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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越心头一跳,传染病?!

“病人在哪儿?”今越戴上口罩,让他把人带进工作间里。现在的区级防疫站是有寄地慢病科的,专门针对的就是传染病、寄生虫病、地方病和慢性病,有的城市则直接有结核病/地方病防治所。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黑黄,双目无神,嘴唇干焦起皮,压根走不动路,是由平板车拉着来的。而今越第一印象,就是太瘦了。

平板车上的两条腿就像两根筷子,一张脸瘦得凹陷进去,只剩两只又深又大的眼睛在盯着天花板。

“我儿子以前多精神个后生啊,咱们生产队就数他最壮,每次都能拿十个工分,可自从生了这传染病,一下子就瘦下来,现在都快没个人形了。”

今越把工作间的门关上,以防再有人走进来,自己则是走到年轻人身边,先量了血压,用听诊器听了呼吸音和心率,除了心率略快,其它都正常。

当然,听诊的时候,她才发现,年轻人还有个很大的肚子,是明显的肝区肿胀,冬天衣服穿得厚,差点没发现。

“你们以前看的医生说是什么病没?”

“吸血虫病。”

“血吸虫病?”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我不识字,也说不清,反正就那个意思,去年还好好一个小伙子,医院让我们准备后事,这可让我和老伴儿咋活啊?”

第19章 019 “你怎么知道的?”

舒今越倒是不怀疑他说谎, 这种病一般不识字的人想编也编不出来,因为这也算是很有地域特色的地方病的一种。

这种病主要出现在长江以南的省份,以赣西省和江浙沪地区最为严重, 五十年代曾达到泛滥的程度,后来还拍了一部电影《枯木逢春》,被后世部分网友誉为“龙国自己的灾难片”,而伟人的名诗《送瘟神》写的就是这种被叫做“大肚子病”的传染病。

可那都是在水域资源丰富, 水下作业多的南方,石兰省远离长江, 这边的普通老百姓要是没看过电影的, 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过。

似乎是怕她不信,老乡说:“我们乡下的大夫说了, 我儿子的症状应该就是那个病, 他以前最喜欢下河捉鱼摸虾, 铁定是被有毒的东西咬了。”

是的, 血吸虫病是通过钉螺传染的疾病,而钉螺就生活在水里。

今越想了想, 无论是否真的是血吸虫病, 这件事都不是她一个人能处置的, “你们先待在这里, 等我们主任回来看了再说。”

以防他们要上厕所, 她还递了一个痰盂进去。血吸虫病人的粪便也是带有虫卵的。

把人安置好, 今越又去办公室借电话给区防疫站打过去,朱大强听说辖区内出现疑似血吸虫病的病患,立马上报区里,当即带着五六个人赶回来。

见她把人隔离在工作间,还准备了单独的粪桶, 大家都很满意她的初步处置。她才入职没多久,又没上过专门的医学院,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就能想到这样的处置措施,连朱大强也很意外。

几名有经验的医生进去,仔细询问病史,做体格检查,采集完资料立马回办公室讨论。

“患者不明原因发热两年,体温多在39度以下,伴腹泻腹痛两年,偶有胸痛、气喘,两年来体重减轻二十公斤;体格检查见肝脾肿大,面黄,消瘦,精神不佳……”

几人各自对着问诊结果,朱大强又加了句:“同时有水下作业史,只是不确定水源是否为疫水。”

症状和疫水接触史都能对上,大家一致觉得,“感染血吸虫病的可能性极高。”

血吸虫病的危害性极大,致死率不低,一旦水源被污染,感染人数将是不可估量的。同时,这种寄生虫还会危害农业安全和生态安全,造成农作物减产、死亡,龙国是人口大国,农业是龙国的根基,这种病的危害性不言而喻。

所有人顿时如临大敌,商量该怎么办。

有人说要上报某会,让他们做决定。

有人说那些人惯会大张旗鼓又不够专业,到时候兴师动众白忙活一场,他们领不到功反倒将他们下面这些推出去当替罪羊。

讨论半天,大家一致决定:“在正式确诊之前还是先不上报。”

“现在咱们不仅要把他隔离起来,还要尽快对他生活周边的水源和环境进行检测,这样,检测和采样就由区里派人去,老朱你们的人带队……”

