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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今越好笑, “要是不吵, 她们犯那些低级错误,您能忍下来?”

“忍个啥, 这就不是面子问题, 是病人的生命健康啊, 她们给病人直接静脉注射没稀释过的□□, 这不是要人命吗?还有为了赶着下班,给人点滴开快的, 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那老太太就没命了!”赵婉秋真是说起就来气。

“刚开始上临床的时候犯错我是能忍的, 可都干了好几年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真忍不了, 你要是病人家属, 你不生气?”

舒今越点头,安抚她,这都多少年老黄历了,她还在念,因为念得太多, 以至于她上中学就知道□□不能未经稀释静脉注射,虽然不知道啥原理,但就是不能,否则有生命危险。

“行了行了,我明天去问问胡奶奶,她上次还批评我逍遥丸做得不地道,这次正好请教她老人家。”

反正中药注射液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她们家以前应该也做过。

晚饭是昨天的兔肉剩下的汤,肉没了,但汤还有味道,就加点素菜进去煮煮,老百姓过日子没那么多讲究。配上苞米饭,也能吃饱。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刚下班前回过一趟,把车子骑走了,说是要去什么建设大桥,还把兔子带走两只。”

四只兔子,他们没舍得吃,全都用最新鲜的嫩草养着,偶尔还从菜店拿卖剩的胡萝卜回来喂,把它们养得油光水滑,只昨天中午吃了一只,那鲜美,今越真是想着就流口水。

但她更好奇,二哥去鬼市干嘛,是卖兔子吗?他最近好像很缺钱的样子,前两天还听人问她找二哥要腈纶枕巾,说是跟他说好的。

明明几个月前就停止这事了,说是怕树大招风,怎么现在又开始做起来?舒今越还听乔大姐感慨,说最近外头抓这些投机倒把抓得很严,她爱人都好几天没能按时下班了。

舒今越有点担心,二哥可千万收敛着点。

幸好,天黑没多久,舒文明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舒今越松口气,把他拉到屋里,“二哥你卖兔子了?”

他不自在的点点头,“我本来想着问问你意见的,但急等着用钱,就没等到你下班。”

“这是卖兔子的八块钱,四块一只,还不错,就当我从你那儿借的,成不?”

舒今越不是要跟他计较钱的事,“我可提醒你,最近少去建设大桥,我听街道办的人说,这几天抓得紧。”

“嗯,暂时不去了。”

“对了,你最近很缺钱?”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他,心说二哥不会是沾染上什么不良嗜好了吧。

“也不算很缺,就文丽那边发烧老不好,我担心,想给她买点东西补补,增强一下你们医学上说的那个啥,免疫力。”

今越松口气,这倒是非常正经的花钱理由,“要是还不好,你就带她过来,我给她试试看。”

“我也这么想的,不过快好了,小毛病,医生都没让住院,她又不想请病假,每天都是带病上岗……怪可怜的。”他轻声叹息,以前觉得徐文丽是大小姐,家庭那么好,啥都不缺,但最近才知道,家庭的温暖是用钱买不来的。

她生病这么久,徐父忙工作,都没带她去医院看看,徐母则是被单位外派到下面的县上锻炼,听说大半年都不会回来。

“她每次一个人去医院,我又请不到假,想想就烦,这破工作真他爹的不想干了!”人家正式工请假多好请啊,他这临时工就跟挖了经理祖坟似的,又是赔小心又是主动加班换的,他还不给批。

真是每天都想辞职一百遍!

“算了算了,别说这这种冲动的话,小感冒不是大事,文丽姐是成年人,她一个人也能搞定,不一定要人陪的。”

“对了,你要是想给她补补的话,我找赵大哥问问,他以前经常跑东北,说有老乡用人参跟他换东北那边没有的东西,但他拿去药材公司问过说不值钱,你要不买过来给文丽姐吧。”

舒文明眼睛一亮,“好,你赶快帮我问问,多少钱都行。”

“瞧你那出息。”舒今越好笑,想起自己当时准备买工作的时候,还卖了一根刘慧芳给的人参,现在想来以那野山参的品质那价格其实还是卖低了的,好在最后那笔钱没用上,成了自己的私房钱,最后还是父母兄姐帮了她。

“二哥说真的,你要是缺钱的话,我把欠你的还你吧。”

“不用,暂时用不了那么多,文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花不了多少钱。”

舒今越见他真不要,也就不提了,这笔钱她肯定要还,不仅要还,还要等他需要的时候凑个整数给他。

“对了,你有没考虑过结婚后住哪儿?”

舒文明有点头疼,两个妹妹都没结婚,他要是因为结婚把唯一一间房子给占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虽然,在这个年代的石兰省,家里房子默认是准备给儿子的,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咱们家里是住不下的,我想不行就我们出去租房子住吧,你和文韵住家里,也安全些。放心吧,赵大妈家几个儿子刚结婚的时候也是租房,后来没两年就攒够买房的钱了,我们也不差。”

今越想说这不是不可以,但太慢了,现在已经是七四年,马上大批知青回城,城里住房愈发紧张,不仅租金涨价,就连房价也跟着暴涨。

到时候他们生活成本更高,买房的希望更渺茫。

舒今越咬咬牙,“二哥,不行咱们买房吧。”上次聊到这话题的时候她就这么想了,只是怕太“惊世骇俗”,先铺垫一下。

“买房?”舒文明惊讶不已,上下打量自家这妹子,“你想啥呢,咱哪来那么多钱。”

“可以不用买好的啊,就随便买点,哪怕不能住人的都行。”

“先放着,等过几年手边宽裕了再重新装修拾掇一下,其实也能住的。”

很多房子因为那些人的破坏,外面看着是破破烂烂的,但地段好,将来房管局会统一安排人来修,房主出点装修费就能住上水电皆通、还有独立卫生间的房子,这不美吗?

别的城市今越不知道,但书城市到八十年代中期会申请历史文化名城,政府会大力修葺破败房屋,改善市民居住条件,只用花很少的钱,小破房子就能焕然一新。

“你真想买?”舒文明托着下巴看她,“你跟我说实话,现在手里有多钱?”

“不多。”开玩笑,谁问她也不会说实话的。

“不多是多少?”

舒今越跟他打太极,就是不说数目,“大的好的买不起,但买间大杂院里的不成问题。”

舒文明翻个白眼,“狡猾死你,等着吧,真要买我来想法子。”

“那你呢?你总不能等着结婚真出去租房吧?”

舒文明低头思索片刻,“如果买破点的,小点的,你说文丽会不会嫌弃?”

“以我对文丽姐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她要是嫌弃你也不会喜欢你,你大胆自信一点,要相信你们之间情比金坚。”

舒文明总感觉她说的话是好话,但就是怪怪的,可能是俩人总吵架的原因,好好说话都稀奇。

“不知道文韵买不买。”

“我不买,你们买就行。”忽然,舒文韵从下床探出个头来。

“姐你在啊,咋不出声呢,吓死个人。”

“我看你们聊得火热,就没打扰。”

舒今越见她真不想买,也不强求,毕竟她将来是要嫁给潜力股的,徐思齐家大房子那么多,估计还不止一处,不愁住的地方。

“二哥,你最近别去鬼市了,但可以帮忙留意一下咱们附近有没有要卖房子的。”柳叶胡同的房子大多数都是公房,被分配到各个厂矿单位,单位又分配给各自职工,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考虑到多子女家庭需要结婚、分家等用途,六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曾经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产权买断,有能力的家庭可以拿钱将自己家住的房子买断,产权归个人,但也有的家庭拿不出这么大笔钱,只能作罢。

很多家庭就觉得,反正都是住,一分房租不用出也能住,买断却需要一次性掏那么大笔钱,多不划算啊,所以很多人家都不愿买断。

舒老师和赵婉秋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倒是稍微有远见那么一次,七拼八凑把两间房给买断了。

今越记得,后来这片平房改成楼房之后,因为他们家的房子是有产权的,比别人家多分了一套房子,可把大院邻居们羡慕坏了。

今越现在想买的就是那些有产权的,小点破点没啥,只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就行,一方面等二哥结婚后她打算搬出去自己住,享有一个独立的私人空间,另一方面也当做投资了。

她其实没啥经济头脑,玩不转股票基金,就只知道一个买房不会亏,那就选这个吧。

“二哥你可一定要帮我上上心。”

“放心吧,我给你打听着。”

***

第二天中午,今越拎着家里炖得软烂的茄子和一分专门熬的小米粥去找胡奶奶。

最近街道办有人专门给她送饭,舒家就没送了,只是某一顿做点好吃的软烂的会专门给她送一份过来。

“胡奶奶,您吃饭没?”

老太太蜷缩成一只瘦小的虾米,卧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连呼吸都看不见胸廓起伏……今越吓一跳,连忙走过去把手伸她鼻子底下。

“死不了。”老太太幽幽的睁开眼,嗅了嗅鼻子,“你妈炖的茄子?”

“对,我妈炖的,您鼻子真厉害,尝尝?”

老太太伸手,今越知机,立马将她搀起来,先洗手,才吃东西。

她其实也吃不下多少,只随便尝了几筷子,但吃完还要用清水漱口,剔那压根没几颗的牙,随时把自己打整得清清爽爽。

舒今越第一次见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才知道红楼梦里那些人吃饭前后都要用香茶漱口是真的。

“我们家前几天炖兔子肉,但不够软烂就没给您送。”

“没必要,我又不是没吃过。”

“是是是,您老见多识广,山珍海味都吃过,我今儿来就是有个事想请教您。”

老太太又懒洋洋地坐到藤椅上,一双不够清明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姑娘,舒今越最近虽然忙,但只要有空都会亲自过来送饭。“这几天忙什么?”

今越于是连忙将张大勇的事说了,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你倒是有两分急智,但还是不能骄傲,年轻的时候,成功多是凭的运气。”

舒今越想说这老太太真是不会夸她一句的,也懒得跟她细说,“我现在想给他用穴位注射的方式治疗,想来问问您有没有提取中药注射液的经验,向您请教请教。”

“你打算用什么?”

“黄芪和升麻,按照六比一的比例配制,纯度尽量接近100%,您看能行不?”

“哪来的配方?”

这是今越以前在乡下那位师父教的,说是他的师父传下来的,对于治疗内脏下垂性疾病很有疗效,不过他们用的是汤剂,今越觉得完全可以升级为注射液,通过穴位注射效果肯定更好。

老太太想了想,点点头,“可以,但我多年不碰这些玩意儿,要是翠果在她肯定能帮你做出来,翠果啊……”

今越没打断她的思念,她对翠果除了有主仆之情,也有姐妹之义,更多的是对胡家制药技术失传的惋惜。当年翠果的爷爷是胡老爷子的父亲手把手带出来的大弟子,集胡家之大成于一身,其他人都没他学得好学得精,可惜却被老爷子误会、舍弃,幸好翠果有天分,学到了爷爷的本事。

可惜,这根传承的独苗,因为大小姐的一句话,失踪了三十多年。

“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记住了吗?”老太太似乎有点记忆混乱了,每次今越一来都要说这句话。

“好,我答应您。”

老太太终于闭上眼睛,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慢慢的打起盹来,舒今越心说老太太真是大不好了,忘性这么大,刚才说过的话,没两分钟就想不起了。

算了,她还是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吧。

“去书城中药厂,找康永新。”

“嗯?”今越回头,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已经睡过去,无论她怎么问都不愿再开口。

今越也是过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应该是说自己要制作这个注射液的话去找这个人,他会帮忙,或许他是胡家以前的故人,或许是胡奶奶的朋友,不管是哪种情况,胡奶奶愿意给出这个人脉,说明就是靠谱的。

“谢谢您,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今越刚出门,正好遇到徐端来到,他递过来两瓶牛奶,“接下来几天我有点事,不在书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哥,记住了吗?”

“嗯嗯,行记住了。”

他没说去哪里,今越也没问,俩人随便聊了几句各自分开。不过今越去单位也只待到三点半,她跟朱大强打声招呼,出门坐上开往市中药厂的公交。

中药厂在南边,到那附近就能闻见一股强烈的中药味,现在的中药厂除了做饮片炮制包装之外,更多的则是各种成药,像后世有名的逍遥丸,就是书城中药厂的优势产品。

而在几十年后,书城中药厂研发的中草药配方的牙膏、唇膏、护手霜、沐浴露、洗发水等一系列产品,在后世也非常受欢迎,牙膏的广告都打上中央电视台了。

不过,现在的中药厂规模不算大,占地面积也远远小于机械厂、钢铁厂等大型重工厂。舒今越来到大门口,没急着进去,先在门口的告示栏里看了看,没看见康永新的名字。

那应该就不是厂里领导班子成员,应该是技术人员。

“诶小姑娘,你谁家孩子,找大人呐?”门卫大爷见她一直站在门口,以为她是哪家的孩子,正在上高中,于是主动问她。

今越刚想说她不是厂子弟,忽然灵机一动,故意结结巴巴的:“我找康……康永新……”

“诶,你是康师傅家的啊?你是他家亲戚吧,他家只有一个残疾的妹妹,可没孩子。”

“对对。”

“康师傅他们研发科这几天正好不忙,你去吧,就在那栋单独的楼里。”门卫还好心地指了指方向,今越道谢连忙跑过去。

她生怕他再多问一句就露馅儿了。

来到小楼前,找到一间有人说话的办公室,她敲了敲门。

“同志找谁?”

“你好,我找康永新康师傅。”

大家打量她两眼,心说这谁啊,不会是康师傅给他妹妹雇的新保姆吧?那年纪也太小了。

不过看着倒像个读书人,交流起来应该不难。

康师傅的妹妹卧床多年,康师傅又是个男人,照顾起来很不方便,偏偏上个月一直用着的保姆大姐说老家有事,让先支给她一个月工资,结果一回去到现在还没来,大家都说康师傅被骗了,赶紧重新找一个吧。

被骗的钱,还得报公安,麻烦着呢。

舒今越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事。

“二楼左转第一间,估计正忙着,你先敲门,别忙着进去,等他发话再进,记住了啊,康师傅的脾气就这样。”

看吧,大家还同情她呢,先把规矩教她,省得她将来犯错。

舒今越愈发觉得怪怪的,但也没多想,连忙又来到二楼,门关着,她敲了两次,直到听到一个“进”字,才推开门走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同志正低头在一堆瓶瓶罐罐前面,听见脚步声头都没抬。

舒今越也不好出声,一直站在办公桌前,等他忙完手里的活,回头一看,“你是……”

“康师傅您好,我叫舒今越,是胡奶奶介绍来找您的。”

康永新皱眉,“谁?”

今越心里打鼓,不会是他现在跟胡奶奶已经不来往了吧?毕竟人走茶凉,胡家这棵大树都倒了多少年了。

“胡佩仪老人家。”

康永新放下手里的东西,摘掉口罩和护目镜,洗了洗手,这才正色看向舒今越。

他是一位很严肃的中年人,约莫五十来岁,头发胡子花白,但神奇的是眉毛却还是黑的,显得整个人更加严肃。他两条眉毛像两根旧社会教书先生的戒尺,悬在舒今越心头,审视、判断着。

然而矛盾的是,他身上似乎又有股寺庙里,慈眉善目菩萨底下的香火气。

康永新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判断她话的真假,“胡阿姨让你来找我,什么事?”

舒今越把眼一闭,心说不管了既然来都来了,不能白来,要相信胡奶奶,她叫自己来找这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想给病人使用自己研制的胃升液治疗胃下垂,想请您帮忙提取注射液。”

“你是大夫?”

舒今越点点头,没细说,估摸着人家也不想听。

“什么胃升液?”

“黄芪和升麻按照一定比例,提取出纯度接近100%的注射液,通过穴位注射的方式,注入病人的特定穴位……”巴拉巴拉。

对于配方,他也知趣,没多问,只问是哪几个穴位,打算用量多少,使用多长时间,几个疗程,甚至还详细询问赵大勇的病情,不仅问得非常细,还要判断病人情况适不适合使用。

舒今越一一回答,看得出来,他没一口拒绝就有希望,而且他越是认真,舒今越越放心。

虽然生活中跟这种较真的人不好相处,但治病的药物,拜托给较真、负责的人来经手,她会更放心。

果然,康永新听了一会儿,思索片刻,“这倒是不难,我可以给你做,但——”

“您放心,钱的话,您看收多少合适,我会一分不少给您的。”

“不是钱的问题,是你这个胃升液真的对胃下垂有效吗?”他很怀疑。

“按理来说,如果我诊断没错的话应该有效,我还会配合一些补肾的汤药给他一起服用。”舒今越记得那天赵大勇还有个症状就是腰痛,这说明病变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脾虚气陷,甚至都累及下焦肾元,这时候如果不补肾,只光治脾的话,属于按下葫芦浮起瓢。

康永新思索片刻,“行吧,两天后,你来取。”

舒今越松口气,“那费用您看怎么合适?”

“不用,既然是胡阿姨让你来的,肯定是信得过你。”说罢,转头又去研究他那些瓶瓶罐罐,似乎那些东西比跟一个大活人说话有意思多了。

舒今越悄悄眨巴眼,胡奶奶果然是百足之虫啊,别看不问世事可怜巴巴的,其实手底下还是有一些能用之人的。

***

而在等待的这两天里,舒今越就让赵婉秋根据自己开出的补肾处方,去外头把这几味药配齐,等约定好的时间取到注射液,当即就给赵大勇使用。

“开始咱们先少量,慢慢的来,确定没什么不良反应之后再逐步增加用量。”

赵大勇连忙点头,“小舒大夫该咋治就咋治,不用跟我们说的,我们信任你。”

说着,赵大嫂塞给赵婉秋五双毛线手套,都是黑色的,但有大有小,“我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自己胡乱织的,不知道合不合适,你们将就着戴戴。”

“慧芳那边我准备给她织两件小毛衣,等孩子一两岁的时候就能穿。”

这些手套织得非常好,针脚紧密而整齐,腕口上还有一圈松紧,戴的时候好戴,也不容易脱落,“难为你了,不过你手艺真好。”

“我平时也没事,就瞎捉摸这个。”

舒今越也接过来看了看,竖起大拇指,“这可不是瞎捉摸的,你们仨的有五角星,我和姐姐这两双还有梅花图案呢,妈刚才都没发现吧?”

