有多幸福多开心。

就连舒老师也是啧啧称奇,“这块真是咱们家的风水宝地。”

他们在筐子头上放一些野菜,盖住杏子,野鸡实在太大,又太活跃,藏不住,只能让舒文明把脚绑起来,夹咯吱窝底下,就跟进城卖鸡的老乡一样,一家人带着满满的收获坐公共汽车,回家。

一进大门,李大妈眼尖,看见这么多筐子问是不是菜店有便宜菜处理,老舒家真不厚道,这样的大好事自己憋着。

舒文明懒得搭理她,把鸡抱上就去菜店,路上大家就商量好了,鸡他们先拿去外面问问看有没有人买,要实在卖不出去再自家吃。穷人的思维,任何东西第一反应不是好不好吃,而是能不能卖钱,多少钱。

杏子实在太多,拢共得有三四十斤,舒家也吃不完,就是做成杏干儿也有不少。赵婉秋趁着天黑,给赵大妈和冯大妈家送了一些,第二天还安排今越给姚青青和黄梅也送一些。

可饶是如此,也还剩下不少,今越忽然想起来,挺长时间没看见徐叔叔了,“我给徐家也送点吧。”

“这……会不会让人家觉得咱们太上赶着?”舒老师还有点小清高。

“这有啥,人徐厂长和他爱人过年还给咱们送来罐头和麦乳精呢。”这些东西舒家弄不来,但徐家却不缺。

“也对,就送吧,多送点,挑着大的黄的。”赵婉秋当即一个个得挑,挑出三四斤的一堆,用布袋装上。

今越第二天下班之后,拎上就坐开往金鱼胡同的公交。

敲了一会儿门才开,站在门后的也是她没见过的人,估摸着是徐家新来的保姆。徐家三个大人都是大忙人,压根没时间做任何家务,请个保姆既能做饭,还能帮忙打扫卫生。

“你找谁?”保姆看眼前这姑娘白白嫩嫩的,可惜穿着普通,就没怎么上心。

“徐叔叔在家吗?”话音刚落,张珍从浴室里出来,正擦着头发,“今越来了,进来坐。”

“谢谢阿姨,我妈让我过来送点杏子。”

张珍顿时眉开眼笑,“哎呀,你徐伯伯就喜欢吃杏子,进来。”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所有东西还摆在以前的位置,保姆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还给端出一篮黄橙橙的水果。

“朋友去滇南出差带回来的,你尝尝。”

今越记得,在手机上,这个东西叫“芒果”,他们这里是没有的。

保姆先用水果刀削皮,又切成小块,放盘子里。

张珍说:“尝尝,我吃不来,你徐伯伯他们倒是喜欢。”

今越果真拿了一块,怎么形容呢,黄黄的非常漂亮的颜色,入口软软的,汁水非常多,甜甜的,还有一股独特的香气——“好吃。”

张珍顿时更开心了,“好吃就多吃点。”

张珍和徐平也是温和性子,很好说话,今越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好说话的人,这都下班大半天了,他应该是又加班了吧?

“我今天刚好下夜班,你徐伯伯和徐叔叔估计又加班了,天黑不一定到家,思齐在学校不回来,你正好陪我说会儿话,待会儿咱们随便吃点,行吗?”转头就要安排保姆做饭。

今越连忙婉拒,说家里还等着她吃饭,她就先回去了。

张珍见挽留不住,只得让保姆把芒果装了一袋给她,“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今越刚离开,徐平徐端兄弟俩走进胡同,他们今天是在胡同口遇上的,“哪来的杏子,还挺甜的。”

“你们回来晚了,是今越送来的,她刚走。”

徐端正拿起一颗杏子,手上一顿,“我有点事,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他小叔也是,工作哪有做得完的时候,天都黑了,不如吃饭再去。”

徐端出门,想着柳叶胡同的方向,出胡同后往左拐,又过马路,果真在前面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茫然的站在公家站台上。

来了一辆公交,她想上车,但人太多了,车子已经载满,她随着人流挤到门口,扒拉半天没挤上去,车子一走,她就在原地懊恼的跺脚。

他顿时就笑了,“苏今越。”

今越一开始没注意,他叫了三声,她才发觉似乎有人叫自己全名,“徐叔叔?”

“你下班了?我刚准备回家,这是张阿姨给的芒果。”

“我知道。”他一把接过布袋子,掂了掂,心说不应该只给装这么点啊,他记得老战友送来的可比这多得多。

转而想到应该是保姆装的,大嫂不可能只装这么点,“喜欢吃吗?”

“什么?”今越因为挤不上车,正懊恼着,没明白他说什么。

“芒果喜欢吃吗?”

“喜欢。”

徐端的嘴角翘了翘,“等我一下。”

今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下一趟公交至少还要等半小时,“好。”

他快步回家,直接把剩下的所有芒果装进袋子里,又去厨房里拿走早上的牛奶,他现在总是忘了喝,热一热,再来到公交站,她还在那里等着。

先把热牛奶塞她手里,“上来,我送你。”

“太晚了吧,你加班辛苦了,就不麻烦……”

徐端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那套客气话说不下去,灰溜溜坐上他的后座。

手里的牛奶是温热的,喝进肚子里暖暖的,她满足地喟叹出声。而车兜里是很多很多芒果,今越忽然回过神来,她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东西。

“徐叔叔,以后别再给我东西了。”

“是有人说什么了吗?”徐端回头,语气很平淡。

“没人说,就是……这些东西挺金贵的,我不该收。”

徐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利民大哥就跟我的亲大哥一样,你不要这么说,按理来说要是我们早点找到你们,都不该让你下乡,你吃的苦都是我们没尽力造成的。”

“本来你的工作该我们想办法,但谁让苏今越同志这么厉害,自己就解决了,家里给你吃的是把你当小辈,你就给我们这个机会吧。”

话说到这儿,也不用再往细了讲,“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徐端骑得不快不慢,在车流里保持着平稳,但没回头看她。

“还行,你呢?”

男人点点头,没说自己的事,“和那个学生呢?”

舒今越奇怪,“什么学生?哦你是说覃海洋吧,你怎么知道他是学生?”

徐端的车子依然匀速而平稳,“猜的。”

“这么厉害,那你猜猜看他以前是干嘛的,你肯定猜不到。”

徐端不说话了,转而又说起自己的事,“我最近出差,去了一趟京市,昨晚刚下火车,今天有些工作要交接。”

这是解释他这段时间为什么没露面,以及今晚为什么没赶上她来家。

“杏子哪来的?”

说起这个,今越一下子兴奋起来,把他们昨天去打野并收获颇丰的事说了,二哥还真有两把刷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那只野鸡卖出去了,四块钱,够买好几斤肉了。

“要是论重量,还没一斤肉呢,不如买肉吃划算,听说是遇到喜欢养这些的,人家觉得它好看,尾巴上的羽毛特别鲜艳。”

“你喜欢吃杏子吗?”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

徐端没回头也能想象到,此时的她听该是噘着嘴,他无奈的笑笑,“有点酸。”

“那就是不喜欢喽?你喜欢吃甜的吗,那等杏干儿做出来,我给你送点。”

“好。”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柳叶胡同,徐端把车子停下,“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今越想起上次自己那自以为是的“优雅气质”,没忍住“噗嗤”一声,“你是不是就喜欢看我笑话?”

徐端对这种无理取闹的问题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那我进去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徐端想了想,“注意安全,天黑别出门。”

舒今越:“……”这家伙怎么回事,他每次都交代她天黑别出门天黑注意安全,天黑有那么恐怖吗?这里可是堂堂省会城市,又不是以前生产队那个雪夜。

想起那个雪夜,她神情暗了两分,脚趾头上又传来那种熟悉的痒痒的感觉。

徐端的身高,轻而易举看见她的头顶,自从剪了短发,她的头发好像真的有变好,没以前黄了,脱发也没以前严重了。

“你们很想要那头野猪吗?”