赵婉秋凑近一看,“还真是,居然能在毛线手套上织出不同的图案,这梅花还栩栩如生,哎哟喂你这手咋这么巧,真漂亮!”

赵大嫂红了脸,只会说“哪有”“没有”,赵大勇也有点紧张,不知道说啥的样子。

今越心道,这可真是一家子老实人啊,“赵大嫂您手艺这么好,平时给街坊邻居织的话,是怎么收费的?”

“不不不,我们不收你们的,感激你们还来不及。”

舒今越本来是想问一下价格,然后自己去街道办帮忙宣传宣传,帮她拉几单生意,但见她实在不愿说也就罢了,柳叶胡同也有个巧手媳妇儿是干这个的,改天问问她就有数了。

果然,当晚赵婉秋问回来就叹气,“织这么一双,不算毛线钱,光手工费的话也就两毛,手快的话一天也就织三双。”

这还是家里没啥事,中途不被打断的前提下,眼睛不眨的盯着,干一天顶多能挣六毛钱,而这样的活计还不是天天有,入冬前后稍微多些,其它季节一分收入都没有。

“赵大嫂这样的手艺可惜了,要是搁以后那可是受人敬重的手艺人。”开直播,上链接,主播亲手织的要多花钱才能买得到。

“上次她说自己只会缝缝补补,还真是谦虚了。”

大家议论几句,新奇一会儿就说别的去了,现在天气没人戴手套,至少也要再等两三个月才能派上用场。

第二天,赵大勇继续来治疗,听他说没啥不良反应,舒今越放心的加量,让他先连续来六天,刚好第七天休息一下。

大院的邻居们见这么个人天天来找舒今越看病,又从赵婉秋嘴里听了些只言片语,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舒今越上班的时候,街道办的人都来问她治疗肠癌的事。

“哎呀小舒可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连肠癌都会治,了不起啊。”

“听说只用在腿上打点针水,六天就能把肠癌治好,太牛了!”

舒今越:“……”啊,我没有,不是,你们到底在说啥!

宣传科的钱大姐甚至说:“小舒会治胃癌不?我家有个亲戚上个月刚查出胃癌……”

舒今越连忙摆手,“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人家得的压根就不是肠癌,只是胃下垂,你们听错了。”

众人不信,以为是还没治好,她不想声张出去,一副“放心我懂”的表情应付她。

舒今越真的无语,老百姓就是不信科学,爱信这些道听途说的“神医”故事。

不过,说起胃下垂,刘进步倒是来了兴趣,仔细询问她的治疗思路之后,忽然话锋一转,“我连襟也是胃下垂,要不你给他看看?”

朱大强插嘴:“喝茅台那个?”

“怎么可能,要是他我就不管了,是我二姨姐的爱人,个子又瘦又高,前几年总是说胃胀打嗝,还烧心,吃不下东西,人也瘦了不少,结果两年前查出来是胃下垂,但又没达到手术的程度,吃了不少药,也只能缓解症状。”

舒今越点头,瘦长个子的人,确实是要比一般身材的人更容易患这个病。

“你这么一说,我外甥女怕也是这个病,她就是瘦长个子,在百货商店站柜台,他们那经理不让坐,没客人也必须站着,这饭后久站也是一个危险因素,我让她来找今越看看,是吧今越?”

老朱和刘进步都开口了,舒今越自然是答应,“行,啥时候来都行。”

这俩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要观望,等着看赵大勇的治疗情况,有效果再说,可他俩是了解舒今越的,她有把握的病那就是真有把握,没两天还真把他们亲戚带过来。

虽然同样是胃下垂,但这俩人的脉象跟赵大勇又完全不一样,他们的胃部不适非常明显,典型的脾胃虚弱,中气下陷,只要学过点中医的人都能看出来,而赵大勇的确实算疑难杂症。

“小舒你看,算上诊费和药钱,我们每个疗程给你七块钱,怎么样?”刘进步提议,显然是跟朱大强的外甥女商量过了。

舒今越本来想说不用给,但转瞬一想,轻微的症状一两个疗程就能痊愈,这点花费确实不算多。毕竟他们这几年吃各种胃药都花了这个数的十几倍不止。

虽然说制作胃升液用的药材都是药厂里用剩的,设备也是康永新他们实验室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计,但那是只有赵大勇一人用的时候,现在又多了两个人,以后指不定还更多,她不能再心安理得的不收费,白用人家东西。

她得给康永新和他的实验室一些费用,总不能自己还得倒贴这部分费用吧?

“行,主任和刘哥也知道我还要找人做这个注射液,这钱我就收了,不图赚钱,就是给药厂的成本。”

她收下,两个病人也放心,对于他们这些工作光鲜体面的人来说,金钱来往总比欠人情更好些。

***

舒今越当天下午抽空去了中药厂一趟。

康永新刚从实验室出来,口罩手套还没摘,“怎么又来了?”

他说这话没什么表情,但舒今越就是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嫌弃,她嘿嘿讪笑两声,“我还想麻烦康师傅帮忙做一些胃升液。”

“那些不够,是还没效果?”

“不是,是手上还有两个胃下垂的病人。”

康永新抬头看她,似乎是在打量她的表情,又似乎是透过她的表情看向什么地方,想起什么人,“你确定有效吗?”

“确定,明天赵大哥,哦就是我一开始治疗的那个病人要去医院复查,我陪他去,有没有效果一查便知。”

康永新见她说得言之凿凿,没再追问,“行,那你后天过来取,对了,把这个赵什么的病人的两次检查结果带过来……我看看。”

舒今越连忙答应,又说到费用的问题。

“费用不急,现在也用不了多少成本。”说问他又头也不回的走了,后脑勺上写着“别来烦我”四个大字。

舒今越没法子,只能回去把每次拿了多少注射液记录在本子上,等累积到一定量的时候再跟他谈,甚至……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要是能让自己这个朴素的配方广泛运用于临床病人,那么将治愈多少胃下垂的病人呢?就像后世很多大医院都有一些院内制剂,属于医院或者某个医生的独门配方……那时候,就不仅是利益的事,还有更多她目前看不到的东西。

她虽然重活一次,但她被困在阳城市上空,所见所闻终究有限,她想不出具体能有多少好处,只知道肯定会有。

但下一秒,她的心又凉了——

光三个病人的例子,远远做不了什么有效的数据支撑,别人大可说一句“瞎猫碰到死耗子”,她也没办法反驳回去。

***

第二天是星期天,也是跟莫书逸约饭的日子,今越提前打电话沟通过,今天她带赵大勇过去复查,他也想看看效果怎么样,说好复查完再去吃饭。

这一次,赵大勇光明正大的挂了号,排队进入诊室。

穿着便装的莫书逸,少了工作中的严肃,反倒更显得玉树临风、让人如沐春风,路上遇到好几个小护士,叫一声“莫医生”,脸就红了。走在医院里,即使是不认识他的病患家属,也在悄悄看他。

舒今越想,这就是美人的魅力吧,不分男女,任何人看见美的事物都会多看两眼,要是还能跟他说上两句话,那一整天的心情都是美的。

唉,好看的人走哪儿都是焦点,舒今越看看自己这一米六不到的小身板,叹息。

“来了,先躺下,我喝口水。”上次的王医生刚看完一个病人,少不了要唠叨两句,“让你做手术,老莫把外科医生都给你联系好了,你这人咋这么犟?”

赵大勇不敢说话,怕惹人不高兴。

莫书逸主动替他解释,“他想先尝试一下药物治疗,要是效果不好再考虑手术,这手术伤筋动骨的修养时间长,也影响上班嘛。”

“都这么严重了还上啥班?是上班重要还是命重要,不要觉得胃下垂不会死人,万一……”

“嗯哼,老王你少说两句,看把人吓得。”

赵大勇脸都白了,他怕啊,对他来说,医生说的话就是圣旨,他百分百无条件的信服。

王医生虽然说话直接粗暴,但他说出了舒今越的心声,她也不赞成赵大勇短期内恢复工作。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大勇要是不上班了,他老婆去喝西北风吗?他儿子打光棍吗?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外人无法改变的难处。

当医生的,只能尽量给出最有利于病人本身的建议,至于他的困难,他的家庭,是他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最终他选不选择,是他的自由。

赵大勇战战兢兢地躺下,默默掀开衣服,也不敢说话。

王医生把探头放上去,嘴里还在数落着他,“你啊,说你什么好,手术不做只吃药也就罢了,还吃中药,你说中药那玩意儿……啧啧,吃不好还不得上医院做手术?何苦受那罪……诶等等,胃呢?”

他皱眉,这个病人情况特殊,他胃下缘的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不会有错,可怎么在那里没找到呢?

“你把腿蜷起来,我看看。”

“不行,你伸直,我再看看。”

“身体往我这边侧一点……”

可无论赵大勇用哪种体位,他都没在骨盆里找到胃,“奇了怪……难道真回去了?”

说着,他把探头一步步的往上移动,终于在左上腹找到,甚至都回到了肝脏上面!

“真回去了?你侧身我再看看。”可无论赵大勇换哪个体位,胃的位置都在正确的解剖学上说的,本该出现的位置!

王医生惊讶不已,“你真没做过手术?”

“没在我们医院,也没在其它医院做过手术?”

“没做,咱们还能骗你不成。”莫书逸的神情也很震惊,他比王医生还好奇,使劲盯着屏幕,想要找到胃的位置。

“短短六天时间,居然就复位了……还是纯中药,老莫你这朋友真的只学了三年中医?”他打量舒今越,见她神色淡定,似乎是早已料到这般,心里更是震惊。

当初她说自己靠诊脉推测胃下垂的时候,他是不信的,甚至阴暗地猜测这是另一种想要引起莫书逸注意的新方法,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不信不行。

他们没有透视眼,可设备有啊,设备显示就是上去了,这不会骗人。

舒今越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顿了顿,“其实复位只是暂时的,如果后期调养不好,还可能反复。”

“那是自然。”王医生看向赵大勇,“听见没,你的主治医师说的话,我说的你当耳旁风,小舒医生说的你得上心。”

赵大勇神色激动,“好好好,我听小舒医生的。”

一直到离开医院,他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面脸通红,心跳加快,“小舒医生,我这还能再治疗两个疗程不?巩固一下疗效。”

“可以,最近腰疼好点没?”

“好多了,还是疼,但减轻大半了。”

舒今越点点头,跟他告别,同莫书逸一起往食堂走去。

“贵院的小食堂,我可是闻名已久。”

“他们的黄焖鸡是不错,正好尝尝。”莫书逸走在她左手边,来到食堂门口,经过隔苍蝇的帘子时,站在一边帮她撩起来,让她先进去。

有了这个好的开端,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莫书逸对赵大勇的病例十分好奇,深感中医的神奇,一直在向她询问,而且这种询问一点也不让人反感,今越心说长得好就是有优势。

吃完饭,他问得也差不多了,“不瞒你说,我们内科经常遇到胃下垂的病人,基本都是开点增强胃动力的药物,只能稍微缓解,你研发的这个胃升液,效果不错,有没有兴趣做临床试验?”

今越不懂,“什么临床试验?”

“咱们国内目前还很少,但在国外,尤其是日国,凡是使用在人体身上的药物,都需要大量数据进行安全性和有效性的验证……”巴拉巴拉,末了,又加一句,“咱们国内目前要求没这么严格,但保不准将来会有变化,要是想走出国门,这些可供溯源的数据也是必不可少的。”

舒今越心说,真是瞌睡就遇枕头啊。

第37章 037 谈合作&歪打正着&三嫂的病……

她刚有要和康永新进一步、长期合作的念头, 但又担心临床样本量不足以支撑药物的疗效和安全性论证,而此刻莫书逸的建议,简直是醍醐灌顶, 雪中送炭!

见她双眼放光,莫书逸笑起来,“中医的疗效我今天是见识到了,上次虽然也有效, 但总觉得玄了点,这次器质性的病变都能改善如此之大, 我真该为自己以前的年少轻狂道歉。”

以前, 他是最看不上中医的,尤其在苏国和日国留学这几年, 所见所闻皆是临床医学的神奇, 他跟那些老外一样把那些白胡子老头伸出三个手指看病的行为定义为“巫医”。

而舒今越从始至终没感觉到他的“鄙视”, 是因为他家教使然, 素质在这儿。

可现在,他对中医发自内心的赞叹, 今越是货真价实的感受到了。

俩人又聊了两个多小时, 颇有种相见恨晚的知己感, 一直到小食堂关门, 舒今越才告辞离开。

“不用送了, 门口坐公交能直达我们胡同口。”

莫书逸却还是很有风度的送她到公交站, “具体的过两天我跟科里商量好,再联络你。”

“再见,舒今越。”

“再见,莫医生。”

舒今越心潮澎湃,其实她知道自己的配方压根没什么保密性可言, 全龙国很多中医都知道甚至用过,但想过把它做成成药,做成品牌的,却不多。

她现在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将东西搬到明面上来,既为病患谋福利,又为自己的将来增加一点筹码,至于赚钱,能赚到自然好,赚不到就只能用小李哥说的话安慰自己。

于是,接下来几天,大家就发现舒今越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精神饱满,走路都像脚底装了弹簧,一跳一跳的。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把赵大勇治疗前和治疗后的检查单带去给康永新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效果不错,有没有考虑过批量生产?”

舒今越其实就等他这句话呢,嘴上还谦虚着:“我也没接触过这方面,不太懂。”

康永新耐下心来,解释自己作为书城市中药厂的研发科主任,想用她的配方批量生产胃升液,将来更广泛运用于临床的事。

“你放心,配方和思路是你提供的,我们尊重你的知识产权,预计将会给你五百至一千元的专利费。”

啥?!

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方子能卖这么多钱,这钱就跟大马路边捡到的一样,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啊!

“如果你有意向,我能帮你谈高一点,保守估计七百块吧。”康永新就像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除了嘴巴,哪里都不动一下。

舒今越高兴,七百块啊七百块,这可是巨款!足够她买两间小房子了,也够她再买一份工作……但她记得莫书逸的提醒,知道自己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只要有临床试验数据,他还能想法子帮她联络日国那边的药商。

毕竟,日国的胃下垂患病率也不低,那就是一个广阔的未经开发过的市场。

“康师傅,不如我们合作吧!”

康帅博抬头看她一眼,“现在不就是谈合作?”

“不是这样合作,我的配方可以给贵厂,还能向贵厂提供临床试验数据,而我也不需要专利一次性买断……”

“你要分成?我们厂确实也有这个规矩,但你的药物还没投入使用,到底会有多大的销售量还未可知,要是将来销量不好,你拿到手的前说不定还没七百块多。”

舒今越点头,她知道,但她更向往莫书逸说的日国市场,赚龙国人的钱哪有赚日国人的钱开心?她的配方很容易被攻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但她就是要用这种小儿科级别的配方赚他们的钱,快乐翻倍啊。

“没事,我不在意,如果销量不好的话,我也会想办法。”今越顿了顿,“但我要求的比例不低,至少需要售价的6个百分点,同时将来如果有其他厂商想要买走专利和商标,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尤其是外商和出口的时候。”

康永新盯了她足足半分钟,最终只留下一个字:“好。”

爽快到舒今越后悔自己是不是要少了!

不过,她是真不贪心,本来这年头的药品利润就不高,她要走了售价的6%,剩下94%除掉成本,药厂的利润就更低了。但好在这个方子没什么技术含量,不需要繁琐而昂贵的研发过程,这些成本省掉,药厂也有的挣。

听说她还能提供临床试验的数据,康永新更高兴,当即就要带她去找分管的苏副厂长签合同。

今越却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得到秘方,假装要思考几天,其实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迫切,以免被他们拿捏……反正,她看过的小说里都这么写的,不知道管不管用,先试了再说。

唉,要是徐端在就好了,他社会经验丰富,她可以问问他。

晚上回到家,舒今越高兴得哼小曲儿,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钞票向她飞来。

“你高兴啥,捡钱了?”舒文明瞪着她。

“嘿嘿,说了你也不懂,等着瞧吧,将来我要是成富婆了,直接送你一套房。”

说起房子,舒文明想起正事,“走,带你干正事去。”其实这段时间他对买房的事很上心,也看过好几处了,都在附近几条胡同,但离得近的都有共同的弊端:又破又旧,还贼贵。

他自己先过一遍,都觉得不行,就没让大忙人舒今越去看了。但今天要看的,却完全不一样,今越一定会喜欢的!

“哎哟,你兄妹俩来后院干嘛?”说话的是过着老太君好日子的李大妈。

“玩儿不行啊?”舒文明懒得搭理她,用眼神指指李家隔壁那两间正房。

这个大杂院以前的主人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光正房就有四间,李大妈家占了两间,另外两间是王大妈家。

舒文明压低嗓子,“我听说王大叔一家响应组织号召,要去支援边少地区,他们机械厂最近和最北面的阳城市机械厂开展合作,打算在那边合建分厂,王家俩儿子都在支援名单上……”

这种支援是半自愿的,厂里会给出名单,然后找工人谈话,做思想工作,很多人不愿去,拒绝了也没啥,但也有的人愿意去,毕竟去到那边能拿补贴,还能分大房子,一切从头开始,老人过去上升的机会也多,横竖是个不小的诱惑,更何况——

“我记得王大叔老家就是阳城的,对吧?”

舒文明点点头,对于王家,这就不仅仅是去支援,而是落叶归根,王大叔的兄弟姐妹甚至老父母都在那边,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回去,做梦都能笑醒好吧?

“这两间正房,是他们家几年前买断的,现在急着走,想出手。”

舒今越眼睛一亮,正房是啥概念啊?她们家住东厢房这么多年,都快忘记正常房子是什么样了!

除了格局、光线、层高、开窗数量的不同,最大的差距就在面积上:这边一间正房就有一间半的东厢大!

“那得不便宜吧?”

“我那天听王二哥说,老家人生病,王大叔已经提前回去了,厂里调令很快下来,他们急着出手,如果单卖的话一间要350,两间合一起只要600块。”

舒今越的小心脏疯狂跳动,六百块六百块,她现在就有四百,只差两百,她就能把两大间正房收入囊中!

“这个价格是他的心理价位,那天喝醉了跟我说的,对外他还喊价四百呢,你想想,这便宜咱们捡还是不捡?”

舒今越疯狂点头,“必须捡!”

不捡不、是、人!

这时候的房子相对此时的收入水平来说可不是白菜价,今越自己也了解过,像这么大的正房,高低得要四百块,而要是合买的话单价就只要三百,这简直跟捡钱一样便宜!

不不不,捡了钱不会升值,但房子却会。舒今越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感觉自己似乎迎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不不不,二哥跟她一样,都即将因为这个房子走上不一样的人生啦!

按捺着激动回到自己家里,兄妹俩就窸窸窣窣的商量起来,首先得确保这房子的产权确实在王家人手里,虽说大院的人都知道他们买断过,但谁知道这么多年里有没有再次交易过,可千万别被他们临走坑一笔。

毕竟,王家一家子在大院的口碑也不怎么好,好赌的打老婆的搞外遇的都集齐了,常被大家称为五毒俱全之家,舒今越担心王二跟二哥吐露的“真心话”是个套儿,就等着他往里钻呢。

其次,舒今越忍着心痛,将年前借的那150还给二哥,两间房她不能一个人独吞,他结婚房子的问题迫在眉睫。

而还掉这笔,她手里刚好还有270多块,再找父母借三十块,接下来三个月发了工资就能还清……这不轻轻松松就拥有一间正房了吗?

而舒文明这边却没这么乐观,加上今越还回来的,他手里顶多能凑出二百块,还有一百的窟窿不知道去哪里弄。本来,要是不买那辆自行车的话,他也不至于这么拮据……

“不行找爸妈问问?”

“在你心里,我是大哥那种不要脸的人吗?”他还急眼了。

得得得,舒今越皱鼻子,“好好好,你天下第一有骨气,那你就等着房子被卖给别人吧。”

到时候她还要被迫多出五十块,这更冤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必须怂恿二哥一起买!

“不行你跟文韵姐借借,先凑上再说,她暂时又花不着大钱。”

舒文明摇头,“她的情况也没比我好多少。”去年买工作她还了今越三百,已经是她上班这几年的全部积蓄,这段时间又正在考试,说要升什么职称,今越的钱她都还欠着,他不好开口。

“那你朋友呢?”

“我也没什么朋友啊,都是狐朋狗友。”有吃有喝可以,要借钱?门儿都没有!

舒今越无语了,真想数落他几句,又觉得不厚道,她现在也是欠着大哥大嫂的钱没还呢,虽说大嫂说了不用她还了,但大哥不吭声不知道是想让她还还是不想让,今越懒得猜他心情,她不想欠他人情。

不然,搞不好他什么时候从她身上咬一口更大的下去呢。

“不行二哥,你必须买,你想想以后文丽姐要跟你住阴暗潮湿的东厢房,还是宽敞明亮的正房?这直接关乎你俩的婚姻生活质量。”

舒文明脸一红,“就你话多。”

舒今越知道,这个理由应该能说服这个坠入爱河的酸臭男人。

于是,接下来几天,今越就发现他跑外面跑得更勤了,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但好在他还是没敢直接在鬼市露头,都是站在张良伟身后,给他出点主意,牵个线啥的,运气好能赚一两块,不好的话白忙活一场还倒贴晚饭钱。

反正,小说主角那种动不动就挣几十几百的,她是没看见,足以证明他们一家子除了舒文韵就不是主角命,全员NPC!

而李大妈最近也有烦恼,除了儿子去当赘婿之外的烦恼——

邻居王家要搬走了,她想把王家的房子买下来,想想吧,她要是一人拥有四大间正房,那不得是整个柳叶胡同最阔的老太太?到时候儿子儿媳还不得求着回来?

到时候她不仅要儿子和孙子重新加入她的户口本,还要儿子把那搅家精踹掉!

要不是她撺掇,她那么听话孝顺的儿子怎么可能去倒插门?这一家子都是烂透了良心。

想着,她抓了把瓜子儿,靠在门口,盯着来看房子的人瞅。

而跟她一样关注王家动态的,就是赵婉秋。眼看着去王家问价看房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赵婉秋急得头皮发麻,知道俩孩子的打算,有事没事她就过去后院转转,就当帮他俩盯着。

这不,一盯,还盯出事儿来了。

“哎哟喂,我看你有点眼生啊,不是咱柳叶胡同的吧?”李大妈主动跟一个来看房的小伙子搭讪。

“不是呢大妈,我家在城南一带的打铁胡同。”

李大妈心头大喜,边嗑瓜子边明知故问,“打铁胡同好啊,那边房子宽敞,咋还来咱们柳叶胡同了?”

“想买房,来看看。”

“买这两间啊?啧啧啧。”她咂吧咂吧嘴,“小伙子你这年纪,买房子是为了结婚吧?”

青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嘞。”他来过两三回了,就是价格上还有点谈不拢,不过应该快了,大不了多点就多点,好歹结婚急用。

“那你可……唉,算了,你买吧,咱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李大妈的欲言又止成功让赵婉秋和青年同时警铃大作——

“这老太婆不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这位热心的大妈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告诉我吧?”

青年眼巴巴凑过去,“大妈,这房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吗,您跟我说说呗,我年纪轻,经的事少,又人生地不熟的,您就当发善心,跟我随便聊两句,我保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

李大妈一副“我也不想得罪人”的样子,在他恳求之下,扭捏半天,终于小声说:“你们要是结婚用,我劝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这边风水不好,怪事多着呢。”

原来,王家在大院也算是一朵“奇葩”,因为王大叔离婚了,现在的王大妈是二婚老伴儿,下面两个儿子也离婚了,女方留下三个孩子头也不回……就没一个幸福的。

赵婉秋记得,这父子仨离婚的原因各不相同:王大叔是因为会打人,老婆早早的跑了,那时候还没买断房子呢;大儿子是因为好赌,被厂里抓到好几次,差点就开除了;小儿子则是喜欢搓澡,跟澡堂里的女人不清不楚,妻子受不了离的。

可在李大妈那张嘴里,就变成风水不好导致全家婚姻不幸。

小伙子听得脸都白了,心里大骂某种植物,王家真不是好东西,这么差的风水还敢拍着胸脯保证他搬进来一定会婚姻幸福三年抱俩,狗屁的抱,他怕是要妻离子散!

“啊,这样啊,我先回去想想,谢谢大妈啊,我先走了。”这大妈真是个大好人,对他可真是没话说,掏心掏肺的为他着想啊。

赵婉秋猫在旁边听完全程,心里骂这老太婆真缺德,胡说八道,但同时也“感激”她那张破嘴,又把房子保住一天呢,嘿!

李大妈见第一次出手居然就如此的雷厉风行,如此的立竿见影,当即更加得意自己的小手段,接下来但凡是有人来得勤些,价格快谈拢的时候,她就要找机会上去搭讪,问清楚别人买的目的,然后有的放矢的阻挠。

要结婚急用的,就说风水不好会离婚。不信是吧,那你问问,前任主人父子仨全离了。

要分家准备生孩子的,就说风水不好孩子没娘,不信问问他们家三个孩子都没娘呢。

要分出来单独养老的,就说风水不好老来无伴孤苦一生,看看王大叔就知道了,那可是整个16号院最可怜的老头咯!

……

舒今越听说的时候,差点笑破肚皮,李大妈真乃神人也,而且是那种为达目的不要脸面的神人!

“你说她那张嘴咋就那么欠呢,人家等着用钱,她偏要捣乱,真缺德。”

舒文韵倒是想得更多些,“我看不仅是见不得王家好,她还想捡漏吧。”

“咋说?”

“我听人说,她私底下还去房管局打听这房子的产权在谁手里,怕是她自己也想买吧。”她不愿出高价,那就先想办法减少竞争对手,到时候无人问津了,她正好狠狠地压价。

“可她都有两大间正房了,还要那么多干啥?”赵婉秋想不通,房子是住的,她一老妈子,难道想把身体分成四瓣去住?

“哎呀妈,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不定她想着留手里几年,以后赚差价呢?”舒今越笑眯眯的,心说李大妈要真有这想法,那真是16号院房产投资第一人。

赵婉秋不懂,但舒文明却上心了,凭着多年与李大妈斗智斗勇的经验,他觉得舒文韵没说错。

***

舒今越虽然关注这事,但她忙工作,还忙着跟中药厂商讨合同的事,没办法参与进去。

倒是莫书逸那边来消息,说他已经跟科里主任副主任商量好,如果有胃下垂的病人来就诊,他们会给他们说胃升液临床试验的事,愿不愿意用是病人的自由。

有整个科室的参与,这事一下子就变得简单多了,舒今越把信息提供给康永新,他自己就会联系莫书逸。

这天中午,赵大勇一家子又来了,提着两个网兜,说是感谢舒今越的。复查复位之后,赵大勇很听话,乖乖进行穴位注射,按时三餐,忌口,适当活动,调养得还不错,人看着精神不少。

“我回单位去销假,领导都说我看着不像生过病的,还问我在哪儿看的,我给他们说了今越,说不定过几天他们还会来找你呢。”赵大勇有点不好意思,“今越不会怪我给你招麻烦吧?”

“怎么会,赵大哥想多了。”舒今越还巴不得多来几个病人呢,她现在转来转去就是给街坊邻居和同事看,都是些小毛病,锻炼不了技术。

她也是有野心的好吗?

“东西你们一定要收下,要是不收,我们全家心里都过意不去。”

“是啊,你们就收下吧,也不是啥稀罕的,就是他这几年跑车,顺便搭一下路上的老乡,人家给的。”

赵婉秋坚决不要,“你们刚把人参卖给文明,已经占你们便宜了,不能再要你们东西。”

舒文明以很低的价格买走三根不错的人参,送去给徐文丽补身体,最近俩人感情好着呢。

“那不一样,那是卖给他,收过钱的,这是我们的心意。”

老舒全家拒绝,最后实在没办法,只挑着便宜的罐头收下两个,其它的全退回去。

最后赵家人和那些东西是被舒家人给“推”出门的。

“唉,这一家子真是,咋这么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今越看病要收人好处似的。”赵婉秋说话比较直接,“算了,以后还是尽量在单位看吧,别叫来家里,省得推来推去的邻居看着传闲话。”

她以前在单位就特讨厌那些收礼收红包的医生护士,在她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其实也有好些机会能收的,但她坚决抵制诱惑,分文不取。

舒今越也是这么想的,“爸妈,以后有人来找我看病,你们就叫他们去单位找我。”

在单位里,她拒绝起来更容易,他们也不敢太客气,彼此不伤情面。

说定,一家人开始各自活动,舒文明出去约会,舒文韵回房学习考证,舒今越暂时清闲下来,一看时间都一点十分了,赶紧往槐树胡同去。

徐端的车子停在胡同口一棵大槐树下,人在一边看着大马路不知道想什么。

他出差刚回来,昨天忽然给舒今越下达一个任务——学自行车。

舒今越想起自己的望车兴叹,爽快答应,“等很久了吧?”

“也没有,慢点,看车。”

舒今越左右看,哪有什么车呀,这个点儿,这么热的天,谁会骑车在路上,更别说四个轮子的。

走到跟前,徐端递给她一瓶拧开的牛奶,幸好是常温的,今越一仰头“咕叽咕叽”喝个痛快,“咱们去哪里学,就用你的车学吗?”

“嗯,就这附近吧。”

槐树胡同顾名思义,有好些槐树,树下太阳晒不到,凉快得很,舒今越摸了摸他车子,都没被晒烫。

“你这次怎么又去这么久呀?”

徐端一面帮她掌着龙头,将车子推进胡同里,“事情多,耽搁的就久点,你工作顺利吧?”

“顺利得很,赵大勇都痊愈了。”顺便又把跟中药厂合作的事献宝似的说出来,“我厉害吧?那个康帅博还说以后有什么好点子可以继续找他合作。”

“康帅博?”

舒今越哈哈大笑,“就是胡奶奶介绍的那个熟人,叫康永新。”

徐端不置可否,也不懂笑点在哪儿,“手扶住,但不要抓太紧,放松,对再放松一点,让轮子先动起来……”

他倒是教得认真,但舒今越已经摔出心理阴影了,“好好好我知道,你别放手啊,帮我扶着,不许放……”

少女的脸蛋被热气一蒸,粉丢丢的,猫儿一样的眼睛里是流动的光彩。

他想起一个词——流光溢彩。

“喂,你想什么呢,快帮我扶好啊,别让我摔了!”

他连忙收敛心神,稳稳的扶住,“慢点,先别急,一步步来……”

可他刚放开,她身子就歪了,他为了扶住她,大手不小心落在她腰肢上,纤细得仿佛还不够他一掌握住……他面上淡定,手掌心却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火烧得慌。

舒今越没察觉到,“你比我二哥有耐心多了,他只会骂我笨。”

“我二哥那么臭的嘴,怎么就能找到对象呢?文丽姐对他真是真爱。”

她的睫毛不算长,也不是洋娃娃那种卷翘,但配上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睛,就是让人觉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此时,睫毛在脸上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鼻尖上出了点点汗,嘴唇是红艳艳的,像……

他连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慢点。”

他身高手长,每次都能力挽狂澜,舒今越有种自己即将学会的错觉,可一旦他放手,她的车子又歪了,他一扶上,稳稳当当……反复循环。

学了一个多小时,今越累得一张小脸更红了,可依然还是脱不了他。

“不学了,累死了。”她跳下来,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他掏出手帕,将两块石墩子擦干净,才让她坐下。

“我这辈子怕是学不会自行车了。”今越唉声叹气,在真正骑车之前,她没想到世界上会有不会骑自行车的人,更没想到自己会是其中之一。

“胡说,多练习总能会的。”

“可我一个人练不了,你又不能天天来教我。”

他顿了顿,“我尽量。”

舒今越也没当真,他跟自己这虾兵蟹将可不一样,人家将来可是要干大事的。

俩人又(教)学了会儿,敲门进胡奶奶家里坐了会儿,陪着她东一句西一句的聊,重点是汇报康永新的事,她老人家始终淡淡的,要不是时不时能答应上两句,今越都怀疑她睡着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大家各自回家。本来今越想请他上家里吃饭的,但他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以为是他有什么工作没做好,得赶回去加班,就没说出口。

徐端离开槐树胡同,往金鱼胡同骑的时候,确实心不在焉,甚至有点厌恶自己。

一进门,包大姐迎上来,“徐领导回来了,文静给你们带了点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是自家种的,趁着新鲜正好尝尝。”

包文静这次大方多了,聘聘袅袅的出来,“徐领导你好,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西瓜,很甜的。”

徐端的视线在她脸上迅速滑过,不带一丝停顿,“嗯,辛苦,包大姐待会儿称一下重量,按市价给她。”

包文静脸一红,“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来卖西瓜啊喂!

徐端却不在乎她说什么,径直回自己屋里,关上门,坐在书桌前,心里不太舒服。

他不是故意触碰她的,她甚至都没感觉到他的触碰,可他……指尖似乎还留着那种纤细的触感。

包文静在屋外臊眉耷眼,“姐你看,丢死人了!”

“你还让我来,我不来了!”

她自小也是被千娇百宠长大的,怎么能忍受这种屡次三番的忽视和拒绝,除了上次去新华书店买书,她又见过几次徐端,但每次徐端的视线都从不在她身上停留,不是生气,不是指责,而是彻头彻尾的忽视。

“瞧你这点出息,他看不见你就多来几次,总能让他看见你的好。”她再次打量这个妹妹,身材修长,前凸后翘,小脸雪白,细眉大眼,像朵花儿一样。

她实在想不出来,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徐领导怎么就看不见这朵漂亮的鲜花呢?

夜幕降临。徐端站在院中,烟夹在两根手指之间,却并未点燃,不知道在想什么。

包大姐把厨房收拾好,擦干净手,心说她得问问徐领导,他对文静到底哪里不满意……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可想到丈夫说的,徐领导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说不上脾气多好,但至少也没骂过她,不像村里人说的给人当保姆就是当牛做马。

他对饭菜不挑剔,她做啥他吃啥,偶尔有不合口味的也会照常吃完,平时哪里做得不好的。他也只是看在眼里,偶尔提一下,不会让她难堪。

更别说她家里有事请个假啥的他也从不过问,不像有些城里雇主,保姆请假还要扣工资,多请几次就开除。

想到这段时间的相处,这愈发坚定了她的认知。

她走到徐端身后,正犹豫着怎么开口,他忽然先开口:“包大姐以后想家就自己回去,我不希望家里来太多人。”

声音淡淡的,一点起伏也没有。

包大姐一瞬间明白过来,胀得面红耳赤。

他虽然没有一个字指摘文静,可这话处处在说他不喜欢文静,甚至不喜欢她再来家里!

包大姐连忙“哎”一声,落荒而逃。

至于包文静什么时候走的,徐端并不在意,他只是为昨天自己的心不在焉而懊悔,小姑娘似乎也有点受伤,他其实并非针对她,只是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唉,看来还是得找机会跟她说一下,不然小女孩容易乱想。

***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他都没找到机会,因为舒今越又忙起来了,而且这次的忙碌非同一般。

事情还要从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说起,这天她刚到单位,老朱就来安排工作,“最近上头催得紧,我和刘进步出去巡查,你留守单位写报告。”

主要是她现在有些病人会直接来防疫站找她,老朱一方面是体谅她,一方面也体谅慕名而来的病人,不想让他们跑空。

“行,你们去吧,要是忙不过来就回来叫我。”

舒今越先把下班前需要上交的报告写好固定模板,到时候他们带回一手数据,只需要把空缺的地方填上,一份完整、详实的报告就能在最短时间内出炉了。

但这工作做得太熟练,很快就完成,正好又没病人,舒今越又无事可做。她觉得老朱让她留守也是有原因的,他俩无论去到辖区哪个单位,都能跟那些男领导们勾肩搭背抽纸烟,而她又不会抽烟,也不喜欢跟那些领导接触,每次都让她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她不自在,他俩也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不去也好,还省得闻二手烟呢!

舒今越开始琢磨王家那两间房子的事,最近依然每天都有人去看,有的只是看,有的还问价,有的则是问了价还要砍几刀,价格已经被砍到560了,这在一开始谁敢想啊?600都觉得是捡便宜,这砍着砍着直接砍掉她一个月工资了。

舒今越第一次意识到,王家是真的要被调走了,那么好的房子都舍得以远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

不过,也多亏李大妈锲而不舍的多方位阻挠,现在十几个意向客户都被她搅黄了。

舒今越想到她那一脸神秘地说“风水不好”的样子就想笑,王家怕是打死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意向客户一开始好好的,后来又不了了之,原来是被谁搅黄的吧?