“那当然,我已经想好猪肉的十八种吃法。”

徐端嘴角翘起来,“那下周天我跟你们一起。”

“你会打猎?”今越眼睛一亮,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她可不会小气,“你要是能帮我们抓到它,我就分你三分之一的肉。”

徐端又看着她笑起来,有种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好了,快进去吧。”

今越这才心满意足的扛着整整一大口袋芒果,乐颠颠的跑几步,回头见他还在,还是像上次那样冲她挥挥手,她的心情更好了。

一直走到大门口,他还在。

今越放下芒果,用双手围成一个小喇叭,“再——见!”

“今越跟谁再见呢?快进屋吧,你大哥大嫂来半天了,就等你。”赵婉秋探头看,大门外也没人啊,不知道闺女跟谁说话。

不过,这都不重要,现在有个要紧事,她一把拉住闺女,“等一下,我先跟你通个气。”

“你大嫂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会看病,今天忽然过来,说让你给他们看看。”

今越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大哥大嫂得的可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不孕不育啊!

第24章 024 他可是最守男德的

不孕不育, 放医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几十年后,也是大难题。

要那么好治,生殖医院和生殖科就不会那么火爆了。

舒今越觉得, 大哥大嫂可真是……信任她啊。

“今越怎么现在才回来,哟,这啥味儿?”舒文晏的鼻子就像雷达,听见她们母女俩在外面说话, 立马闻着味儿就出来了。

今越指指地上的口袋,“芒果。”

舒文晏其实也没吃过, 但他听过, “哪儿来的,这么多, 我看看……嗯, 香!”

今越知道, 但凡是被他看见, 那就得被刮下一层皮了,虽然他是只专注啃老三十多年的铁公鸡, 但大嫂人很好, 送她的人参还让她攒下人生第一桶金, “妈拿个口袋, 给大哥大嫂分点。”

舒文明和舒文韵都不在, 一个值夜班, 一个拎着一兜杏子出门至今未归。

刘慧芳起身,“你大哥这狗鼻子,有啥好东西都瞒不过他。”

今越笑笑,她很喜欢这个大嫂,前不久春游本来想约她的, 结果她出车了,直到前天才回来。

“大嫂这次出车顺利吧?”

“顺利,去了闽南省,带回一点咸鱼你们尝尝。”

她每次出车回来都会带点东西,有的是给同事带,有的则是看着稀罕,想给亲朋好友们尝尝。

“这个芒果我在南方也看见有商店卖,就是不知道怎么吃,来到咱们石兰这边应该很贵了吧?阿姨您少装点,拿两三个给我们尝尝就行。”

“您别装这么多,给您和爸,文明文韵也留点。”她抢过赵婉秋手里的口袋,捡出去大部分,只留下四个。

舒文晏在旁看得牙疼,唉,这老婆胳膊肘往外拐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么好的东西,多稀罕啊,多拿点他也能给领导送几个不是?

可惜,刘慧芳早就看穿了他的借花献佛,她甚至都没给他个眼神,挽着今越的手,“咱们去你屋里说话。”

今越知道,这是要避开众人,让她看病。

果然,一进屋,她就让今越帮她把把脉,“我一回来就听你大哥说你现在可是咱们柳叶胡同的小神医,治好了好些疑难杂症呢,要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们还到处看那么多大夫干嘛。”

今越连忙打住:“大嫂,外头传的不可信,我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看看,但可不敢保证能看出什么来。”

毕竟,结婚十多年,他们看的大夫比自己吃的米都多,她可没这种自信。

“行行行,你先帮我看看。”

今越握住她的桡动脉,凝神:脉象有点细濡,舌苔薄白,脸色因为常年驾驶车辆被晒黑,就是简单的气血不足,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注意休息,补充营养就行。

又仔细询问例假、白带、饮食、睡眠、二便等常规问题,都没有明显异常。

“确定以前从没怀过?”

“确定。”

今越想了想,问经期有没有延迟的情况,有没有血块特别大的时候,排除一下生化的可能。

“以前做过哪些检查?”

“嗯,那个啥激素的,卵巢功能的,还有输卵管的,都没问题。”

舒今越点点头,以现在的技术条件,大概也就查这些,要是都没问题,那么……

她其实更想看看大哥的,“生孩子不是女方一个人的事,我觉得你这边问题不大,我哥那边……”

“嗐,你哥他死爱面子,催他检查他一直不去,去年我说他再不去就离婚,他这才肯去,倒也没查出啥问题。”

今越眉头一皱,不是她不厚道,是舒文晏这种老油条,她想信任都很难,她试探着问:“检查是你陪他去的吗?”

“他不让,自己去的,我出车回来看到他的报告了,医生说精.子数量和活力都不错。”

嗯,不是她亲自陪着去的,中间也有时间差,今越还是觉得不稳妥,“改天你把报告拿来,我看看。”

她在电视上看过,有的鸡贼难男明明自己有问题却一直拖着不去检查,查出来有问题隐瞒不说,或者偷换别人报告单的情况,结果还pua女方,让女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又吃药又打针,折腾好几年,白受罪。

大哥的检查结果她还是得亲自看了才行。

舒文晏,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刘慧芳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反而觉得小姑子很负责任,一来就要看双方的情况,比那些动不动说她肾虚,说她卵巢不好的庸医靠谱多了。

“行,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

刘慧芳的假期还有好几天,第二天直接把他们这些年做的所有检查单子全送来,今越下班后坐在炕上,一张一张的仔细看。

刘慧芳确实没什么问题,无论功能性还是器质性,都很好,月经也规律,甚至还做过超声监测排卵,卵泡都能按期长大、成熟、破裂。

而舒文晏的,她核对姓名、年龄、就诊时间、医院科室,甚至还让舒文韵悄悄找单位同事翻出存证的单子,确保是他本人的,确实也没问题。

俩人都没问题,却结婚十几年都没孩子,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今越悄悄问刘慧芳,“大嫂你们夫妻生活的频率如何?”

刘慧芳脸一红,“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挑着排卵的日子做功?”

“有,医生说的我都照做,还垫枕头,甚至倒立,你不知道,我这倒立还是专门学的。”

啊……舒今越有点想笑。

小蝌蚪一次遇不到卵子是正常的,两次三次甚至十次都正常,可这都十多年了,即使一年十次,也有上百次了,要是自然受孕的概率这么低,人类怕是早就灭绝了。

“大嫂心情怎么样,会不会经常把这件事挂心上?”

刘慧芳想了想,摇头,“你知道的,我这人大大咧咧,你大哥还总说我没心没肺,虽说是有点着急,但不至于天天想,在外头的日子也没时间想这么多。”

每天在车上待十几个小时,必须全神贯注的开车,不敢分心。

今越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不弦,经前也没有乳.房胀痛等症状,确实证明她没有肝气郁结的情况。

生理和心理的因素都排除了,今越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这样吧,你让大哥来一趟,我给他也把个脉看看。”

刘慧芳有点点为难,“你大哥那人你也知道,死犟死犟的,不过你放心,就是押我也要把他押来。”

晚饭刘慧芳在这边吃,赵婉秋把她带来的咸鱼蒸了一盘,捡了两根剔得白森森的一点肉星子都不剩的大骨头,炖了个萝卜汤,又拍两根小黄瓜,蒸一锅馒头,也算是难得的好菜。

“你爸身体怎么样,过年回去看他没?”舒老师问,刘母早几年就去世了。

“回去了,好着呢,就是老毛病爱喝酒,说是脚趾头疼,去医院看了是痛风,医院让戒酒他犟得很。”

亲家公的酒量,舒老师也知道,“你们多劝劝他,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行让今越帮他看看,今越现在会看不少病。”

舒今越:“……”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给她打广告。

刘慧芳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又说起出差路上的见闻,她跑的地方多,见识广,人又开朗,大家都喜欢听她讲外面的事。

在这个舒家,人缘最好的就是她,甚至远超其他几名姓舒的成员。

“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文晏又找您借钱了,您别搭理他,他就是官瘾大,一听说哪里有空位心头就痒痒,这么多年都被人放多少次鸽子了。”