“今越,你想啥呢,笑得这么开心。”

舒今越抬头一看,一个高挑身材、小麦色皮肤的女孩站在办公室门口,她愣了愣,“玉兰姐?”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李玉兰,自打春游一起玩过后,舒今越和她比较投缘,她进城的时候都会来看看她,给她送点自家割的嫩韭菜、山里捡的小蘑菇啥的,不过自打进入盛夏后,生产队事多起来,她就很少进城了。

“玉兰姐先等我一会儿,等我下班,上家里吃饭去。”朱大强和刘进步不回来,她不能走,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有人在岗。

“别客气,我不是来吃饭的,今天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李玉兰径直走到舒今越身旁,坐下,接过她倒的水喝了两大口。

“我三嫂病了,我想请你去给她看看,上次我不是听人说你治好了好些疑难杂症嘛。”

舒今越也没谦虚,连忙问李三嫂是个什么情况。

“我三嫂说来也是命苦,他们家只有俩孩子,她哥还是个傻儿,就是脑子不正常那种,本来是想招个女婿上门,谁知跟我哥自由恋爱了,我爸那老顽固不同意我三哥去上门,但让步说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跟她们家姓,第二个跟我家姓,第三个跟他家姓,第四个再跟我家姓……这样,懂了吧?”

舒今越点头,这倒是公平,还省得因为性别而扯皮了,反正只论排序不论性别,就是听天由命。

“可惜他们结婚好几年一直怀不上,我三嫂比谁都急,打针吃药甚至连神婆都去看过。”

今越以为是要找她去看不孕不育,连忙问:“那双方检查做了没?怀不上不一定就是女方的问题。”

李玉兰笑起来,“这不,折腾到今年,终于怀上了。”

舒今越不由自主松口气,“这不是好事嘛,怀上就安心养胎。”

“谁说不是,我爸妈啥都不敢让她干,每天就让她在家做做饭,洗衣服都是三哥回去洗,谁知道就这样还是病了。”

“什么病?”

“三嫂上个月先是淋了点雨,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第二天三哥带她去公社医院,医生说她是孕妇,不好用药,让回家熬点姜汤喝,谁知道这姜汤都喝好几天了,烧还是没退下来。”

“除了发烧还有其它症状吗?”

“还咳嗽,痰有点多,我三哥听说梨子化痰,还去给她找了好些梨子来煮水,听说梨膏效果更好,又熬成了梨膏……但依然没什么效果,这几天三嫂忽然说膝盖骨疼得厉害,睡不着觉。”

舒今越一愣,其实发烧咳嗽这种小症状她没怎么放心上,她的注意力在膝盖骨痛这一点,“这次生病之前会痛吗?”

“偶尔会一些,但咱们地里刨食的,谁都多少有点关节病,所以去医院看的时候,医生也说这是风湿病或者类风湿病,也不敢多用,就稍微开了一点点药,让回家后实在疼得厉害就吃一点。”

哪怕是在医疗技术高度发达的五十年后,孕妇也是各个科室的“烫手山芋”,很多病产科医生专业受限治不了,可其他科又投鼠忌器不敢治,都怕对胎儿造成影响,所以就你推我我推你,推到最后只能靠自愈。

更何况,李三嫂的孩子,来之不易,更是最最烫手的山芋。

估计这个道理医生已经跟李家讲过了,所以李玉兰有点生气,“这些小毛病我就不信会治不好,他们就是推诿,今越你胆子大,你去帮我三嫂看看吧?”

舒今越好笑,“那可先说好,我会尽力尝试,治不治得好可不敢保证。”

却哪里知道,这一去就直接半个多月没能回家。

第38章 038 门里门外&孕妇肺结核

舒今越让李玉兰帮她看着办公室, 自己先回家去收两件换洗衣物,心想万一要是当天回不来呢。反正明天是星期天,回不来也不影响上班。

谁承想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李家村位于城郊, 交通方便,再加上李玉兰和她二哥是开了拖拉机来接今越的,路上也没耽搁,四十来分钟就杀到村口。

跟臭烘烘乱糟糟的大杂院比起来,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李家村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再一想到将来随着书城市扩建, 这一带会被建设成闻名遐迩的书城市大学城, 而这些当地农民从此一跃成为拆迁户……舒今越都忍不住咋舌。

这是啥好日子啊!

她要是有条件,买在大杂院干啥, 就应该来这里买, 这才叫投资。

可惜自己囊中羞涩, 现在二哥还没凑够买小房子的钱, 想七想八,舒今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玉兰以为她是怕自己治不好三嫂的病, 下了拖拉机后一直挽着她胳膊, “今越你别紧张, 尽力就行, 我三哥三嫂都是讲道理的人, 他们能理解的。”

“我说你比那些医生胆子大, 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别放心上,要是不敢治也没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爸妈你更不用担心,我妈最讲道理了, 还是我们生产队的妇女主任,我爸虽然老顽固但他听我妈的话,孩子跟我三嫂姓就是我妈提出来的,他一开始老大不乐意,但最后还不是得听我妈的。”

“对了,这里就是我家,我家老房子在村里,后来村里人太多住不开,我妈就搬来村头,房子盖得比较偏,但清净。”

舒今越看着她手指的那栋青砖大瓦房,心说可真气派啊,宽敞明亮还干净,院里种着几棵果树,果树下还有一些绿油油的小葱蒜苗韭菜之类的蔬菜,菜地里一只芦花老母鸡领着七八只黄蓉蓉的小鸡仔,正在找虫子吃。

院里干干净净,一点鸡粪都看不见,看得出来李家是很爱干净的人家。

果然,一进屋,看见虽朴素却整齐干净的家具,舒今越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这里就是我三哥三嫂的屋。”正说着,李三哥开门出来。

“舒医生你好,我是玉兰的三哥。”

舒今越冲他点点头,“你好,李三哥。”

李三哥满面愁容,眉头紧锁,嘴唇干焦起皮得像一块干涸的土地:“麻烦舒医生了,我媳妇儿的事,玉兰已经跟你说了吧?”

说话间,屋里传来咳嗽声。

今越点点头,进到小两口的房间里,窗户用油纸糊着,又加了一层报纸,透光性不是很好,但没什么异味,李三哥每天都在打扫。

李三嫂是个黑瘦的女人,年纪比李玉兰大两三岁,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李三哥连忙搀扶住她,“慢点,不着急,舒医生来给你看,你别动。”

因为人瘦,肚子就显得特别大。

“李三嫂这是几个月了?”

“快五个月了咳咳……咳咳……别人都说……咳咳,都说我肚子大。”

李三哥连忙给她喂水,又是拍背又是垫高枕头,动作十分熟练。

看得出来,李家家风相当不错,同样是农村人,但人家这样的家风跟自己待过那个村子是真不一样。舒今越心里想着,直接座到床旁的一张小板凳上,先详细询问李三嫂的情况。

诸如末次月经什么时候,有没有做过产检。

“咱们乡下地方,就只刚怀上的时候去抽过一次血,后来都没检查过。”

舒今越点点头,没说什么,这是条件所限,“那天感冒发烧的情况,麻烦跟我仔细说一下。”

很多病,一开始就是发烧,类似于感冒的症状,但到底是不是感冒发烧,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那天,我肚子快四个月了,想着挺长时间没回娘家,就想回去看看,谁知道半路上下起雨,玉兰她哥担心路滑不安全,就让我别去了,转回家的时候打了几个喷嚏,当天夜里就烧起来。”

舒今越尽量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摒弃,提取有用信息。

至于烧到多少度他们不知道,家里没体温表,大队部也没赤脚大夫,“第二天玉兰她哥带我上公社医院看……”

诊治过程跟李玉兰说得一样,舒今越重点在最近一次,“县医院的医生说怀疑是类风湿病,要用什么破什么松的药,但我怀着孕怕导致胎儿畸形,不能用。”

“泼尼松。”今越接嘴道,然后又看她吃过的药,就是一些非常安全的止疼药,但效果也不好。

“把裤腿掀开,我看看膝盖骨。”

她的骨头很纤细,外观上没有红肿或者畸形的地方,今越两只手对比着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增生。

但骨头不可能无缘无故疼这么久,舒今越知道一定是哪里没弄懂或者弄错了,“我看看脉。”

三根手指搭上去,孕脉尚可,说明胎儿没问题。

但舒今越也能明显感觉到脉象是细数的,尤其右手的寸部,这是主肺的。

明显的肺阴虚,今越再看她的脸色,“李三哥麻烦把窗户打开。”

“我怕她吹了冷风会咳得更厉害……”

“没事,病室也需要每天透透气的,你开吧。”

随着窗户慢慢打开,舒今越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误诊了,这李三嫂的脸在自然光线下呈现一片艳红,尤其是两个颧骨的位置,跟她的脉象是完全吻合的!

刚才自己从光线明亮的地方走到昏暗的房间里,其实是不太看得清的,现在看到的才是她本来的肤色。

“夜里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出汗?”

“会,出不少,都是我给她擦干的。”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颧骨的位置会不会觉得很烫,很热?”

“对对对,是会这样。”李三哥激动起来,他开始相信妹妹说的话了,舒今越或许真的有两把刷子,他们看了这么多医生,都没人看出来她这个毛病。

刚开始看见妹妹带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小姑娘回来,李三哥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来都来了,他也不好把怀疑摆在脸上。

然而,舒今越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她听见自己内心“咯噔”一声,仿佛在说两个字——完了。

是的,舒今越感觉自己今天真是头脑不清醒,明明遇到咳嗽病人应该戴口罩的,老朱也给大家领了足够的口罩放在药具间里,可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或许一开始,李玉兰说她三嫂“感冒”“咳嗽”,她就被带偏了。

舒今越忍住内心的郁闷,连忙安排李家兄妹俩,“你们别走动,赶紧把这间房间的门关起来,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不要开太大。”

“为什么?”李玉兰想不通,刚才说开窗的也是今越。

“我怀疑三嫂得的是肺结核,我们已经跟她密切接触过,最好不要再出去接触别人。”

李家三口齐齐的“啊”了一声,“肺结核?!”

“肺痨?!”

“怎么会是这个病,明明我媳妇儿也没咳多久,她就是一个多月前感冒啊,怎么就会变成肺结核?”李三哥实在太过震惊,且想不通。

学名叫肺结核,老百姓叫肺痨,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大家甚至知道咳嗽久了,痰中带血丝,就一定要去检查。

舒今越叹息,她也想说宁愿是自己多想了,但目前无论从症状还是脉象来看,都很像肺结核,这种病起病初期隐匿性非常高,常常会被误诊、漏诊。

“绝大多数肺结核确实是久咳,但也不排除咳嗽时间不长的,大多数咳嗽还会咯血痰,李三嫂却只是白色的浓痰,也没有腥臭味,应该是才刚染上没多久,我们先别恐慌,好好回想一下这一个多月来,三嫂有没有跟家人密切接触过?”

兄妹俩仔细回想,“没有,我三嫂说怕把感冒病传给家里孩子,从来都是待在这个小房间里,即使要出门透气,去县里看病也是用头巾包着嘴巴和鼻子。”

“这个房间我每天都会打扫,也没外人进来过。”

“我三嫂吃饭的碗筷是单独的,没跟大家的混在一起洗,每顿饭都是我三哥端进来给她。”

别说,李家良好的卫生习惯起到了防护作用,尤其是分餐而食做得不错,虽说其他家庭成员可能会觉得她事儿多,但至少保护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今越你别吓我,没事吧?”

舒今越摇头,“没事没事,我也就是推测的,到底是不是还要等化验结果才知道。”顺便让大家离那个痰盂远点,这可是病毒培养皿。

这个病虽然会通过飞沫、消化道传播,但结核杆菌有强有弱,抵抗力也因人而异,并不是每一个接触过她的人都会传染上。再加上防护措施也还行,其他人应该还没中招。

“咱们四个就先不出去了,待会儿家里人回来,让他们去大队部帮我打个电话。”

李三嫂整个人病病歪歪的,刚才还算可以的精神,现在就不行了,没一会儿居然开始抹眼泪,“我,我这孩子是……要不了了吧?呜呜,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这个病,呜呜……”

李三哥安慰她,“不会的,舒医生不是说还没确诊嘛,再说就算是肺结核,又关孩子什么事。”

舒今越叹气,怎么不关孩子的事,大部分抗结核药都对胎儿有影响,不用药难受,用了孩子就不能要,即使是医学高度发达五十年后,孕妇感染肺结核的话,都是建议终止妊娠的。

“你不懂,我家隔壁的婶子就是怀孕时得了肺结核,后来去医院治疗,医生让把孩子拿掉的,我好害怕,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呜呜……”

舒今越被她哭得头大,她一句话不敢说,生怕让他们更焦虑。

李玉兰劝了几句劝不住,也跟舒今越对视一眼,无奈耸肩,她这个三嫂啥都好,就是涉及到孩子的话题不好说话,甚至有点偏执。

但这都是人之常情,她的家庭和人生经历决定了她就是看重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舒今越作为防疫站工作人员,第一反应是——这个病会不会其实已经在当地传开了?李三嫂或许不是唯一的、最初的感染者?

要真这样的话,书城市整个防疫系统都别想睡好觉了,结核病可是防疫站防治工作的重中之重,有的地方还专门把防疫站里的结核病科单独分立出去,成立结核病防治所。

更关键的是,这时候还没有大规模推广卡介苗接种,要是感染了,其传播性和严重程度可想而知。

舒今越在脑海中梳理处置方式和流程,条件有限只能做到这个份上,至于自己刚才诊脉说话间有没有被传染,她已经顾不上担忧了。

跟大范围感染传播比起来,个人的安危显得不值一提。这句话是她刚入职的时候,老朱说的,他目的是想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别娇气,别害怕,遇到传染病也要大胆的迎难而上。

谁知道还真让她遇上了!

唉,舒今越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了三嫂,你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有没有接触过正在咳嗽的人?”

被这么一打断,李三嫂的情绪稳定下来,“好像没有,我们农村地方,夏天没什么人咳嗽,反倒是冬天多,去年冬天我回娘家……哦对,我想起来了!”

那天她回娘家路上遇到一个娘家村里的人,“那婶子每年到冬天就咳嗽,一直都是这样,我们也没人往这个病上想。”

“她咳嗽咯痰多吗?”

“挺多的,痰是红色的,小时候别的孩子说她吐血,我们都害怕她,躲得远远地。”

舒今越点头,看来很有可能这个婶子就是传给她的人,一般人或许不会这么快有反应,但李三嫂是孕妇,本身身体素质也不是很好,当晚就开始出现发烧症状。

“舒医生你说我这孩子是不是不能要了?”李三嫂又哭开了。

舒今越很想来两句善意的谎言,但又怕给她希望会让她更失望,只能保守地说:“目前还没确诊,万一不是呢,我这人就是容易大惊小怪,不信你问玉兰姐。”

李玉兰昧着良心说是是是,先稳住三嫂的情绪再说。

李三嫂娘家只有一个哥哥,那哥哥这两年好像还越发傻了,以前好歹还能帮着生产队放放牛羊混点工分,现在别说放牛放羊,他自己生活都成问题,在村里被谁逗惹一下就发狂,胡乱骂人、砸东西、打人是家常便饭,十足的“武疯子”。

三嫂娘家父母很需要这个孩子,甚至家里这边也商量好了,等孩子断奶他们就抱过去养,过继给她哥传宗接代,到时候两边一起出钱出粮养着,当然要是三哥三嫂舍不得的话,也可以只是改姓,养还是养在李家这边。

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最不好说话的大家长也说通了,结果却在中途被传染了肺结核……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李三嫂越想越难过,李家兄妹俩安慰半天也没多大作用。

舒今越看着房顶,这时候医疗条件有限,她自己要是感染了的话,需要规律用药,少则半年多则说不清了,具有强传染性的时候需要隔离,等不具备传染性后应该能回家,到时候跟家里人的碗筷、水杯都要分开……她有点担心,二哥结婚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上桌吃饭。

不过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多虑了,她可是中医,老祖宗没有异烟肼利福平的时候这种病也不是无一生还啊,她完全可以用中药调理,甚至……

她看向李三嫂,没说话。

很快,李家人下工回来,李玉兰隔着门板跟他们把事情说清楚,大家都很紧张。

“你们别紧张,舒医生跟我们在一起,你们先找几块干净头巾放在门口,我们会自己开门拿。”李玉兰心想自己和舒医生没怎么跟三嫂正面接触过,说不定还没感染过呢?况且三嫂现在最需要的是三哥陪伴而不是她们,“妈,你帮我的房间门打开,我和舒医生去我房间里待着吧。”

要是虚惊一场,那倒没啥,要真是肺结核,那少一个人感染也是好事。舒今越是她要求叫来的,不能让她被感染。

李妈妈连忙让老大媳妇去照办。

舒今越刚才就当机立断撕掉一件干净衣服,给每个人做了一个简易口罩,但这得定期更换,没有头巾方便。

“然后再去大队部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嗯,就说舒今越被困在李家村了,她怀疑另一个王家村有结核病人,让他们快点来人。”

等电话的时候,房间腾出来,今越和李玉兰搬过去,一下子觉得轻松不少,不用再听李三嫂的哭声。

其实今越倒不是烦她,她只是需要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环境来思考。

李玉兰为了不打扰她,自己找来本小说看起来,可惜没一会儿,李家人回来说:“这个电话我们打过去没人接,响了挺久没人,要不咱们还是打给县医院吧?”

县医院的电话今越没有啊,她刚才给的是街道办的,想着无论是谁接到,只要一听说是传染病肯定会去转告朱大强,他再去区里要人过来就行,谁知道居然没人接电话。

不过想来也是,街道办值班本就没什么事,一年到头可能都接不到几个紧急电话,值班人员不在岗也不是稀奇的,这年头也没人会去查岗。

今越脑袋迅速转动起来,“那你们帮我打这个号码,给这位徐同志说,我被困在李家村,高度疑似肺结核,让他去找我们领导,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就只记得单位和徐端家里的电话,这时候天都黑了,他应该在家。

但这一次,李家人过了快二十分钟才回来:“舒医生,电话打通了,但听他家人说这位徐同志还在单位加班,他们先打去单位找他 ,他一听说是你的事立马就回来了,接电话的时候还喘气呢,像是跑回来的。”

李家人抹了抹头上的汗,那位徐同志可是很不好对付,他们有种被公安同志审问的感觉。他冷静,克制,时间地点人物非常有条理,问完还要重复对一下,李家人隔着电话线手都是抖的。

“那位徐同志人真好,问了咱们很久,问得特别详细,还让咱们转告你,不要担心,他马上带人来,还说让咱们赶快给你送饭,生怕饿着你。”

舒今越在心里小小的算了一下,电话讲了十分钟,那他在路上的时间就十分钟不到,可从物资局到金鱼胡同,骑车也要十五分钟呢,他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回去接电话的?

这人真是,她又不是被困在老虎洞里,至于这么着急忙慌的吗。

李玉兰的妈妈是个直爽人,一边说着那画面,一边哈哈大笑,一时间屋子里的紧张气氛被冲散不少,“饭菜我们正在做,好了就端上来放在门口,你们自己出来取啊。”

同样是李大妈,这却是另一位很招人喜欢的大妈。

饭菜是分开用两个碗装的,底下卧着两个大白馒头,上面是一些小葱炒鸡蛋、切好的大片腊肉,还有一些酸辣土豆丝,因为舒今越说要清淡饮食,所以不是特别辣。

吃的时候她和李玉兰也是各吃各的,各自占据屋子一个角落,尽量不说话,省得飞沫传播。

“今越,这个徐同志是你朋友吗?”如果是亲戚或者长辈,她应该会加称呼。

“嗯。”

“那你朋友真好,听说你出事这么着急,难怪你谁的电话都记不住,只记得他家的。”

舒今越心头一动,是啊,她怎么唯独能记住他家的号码?明明她一次也没打过。

难道是人的潜意识,早早就想到会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吗?

“这个徐同志是男同志吧?”李玉兰嘿嘿笑了两声,想再开个玩笑又觉得不合时宜,现在可是要紧关头。

饭吃完,李家人把她们的碗筷收下去用开水煮的时候,村口就传来汽车轰鸣的声音,“请问这里是李玉兰同志家吗?”

是徐端的声音。

舒今越忽然鼻头有点发酸,他们都说他在单位加班那肯定是没吃饭的,这才半小时又赶到村里,还包括去找朱大强……他是饿着肚子一秒钟都没耽搁呀。

这人怎么这么心急,她这里是疑似肺结核,又不是来救火,至于这么赶吗?

“玉兰姐,家里还有多余的饭菜吗?能不能给徐同志准备一份,悄悄的,别在人前给。”

李玉兰捂着嘴笑,“得嘞,放心吧。”

她还要让老妈好好看看这个徐同志是不是三头六臂,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干出这么多事来!

正想着,就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来到房间门口,“苏今越,你在里面吗?”

男人的声音醇厚得仿佛大提琴的音色,抚慰了今越心头的焦躁,她立马站起来,“是,我在,你怎么来这么快?”

徐端却没回答,反问她吃饭没,吃了什么,身上衣服穿得够不够,会不会觉得冷。

“哎呀徐同志你就放心吧,舒医生和我家玉兰在一起,屋里的衣服也是干净的,随便穿,饭已经吃过了,舒医生还吃了两个大馒头呢!”

李妈妈都听不下去了,立马抢答。

李玉兰在屋里笑,舒今越脸有点红,这人真是的,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知道肚子饿不知道冷啊?还当着这么多人面问,她不要面子的吗!

徐端倒是面不改色,“多谢,烦请婶子多照顾她一下,她年纪小。”

李玉兰用嘴型学徐端说话:她~年~纪~小~

舒今越脸蛋爆红,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讨厌!

很快,李家人给他端来一份饭菜,他也没拒绝,站着三两下扒拉完,吃得干干净净,又站在门口跟舒今越说了几句话,这才下去跟朱大强等人汇合。

朱大强带来的人跟李家人说了几句,然后迅速取到李三嫂的痰液,还给她抽了血,当场让人送回区防疫站培养和化验,舒今越和李家兄妹俩没咳嗽,也没发热,就暂时先放一边。

“另一队同志去了你说的王家村,应该很快就能取到那边的痰液和血,如果痰液检查是阳性的话需要带回防疫站做X线检查,看看肺上的情况,李三嫂因为怀着孕,事情有点不太好办。”朱大强隔着门板跟舒今越说。

“不过先不着急,万一又是虚惊一场呢?”这时候的这四个字真是最幸运的字眼,今越想起自打自己去上班,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一次是疑似血吸虫病,一次是疑似手足口病,每次大家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力以赴,完全按照确诊的规模和程序来防范,全员出动,二十四小时轮换值守。

虽然连续两次都是大动干戈之后虚惊一场,但整个防疫站,却无一人埋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以龙国目前的医疗水平和卫生情况来说,无论是什么传染病,只要是具有传染性的,都将会是一场灾难,很多人会因为他们的一个疏忽染病,免疫力差的老弱病残孕会为此留下后遗症,甚至失去生命,失去孩子……

宁愿他们忙碌一点,辛苦一点,也好过真的传染病蔓延。

舒今越一边想着,一边听朱大强和徐端在外面商量处置措施,没看出来他居然对这方面也懂一些,朱大强抛出来的话题他都能稳稳接住。

“苏今越,现在时间晚了,你们先休息吧,我们需要回市区一趟,要是有什么情况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打不通就打单位的,还记得吗?”

“记得。”

“那你背一遍,单位号码。”

舒今越大窘,“你当我三岁小孩啊,不记得我刚才能给你打?”其实她真的只记得徐家的,他单位的还真记不住。

但她舒今越是谁啊,输人不输阵,无理也要搅三分,必须不能让他知道!

徐端沉沉的笑了两声,今越猜他一定是笑得胸脯都震起来了,随即报出一串数字,“记住了吗?”

舒今越咬着后槽牙,这人是有透视眼吗?她好不容易说个谎也要被他识破。

但他似乎很执着,她要是不把他单位的号码记下来,他就不肯走似的,今越咬咬牙,跟着重复两遍,“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

他脚步声走开一点,今越连忙又补充:“开车慢点,不着急的,即使真是肺结核,也不急在这几分钟,知道吗?”

“嗯,再见,苏今越。”

终于,脚步声不再犹豫,下楼去了。

李玉兰打个哈欠,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个徐同志叫你苏今越啊,你不是姓舒吗?”

今越早就发现,他对自己本名似乎有执念,平时叫她只叫这个,上次把她介绍给蒋卫军两口子也说这个。

今越向李玉兰简单说了自己的身世,没提苏家和徐家的渊源,她想,即使是这份恩情在,徐端也早就还完了吧,至于还这么紧张吗?他对恩人之女可真好,谁要是他恩人谁都得笑醒。

所以,他强调她姓苏,可能就是基于对她生父的感激?

“你说多久能出结果啊?”李玉兰又开始发愁了。

“只做痰涂片的话,明早应该就能出,痰培养需要几个星期吧。”

“哦……那我三嫂要真是感染了肺结核怎么办?”李玉兰双手抱头,刚才她一直安慰三嫂没事没事,可现在静下心来,怎么会没事呢?

要是真的感染,那孩子是不能要了。这么大的月份引产,伤身体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三嫂怎么能接受得了?

“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本来昨晚她还跟我说小家伙在肚子里动得可欢了,每天一到饭点就蹦跶……这么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要呢?”李玉兰想到嫂子家的情形,也动了恻隐之心。

“我嫂子家真的很可怜,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本来他们家日子很好过的,她爸以前在城里酒厂上班,是有名的烤酒师傅,解放后回村,自己办了个家庭作坊式的小酒厂,衣食无忧的,谁知道生个儿子居然有问题……我嫂子自打出生就知道她是来照顾哥哥的,当时能跟我哥自由恋爱也是想着我家儿子多,出去一个上门也没啥,谁知道我爸是个老顽固唉!”

“我嫂子学到她爸的烤酒手艺,什么酒到她嘴里只要尝一口就能知道年份,甚至连大概的酒精度都能尝出来……本来说是要招赘在家,继承小酒厂的,当然现在那家酒厂已经成了村办企业,但她爸在村里德高望重……”

巴拉巴拉,今越听得昏昏欲睡,神经紧紧绷了一下午,现在又到了她平时的睡觉时间,虽然李玉兰还在絮絮叨叨,但她实在忍不住,就这么睡过去了。

天刚亮,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是徐端又来了。

初秋的清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冷意,他哈出来的空气似乎也带了点冷,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

“苏今越,醒了吗?”

“醒了,你怎么来这么早?”舒今越习惯性就想开门。

“别开门,好好待着,痰涂片阴性。”

舒今越手一顿,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李三嫂虽然有症状了,但目前是菌阴性,如果连痰培养结果也是阴性,那就证明没有传染性,“除了李三嫂,王家村的呢?”

“那个更严重一些,阳性。”他顿了顿,“你别紧张,我听你们同事说,目前有转染性的是王家村那个,李三嫂还不确定,下午他们会来给你们做检查,不管是不是,我都向上面申请让你留在这里,不用挪地方,好不好?”

舒今越心头一暖,她是真的不想挪地方,无论去到哪儿都要跟人打交道,她跟李玉兰已经处熟了,不想再去接触新的别的人,花更多心思与人打交道。

她这种心态,用手机上的话说,好像就是叫社恐?

她社恐吗?不觉得,她跟同事和家里人相处话还挺多的呀。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李玉兰陪着她说说话,不然她会把自己憋疯的。

徐端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想到这个形容,她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才不呢,哪有这么帅的蛔虫,蛔虫最讨厌了,可他一点也不讨厌!

“你家里人那边,我昨晚已经告诉他们,也安抚好了,你就放心的养着。”他顿了顿,又不太确定地问:“你真的还好吗?”

“嗯,好。”

他停顿了大概十秒,似乎是在甄别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有没有强颜欢笑,有没有欲盖弥彰。

“我真的很好,昨晚吃了两个大馒头,你忘了吗?”还有很多好吃的菜。

“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跟婶子他们说,他们会给我打电话,这次的事可能范围有点大,我们单位需要配合卫生系统加班,不能每天都来看你。”

舒今越心里暖暖的,这个初秋似乎一点也不冷了,“知道知道,还要我背电话号码吗?”

徐端露出一声轻笑,今越隔着门板猜,他的表情一定是无奈的,因为每当自己提一些莫名其妙无理取闹的要求时,他就是那副表情。

“给你带的东西我放门口了,记得出来拿。”

等他一走,李玉兰连忙怂恿:“徐同志给你带了啥东西,会不会像我二哥一样,给送小说进来?等我这本看完,咱俩换着看吧?你们城里的书肯定比我们乡下能找到的多。”

“不是,跟我二哥相亲那次,介绍人不是说你没上过学,怎么还能看小说?”

李玉兰骄傲的挺起胸膛,“我只是没正经上过学,不代表不识字,小时候我妈天天教我认字呢……嘿嘿,就是认识的不多,有时候会闹点笑话。”

舒今越这才看向那扇门,好奇门的另一边,他会带什么给自己。

“没人了,出去拿吧。”

门外除了一个很大的包裹,还有一个黄花梨的古朴食盒,食盒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家用的东西。

今越先打开包裹,上面单独装的是她一些换洗衣物,有外穿的,也有贴身的,应该是昨晚老妈和姐姐收好,请他带过来的。

然后还有三双厚实的用黑白色毛线织的袜子,摸起来非常暖和,舒今越奇怪,她没有这么好的袜子,舒文韵也没有,难道是赵婉秋临时给她买的?但也不像赵婉秋的审美啊,她要买都是买那种红红绿绿的,越鲜艳越好。

不过,李家村靠着山,确实比城里冷,昨晚她的脚就一直不太暖和,又不好意思麻烦李家人给灌热水袋……她去年的冬天是靠舒文韵那两个针水玻璃瓶度过的。

她今年入冬前的愿望就是去百货商店买个胶皮热水袋,那种软软的,不硌脚,一开始不会太烫,后面温度也保持得好,不会太快冷却。

当然,那是不买房子的前提下,现在打算买房子,热水袋这个烧钱的小心愿就留待明年冬天再实现吧。

咦,想到热水袋,她手里还真摸出了一个热水袋!

外面是一层软软的胶皮,上面有个像暖水壶的塞子,跟她在百货商店见过的、打算买的简直一模一样!

她可以确信,这肯定不是家里人给她准备的,因为这东西要工业券才能买到。

她喜欢极了,捧着热水袋就想亲一口,当然,她也这么做了,身后传来李玉兰的惊叫,随之而来是她的哈哈大笑,楼板都快被她笑塌了。

舒今越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不许笑,不然我就挪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

李玉兰假模假样,“哎呀小姑奶奶,求求你不要搬走,你一定要留下陪我,咱俩可是异姓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舒今越想打人,她发现李玉兰这张嘴真的是,跟李大妈有得一拼,改天有机会应该让她俩对决一次,看鹿死谁手。

“快看看还有啥?小说呢?”

舒今越翻到底,也没找到小说。

“唉,看来这个徐同志不上道啊,女孩子谁不喜欢看小说,他居然都没给你准备一本,这样的男同志不行,像块木头,你还是跟他分了吧。”

“什么呀,我俩不是那种关系。”

“你说我是信你这句话,还是信我明天出门能捡到一千块钱?”

舒今越无语,她发现李玉兰的嘴巴太犀利了,以后吵架绝对是一把好手,自己哪天要是吵不过别人可以来找她当外援。

而食盒里装的,则是一些点心,各式各样的,什么红豆酥、桃酥、绿豆饼、枣花糕,凡是她说过觉得好吃的,里面都有。

今越也不独吞,让李玉兰一起吃,“这个点心很好吃的,等以后我有钱了,带你去石兰饭店吃现烤的。”

“为啥要去饭店吃点心,外面买不到吗?”

今越一口咬掉半个枣花糕,“买不着,这是老字号,专……”今越连忙打住话题,再说下去有显摆的嫌疑。

吃着吃着,李玉兰又开始担心起来,“我三嫂的孩子是确定不能要了吗?”

“西医治疗大概需要几种抗结核药联合使用,对母体和胎儿都有损伤,而且定期复查还需要照X射线,这对胎儿也有害。”今越给她讲道理,“能不要还是尽量不要冒险。”

万一孩子畸形,或者智力受损,那是一辈子的事。

“那中医呢?中医有没有办法?”

舒今越吃下一口点心,“有是有,但——”

“别但是了,我问问我三嫂吧。”

第39章 039 有自己的房子啦!

舒今越拦住她, “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嗯嗯你说,我不打岔。”

“一般来说,中医也能治疗, 但三嫂的情况,我不建议用中药,因为她的结核病已经在短时间内出现多发转移。”

“从哪儿看出来?”

“她莫名其妙的膝盖骨痛,我高度怀疑就是骨关节结核。”

李玉兰“啊”一声, “你的意思是,要是骨头上没有结核, 还是可以用中药的, 对吗?”

今越点头,“不然你以为以前的龙国人是怎么在这么多年肺结核肆虐中活下来的呀。”

古话说“十病九痨”“谈痨色变”, 确实没说错, 但也不是全对, 对于传变不那么快, 没有累及其它器官的结核病,其实中药也是有优势的。尤其是对于怀着身孕, “投鼠忌器”的人群, 这就是中医药的治疗优势。

“可惜我三嫂, 唉, 她要是膝盖骨头没问题, 那该多好啊, 这孩子说不定就能保住了。”李玉兰低声惋惜,不知道怎么跟三哥三嫂说这件事。

但随即,她又带着侥幸心理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三嫂的膝盖骨疼其实不是结核导致的,而是风湿病?”

“那吃了治疗风湿类风湿的药也没效啊。”要是那些病, 应该多少有点用才对。

李玉兰刚亮起来的希望又灭了,唉声叹气地躺回床上,“我长这么大,今天还是第一次能睡这么长时间的懒觉,以前我每天天刚亮就要起床干活,不过我家算好的,我妈和我、我几个嫂子是轮流做饭,不用天天早起。”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做,那就没人有意见了。

“几个哥哥也一样,要轮流去割牛草、猪草、拾柴火、打扫牛圈猪圈和鸡圈,大家轮着来,干习惯了也不累。”

而这些活计只是一整天劳动的开胃菜而已。

跟这样不停歇的劳作比起来,舒今越觉得城里工人的日子还是舒服些的,反正每天上班时间就那几个小时,到点走,到点回,每月按时领工资,确实是要幸福很多。

“对了今越,今天想吃啥,我让我妈做,我妈做饭可好吃啦。”

舒今越也不客气,“能做点你们当地的特色小吃吗?”

“特色呀,我们这里也没啥独特的,你吃过茴香饼没?”

“没。”

“太好了,那就让我妈给我们做茴香饼,要是蘸着白糖会更好吃。”

茴香这种一般只有煮火锅的时候才会用到的蔬菜,做成饼子,还要蘸着白糖……舒今越怎么听怎么像黑暗料理,真的能吃吗?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没见识了,李妈妈的茴香饼不知道怎么做的,两面金黄焦香,内里鲜嫩,小茴香还是嫩绿色的看着特别有食欲,啥也不蘸的时候就特别鲜美,要是沾上白糖又是另一番风味。

今越一连吃了四五个,肚子都撑得鼓起来。

“我妈做饭好吃吧?”李玉兰得意洋洋,“我妈当年差点就去国营饭店上班了,是我姥爷病重,她作为长女不能离开,才让我小姨捡了便宜。”

舒今越喜欢听八卦,也喜欢李妈妈这样的人,“玉兰姐真幸福。”

“没你幸福,你妈做饭也好吃,你哥人还不错,你姐漂亮得就跟仙女似的,徐同志更是好得没话说……诶诶你掐我干嘛。”

“都说了我跟徐同志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我以为的哪种关系?”

舒今越跺脚,“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他叔叔。”

“有那么年轻的叔叔吗?我不信。”李玉兰继续打趣,“我也有叔叔,我叔叔可不会对我这么好,大事比你还急,我哥说了人家接到电话就恨不得飞过来找你,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家照顾好你,小事呢,又什么都给你惦记上,连袜子暖水袋都给你买来……唉,你说他昨晚走的时候天都黑了,这些东西是连夜买的吧?”