舒老师点点头。

“要我说,只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一天想着当官当官,真当官了烦恼更多,要操心的事更多,还不如就当个小职工的好。”

舒老师叹气,他和前面的妻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也没什么名利心,不知道怎么生出一个官迷儿子。

大家又聊了几句,天黑透,舒老师让舒文明把大嫂送回家,今越则是继续在屋里教赵婉秋学中医。

这段时间她又学完一门课程,那劲头可足了,照着中药书上的黑白图谱到处认药,走路上看见啥都要认一下,没几天就把书城市路边常见的几种草药都认齐了。

今越等着大哥来,他却一直没来,她只能暂时把这事放一边,继续琢磨上次胡奶奶说的事。

她老人家是药铺千金,知道很多药材的炮制和处理方式,足以做她的师傅,但今越也有骨气,上次被她一顿骂,她至今还记着呢。

最近她老人家也不去街道办大院晒太阳了,今越本想着要是路上遇见她还得犹豫要不要扶,可也挺长时间没遇见了,她就知道,这老太太也是存心躲着她呗。

说曹操曹操到,她前脚刚说人家躲着她,后脚就见老太太家门口有人吵架。

其中最大最烦人的声音就是那天见过的胡癞子。

今越的脚步不由自主就跟过去,胡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的是街坊,有的是外面马路上经过来看热闹的,但无一例外,都不敢去沾惹胡癞子。

听说以前租住在胡奶奶家的租客,好心帮胡奶奶拦着不让他进门,他转头就在路上把人打了,套着麻袋打的,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拿他没办法。而胡奶奶自己身上也没钱,连医药费都赔不起,这一来二去就再也没人敢帮她了。

“姑奶奶,您可是我亲亲的姑奶奶,我接您当然是去养老,您可不能把我往坏处想。”胡癞子腆着脸,亏他敢说,大家都不敢听。

“既然今天这么多街坊在场,正好给我做个证,姑奶奶身体不好,听说最近连晒太阳都走不动了,我可是大老远赶来,想把您接家里去孝敬的,到时候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您,这房子就先放着,你们以后要交租的就来找我,我帮姑奶奶收着先。”

舒今越都替他尴尬,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可胡癞子不仅说了,他脸都不红一下。

谁都知道,胡奶奶今天要是被他接走,以后就不可能回来了。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近百岁老人,去了不是享福,是囚禁,到时候房租他收着,胡奶奶吃糠咽菜,说不定哪天病死饿死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到时候他再伪造一份遗嘱或者声明,坚称胡奶奶亲口答应把房子给他了,谁还会去追究?

毕竟,胡家可没有后人了。

真是好歹毒的用心!

舒今越紧了紧拳头,悄悄从书包里掏出一根银针,上次自己下手还是轻了,应该直接废掉他一只胳膊才对。

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紧银针,正要拨开人群走上前,忽然肩膀一沉,一只大手按住她。

今越回头一看,“徐叔叔怎么在这里?”

徐端皱着眉,要不是他正好看见,她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胡癞子混迹市井多年,上次的事早就觉出不对劲了,当时在场的人他都到处问过,只差一点点就要问到她那儿……她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被人看见才怪!

终究还是年纪小,没什么经历,手里握着点小本事尾巴就翘起来。

徐端面上不显,心里却不轻松,看来有些事要提前了:“好好上你的班去。”

舒今越眨巴眨巴眼,“那你怎么不好好上班?”市物资局可不在这边。

徐端也不跟她争辩,只把她捏着针的手握住,她还想反抗,他轻轻一个巧劲就反客为主,把她的针夺走。

失去了最大的武器,今越手上空空的不习惯,又有点生气,直接在他手掌心上,使劲挠了一把,让你抢我东西!

可她忽略了自己的体格,那点力道就跟小猫挠痒痒似的,男人毫发无伤,只觉得掌心有点热有点痒。

“别胡闹。”一把握住那只作怪的猫爪爪。

她的手很小,手背软,但掌心和指尖却有很多老茧,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养回来。

舒今越脸一红,他怎么还捏自己手指,女孩子的手指是能随便捏的吗?这么多人他就不知道要脸吗?

“对不住,冒犯了。”男人很快松开,拨开人群走上前,来到正扯着胡奶奶往外走的男人跟前。

“放手。”他冷冷地说。

“你谁啊,关你屁事?”

他脸上的冷肃,让他有别于常人,胡癞子顿了顿,看他的平头,又笑起来,“你不就是一当兵的,别在老子面前逞能,待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于是,徐端也不再废话,只见他把手搭在男人肩上,一个用力,“咔嚓”一声,胡赖子就鬼哭狼嚎的叫起来。

“啊好痛!”

“你个死丘八你碰我哪儿了?”

“打人啦,当兵的打人啦!”

众人亲眼见着徐端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压根没用力,他这么鬼哭狼嚎肯定是装的,毕竟上次在街道办大院里他也装了一把,听说后来还去街道办要医药费,鬼才赔偿他。

“得了吧胡癞子,你就甭装了。”

“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人家压根没打你,就拍你一下,看你那怂样。”

“怎么着,碰瓷还碰上瘾了?”

胡癞子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可没人信,还说他装得挺像,为了碰瓷真是苦心修炼过演技。

胡癞子:“……”

徐端懒得给他一个眼神,扶起胡奶奶,把人送到家门口。

胡癞子眼看大家都不帮他说句公道话,胳膊又实在疼得厉害,他甚至怀疑自己胳膊会不会折了,也不敢再多待,必须马上上医院,“你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看热闹的逐渐散去,今越犹豫两秒钟,还是走进胡奶奶家大门。

她以前每次送人都只送到门口,这还是第一次走进胡家,格局跟16号院差不多,但更干净整洁,也没什么多余的物件占地方,当然也没什么奇花异草和亭台楼阁。

听说这套房子以前是胡家不常住的,估计是嫌太小太简陋看不上住吧。

“谢谢你,小伙子。”胡奶奶看看徐端,又看看进来的舒今越,似乎忘了不久前刚把今越骂过一顿,“丫头知道怎么做逍遥丸了吗?”

“知道,柴胡、当归和白芍三味药需要先提取挥发油,再把药渣打磨成粉,与白芍一起加入丸剂辅料中。”

胡奶奶点点头,“说说怎么提炼。”

舒今越顿了顿,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了她很长时间,她甚至在家自己试验过,最原始的就是把新鲜药材捣碎取汁,但药材的新鲜和干燥对药效也有影响,尤其是入丸剂的,讲究缓慢、徐徐图之,新鲜的总感觉差点东西。

她想了几天也想不通,心想还是去图书馆再借几本书看看吧。正好那天覃海洋听说她要借药材加工和剂型制备的专业书籍,就问她是干嘛用。

于是,他立马将她引荐给了中药系的一位老教授。

老教授不仅理论基础扎实,实践经验也很丰富,还在外面药厂给人做技术指导,告诉她可以用蒸馏法。

蒸馏法能最大程度的获取挥发油,还能保留药效,教授跟覃海洋关系不错,直接把蒸馏设备借她,只是不能带出实验室。

今越为此倒是勤跑了几天医学院。

胡奶奶这才点头,“不错,知耻而后勇。”

舒今越气结,“胡奶奶,您可真是口吐芬芳,刀子嘴刀子心啊。”

“牙尖嘴利。”但胡奶奶还是笑了,她并不一定是要考教今越,她只是想压压她身上的浮躁之气,看来是有效果的。

“你俩认识?”她看了看徐端,又看看今越。

“认识,他是我小叔叔。”

徐端无奈的看她一眼,似乎想解释一下,最终还是放弃。

胡奶奶看在眼里,露出一抹笑容,“那行,那我就连你一起谢了,哪天有空你一个人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不能现在给吗?”

“说你浮躁,还真没说错。”

今越撇撇嘴,只能跟徐端一起离开,前脚出门后脚就叨叨开,“胡奶奶真是的,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现在怎么说也是柳叶胡同有名的小神医……”

叭叭半天,忽然想起个关键事情:“胡癞子记住你了,要是去找你麻烦怎么办?”