舒今越不说话了,她感觉自己心跳特别快。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没一会儿,朱大强带人来给她们取了痰液抽了血,要是没什么的话,她们应该就能出门活动了。

“就是李三嫂,她现在不愿配合,说她这孩子来之不易,她不愿打孩子,还说不给咱们添麻烦,她愿意自己去山上找一间小木屋待着,这……”

她不愿引产,就做不了X线检查,无法确定结核病灶的位置、大小和范围,同样也没办法给她用药,进行长期规律治疗。

“她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但这工作也不好做啊。”朱大强在外面吸口气,“今越你要不去劝劝她,这么做也是为她好,总不能为了孩子连自己命也不要吧。”

舒今越答应,她可以去劝,但答不答应是李三嫂的事,她现在肩负着传宗接代重任,对这个孩子的看重自然异于常人。

其实,这两天她经常听见李三嫂咳嗽,那种咳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太窒息了,哪怕只是旁观者,她也希望她以自己为重。

***

第三天,结果出来了,除了李三嫂确认感染,其他人都没事,而非常幸运的是李三嫂目前不具备传染性。

所有人松口气,舒今越也得到短暂的“自由”,她站在窗外,陪着李三嫂说话。

“三嫂今天胃口怎么样?”

“吃不下……下……咳咳……多少。”

“孩子还好吗?”

李三嫂抚摸着肚皮,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那是母性的光辉,正要说话,忽然“哎哟”一声。

“三嫂怎么了?”

“哎呀这小猴子,踢了我一脚呢,可调皮啦!”

舒今越劝她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太残忍。

李三嫂见她不说话,忽然又沉寂下来,她抽了抽鼻子,“你也跟他们一样,来劝我引产的吗?我的孩子快六个月了,老人都说七活八不活,要是再等一个月生下来就能活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掉它呢?”

舒今越觉得耳朵有点发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要再坚持一个多月,也就是37天,一个星期七天,你看我只要再坚持四个星期零两天,生下来就能活了呀……”

今越很想说“七活八不活”只是概率问题,并不是说所有到七个月的孩子都能活下来,可她不能这么说。

她没生过孩子,却也能感受到这位准妈妈的护崽心理和执念,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它跟我在一起五个多月了,我怎么能放弃它呢?我每天醒来都能感觉到它的小脚丫在踢我,在翻身,在打嗝,它每天都告诉我,它在呢,它跟妈妈在一起……”

“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怕传染给孩子,怕它将来体质不好,怕它会畸形,可我也怕失去它啊……我想好了,就是有什么问题我也认了。”

“舒医生你还在吗?”

“我在。”

“要不你给我开点中药吧,玉兰说要是我骨头上没问题就能吃中药,我觉得我骨头上肯定没问题,真的。”

舒今越无奈苦笑,这不是病人说的算,她现在的问题是不能做影像学检查,不然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我膝盖骨疼这个事,是很多年前就有的,我不骗你,不信你问问玉兰家人,他们都知道的。”

这个时候,舒今越觉得她是想说服自己给她开中药才这么说的。

正说着,那边李妈妈忽然在院墙角冲今越招手,“小今越,你过来一下。”

舒今越和李三嫂说一声,把口罩戴好,也让李妈妈戴好她的头巾。

“小今越,我能和你谈谈吗?”李妈妈是位中气十足、壮硕的中年妇女,膀大腰圆,面如满月,双颊红润,一看就是很有力量感的劳动者,很像这时代生产队墙上画着的各类宣传画上的妇女形象。

“李妈妈您说吧,我离您远一点,能听见。”

“唉,这次的事,连累你了,我们家非常惭愧。”

“您别这么说,我在这里好吃好喝还不用上班,是我麻烦你们才对。”一日三餐都是好的有营养的,她都不好意思了,这谁家耐得住这么吃啊,她提过好几次不用每顿都吃好的,但他们一点也不听。

“我正想跟你说,昨天徐同志来的时候,硬是拿了十块钱给我,作为你在我们家期间的伙食费和营养费,我不要,他硬给,还说我收了他才放心把你留在这里,他工作忙没时间天天过来,你年纪小,让我们多关照一下。”

李妈妈是历经世俗的人,当然知道徐端的意思,给钱是他的态度,如果他们敢对舒今越不好,不照顾好她,他能眼睛不眨给十块钱,也能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这不仅是关怀与爱护,更是威胁。

舒今越沉默了,她没想到他居然想得这么周到,连父母家人都没想到给她送伙食费,他们以为她算是工伤,单位会负责的,可他却担心她吃不好。

“这些都不提了,我就是想跟你聊聊老三媳妇的事。”李妈妈叹口气,给挪过来一把小板凳,“你坐着吧,慢慢听我说。”

“老三这个媳妇其实我一开始不是很满意,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家负担重,她生来就是为了照顾她哥哥,会叫的第一声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哥哥,她那个傻哥哥哟,你大概也知道了……试问哪个母亲愿意找这样的儿媳妇?”不说找比自家好的,但至少别找这么个累赘啊。

“甚至我还知道,她当时跟老三自由恋爱就是冲着我家儿子多,她一开始就是想让老三去倒插门,所以我对她这些小心思很不满意。”

“但后来,我也在她身上看到一些好的地方,比如勤快,踏实,能吃苦,不计较,是我几个儿媳妇里跟我最投缘的。后来他们结婚多年没孩子,她总觉得愧疚,可我一直安慰她,没什么的,我那么多儿子,我不缺孙子孙女,她不用觉得对不住我,可她还是思想包袱重。”

“我想,这个孩子,是她自己的心结,也是对娘家父母的一个交代,只有这个孩子,能让她从内心上觉得她不再亏欠父母,如果她真的愿意要,就随她吧。”李妈妈抹了抹眼泪,“我和老三既然同意随她,将来这孩子要真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我老李家的命,要怎么养我都认了。”

舒今越颇为动容,李妈妈说的是她作为大家长看到的角度,李三嫂这个可怜的女人想要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给父母一个希望,即使这个希望将来可能不会那么好,可至少现在它是她一家人的希望。

他们旁观者不痛不痒说一句“引产吧”,她就要被带走盼了这么多年的希望,这对她真的公平吗?

“还有个事她还不知道,两个月前,她娘家妈在田里晕倒,送去公社卫生院说治不了,问题有点严重,结果去县医院检查出来是肝癌,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照那边医生的说法,她已经到了晚期,可能就三五个月的事……我和老三一直没敢告诉她,就怕刺激到她动了胎气,这次孩子要是引产,老太太知道怕是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

难怪,舒今越就说李妈妈的态度在她意料之外,原来是还有这样的原委。

这个孩子留下,是李三嫂的希望,也是她那癌症晚期母亲最后几个月的救命稻草。

“我们现在用为孩子好的理由劝她引产,但万一孩子引产下来发现没问题,我们该怎么面对她,怎么跟她解释?”

这种概率的事,羊水穿刺都不敢百分百保证一定是有问题或者没问题,舒今越自然也不敢说。

“好吧,李妈妈,我可以试试,但我得先排除一下,三嫂膝盖骨痛,她说她痛好几年了,你们一直知道,对吗?”

“对,这个我觉得是遗传,因为她爸也这样,三十岁不到就总说骨头疼,我估计和他们家烤酒多少也有点关系。”

“怎么说?”

“烤酒的人,每一锅蒸馏出炉都需要自己品尝,包括高纯度浓缩过的,她爸以前在城里尝了太多,她也是,我说不出什么科学道理,但总感觉跟这个有关。”

舒今越心里松了口气,李妈妈可能还真说对了,从西医的角度来说,白酒会导致体内嘌呤升高,从而引起尿酸升高,形成痛风。或许他们尝过的酒其实并不是太多,但他们身体对酒精比较敏感,在别人身上不足以致病的量,对他们却是致病因素。

要验证自己的想法很简单,查一个血尿酸就行。

第二天一早,今越让朱大强给李三嫂抽血带回去化验,下午电话打过来确实是尿酸高于常人很多,但好在肝肾功其它项目还算正常。

膝盖痛是痛风,而非肺结核导致,舒今越也就能够放开手去治疗了。根据她的脉象,今越给开了个滋阴清肺的方子,加几味补益肾气的药物,同时不忘养胎保胎。

李三哥当天就去公社医院把药配齐,当天晚上煎好给她喂下去,据说当晚盗汗明显好转,这可把他乐坏了。

舒今越不敢掉以轻心,这是孕妇,不是一般病人,她几乎是每隔几个小时就要给她把一下脉,实时监测胎脉变化,一旦发现不对立即停药。

幸好,这些药物也都比较平和,不会伤胎,喝了三天之后,盗汗彻底止住,午后潮热的情况减轻百分之七八十,就连咳嗽也少了一大半,痰液明显变少。

这可是好消息,包括舒今越在内,所有人振奋不已!

其实,今越知道,要是再来一味药,效果会更好,但考虑到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她也就没提,省得李三嫂又多思多虑。

就让她以为,现在给她用的药已经是最好最适合她的就行了。

***

舒今越又住了几天,李三嫂潮热完全消退,面色也红润起来,只是咳嗽依然还没止住,今越心想就这样吧,反正这是下焦肾元的病变,光用这些普通药能到这个程度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后天你就要回去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面。”李玉兰抱着今越的胳膊分外不舍。

“以后应该还会来的。”经过这段日子的排查,好消息是舒今越能回到工作岗位了,李家村只有李三嫂一个患者且没有传染性,坏消息是王家村排查出来六个,其中三个有传染性,已经接收到防疫站的结核病防治科去进行规律治疗了,等情况稳定之后就能带药回家。

到时候定期随访什么的,肯定会安排舒今越来,“说不定到时候我还来你们家蹭饭呢。”

“好呀你来呗,反正徐同志的伙食费还没花完呢。”

舒今越懒得搭理她,她现在就是说啥都能扯到“徐同志”身上。

“咦,三哥你来干嘛,三嫂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是李三嫂的事,舒今越顿时紧张起来,说实在的她回去以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三嫂,可她在城里又不能天天来,李三嫂也不适合长途奔波进城。

“我来问问今越,胎衣能给你三嫂吃吗,我听人说这东西是大补。”

舒今越有点意外的惊喜,他说的胎衣其实就是中药紫河车,它还有个家喻户晓的通用名,今越不敢提,因为有的人真的很介意。其实她一开始想给李三嫂用的补肾药就是这个,古今很多文献资料记载它对肺结核后期恢复很有帮助。

“三哥从哪儿弄来的?”

“隔壁生产队有人家刚生了孩子,我听说后上门去讨的。”民间有些人喜欢拿这个进补,要是有人来讨大家也都会给。

舒今越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你先问问三嫂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不要勉强她。”

李三嫂当然愿意,听说这个药对她的病有好处,她立马说没关系。

舒今越对紫河车的态度有点矛盾,她不否认它的作用与功效,但要直接吃她就接受不了,做成胶囊干干净净的吞服就没事。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纠结为难,她当天晚上就给徐端打电话,第二天天刚亮,他就把车子开到村口。

“以后每个星期我来给三嫂看一次,你们不要让她出去奔波。”

“自然自然,就是辛苦你了今越。”李妈妈喜笑颜开,给准备了各种自家种的蔬菜,还有好几块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腊肉。

看着徐端面不改色把这些东西装进后备箱,最后又被塞了两只扑腾着翅膀的小母鸡,舒今越在一旁偷笑。

“今越,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有空常回来看看。”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李妈妈是真心喜欢她,恨不得认她做干女儿。

“好嘞,等三嫂生小娃娃,我来吃红鸡蛋。”

这话大家都爱听,李三嫂笑眯了眼,“到时候还得麻烦你给孩子取个名。”

上了车,舒今越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不用纠结人家怎么吃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嘿!

徐端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这么高兴?”

“当然,我这次可是大功臣,前几天老朱悄悄跟我说,区里要表彰我呢,明年的先进和优秀,非我莫属,嘿嘿。”

徐端轻轻笑了一下,“那恭喜舒医生。”

“没事,等以后我成大名医了,凡是你介绍来的病人我都免收挂号费。”

徐端看她得意得一双眼尾上翘,里面光彩流动,心里感慨:真是个孩子。

“回去好好想想,取个什么名字。”

舒今越侧首,看着他优秀的侧面,那完美的发际线,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你真好看。”

“嗯?”

“我说我没想好取什么名字。”

男人淡淡的“嗯”一声,依然目不斜视,但舒今越发现,原本宽敞平坦的、一辆车都没有的马路上,车身却颠了一下。

回到家里,舒文明和舒文韵上班去了,看着被徐端搬进来的小山一样的农家特产,赵婉秋张大了嘴,“你把李玉兰家给打劫了?”

从来不多嘴的徐端,忽然接嘴道:“是李玉兰全家送的,感谢今越帮忙,不仅治好他们家人,还因为她及时发现病患,避免了全村大规模感染的惨剧。”

赵婉秋倒是不好说什么,她就是嘴硬,心疼闺女,但说不出嘘寒问暖的话,“李玉兰她三嫂真治好了?”

“要看怎么看待,如果从传染性和症状来看,算是治好了,但到底有没有全好,还得拍片看病灶有没有钙化。”

“但这检查她怀着孕也做不了,看来只能等生了再说。”赵婉秋很快开心起来,“咱们家今越不错,你这事迹在街道和区里都出名了,前两天你们街道办那个牛主任还来家里看望我和你爸,说咱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居委会,听他那意思,你这次是立大功了。”

舒老师接嘴道:“听说王家村那老太太本来说好第三天还要去公社赶集呢,那么多人,又都毫无防护措施……要不是咱今越发现得早,当机立断,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玉兰她嫂子就半道上遇见,跟她隔着段距离讲几句话都被传染,这要是让她去到集市上,那可不敢想。”

徐端最后把两只小母鸡拎进来,问赵婉秋要放在哪里。

“这你带回去吃吧,今越来来回回的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

徐端没接,推说单位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的视线在舒今越身上稍作停留,看见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那种自信、从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真的越来越优秀了,利民大哥应该放心了吧。

等他一走,赵婉秋立马在舒今越身上摸了两遍,“嗯,胖了点,看来你们单位的公费伙食不错。”

舒今越撇撇嘴,心说你们都不关心我。

但家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有单位管就行,哪里知道那么多人情世故,哪里像徐端那么老奸巨猾呢,他可是从小就知道操纵人心的资本家大少爷,后来又在领导跟前历练过。

舒今越想着,指着两只小母鸡,“李妈妈说了,现在杀了吃可惜,刚开始下蛋呢,咱们要不养起来吧?”

大院里好几户人家都养着鸡呢,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把卫生打扫好,不要被居委会的发现就行,而居委会从来只是来走个过场,前提是两只以内,要是养太多,多的是人眼红去举报。

“我也这么想的,养着先吃蛋,到年底杀了吃肉。”

两只小母鸡吓得“咯咯”叫,当即“噗嗤”下出两个白花花的鸡蛋来。

赵婉秋捡起两颗热乎乎的鸡蛋,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夸它们懂事。

舒今越:“……”啊,原来我还没它们懂事。

东西太多,但好在都是能久放的,放不住的黄瓜茄子,今越就给姚青青和朱大强刘进步家各送了一些,这几天青青可没少找徐端打听她的事,还从徐家给她打电话,安慰她,让她别害怕,同事们也都为她抽血啥的跑前跑后,还把原本属于她的工作给分担了。

东西不在多少,主要是心意。

至于土豆粉条这些,舒家当晚就吃上了,几块长长的黄黄的腊肉,就挂到厨房灶上,用烟熏一熏说不定还能放更久,等野猪肉吃完他们再吃。

“爸妈,现在咱们家里也有肉了,我能不能申请改善伙食啊?”

“就是,这天天清汤寡水的我肠子都生锈了。”舒文明附议,“要求不高,每个星期吃两顿肉,每天炒菜稍微多放那么点油,成不?”

赵婉秋不好说继子,却狠狠瞪了今越一眼,让你带头!

舒今越摸了摸脖子,她也是为了大家的身体着想,在李家这半个月的才叫生活,在赵婉秋女士手底下,那叫生存。

“对了,我不在这段日子,王家的房子咋说,不会是卖出去了吧?”她在李家村一闲下来就担心这个,生怕被人捷足先登,可给家里打电话又不方便,只能祈祷二哥快点把钱凑够,别掉链子。

显然,她的祈祷有用了。

舒文明“噗嗤”一乐,“王二这几天急得满嘴冒泡,现在逮到个人就问要不要他家的房子。”

“那么好的房子,真没人买?”

舒今越指指后院,“你也不看看是谁使坏。”

这大院的人,谁都有点小心思,会使点坏,但别人使坏是随便一下就过去了,解气了就行,李大妈使坏那是锲而不舍、坚韧不拔、不把坏使到底坚决不放弃。

“待会儿给我留个门,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

舒文明从老头子的炕柜里翻出一瓶老白干,揣进怀里,“找王二喝酒去,记得给我留门。”

***

晚上八点半,迎新路上一家私人小饭馆,两个年轻人喝得烂醉如泥,老板左看右看,想收摊了,可又不敢催,谁都知道其中这王二不是个好惹的。

此时,王二满脸通红,一边吃花生米一边打酒嗝,舒文明坐在对面,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王二心说:这舒家老二真孬,半瓶老白干就醉成这样,就这样的还能谈个正式工的对象,也不知道那姑娘是哪只眼睛瞎了看上他。

要是他也能谈个正式工,该多好啊,自从前头那婆娘离婚后,这日子就过得清汤寡水的,下面那玩意儿都快生锈了,澡堂子里原先还叫他“哥”的那些个娘们,全都不搭理他了。

哼,不就是看他没钱嘛,等他卖了房子有钱了,还不去啪啪打脸!

可一想到卖房子,他就烦,“真他妈烦,见了鬼了。”

舒文明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嚼吧嚼吧两下,“嗯,什么见鬼,王二哥你跟谁说话呢?”