那样的地痞无赖,搞不好会去他单位闹事,胡乱举报,甚至尾随到家里去,“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机会。”

“什么意思?”

徐端却又不回答,转而教训起她:“胡奶奶没说错,你以后做事要三思,多想一想后果,有些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舒今越不傻,被他抢走针之后就冷静下来了,其实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胡癞子这人,除非能一招把他弄死,不然轻易不要跟他起冲突。

“行了行了,我记住了。”

“可我看你记性不太好。”徐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怎么可能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做阿飘……我的记忆力强得可怕。”

“我说让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但你似乎没记住。”去找了那个学生。

不就是一套蒸馏设备吗,只要她需要,他能给她借十套。

可她就是不找他。

“鞋子合脚吗?”

他转变话题的速度实在是快到今越都没反应过来,“合脚,很合脚。”

她很少能买到半码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的,其实她的脚以前只用穿35码就行,后来左脚脚趾缺了之后,一开始走路总感觉抓握力差着点,需要鞋子稍微大一点才好发力,所以改穿36码。

但其实最合脚的还是35码半。

***

事实证明,舒今越杞人忧天。

当天傍晚,她下班刚回到家,大院邻居们就在议论一个爆炸性消息——

“胡癞子被抓了,听说没?”

“谁,槐树胡同胡奶奶家那个所谓的侄孙?”

“可不就是他,听说是公安直接去到他家里,直接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他还睡得一脸懵逼呢!”

“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上午不是还听说他去闹胡奶奶嘛。”

“听说啊,是盗窃,偷了啥公家单位的东西,早就被公安查到了,只是一直没收网抓人。”

大家“哦”一声,那可真是活了个大该!

这年头治安好得很,命案非常少,只有小偷小摸,而对于老百姓来说最恨的也是小偷小摸,今天偷你家半斤粮三颗鸡蛋,明天偷你家一双袜子,后天再卸你一个车轱辘,你说气人不气人?

“知道他偷啥,偷了多少不?”

“这谁知道啊,下午才抓的人,派出所的审讯室又不是筛子做的。”

众人大笑,略有遗憾。

舒今越的消息倒是比他们来得快些,第二天一早,刚到单位,乔大姐几人就凑一起议论开了。

乔大姐爱人在区公安局,“听说是从市局下的抓捕令,没经过咱们辖区派出所,也没用他们的人手。”

很明显,这是对他们派出所相当不满意,居然任由这么个地痞无赖横行霸道多年。

“以前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他们所里抓啊,肯定抓,可他还巴不得进去吃牢饭呢,过段时间出来又犯,所里也拿他没办法。”

“这次他算是踢到铁板喽!”

“老乔你别卖关子,快说说他到底是犯了啥事,怎么让市里面这么突然的抓人?”

乔大姐压低嗓子,“听说啊,我也是听说,不保真,是他偷油,不是咱们吃的油,是加在小汽车里那个油,还偷了这个数。”

她比了一个巴掌,众人大惊,偷汽油这样的战备物资,还那么多——

“关键是他还卖出去了。”

好嘛,那就是铁铁的盗窃罪,金额巨大,再加一个投机倒把、非法经营罪,要是拿不出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再加上他是多次进宫,数罪并罚……嗯,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

“真好,除了这祸害,咱们街道都能清净几年!”

“是啊,最清净的就是胡奶奶,再也不用担心他觊觎她的房子了。”

“就是不知道上面注意他多久了,这么多坏事不可能昨天才发现吧?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舒今越听到这儿,想起昨天徐端的话,他那么笃定胡癞子不会有机会报复,莫非是早就知道这些布局?可他又不是公安系统的人,他怎么会知道?

今越想不通,但她知道,徐叔叔很厉害就是了。

“诶今越,小覃最近要是还来,你问问他呗,他爸那里肯定知道。”有人冲舒今越挤眼睛。

她只当看不懂,“我没那么强的好奇心。”

“拉倒吧,人家系统内部工作纪律严得很,你以为像咱们街道办啊,就跟筛子做的一样。”

众人这才打住,回各自办公室干活。

晚上回到家里,大家果然还在议论这事,各方消息来源都有,但说法又都不一样,有的说是盗窃罪,有的说是流氓罪,今越倒是觉得乔大姐的更可靠些。

“这人呐,真不能干坏事,那句话咋说来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以前大家都说咋放着这么个人拿他没办法,谁想到却是已经被上面盯住了。”

“你们说,公安都啥时候盯上他的?”

今越听了几句,好像没有新的进展,也就没放心上,进屋收拾一下准备看会儿书。

“你大哥还没来?”舒老师背着手站在今越面前,愁眉不展。

“没来。”舒今越想过舒文晏爱面子,却没想到他那么爱面子,刘慧芳好说歹说劝了三天,他都没来找自己。

在他看来,不孕不育就够丢脸的,结果还要找自己继妹看不孕不育,更是脸都丢尽了吧。

知子莫若父,舒老师沉吟片刻,“你大哥爱面子可能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父女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同一个意思——搞不好真的是舒文晏的问题!

按理来说,他这么想要孩子的人,如果听说哪里有医生或者偏方能帮助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兴冲冲找过来才对……但这次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是明晃晃的回避。

他逃避现实,不想让今越追根究底追到他自己身上,证明他是知道自己有问题的,但却一直不愿承认,把刘慧芳拖到现在,打针吃药受了这么多罪,这可不是人干事啊!

舒老师自认为不是什么高洁君子,但至少也不是卑鄙小人,谁承想自己教育出的儿子这么个小人,他顿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

“婉秋,药。”

赵婉秋连忙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倒水吃降压药,“还啥都不知道呢,先别冤枉孩子。”

“我会冤枉他?这么多年这样缺德的事他还做得少了?家门不幸啊!”

一想到他故意拖了刘慧芳这么多年,舒老师几乎是羞愧得无地自容,谁家孩子不是爹生妈养的?人刘慧芳就活该被他这么对待?人老刘家可不欠他!

赵婉秋想到这么多年舒文晏办的“好事”,实在是没办法再硬着头皮为他开脱。

但总不能看着老头子把自己气出个好歹,她想了想,弱弱地说:“唉,要真这样,孩子也不想的,你想啊,一个男人得了那样的毛病,要是让人知道了,还怎么抬头做人?你就是再有气,也得为自家孩子想想。”

“我倒不是说慧芳就该她的,要真这样,老大和咱们确实对不住慧芳,咱们该想法子补偿就补偿,她要是不想过了,咱们也不能阻拦,对吗?”

舒老师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她要是决心不过了,咱们还得给她风风光光备一份嫁妆,当年亲家公把她交到咱们家来,是妥妥的低嫁啊。”

想起刘慧芳的父母,舒老师更是羞愧不已,人家把女儿教育得那么好,当初结婚也没看不起自家穷,婚后多年帮扶不断,把女婿当亲儿子一样对待,结果却被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坑了这么多年,浪费青春不说,搞不好还把身体都吃药吃垮了。

“我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他们。”

舒今越连忙上前安慰,“这才哪到哪,咱们先别胡思乱想。”

话虽然如此,可连今越心内都已经认为,就是舒文晏这货坑了大嫂。

所以,第二天舒老师直接杀到学校,把舒文晏骂了一顿狗血淋头,让他务必下班后回家一趟,让今越给他把把脉。

舒文晏苦着脸答应,下班后却不敢直接回家,思来想去蜗牛似的爬到商店,忍着肉疼买上半斤豆腐和几个皱巴巴软塌塌的橘子。

做了足足三个小时的思想工作,才大姑娘上花轿似的,大半夜十点多,做贼似的摸到柳叶胡同来。

舒今越洗漱完毕,看见舒文韵还在点着灯看书,雪白的面庞上两个大黑眼圈明晃晃的,哈欠左一个右一个的打,好不可怜。

她最近除了变沉默,还变得努力起来。以前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在科室里也没什么存在感,除非文艺汇演表演节目,不然她这张脸在临床上用处不大,打错针水发错药的时候,领导并不会因为你长得漂亮就不骂你。

唯有提高专业技术,才是王道。

所以,她每天下班后都要看两三个小时的书,有不懂的就去问赵婉秋,看样子是想考职称。

舒今越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惟愿她能上进,只要她的上进不威胁到她。

姐妹俩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气氛有点微妙。今越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听见隔壁那屋刻意压低的吵嚷声,本来不想管,但又怕鸡贼大哥给老父亲气出个好歹,只得赶紧披上衣服过去。

“大哥怎么这么晚过来?”

舒文晏脸色黄黄的,“今越你知道的,就别问了,多丢人哪……”

他把豆腐和橘子放桌上,舒老师一甩手,“我受不起,拿走。”

今越扯了扯嘴角,明天还要上班呢,她只想速战速决,给他看完赶紧回家去,别影响自己睡觉,“坐下吧,看完早点回家休息,别吵爸妈。”

舒文晏赶紧把东西塞回去桌上,讪讪的在一旁坐下,以眼神示意两老,赵婉秋识趣,自然是借口要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出去了,舒老师却纹丝不动。

他这眼色使得,眼角都抽筋了,舒老师依然不动如山。

“爸……”

“爸什么爸,我不能听?”

舒文晏吭吭哧哧的,不敢再顶嘴,真把老爷子气出好歹他也心疼。

今越捉过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一般患有不育症的男性,或多或少都有点肾虚的毛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双手尺部脉象并无任何异常。

今越不信,又继续着重把了三分钟,可依然没有肾虚的脉象。

甚至,舒文晏的脉象,比刘慧芳还好一些,脉位长,没有她的濡弱,但又比她的慢一些,这是一般的男女差异,不足为奇。同时,他的脉略微有点浮,这是因为他人瘦,肌肉单薄,脉象容易显露。

总之一句话,单从脉象上看,舒文晏是个再健康不过的正常人。

今越不信邪,打算从问诊上着手:“大哥,我接下来的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你能做到吗?”

她的语气十分严肃,舒文晏也渐渐收起那两分的不自在,“好,我一定说实话,你问就是。”

“首先,你和大嫂的夫妻生活,正常吗?”

舒文晏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居然难得的红了一下,“你一姑娘家,说啥呢,这不是该你管的事。”

舒今越一脸正气,仿佛胸前的红领巾都在迎风飘扬,“咱们现在讨论的是生殖问题,这件事不是不好的事,这是人之常情,懂吗?”

舒文晏也是个学过生理科学的人,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跟没结婚的妹妹讨论这档子事,又是另一回事。“你问这个干啥,这又不是……”

舒老师给他背上一巴掌,“少废话。”

“正常正常,我觉得很正常。”

“那好,你再回答我,你们多久一次夫妻生活,持续多长时间,有没有爽感,结束之后蛇镜正常吗,蛇镜量怎么样。”

舒文晏咽了口唾沫,心说姑奶奶哟,这什么虎狼之词,这个便宜妹妹怕不是女流氓!

老父亲一个眼神甩过来:“说实话。”

“我说我说,频率不固定,她出车的时候肯定没有,她回来的时候,基本是每个月七八次,每次半小时,感觉肯定是挺好的,蛇镜正常,量都差不多,反正不少。”

今越挑眉,“一个月能有七八次,每次都在半小时以上,你确定?”

她可不是无知少女,频率不好说,跟结婚时间长短啥的关系很大,但中年男人每次半小时,这这明显——吹牛皮!

舒文晏老脸一红,“那是五六次,十分钟,我记错了。”

今越差点一口喷出来,大哥不愧是大哥,连这都要吹牛。

“这事你听过就行,别往外说,要脸。”

舒老师面色平静,或许心内已经做了最坏的猜想,所以当听到这些还算正常的回答,他居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惊液里面有没有血丝?”

“没。”

舒今越想了想,又问他平时有没有下肢酸胀麻木、高玩疼痛的感觉,或者下面有没有红肿热痛痒麻木等一切不正常的感觉,他都说没有。

舒今越是彻底没招了,脉象和症状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符合他这个年纪和婚龄,压根不叫病态。可为什么就是不孕不育呢?

把一切能想到的情况都排除了,舒今越迷茫了,她还能从哪儿下手?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看着对面不敢正眼看她的舒文晏,忽然这一刻灵机一动,“你不会是在外面乱来吧?有没有查过性传播疾病?”

舒文晏当即一蹦三丈高,“舒今越你别胡说,要让你大嫂听见我可没好果子吃,她不在家的日子我深居简出,避女同志如蛇蝎,身边连蚊子都没一只母的!我发誓,我要说谎让我一辈子当不了官,一辈子窝窝囊囊当个教书匠!”

他,舒文晏,可是最守男德的。

哟呵,都能用自己升官发财赌咒发誓了,那应该没假。

舒今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他好像也不具备那个条件。毕竟,他长相不出众,又没什么惊人的才华,无权无势,女人唯一能看上的可能就是金钱,而他呢,是最最抠门的舒家人,绝对不可能在女人身上花一分钱。

就这德行,要还能在外面有第三者,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道真是冤枉大哥了?其实他压根没毛病。

可要是他也没毛病,大嫂也没毛病,那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孕不育,就是买彩票,买了这么多年,多少也能中几块钱了吧?

莫非真的就是孩子缘分未到?

毕竟,曾有人说过,医学的尽头是玄学。

第25章 025 补偿自己&收获&真正的病因……

但今越不信邪, 哪怕重生了,在看病这件事上她只信科学。

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一门科学。

“这样吧大哥, 你先回去,我思考一下,有什么再找你和大嫂。”

舒文晏吭吭哧哧,脸色红红的, “今越你快跟哥说句实话,我……没问题吧?”

“目前看来暂时没发现明显问题。”

这话说得可真够保守的, 又是“目前”又是“暂时”, 还“没发现”不代表“没有”,“明显”, 这些限定词一加, 舒文晏刚好转的心情又蔫巴了。

“我虚岁都三十四了, 这要再不怀, 怕是没希望喽。”

“谁说的,男同志七老八十也能有那能力。”

“那你的意思是, 怕你大嫂没那能力?”

舒老师一个巴掌呼他脑袋上, “胡说啥, 慧芳好端端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多年了换谁都得急, 慧芳虽然不给我好脸, 但我也不是没良心的,怎么会这么想她。”舒文晏这几句是真心话,以前老舒家有多穷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孩子多,还没工作, 一家六口人挤在两间小房子里,一般人家都看不上他这样的条件,更何况刘家还是远近闻名的殷实人家。

当年刘父当电影放映员可是风光得很,多少人家都想跟他结亲家。

这么多年,老丈人在经济上也没少帮衬他。

“这些我都不会忘记,不然也不能忍你大嫂那臭脾气这么多年。”

舒今越无语,不带大嫂他就不会说话了还。

“滚滚滚,回去好好对慧芳,小心我削你。”

舒今越打着哈欠回房间,爬上去的时候,舒文韵小声问:“是大哥的问题,对吗?”

今越好笑,“这次咱们还真冤枉他了。”

就连一直没出声的舒文明也小声嘀咕:“你确定,真不是大哥的问题?我看他态度……很可疑。”

谁说不是呢,就是他的回避和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让全家都笃定他才是有问题的那一方。

“只能说目前以我的水平,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兄弟姊妹之间也不好聊这种八卦,随便问两句就各自睡去。

可能是一直琢磨这事,晚上失眠,第二天早上今越到单位破天荒的迟到了。

“哟,咱们的劳模舒今越同志,今天是马失前蹄?”刘进步捧着茶缸子,笑眯眯地打趣。

今越心里有事,没空跟他插科打诨,“老朱呢?”