王二不搭理,他挺看不上舒老二的,长得不怎么样,还没正式工作,也没房子,快三十了还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就不是个男人。

舒文明却是醉得不轻,看不见他眼里的鄙视,继续捧着杯子凑过来:“来,走一个走一个,就当兄弟为你饯别。”

王二拉着长脸,越来越看不上舒老二这副巴结嘴脸,心说就你一菜站临时工,还有资格跟我饯别?你算哪根葱啊。

“王二哥啊,兄弟敬你一杯,以后咱们再见不知道猴年马月,我真羡慕你们啊,房子也卖出去了,回阳城就是过好日子了啊,不像我……”巴拉巴拉,数落自己的不幸,这么大年纪要啥没啥,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嗐,快别提了,房子还没卖出去呢。”

舒文明吓得酒都醒了一半:“啊?啥?不可能吧!这每天进进出出来看房子的人这么多,就是十间八间也早卖出去了吧。”

提起这个王二就来气,一口喝光杯里的酒,舔了舔牙花子,“嗐,别提了,也不知道咋回事,那些人看着看着就不来了,好几个价格只差一点就能谈拢的,我们都让到580了,他们忽然又不来了。”

“还有这种事,这些王八蛋,怎么这么不讲信用,比我舒老二还不讲信用!”

王二一乐,“得了吧,你跟他们比,你拿啥比,人家至少能拿的出买房子的钱,你有吗?”

舒文明被这话给伤到自尊,脸色暗了暗,狠狠的一口干完杯子里的酒,想要拎起酒瓶子再倒,发现已经空了,顿时气得骂了句脏话,想要摔瓶子。

“哟呵,还有脾气呢?说你两句实话还不行啊?”王二也是真打心眼里看不上他,所以说话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谁说不能,我自己没有我能去借啊!”

“就你?”王二眯着眼打量他,“你能借来多少?”

舒文明心虚的顾左右而言他,“这,这……不好说嘛。”

“我把话撂这儿,你要是能借来五百块,我一口气两间卖给你,你信不信?”他也是被气蒙了,故意在舒文明身上撒气,故意糟践他几句。

这窝囊气谁受得了,舒文明当即“啪”一下拍桌子上,“好,我我我就去借,我去找找……找我亲娘借,她把我生出来,不能不管我,我得找她……”

王二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傻了啊,你亲娘都早死八百年了,你去地底下找她啊?哈哈哈……”

舒文明念叨着,很快又趴在桌子上睡着。

王二一个人没意思,起身要走,忽然又被舒文明拉住,此时他的眼睛好像恢复了一丢丢清明,也没那么大舌头了,“你们家那房子可惜了,要是能卖出去那就发了,还不得让这些邻居羡慕死?”

王二被他一提,又来了气,“可不是,尤其是我家隔壁那死老太婆,以前她就见不得咱们家好,还想来勾搭我爸,做我的后妈,想得美她!”

舒文明两只眼睛亮得像灯泡,“居然还有这事?我看你爸也就那样吧,不至于吧……”

“呸,你别不信,我爸是不咋样,但她不也是个老寡妇,生了半辈子只生出一个儿子,我爸多牛啊,一生就是俩带把儿的!”

舒文明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那这仇可就结大咯,你知道李大妈那人,最记仇的,三十年前的事她现在还能给你提起来,恨不得把你家的事搅黄……哎哟,不会真是她吧?”

王二本就不傻,只是这段时间病急乱投医,现在被旁观者一提,忽然就想起来,每次有人来砍价,尤其是来过几次那些人,李大妈就凑上去搭讪,人一走,她站的地方都是一堆瓜子壳。

她好端端的舍得费那么多瓜子跟人套近乎?肯定是坏他们家好事儿啊!

王二“哎哟”一声,跳起身就往外跑,当年他妈离婚他都没跑这么快。

***

不用半个小时,后院就闹起来了,王大妈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李大妈干的事,气得上门找她对质,闹着闹着就打起来了。

“你个死老太婆,大家评评理,她把来看房子的人戳走对她有啥好处?”

“做这么多缺德事,难怪你儿子要去倒插门,你就活该断子绝孙,活该死了也没人捧盆!”

李大妈“嗷”一嗓子冲上去,跟王大妈扭打在一处,她这辈子最大的滑铁卢就是儿子去上门,谁敢提她就跟谁拼命。

“你以为你是个好东西?你他妈给老东西当姘头,人家叫你一声王大妈你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了啊,老成核桃皮了还……”

大半夜的,家家户户都睡了,这一闹,大家骂骂咧咧的起床,披着衣服去看看,到底是哪家不睡觉……结果一看,乐了。

王家口碑不好,后来的姘头王大妈亦然,对上更不好的李大妈,这样的俩人打架,大家嘴上劝着“哎呀呀你们别打了”,“这都几点了有什么明天再说”,手却不去拉一下,一根根大拇指就快按耐不住竖起来了。

姗姗来迟的舒文明,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嘿嘿直乐,舒今越也是好笑,很好,现在不仅其它竞争对手没了,就连李大妈也出局了。而王家又要急着走,恨不得见钱就卖,她和二哥就能出手了,她想着别人已经压到580,他们再压一下,压到560或者570就能果断拿下。

谁知二哥却一直按兵不动,等了两天不仅不去找王二谈价格,还躲着王二走,生怕被他缠上的样子。

这天王二终于把他堵在家里,“文明你跑啥,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不?”

舒文明装傻,“啥事,我没印象啊。”

“就那晚,咱俩喝酒,你说你能借五百块把我的房子买下,你亲口说的,那小饭馆的老头能作证。”

一个不承认说过要买,一个偏要压着卖,最后舒文明这样的怂包蛋肯定不是王二的对手,“你要是敢耍赖,我明儿就去你单位闹,让你丢工作。”

最终,舒文明丧着脸,被他逼着签下合同,当天晚上到处借钱,东拼西凑终于把五百块凑上,据说当时舒家一家子都快哭了。

尤其舒文明和舒今越哭得最惨,一个恨自己喝酒误事被无赖缠上,一个恨自己演技不好就快憋不住了。

可王二哪里管舒家人死活,只要有人接盘就行,为了防止他们反悔,第二天就逼着舒文明上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至于一套过给他,一套过在舒今越名下,这种小细节,他不在乎。

他现在正为坑到舒家这冤大头而暗中窃喜呢!

“真是送上门的冤大头啊,舒家这老二真是蠢笨如猪!”捏着五百块钱,他高兴得找不着北。

而舒家门一关,舒今越都快笑破肚皮了,他们居然以低到离谱的价格快刀斩乱麻的买下了两间正房!五百块是啥概念啊,比一开始预计的少了整整一百块,就跟捡钱差不多!

而更巧的是,舒今越手里刚好300,加舒文明的200,刚好凑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看着一人一本的房产证,舒今越笑得畅快极了,“二哥咱们有房子了!”

“嗯,有房子了。”舒文明笑着,眼睛有点点红,他这么多年一直谈不成对象,障碍之一就是没房子,现在他拥有了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房子,还有一个相亲相爱的对象,他的人生简直达到了巅峰。

“这份情我记着,你那一百块,我会尽量还你。”

“嗐,我又不等着用,你慢慢还。”

赵婉秋也说:“是啊,你接下来要给彩礼,结婚,办酒席,布置新房,生孩子……这哪一件不得花大钱?先紧着你那头吧,今越还小呢。”

舒今越点头如捣蒜,“不过二哥你觉不觉着奇怪,王二怎么这么好说话,这么主动,让价这么多,还追着你买啊?”

舒文明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又蠢又坏吧。”

第40章 040 文丽来家&羽绒服&接生疑云……

舒今越恨不得一天去自己的房子里看十次, 那可是她的,一个人的房子!

考虑到跟李大妈斗智斗勇的经验不足,她选择了远离李大妈家那间, 在最东边,舒文明那间则是跟李家的挨着。

“哎哟,今越又来看你哥的房子啦?”李大妈脸上被挠的血印子还没好完,像只大花猫, “你们家咋这么傻呀,居然花了五百块, 这老王一家真缺德, 他们卖给打铁胡同那小伙子就只卖450,到你们手上却要500, 简直坑你们呀。”

看吧, 她这人使坏就是锲而不舍, 现在还要故意刺舒家人一把呢。

可惜, 今越早就知道王家卖给打铁胡同的不是这个价,她的离间计注定失败。

舒今越苦着脸, “是啊, 谁让我哥喝醉酒, 入了他们家的套。”

李大妈咂吧咂吧嘴, 总觉得这小丫头片子是在阴阳怪气, 可又没有证据, “是啊,你们家太傻,实在是太傻了。”

她的心简直在滴血,费了那么多瓜子儿,花了那么多时间才把那些看房的击退, 原本以为自己压压价,压到550就能拿下的房子,结果却被舒家这一家傻瓜给捡漏了,关键只花了500块,足足比她预设的底价还少了五十块,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对了李大妈,听说过两天就是您的六十大寿,小李哥要回来吧?也不知道小李嫂几个月了,这搬走之后啊,咱们想见他们一面真难。”

李大妈一口老血来到嗓子眼,一扭屁股走了。

她发现舒家这几个崽子真讨厌,专爱戳她肺管子。

舒今越拿着钥匙,打开房门,开始仔细检查自己那间屋子……嗯,其实已经检查过很多遍了,但就是看不够。

房子足足有23个平方,是名副其实的大房子,还有前后窗,层高也高,今越觉得要是能再打一张架子床就好了,她喜欢睡下面有安全感,上面可以用来堆放各种日用品,同时再在床边放一张写字台,嗯最好是还有一整面墙的大书架。

她现在虽然没几本书,但以后肯定能把书架摆满的。

舒今越围着转了一圈,连窗帘什么颜色都想好了。

可惜现在手里一分钱都没了,自己的房子只能慢慢的耗子存量式的填充,发一次工资填充两块窗帘布,发一次再填充一套被褥……总有一天,她的房子一定会变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哟,今越这是遇上好事了,这么高兴?”刘进步捧着茶缸进门,刚跟人吹牛回来。

“哪有,就是想到能回到工作岗位,幸福啊。”

刘进步哈哈大笑,“得得得,你都回来多少天了,还没缓过神来?”

舒今越笑起来,好不容易从李家村回来,还没喘口气呢,先是忙着买房子,盯着过户和腾房子,一天天的上班心不在焉,现在终于静下心来才想起来是“幸福”很久了。

“老朱去区里替你领奖,你说上面会怎么奖励你?”

舒今越摇头,难得谦虚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谈啥奖励不奖励的。”

这大公无私,这一正言辞,刘进步都无话可说,愣了半晌,“对了,我那连襟昨天去检查,胃已经回到正常解剖位置,你还真有两把刷子,他说他们单位一同事,也是胃不好,但不是下垂,查出个慢性胃炎,问你能不能调理。”

慢性胃病可是中医的优势病种,“可以啊,你让他来就是。”

“他还有个堂姐,挺爱美一女同志,生完孩子脸上长了斑,想问你能不能……”

“让她来。”

“他表弟的小孩六岁了,一直不长个子,你能……”

“直接来吧。”

舒今越发现,自从治好赵大勇后,自己的病人肉眼可见的多起来,听说她被困在李家村这半个月里,有好几拨人来找过她呢。

“哎哟老朱回来了,咋样?”刘进步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奖励是发给他的。

朱大强退开一步,没让他扑到,把几样东西放在今越桌上:“这是区里刘书记和马主任给你的奖励,希望你再接再厉,为老百姓健康事业保驾护航。”

居然是一把暖水壶,两个大红牡丹花的搪瓷洗脸盆,还有两条毛巾……这年代的奖品真是朴实到让人落泪啊!

舒今越在心里狂欢:我房子里正好缺这些单独成套的生活用品!本来她还想让二哥去鬼市帮她问问呢,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配齐了。

“你这次去的李家村虽不在咱们辖区内,但确确实实为咱们卫生系统做出重要贡献,连市里都知道你名字,明年的优秀和先进跑不了喽。”刘进步这人他倒不是真的羡慕,他就是碎嘴子。

“你说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优秀,以后会不会被调到上面去?真要去了可别忘了我和老朱,随便提携我们一把就能让给我俩少熬个五年八年的,是吧老朱?”

朱大强终于没再板着脸,笑起来。

舒今越还真没想过,毕竟她能得到这份工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她已经很满足。

中午拎着一堆奖品回家,少不了又要被大家伙围观夸赞。

“咱们今越出息了呀,这么多奖品都是哪些部门发的?”

“只发奖品吗,有奖金没?”

舒今越嘿嘿一乐,奖金虽然没有,但给她涨了一级工资,现在她一个月能挣四十块整了!

“我家老五要结婚,正缺一对搪瓷盆,今越要不兑给大妈吧?”

舒今越有点犹豫,她现在和舒文韵共用一个洗脸盆,洗脚盆还是去年从乡下带回来那个,搪瓷面斑驳了很多,有个地方还会漏水,“不了大妈,我们家也没用的呢。”

家里横竖就三个旧搪瓷盆,老两口混用一个,舒文明那大臭脚没人敢跟他共用,所以他能独享一个。

赵婉秋一听她要把盆贡献出来,立马拉住她,“你傻呀,留着,以后结婚的时候要用呢,我们不缺。”

大家洗脸洗脚混用也习惯了,舒家人生活习惯好,很讲卫生,也倒是不觉得脏。但舒今越心里有那么点点膈应,“你们真不要啊,不要我自己用,一个洗脸一个洗脚。”

赵婉秋心疼她现在就把好东西造了,“你等几年呗,等结婚再用。”

“怎么非得结婚用?”

赵婉秋脸一红,“到时候洗屁股啥的,会经常用,而且不能和男人的混在一起,懂了吧?”

舒今越面不改色,“我现在也洗啊,兑点温水就行啊。”

赵婉秋瞪她一眼,心说这能一样嘛,舒今越其实是故意逗她的,“哎呀妈,你就直说有性生活不一样不就行了,还藏藏掖掖的,你还是临床工作者吗?”

赵婉秋也觉得自己年纪越大说话越没年轻时候直接了,那时候啥都脱口而出,现在反倒“含蓄”了,“这人呐,真是越活越没意思。”

“对了妈,菜买好没,晚上二哥就带文丽姐来家了,可别掉链子。”

“知道知道,我昨儿就请你小李哥帮忙跟他老丈人说,给咱们家留出一个猪肘子,你说的红烧真能好吃?”她倒是喜欢吃腊肉,可孩子们说腊肉太咸,吃腻了,想吃新鲜的。

“放心吧,红烧就是烧块抹布也好吃。”舒今越听说徐文丽喜欢吃甜口的东西,那她应该会喜欢红烧菜系。

“还有一副大肠呢,就是闻着贼臭,不知道咋洗才能弄干净。”

“你还买肥肠了?”

“不是买的,是他老丈人直接送我,说你治好了他女婿,愣是没要我一分钱,你说这人呐,以前咱们经常见的,没想到居然是小李的老丈人。”现在谁家要是有亲戚在肉联厂上班,那绝对是羡煞旁人的,可惜李大妈以前没珍惜这机会,跟人家闹太僵,她们这些大院邻居也不好凑上去。

这不,有了这关系,就多了一层便利。

“妈,肥肠也红烧吧,我教你,我知道怎么洗。”

她那么多美食博主不是白刷的,很快在她指导下,赵婉秋用上白醋、小苏打和黄酒,在院里一遍又一遍的清洗肥肠,那味儿……哎哟喂,整个院子都是一股翔味迎风飘扬。

其他人都被恶心得出不了门,更别说赵婉秋,都快恶心吐了,咬牙切齿的骂:“舒今越你再让我弄这些乱七八糟吃的,我让你吃,让你吃!”

这一个多小时里,她把在临床干过的诸如插导尿管、灌肠、被病人追着用屎砸等脏活累活全给回忆了一遍,眼泪都给熏出来了。

洗过的地方,又泼了好几盆清水冲洗,到年轻人下班回来,依然是臭的。

“咱们大院咋啦,谁去炸了公共厕所?”

“谁知道呢,是不是李大妈又干啥了?”

同样被臭得出不了门的李大妈:“……”比窦娥还冤。

可大家骂骂咧咧着,忽然发现老舒家厨房飘来一阵奇异的香味,那香味甜丝丝的,又有足足的油水,说不出哪里怪,就是又香又臭的。

“今越,你家做啥呢?”

“这也不是臭豆腐吧。”上次他们家“吃”了一个星期的臭豆腐,把邻居们霍霍惨了。

舒今越尴尬地笑笑,住大杂院就是这点不好,吃啥都要被别人家闻到,尤其是吃一些奇怪东西的时候……她怀疑,汉尼拔之所以逍遥法外那么多年,完全是因为他独居,要是让他来大杂院试试?

呵,汉尼拔,得先让群众给拔了!

“文明,好香呀!”徐文丽和舒文明一起走进大院,使劲嗅了嗅鼻子,“好香,谁家做饭这么香?”

“文丽姐来了,快进来坐。”舒今越把她迎进屋,那味儿更重了,徐文丽可真不亏她那外号,“是不是肥肠,我就知道,这么香肯定是肥肠,阿姨居然会做肥肠,真厉害!”