“上区里送老鼠去喽。”

今越其实有点好奇,他这当年的高材生怎么会屈居一个小小的街道防疫站,平时去区里送东西开会啥的他都是能推则推,据说前几年上面还要调他到区医院,但他打死不愿意去。

算了,这不关她的事,她还是想想大哥大嫂的病吧。

其实不孕不育这病吧,早在两千年前就有了,并不是现代特有,只是现在这个时代,致病因素更多,环境、遗传、压力,尤其是污染和环境,转基因啥的,将来患病率还会更高。

今越在大哥大嫂身上找了半天,他俩工作环境都还算不错,接触不到放射性或者有污染的物质;至于遗传更说不通,大哥这边有兄弟姐妹且身体健康,大嫂虽说是独女,但刘母以前还生过一对双胞胎,只是因为冬天烧煤球的时候中毒没了,也算不上疾病,双方上一代中也没听说有什么严重疾病。

至于压力嘛,他俩心态也比较好,真正因为不孕不育导致压力大的病人不是他们这个状态。

今越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还能往什么方面考虑……算了算了,不着急,说不定过段时间真就能自己怀上了呢?

***

接下来几天,因为一直记挂着这事,直到星期天她都没反应过来。

“喂,舒今越,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不?”舒文明在家里一阵鼓捣。

“什么话?”

“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几?”

“哦对,星期天,怎么了?”

舒文明给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用嘴硬悄无声息地说:“野猪——”

“啊,没忘没忘,咱们这就去金鱼胡同吧。”她有预感,徐端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要是临时有事走不开,至少也会跟她说一声。

舒文明背着一个大包,包里是家里所有能拿得出来的刀具,一把缺了好几个口的菜刀和一把生锈的镰刀,当年大炼钢的时候,舒家把能贡献的铁器都贡献出去了,至今唯一一口铁锅还是补过四五个地方的。

今越则是带上几个从防疫站借出来的消过毒的老鼠夹子,还有一些吃的,藏在一个大大的竹箩筐里,要是真有什么大的收获,到时候也能带回家。

没自行车,来回都只能坐公交,到时候人多眼杂,他们是既盼着有大收获,又希望收获不要太大。

舒文明平时很少来这边,一下车就在感慨人家环境好,跟柳叶胡同真是天壤之别。

“看,还有辆吉普车!”男人似乎天生就爱车,他双眼冒光绕着吉普车转了两圈,恨不得上手摸两把。

“走吧,这车子也不稀罕,以后比这稀罕的多得是。”比如现在堪比天价的桑塔纳,以后都是没人要的街车破车,远的不说,就眼前的徐家,以后可是要出两位汽车行业大佬的。

徐端,那可是能拥有私人飞机的大佬啊!

今越甚至想,自己要不要趁早先把大腿抱上?反正他那么好说话,她先跟他打好关系,发展成好朋友什么的,以后他发家的时候捎带拉她一把就够她吃一辈子的。

即使不拉她,将来她也能蹭蹭他的私人飞机不是?

想到那画面,舒今越嘴角就翘起来,可惜等门一开,看见保姆那张不自在的脸,她就笑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保姆好像不太欢迎自己?上次开门的时候有点看不上她,后来看张珍对她态度不错,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改观,让装芒果她倒比主人家还小气,就装三四个,要不是徐叔叔给她送来,她都不知道原来芒果有那么多。

当然,今越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觉得人家有多少就该给自己多少,毕竟给多给少都是徐家人的心意,但她趁张珍不注意特意往少了装,也不太妥当。

很明显,徐叔叔对她的自作主张也不太高兴。

但今越面上还是客气地打声招呼,“大姐你好,徐叔叔在家吗?”

“哪个徐叔叔?”保姆上下打量她,又打量她身后的舒文明。

今天本来就是去山上干脏活累活的,他俩都是捡着破衣烂裳的穿,这保姆一看比那天穿得还差,顿时脸都快掉地上了。

“来了。”徐端从一间屋里出来,“你们先进来,等我一会儿。”

“包姐,给客人上茶。”

保姆姓包,包大姐可不敢跟雇主摆脸色,“好嘞,二位先坐坐。”

徐端走了两步,“泡一杯就行。”

舒今越顿时高兴起来,她像小时候期待冯春霞发糖一样的期待起来,因为她有预感,按照惯例,这次自己是“不同”的。

果然茶水是给舒文明的,徐端很快从厨房拿来一瓶热牛奶,“你喝这个。”

她身体太虚了,不适合喝凉性的茶水,同时她也很缺营养,需要尽可能多的补充蛋白质。

舒文明一开始有些拘谨,后来见徐端态度温和,亲自陪他们坐着,主动问他叫什么名字,哪年生人,在哪里上班,聊了没几句顿时也放开了。

“那我们年纪差不多,我们就直接叫名字吧。”不知道为什么,徐端不想让他跟着今越叫他叔叔。

他,也没那么老。

“好的,徐同志。”舒文明可不敢直接叫他徐端,虽然他比徐端还大两三岁,但徐端身上那种冷静自持和上位者的气质,跟他不一样。

倒是舒今越压根不怕他,她一边滋滋滋的喝着热牛奶,一边听他们聊天,偶尔插几句,“徐伯伯和张阿姨不在吗?”

“他们单位忙。”

“那徐思齐呢?”

徐端微微侧首,看向她的眼睛,“他和对象出去了。”

“哦,对象啊……”舒今越想到今天没能跟他们上山打野的舒文韵。

舒文韵最近忙着学习考职称,跟徐思齐不冷不淡的,似乎闹了些不愉快,但她觉得不足为惧,毕竟是两辈子的姻缘了,命中注定的,自己就是想做恶毒女配也没机会。

徐端见她很快把牛奶喝完,又去厨房拿了一瓶出来,“悠着点,一次不要喝太多。”

这就跟大人宠孩子似的,嘴上说你长虫牙啦少吃点糖,可每当孩子不高兴他们还是会拿糖哄。

反正,说不好的是他们,说好的也是他们。

今越喝完两瓶牛奶,包大姐终于把徐端吩咐的东西装好包,“走吧。”

徐端单手拎着自己的包,又顺手接过今越手里的,率先走到吉普车前,将车门打开,东西往上一放,“走吧,开车方便点。”

舒文明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徐同志这是你的车?!”

“不是,跟朋友借来暂时用几天。”

可饶是如此,舒文明也佩服不已,他刚才还想摸摸车屁股都不敢下手来着,现在居然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坐上了?

他动了动屁股,颠了颠座椅,一点响声都听不见(不是),简直不要太舒服!

今越在他座椅靠背上拍了两下,提醒他别刘姥姥进大观园。

当然,她可不是第一次坐这种吉普车了,上辈子在乡下的最后那年,她已经算附近小有名气的赤脚医生,有些难治的病症也会有人慕名而来,其中有几次就是去给县里的人看病,有的人就会派吉普车去接她。

那时候她多清高,多死板啊,总觉得治病就是治病,不应该掺杂私心,不知道把握机会,哪怕跟人开口说一下自己在村里的处境,说不定就有人心软,帮忙了呢?

现在想来,实在是可了大惜。

性格决定命运,舒今越的性格,决定了她别扭而不幸的一生。

徐端通过后视镜,看见少女眼神迷茫,神色里还有点伤感和自嘲,似是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

他咳了一声,“包大姐,在我们家,她也有自己的苦衷,你别往心里去。”

舒今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你知道包大姐不喜欢我?”

徐端没出声。

“我还犯不着因为她的态度伤心,你想多了。”

可这话在徐端耳朵里就是怎么听怎么像自嘲,他语气无奈:“包大姐的丈夫,是我手底下的兵,因公致残,彻底丧失劳动能力,每年还需要巨额的医疗费用……而他家里尚有几个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下面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家庭十分困难,他妻子又没工作,找到我这里,所以……”

难怪,舒今越就说奇怪,连给她安排工作徐平都不敢,公然请保姆,这不是更容易给人留下把柄吗?

这么看来,请保姆这事徐家还真不怕有人做文章,这哪里是什么雇佣关系,分明是徐端对老下属一家的照顾。

舒今越对包大姐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她还是不高兴,她不幸凭啥就要给她和二哥甩脸子?他们没吃她家大米吧!

“包大姐的脾气有点不太好,你不喜欢那就不接触了,以后都我去找你……们,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只想说找“你”。

“不至于,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我从来不记仇。”

徐端没忍住,从胸膛里闷闷的笑出一声。

舒今越脸红,“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错,你不小气,也不记仇。”

这下,连舒文明也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舒今越都不小气不记仇,那这世界上还有小气和记仇的人吗?

说笑间,车子很快开到西山脚下,山路开不上去,只能停在下面,徐端锁好车,拎起自己和舒今越的包,“文明带路吧。”

舒今越因为被他们取笑,似乎他们有毒似的,不愿离他们太近。

徐端也不戳破,特意放慢脚步,不时的放下东西歇一会儿,看看风景什么的,让落在最后的舒今越先上前,他走在最后。

当然,今越忙着生气,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有个坎上不去,他从背后轻轻托了她手臂一下,“你怎么在后面?”

“我不认路,让你哥带路。”

“我不信,你们当兵的,肯定对地理方位什么的特别敏感,上次我说在这边你还说你来过呢。”

徐端笑起来,“那是,我没你聪明。”

舒今越感觉,他又在说反话了,“你和我二哥一样讨厌。”

徐端的胸膛再次震了震。

三人来到老地方,把东西放下,徐端熟练的来到水沟旁洗手,从包里拿出几样点心递给舒今越,“饿没?”

那是用油纸包着的小点心,透过油浸浸的包装纸似乎能看见里头酥得掉渣的点心,还有一些淡淡的甜香味。

今越没忍住咽了口口水,她记得自己家从小到大很少买点心,但每年正月里都会买半斤桃酥给兄妹四人过过嘴瘾,又酥又油,是多少人的童年记忆。

“那行,原谅你了。”今越接过东西,先打开验毒,一包是椒盐酥饼,一包是红豆饼,还有一大包则是桃酥!

“徐叔叔,你是不是经常带一些小孩喜欢吃的东西在身边啊?”以前是巧克力,现在是各种又甜又酥的点心。

“二哥快来尝尝。”

她洗干净手,给二哥递了两块,嫌他手脏,直接塞他嘴里。对徐端,则是直接把纸包递过去,“你也吃,不然我不好意思吃独食。”

徐端扬了扬手,他正在用生肉捏饵,手不干净。

今越也没多想,捏起一块椒盐酥,塞他嘴里。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她吃点心,喝温开水,徐端寻找野猪足迹,舒文明尾随,俩人很快找到新鲜的活动迹象,也没用舒今越的老鼠夹子,俩人各拿一样趁手的工具,顺着足迹找上山。

当然,上山之前,徐端还是递给她一只哨子,“一个人呆这儿,别走远,有任何响动都别出去,要是有人走近就吹哨子,我能听见。”

哨子是他临时从脖子上解下来的,一直用绳子贴身挂着,拿在手里温热温热的,似乎是他的体温。

今越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好的来抓野猪,结果她变成来度假……不过,她又不是有使不完的牛劲儿,一天不干活就骨头痒,她恨不得天天坐享其成呢!

她忽然好奇,徐端那么大个包里,到底都有些什么,除了点心。但人家没主动打开,她不可能趁人不在私自去翻,就在脑海里天马行空的猜想起来,会不会还有巧克力,他好像知道她特别喜欢巧克力似的。

她拿回去那些,其实家里没人吃得惯,舒老师说像吃软糯的入口即化的中药渣子。

这个形容得到了全家人的赞成,唯独今越。可能是两辈子都没吃过的东西,她一开始是好奇,后来是带着点补偿自己的心理,以前吃不起的,现在都想拼命吃。

今越不由得又想起那双异常合脚的皮鞋,她几乎天天穿,因为她从没穿过这么合脚的鞋子。小时候基本都是捡舒文韵的旧鞋穿,她俩虽然同岁,但舒文韵个子高,脚也比她大。

当然了,舒文韵的也是别人送的旧鞋,不可能年年有新鞋穿。

偶尔极少过年会给她们一人买双新鞋,但赵婉秋贪多图大,每次都买比她脚大很多的鞋子,总觉得这样能够多穿两年,可其实穿不到合脚的时候,鞋子就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

合着她从小到大,不是在穿烂鞋子,就是在穿大鞋子。

而她现在补偿自己的方式,就是拼命地穿那双合脚的,恨不得直接焊死在脚上。

舒今越胡乱的想着,也闲不住,顺便在周围摘点能用的草药。这个季节,很多药用部分是花和叶的药材都正适合采摘,摘着摘着就变成采花。

现在天气愈发暖和,盛开的野花也比上次多,红的黄的紫的,甚至不远处还有一片五颜六色的灯盏花!

灯盏花比一般野花大,盛开之后非常鲜艳,草地被渲染成一块漂亮的地毯,有种不敢踩进去的感觉。

她挑着各种颜色的采了一大把,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头发刚长到耳朵下面,被花环压得柔顺极了,有种乖巧的感觉……当然,徐端知道,她可不像外表看起来的乖巧。

她一言不合就会亮爪子挠人。

“你们回来了?找到足迹没?”舒今越高兴地问。

“呵,你以为,徐同志出手,可惜你没去,不然那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舒文明不知不觉已经变成徐端的忠实拥趸。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越居然看见,他们身后真的有一头野猪!

“你们直接就抓到了吗?!”她跑过去,被徐端拦住,“站一边看看就行。”

“这野猪可不比山鸡,它狡猾着呢……”巴拉巴拉,期间艰辛和凶险,今越听得都替他们捏把汗。

“尽快收拾好,趁着天色还早,去金鱼胡同处理,可以吗?”

今越知道,徐端是在问自己,看她愿不愿意再去他家,今越才不会跟吃的过不去,“好。”

要是现在抗一头野猪回家,不用说,十分钟之后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他们今天打野的事,不出半天,整个新桥街道都会知道,继而“有野猪出没“的西山就会被新桥街道的大小伙子们踏平。

但徐家的金鱼胡同不一样,那里全是独院,邻里之间也没那么强的好奇心。

当然,地方宽敞,还有用水、厨具、刀具各种也方便很多。

吉普车来回就是快,他们回到金鱼胡同的时候,包大姐买菜还没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徐端带着舒文明开始处理猎物。

今越一边看热闹一边偶尔帮忙,给递一下刀子,冲点热水,送点盐巴之类的跑腿活计。

两个小时后,猪肉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分门别类卸好并切成方便拿取的小块。猪大肠猪肝各种下水,今越想起自己看的小说里能做成卤味,有点蠢蠢欲动。

“不行,这个气味太腥了,跟家养的不一样。”徐端洗干净手,“刚才处理的时候就比较费劲,烹饪的时候要多加工一会儿。”

“就是肉老,柴呗,放心,我是铁齿铜牙舒今越。”她亮了亮牙齿。

男人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她的铁齿铜牙,点点头。

舒文明实在是看不过眼自家妹子这副样子,“别废话,这次多亏了徐同志,这一半猪肉应该给你。”

舒今越想说,上次自己许诺的只是三分之一啊二哥,你居然一口气送出去一半!平时可没发现你这么穷大方。

“不用,我们基本不在家吃饭。”徐家全家都是工作狂,都在单位吃,包大姐名为保姆,其实也只用打扫卫生和做她自己的饭就行,反正每个月会给她伙食费,他们也不问她花了多少还剩多少。

这不,听说他不要肉,买菜回来的包大姐自己先肉疼开了,“这么多呢,徐领导处理了大半天,弄得一身血糊糊的,怎么能不要呢,我看啊,就要……”

徐端看向她,“包大姐要是没事的话先去休息吧。”

包大姐还没听出他的意思,一个劲叨叨,“在咱们乡下,就是猪下水也多的是人抢着要,你们城里人生活条件好,不知道乡下娃娃多馋这一口,我家那几个都大半年没尝过肉味了……”

“要不下水就送我吧?我拿回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徐端看向舒今越,意思是她做主。

今越虽然不爽包大姐怠慢,但说实在的也不会跟一个没多大关系的人计较,“行吧。”

肉她是不给的。

反正抓是二哥和徐端抓的,处理也是他俩,包大姐嫌腥味重,躲得远远的,她才不要分给她呢!