依然缓不过劲来的赵婉秋,气若游丝,强颜欢笑:“文丽来就是了,还拿啥东西,太见外了。”

徐文丽拎来两个罐头,还有几块做成小元宝形状的红糖,“阿姨辛苦了,一点小心意,您和叔叔别嫌弃就好。”

她还想再拿点别的更好的,但舒文明拦住了,说别吓到家里老人,礼太重了他们无所适从。

“哎呀太客气啦,真是个好孩子,咱们文明跟你做同事,还得麻烦你多带他进步进步。”

被未来婆婆一夸,她的脸立马变得红扑扑的,少了刚才一进门的苍白,就是人瘦了不少,现在看着已经有点纤细的感觉了。

舒今越有点奇怪,“文丽姐,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行,就是老发烧,时好时坏的,幸好不影响上班。”她微微有点苦恼,但很快又丢开,说起她最近怎么都不去找她玩。

聊了一会儿,舒文明就带她过去看他们未来的新房,俩人这儿摸摸那儿看看,计划着要在哪里放张书桌,哪里贴几张哪个电影明星的画报,哪里挂衣服……得得得,共筑爱巢是吧?舒今越识趣的没去当电灯泡。

她有点担心,徐文丽怎么比上次还瘦。

上次还能说是心病,但最近他俩也合好了,甜蜜了,不仅没养起来,怎么还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不行,待会儿要帮她把把脉。

可惜两个酸臭味的年轻人还没看完爱巢回来,舒今越就被人叫走了——赵大勇老婆送手套来。

“今越你看花样和颜色对不对得上?”赵嫂子紧张得直搓手。

“对的,对的,嫂子动作怎么这么快,天还不冷,不着急的。”上次今越发现她手艺不错,就故意把她的手套戴到单位去,给乔大姐欣赏欣赏她漂亮的新手套,那些爱俏手里又有闲钱的大姐们顿时问她哪个门市部买的。

听说是朋友帮忙织的,大家都说想要,她们的手也不大,就一般女士手套的大小,给织点牡丹、梅花或者画眉鸟的样式,一双就能给到一块钱。

而毛线花不了多少成本,舒今越立马把这生意替赵大嫂揽下来,让她赶紧按照大家要求织出来,等这一波流行起来,广告打出去,天气正好冷了,说不定还能招揽更多的客户。

“她们咋这么舍得呀,一双手套一块钱,就是有点花样也不至于这么贵,今越不行你帮我跟她们说,只要八毛,哦不,六毛就行了。”

舒今越好笑,“这可不行,卖东西讲究的就是要一样的价格,不能对顾客三六九等区别对待,我跟她们说我的是一块钱买的,她们要是知道自己的才六毛八毛,就会怀疑你是不是偷工减料,是不是没给她们用心织。”

“这怎么可能,我都是一样用心的,用的时间都一样,怎么会?”

舒今越笑,“看吧,可普通人就是这样的。我自然知道你的为人,但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你要是不想她们到处说你偷工减料,你就只能都收一块。”

“再说了,人家双职工家庭,孩子也不多,没多少负担,一个月能攒不少钱呢,一块钱买一双手套能戴两三年,怎么会舍不得呢?”

赵大嫂一听,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当即又感谢今越,要给她分红。

舒今越虽然爱钱,巴不得立马就将房子装修起来,但还不至于剥削劳动人民这三瓜俩枣。“就别跟我客气了,正好你能挣点补贴家用,赵大哥少出点车,也能养养身体。”

这可说到赵大嫂的心坎上了,不再推辞,又说了几句,今越说好明天把手套带过去,大家看了满意了再给钱,让她明晚过来收钱。

等把赵大嫂送走,家里人也回来齐了,准备开饭。

赵婉秋听了今越的,大料酱油和糖色舍得放,做出来的红烧肘子又软又糯,瘦肉吃起来软软的很入味,肘子皮和肥肉入口即化,包括今越在内所有人都吃得赞不绝口。

至于红烧肥肠,就只有几个年轻人吃,赵婉秋在洗的时候就已经被臭得食欲全无,一口也吃不下,舒老师则是因为本身就不爱吃内脏,倒是便宜了舒今越和徐文丽,就她俩吃得最欢。

肥肠被烧得金黄酱香,外面吃起来十分劲道,里面油汪汪的,吸足了大料的汤汁儿,让人恨不得用汤汁儿拌饭。

“少吃点,你感冒才刚好完,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太油腻的东西对胃不好,是吧舒今越?”舒文明见徐文丽吃得太多,拉舒今越来给自己当说客。

“说来也是,文丽姐你去医院检查过没,你这感冒都挺长时间了吧?”

徐文丽打个饱嗝,脸红得不像话,“嗯,有半年了,反反复复。”

她很喜欢舒家的氛围,大家围坐一起,吵吵闹闹,说街坊们的八卦,说工作中的趣事,热闹得让她饭都多吃了一碗。

“要不我给你看看吧?不行就开两副中药调理一下,总感冒我看你都瘦了不少。”以前气色多好,多漂亮一姑娘呐。

虽然现在瘦了,五官显得更立体,也漂亮,但舒今越还是喜欢她敦敦实实、秋苹果的时候,那才是旺盛的生命力。

她倒是想长那样的身材来着,是实力不允许啊。

徐文丽早就听说她会治病的事了,眼里满是新奇,“好呀好呀,走吧,现在就给我看吧。”

考虑到待会儿要问一些比较隐私的事,今越把她叫到隔壁屋里,“喏,这就我二哥的床,你来正好,给他来个突击检查。”

徐文丽还真把他的床帘掀开了,里面被子枕头虽然乱糟糟的,但很干净,只有一点淡淡的他身上的气味,被褥枕头洗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黑。墙上贴着几张电影画报,但都被圆珠笔写满了各种数字,似乎是他记账还是怎么着,她凑近看了会儿,愣是没看懂。

再然后就是枕头旁有个铁盒子,里头装着一些零散的钱、纽扣、拉链头之类的东西。

她似乎是有点失望。

舒今越眯眼笑,“你看那是我二哥的相册,他最宝贝的,也不知道里面有啥,天天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傻乐。”

徐文丽果然拿起来,里面一页页用塑料薄膜隔开,也就是有五六张照片,是他小时候的、戴着红领巾的、少年时期踩着一个道具足球的,还有就是工作后的证件照……忽然,看到最后一张,她脸“唰”的就红了。

那里居然是她很久以前弄丢的证件照,黑白半寸,她嘟着嘴不太高兴,眼睛也有点浮肿,因为她不想来菜站上班,是被父母强行安排来的,照相的时候她特别生气。

活像一只气呼呼的小青蛙。

刚拿到照片的时候她嫌丑,恨不得撕掉,后来更换新照片的时候,旧照片就被菜站扔进垃圾桶了,她又觉得难过,怎么能把她的照片扔垃圾桶呢?

原来,这家伙又悄悄从垃圾桶里捡出来了呀。

舒今越闻见空气中的酸臭味,立马将她拉过去,“来我给你看看,省得你老不好,二哥吃不下睡不香的。”

徐文丽的脉象确实有点虚,还有点浮,“是不是怕冷,一吹风就打喷嚏,然后一量体温就是高的?”

“啊对,就是这样,我这几次感冒都是这样,今越你真神了,连这都知道。”

“这只是中医基本功而已,你可别吹我了。”舒今越又仔细的把了几分钟,一点没有玩笑的意思,“你这次感冒快好完了,不出三天,到时候把人参吃上。”

舒文明给她买的人参,她舍不得吃,一直放家里。“好,这次我多吃点,一口气吃半根。”

“不能这么吃的,吃太多会流鼻血,你就拿去药店里让人切成薄片,每天含三四片就行,记得多喝点温开水,不然会上火。”

徐文丽认认真真记下,“我这病不严重吧?”

今越的手指还在她手腕上,闻言又仔细的把了几分钟,确定自己真没弄错,“不严重,就是表气虚,中气不足,记得饮食清淡一些,多吃点粳米粥,可以加点瘦肉青菜进去。”

徐文丽叹息一声,“我倒是想吃,可我自己不会做,我妈外派下乡,我爸忙工作,我们单位又没食堂,我都是去我爸他们单位食堂吃的,不合我胃口。”

物资局明明是个好单位,食堂却很差劲,连徐端那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不爱在里面吃饭。

“听说那管食堂的跟他们领导有那种不正当关系,她把她哥哥嫂子侄儿侄女全给弄进食堂上班,那饭菜做得比猪食还难吃,大家敢怒不敢言。”

这话徐端倒是没说过,他向来不爱说这些男女八卦。

“那你不行就自己试着做做呗?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多做几次就学会了。”

徐文丽扁嘴,撩起袖子,“你看我这两个疤就是上次自己做饭烫出来的,痛死我了。”

这么听来也有点可怜,今越想了想,不行就让二哥每天给她熬点粥带去,她现在明明不是什么大毛病,万一拖出别的问题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等舒文明把她送到家,转回到柳叶胡同,舒今越就郑重其事的跟他聊了这个话题。

“我觉得文丽姐问题不大,但需要好好调养,你这男朋友得上点心。”

舒文明还真听进心里去了,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吭哧吭哧进厨房熬粥,家里没鲜肉,他无师自通磕了一个鸡蛋进去,搅成蛋花,再撒几粒小葱花。

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舒今越看卖相倒是挺有食欲的。

接下来几天,他都高高兴兴地回来说,文丽很喜欢他熬的粥,每次都喝光光,脸色看着也红润起来,舒今越倒是放心了。

她这两天想起来个事,上次覃海洋说他要出国了邀约几个同学聚一下,她答应带着青青去的,可她那几天刚好被困在李家村,出来又忙着买房子,倒把这茬给忘了。

当初他也是真心诚意邀请她的,结果她都过去这么久了才想起来自己爽约,舒今越心里挺过意不去,心说就给他补个礼物吧。

但她活了两辈子还没给人送过礼物,尤其是异性,对这个度也不好把握,于是只能再次向姚青青请教,看送点什么合适,太贵的她肯定送不起,自己手里就没两个钢镚儿,送太简单了吧,又显得太敷衍没诚意。

最终,姚青青带着她在新华书店转了一圈,兴致冲冲买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舒今越:“……”啊,就不该找她这个钢铁直女来参谋。

买完书,俩人忍不住又去百货商场逛逛,天气越来越凉,姚青青想买件羊毛衫,穿在工作服里面保暖,她试了两件都觉得不太满意,见今越也喜欢就拿了一件白色的递过去,“快去试试,你脖子长,穿出来肯定好看。”

舒今越虽然身高不高,但身材比例还不错,尤其肩颈腰腹腿都在最大程度的纤细修长,她摸了摸手里的羊毛衫,质量很好,软软的,暖暖的,想象一下冬天穿在里面,再坐在有暖气的办公室里,那得多享受啊?

舒今越明明知道自己兜里没钱,但还是忍不住新衣服的诱惑。

她进了试衣间后,姚青青继续在卖羊毛衫的地方挑选,忽然发现两名售货员热情地迎上去跟人打招呼,她回头一看,“徐二哥!蒋大哥!”

徐端和蒋卫军从外面进来,蒋卫军说要买两件过冬的衣服,他身上没带工业券,就没去一直买的华侨商店,而是随便走进一家百货商场,徐端单纯是陪太子读书。他本来板着的一张脸,在看见姚青青时温和下来,“你也来逛街?”

“是呢,徐二哥,我们来逛逛。”

她站的地方是女装区,他不好进去,就在门口跟她说话,蒋卫军则在男装区东看西看。

“和朋友?”

“对呀,就我和今越。”

徐端眉头一挑,人往里走了两步,“她人呢?”

“试衣服去了,我觉得她穿羊毛衫肯定好看,可……”姚青青讪讪的,她当然知道舒今越不想试的原因,她也乐于帮她解决,所以刚才递给她那件羊毛衫她就想好了,要是今越穿着合适,她就买下来送给她,她不要的话就说是生日礼物。

徐端面上淡淡的,对另一边被售货员领着看衣服的蒋卫军说:“卫军,你慢慢挑。”

“刚说限我五分钟搞定的人不是你吗?”

姚青青没听见他的嘀咕,只是直愣愣看着试衣间出来的女孩,修长纤细的脖颈被包裹在白色的羊绒衫里,像一只优美的天鹅,展开的双肩,挺拔的身形,脖颈之下的圆润饱满,再下面是只够一手掌握的细腰……这件羊毛衫太修身了!

“真好看,今越你就适合穿这种类型的,不要一天只知道穿你姐的旧衣服。”

白色本来是比较容易显黑的,但舒今越皮肤白,脸又小,穿上反倒相得益彰,显得人更精致更精神了。

就连徐端也怔了怔,他印象中的苏今越,一直是个孩子,但现在的她,美得不像话。

舒今越有点不自在地对着镜子照了照,本来她没什么胸的,但耐不住衣服修身,版型又特别好,在视觉上营造了一种恰如其分的美好。

她以前一直觉得说衣服对人的加持有多大其实是资本的消费主义陷阱,但现在,这个美丽的陷阱就在她面前,她甘之如饴的想往下跳。

“哎呀同志,你穿这件衣服真漂亮!”

“我卖了这么多年羊毛衫还没见过有你穿这么好看的!”

“这么好的面料只要26块,我要有钱我也买。”

舒今越有点脸红,她这是不想买吗,是没钱呀,买了书,浑身上下就只剩八毛钱,这八毛钱还得混到下个月发工资。

也就是吃住在家能省点,不然光凭八毛钱她能直接原地饿死在天桥底下。

售货员阅人无数,一见她的窘迫顿时把白眼翻上天,“买不起试什么试,还不快脱下来!”

姚青青生气,“喂,同志你怎么说话的,谁规定不买不许试?”

“不买就是不能试,有些人啊,没钱还没点数。”

舒今越气恼,正想怼回去,忽然一把醇厚的男声淡淡地说:“我们当然要买,但不买你家的,青青去对面那家,你俩一人拿两件,她就要这个色的。”

这个“她”指的是今越。

他的语气很淡也很平静,与售货员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对比,他刚才站在门前的柱子后面,隔着几个衣服架子,他能看见今越,今越却看不见她。

姚青青顿时气哼哼地,冲到对面当真就拿了四件适合她和今越的码数,“这家的质量更好,32一件呢!”

那售货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比她们的贵了六块钱居然就这么买了?一口气四件就买了?

“其实,我们这……我们也是……”

徐端眼角都没扫售货员一下,只是低头看向今越,女孩回避她的视线,眼里似乎有水光。

他心头一软,不动声色地帮她挡住周围那些或鄙薄,或八卦的目光,“没事的,你要学会发脾气,有些时候发脾气并不全是坏事。”

舒今越有点想笑,又有点酸酸的,她刚才真不是哭,可能是光线问题,让他觉得她眼里有泪,这多大点事她还不至于就掉眼泪,但……有人帮出气的感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徐端心里叹口气,终究还是阅历浅,胆子小。

他掏出手帕递过去,“整理一下,回去试试新衣服。”

“我不要,我不缺衣服。”而且我也没掉眼泪啊大哥。

在直男徐端的心目中,小小年纪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肯定会委屈得掉眼泪,可舒今越真不是那样的人,说实在的这样的难堪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有时候会生气但不敢说,有时候甚至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自己活该。

“那是青青缺,你不要的话她也不好意思要,就当帮我一次,可以吗?”他说得很慢。

舒今越“噗嗤”一声笑出来,但在徐端眼里这就是破涕为笑,“那你真是个大好人。”

徐端见她眼尾又上翘起来,嘴角也跟着有了弧度,“行,那我又欠舒医生一份人情了。”

等姚青青提着衣服过来,见舒今越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她还愤愤不平骂骂咧咧呢,心说这都什么服务态度,站柜台卖东西了不起啊?

围观全程的蒋卫军,看了看发小那张如沐春风的俊脸,又看看女孩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最后看了看跟自己一样很多余的姚青青,“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不我和青青就先走一步?”

姚青青刚想说她没事,被他狠狠使了个眼色,这才不情不愿跟他一起离开。

徐端倒是一点没难为情,他很自然地接过今越那两件衣服拎着,侧身问她还想逛逛吗?

“不了,回家吧。”

徐端却不置可否,而是问起另一个跳跃式问题:“过冬的衣服准备好没?”

舒今越不说话,他也不多说,带着她走到一家卖羽绒服的商店,“喜欢什么颜色?”

舒今越一眼看去,这时候的羽绒服还是十分稀罕的,而且也没有想象中的臃肿笨重,有些款式看起来还比较轻巧,颜色就比较单一,黑、白、灰。

“这位女同志皮肤白,又年轻,穿白色的好看,要不试试白色的吧?我们有长款、中长款,还有短款,同志需要什么样的?”

“各拿一件给她试试。”

售货员立马照着今越的身高去找衣服,十分殷勤。

“要不是你跟我一起,我可享受不了这待遇。”

徐端无奈的笑,“平时不是很厉害嘛,刚才怎么哑火了?”

说真的,听见售货员那些羞辱人的话,那一分钟他真希望这个女孩能像平时跟她二哥插科打诨一样,跳起来怼回去多好啊。

“你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舒今越也顾不上什么没大没小了,她现在又开始窝里横了。

很快,三件不同长度和款式的羽绒服找来,舒今越也没进试衣间,就在镜子面前就着自己的衬衣试起来。徐端只偶尔给几个简短的评价——

“长点暖和。”

“短点精神,活动也方便。”

“不长不短的,保暖不够,也不方便。”

好嘛,啥话都让他说了,售货员连连点头附和,说他眼光真好,她们店里销量最不好的就是这个中长款式云云。

很快,徐端付钱,售货员递过来两个袋子。

“两件太多了,穿不完。”

“长的留着特别冷的时候穿,短的这几天就能穿了。”

徐端本来还想带她去买两条棉裤,但怕她难为情,就略过这茬,直接来到门口,给她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甜得流蜜的烤红薯。

一路上初冬的风吹到脸上,舒今越躲在他背后,小口小口吃着红薯,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她忽然小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端回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忽然觉得挺没劲的,每次他都听不清,真是白长两个那么好看的耳朵。

他明显放慢了速度,“你这脑袋里又想些什么,我说过了,你有任何需要都能找我。”

舒今越忽然抓住他的话头:“你什么都能满足我吗?”

“嗯。”

“那我要个男朋友呢?”

“咯吱——”自行车缓缓地刹车停下,他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有点无奈,“我身边的男同志都跟我差不多,年龄比你大多了,不太合适,你要是真想谈对象的话,可以自己先接触几个同龄的,到时候我挨个给你把关。”

又等了几秒钟,他都没有任何补充,意味着这个话题在他这儿已经结束了,舒今越被堵得不舒服。

“真没劲。”

刚才的没劲是他总是听不清自己的关键字,现在的没劲则是他总是爱多管闲事,无论哪一种,都让她没能如愿听到自己想听的。

回到柳叶胡同,舒今越拎着大包小包刚要进门,就听赵婉秋说:“终于回来了,有个朋友来找你,等大半天了。”

原来是覃海洋,舒今越这才想起那本钢铁之书,“对不起啊覃海洋同志,上次你说的聚会我正好有事耽误了,正想过几天去给你饯别……”

“今越,我听他们说你会看病对吗?能不能帮我解一个惑?”覃海洋似乎很着急,压根没注意听什么道歉的事。

“嗯,怎么说?”

“我所在的妇产科,昨天晚上来了个怀孕39周的孕妇,今早我和我的带教老师给她按照正常流程接生后,诞下一名健康女婴,但她全家却大闹医院,说我们偷走了他们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