可走的时候,想起包大姐的丈夫是因公致残,又想起自己的脚趾头,她还是挑出三四斤一块肉递过去。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给肉,包大姐都傻眼了,“给……给我的?”

“不要?”

“真给我,你不会又要回去吧?我可说好了,一旦给了我,就是进了我全家的肚子,绝对不会吐出来的。”

“废话。”舒今越嫌烦,也不知道徐端是怎么忍受得了这个势利眼又碎嘴子的保姆,要换她都开了八百回了。

徐端找来几个桶,将肉装好,用盖子盖上,用车子将他们送回柳叶胡同。

“哟,文明和今越是拿的啥?”虽然他们已经躲到晚上十点多,估摸着大家都休息了,可还是有住在倒座房的人看见,好奇地问。

“买了一点下水。”

“难怪腥味儿这么重,你们买这么多干嘛?”

不过想起国营熟食店,邻居咽口水:“这些东西卤出来好吃得很,那可是荤菜,不便宜吧?”

舒文明不耐烦的点点头,他一直这幅样子,人家也不觉得奇怪。

倒是舒老师和赵婉秋被吓一跳,“这些都……都是?”

兄妹俩点头,赵婉秋立马将门窗关紧,挨个揭开盖子查看,压着狂跳的心脏“哎哟喂”直叫唤,“老舒老舒,你快看,这么多……肉啊,全是肉啊!”

舒老师也被吓傻眼,那些红彤彤的,可全是肉啊,货真价实的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的肉!他们居然有这么多?!

“这得有二百斤了吧?”舒文明一个大男人都拎了好几次才拎完。

“嗯,差不多,太腥的下水和猪头我们都没要。”这也是徐同志建议的,说怕气味太重,到时候引起太多人关注不好。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缺肉,要是知道舒家人有这么多肉,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小徐考虑真周到,就该这样,婉秋,咱们快把肉腌起来,天气热了放不住。”

这么多肉,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又不能拿到门外去风干,闷屋里很容易坏的。

留够最近几天吃的,赵婉秋连忙找来盐巴,撒在剩下的肉上,边撒边揉搓,尽力将血水杀出来,就着徐家的桶腌制上,这样既能防止腐坏,还能祛除腥味。

肉实在太多了,一家子帮忙也忙到大半夜,从第二天开始,赵婉秋和舒老师都不敢出门,守在家里,时刻盯着,生怕肉少了一块。

还是那句话,少了一块不打紧,就怕被人发现屋里还有这么多,那麻烦可就大了。

趁着新鲜,舒家还包了好几顿饺子吃,用大葱、芹菜和荠菜换着来,把所有人吃得肚饱肥圆,心满意足。

有生之年,这是第一次吃肉能吃到饱。

今越中途给徐家送了一些,毕竟要是没有徐端,他们别说吃肉,吃屁都吃不上新鲜的。

徐端,就是比二哥还大的福星,大福星!

每次去,徐家人都不会让她空手而归,家里有什么水果或者点心都让她带点回来给家里人尝尝,一来二去,两家人倒是愈发熟悉了。

可能是看出来舒家人不是那种刻意巴结的人家,张珍和徐平也很喜欢他们,还让今越给舒老师带回来半瓶不到的茅台,说是徐平厂里接待上级的时候喝剩的,他肝不好不敢多喝,不嫌弃的话带给舒老师随便喝喝。

要是一般的,他们不会干这种送半瓶的事,主要是这瓶酒比较特殊,年份久不说,还是特供的,市面上绝对买不到。

舒今越当然不会嫌弃,这可是茅台……谁会嫌弃茅台?!

别说舒老师,整个柳叶胡同里估计就没人喝过茅台,虽然只是三分之一多点,但却也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连许久未曾露面的舒文晏都回来了。

当然,舒家人有个好的地方就是,有难一起上,有福一起享,好酒不仅男人们喝,女人们也被舒老师命令着尝尝。

今越和文韵不会喝酒,尝了一丢丢就吐舌头,刘慧芳和赵婉秋倒是会喝,分了一个杯子底。

没办法,本来就是领导喝剩的,也没多少,舒家人口又多,这分来分去就分不到多少。

美酒配上白面包的皮薄馅大还管够的饺子,所有人吃得打饱嗝,比过年还幸福。

完事父子几个轮番拿着酒瓶子研究,它到底奇特在哪儿,为了不放过上面一丁点的细节,就差拿放大镜了。

要不是刘慧芳拦着,舒文晏还想把空瓶子都薅回家呢!

赵婉秋这几天腌肉和守肉着实累坏了,平时一只苍蝇都不敢放进来,此时一放松,喝点小酒就晕乎乎的,今越文韵和刘慧芳就主动打扫卫生,把锅碗瓢盆刷一刷,再挨个检查一下肉有没有坏。

“要是有坏的得赶紧吃掉,别现在舍不得吃,坏了臭了扔了可惜。”刘慧芳看着一溜儿挂满墙的肉,说不羡慕是假的。

但她也知道,公婆叫他们回来吃,就已经够大方了。

“大嫂,这几块你们待会儿带回家慢慢吃。”今越拿来两块新鲜的,四块腌制过的。

“这不行,这是你和文明……”

“你就拿着吧,甭客气。”今越大手一挥,她永远记得那根人参和那套借去相亲的衣服,但给点肉不算什么,要是能帮他们解决最大的问题,那才是真的报答大嫂。

“最近咋样?”她把大嫂叫到自己屋里,小声问。

“就那样,例假刚走没几天。”

好嘛,这个月又失败了。

今越想起什么,虽说算着日子来的排卵期成功率会更高些,但也不是说其他时候就毫无希望,“你们这样,也不要太死板,其它时候,比如例假前,或者后几天,都试试,反正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万一哪个月排卵就提前或者推后了呢?超声监测排卵虽然科学,但人体又不是不会出错的机器,偶尔运行故障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刘慧芳脸一红,“嗯,试的,我们才……才试过的。”也不知道舒文晏哪根筋没搭对,过来吃饭之前刚拉着她“试”过,那时候天还没黑,怪羞人的。

舒今越也有点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就是打听人家两口子床上的事了。

可刘慧芳很信任她,“今越啊,你现在还没结婚,虽然懂医,却不一定懂那些事,你要是有好奇的,想知道的,可以问我,我懂得多,经验丰富。”

说到最后四个字,她脸上就跟火烧似的。

今越有点想笑,大嫂还是蛮可爱的,舒文晏追上她可真是臭青蛙吃上天鹅肉。

她说这四个字,今越想起来,前段时间实在想不通他们为啥不孕不育的时候,她甚至怀疑他俩是不是没真的做成过,譬如找不对地方?

她曾在乡下看过一对病人,结婚半年多女方得了严重的尿路感染,怎么治都治不好,刚有点起色就反复,把她治得都烦了,后来有一次说给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做通女方思想工作脱下裤子,结果发现尿道口不对劲,再一检查……额,居然还是处女!

但那样的案例非常少见,大哥大嫂都是高中毕业,基本的生理卫生常识也懂,不可能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我大哥能娶到你,他就偷着乐吧,要再不对你好点,爸都不放过他。”顺便把那天舒老师骂他的事说了,姑嫂俩都笑了,恨不得给舒老师竖大拇指。

“你大哥那样,要真能在外面乱来,我都替别的女同志不值,他可不是一般抠门,你知道吗他第一次跟我约会居然舍不得给我买根冰棍儿,那可是最热的八月份啊,我那天为了见他还洗了澡洗了头发,结果被他带着在大太阳底下硬生生走了两个小时,一身臭汗……”巴拉巴拉,刘慧芳吐槽起来真是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