大家很快商议出分工方案,照顾到舒今越身体弱,带队下乡采样的工作就由朱大强和刘进步来做,今越负责留守站里,做做简单的消毒工作,而疑似病例则被带到了区防疫站观察治疗。

今越想说她也要去,她不怕吃苦,老朱给她使个眼色。

等到人一走,她忍不住说:“主任怎么不安排我去,我虽然是女同志,但妇女现在也能顶半边天,你们能干的事我也能。”

朱大强摇头,“跟你是男是女无关。”

“你身体弱,要是真有疫水,感染了可不是开玩笑,你耐不住的,我和进步糙老爷们不怕。”

“就是,今越你给咱们守着大后方就行,完事还能帮我们写写报告,我最怕写那玩意儿了。”刘进步也满不在乎的说。

今越没想到大家居然这么照顾她,不是因为她是女孩,而是因为她身体弱。

她在乡下的时候,生产队有什么任务,不仅不照顾她,还故意把她往前推,刚开始她有股劲儿,死也咬牙顶着,总觉得别人能做自己也能,她是来建设广大农村,想要大有可为的,可时间久了发现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把她当傻子啊。

她不愿上了,又不会不动声色的耍滑头,只梗着脖子嘴硬,队长一家就揪她小辫子,给她小鞋穿,动不动拎去思想学习班……

她已经很多年没体验过在集体里被照顾的感觉了。

他们一走,今越先对工作间进行消毒处理,那人没留下大便,倒是好处理,简单处理一下就能回家。

至于带队去乡下的俩人,估计明天都不一定能回到书城,病患所在地是书城市最南端的一个小山村,不知道父子俩是怎么找到新桥街道来的。

不过,这都不是今越该担心的,回到家里,她还是提醒家里人注意一下用水安全,不要喝生水,尤其是清洗锅碗瓢盆的水一定要烧开。

大院里的街坊们听她这么说,没几个人放心上,都觉得她小题大做,大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会怕个没听过的传染病?

这时候的信息传播媒介只有收音机和报纸,而收音机不是一般家庭买得起的,报纸也需要识字才能看懂,石兰人不知道血吸虫病很正常,但在长江以南的省份,那几乎是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河边都会竖起牌子提醒大家“此片水域有血吸虫,人畜禁止下水”。

赵婉秋自己就是医务工作者,知道厉害关系,自己以身作则不算,还在大院里游说大家,可惜收效甚微。

母女俩相视苦笑,但愿只是虚惊一场吧。

第二天,朱大强和刘进步果然没回来,倒是用那边公社的电话给今越挂了一个回来,说让她放心,初步检测那边的水源没问题。

今越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只要不是大面积的传染病,那就好。

心情一好,她就想起跟二哥约好的,今晚要去鬼市找门路。

“还去不去?”舒文明吃完饭遛弯回来,压着嗓子问。

“去,肯定去。”今越找他要了一件破棉衣,头发塞进帽子里,往脸上抹点锅灰,乔装改扮一番,趁着天黑直奔建设大桥下。

那里星星点点,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过大家问价砍价的都压着嗓子,不像平时在商店买东西,今越熟门熟路的找到以前自己卖古书那个倒爷。

“哟,小姑娘,来了?”

倒爷最基本的就是眼力见,今越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就没觉得现在再来还能瞒过他的眼,于是也大方回应,“来了叔。”

“最近咋样,有啥好货没?”

“我手里能有啥好货,就一些小零碎,你呢?”大叔仔细打量舒文明,给他递了根纸烟。

别说,舒文明还真能装,娴熟的接过来,划根火柴,点上,深深地吸一口,“够味儿,大公鸡?”

现在市面上最便宜的香烟是经济,才八分钱一包,但味儿终究差了点,大公鸡可要一毛二一包呢。

“兄弟,嘴刁啊。”

舒今越面上不显,心里好笑,二哥还真会装,他一个月十八块九毛的工资,怎么可能舍得抽大公鸡,他连大公鸡什么味儿都不知道,估摸着是自己推测的:目前石兰省市面上流通的香烟多是南方来的,不是常抽的经济,那就是稍微贵点的大公鸡,因为他和倒爷非亲非故,人没理由给他传更好的烟。

别说,二哥这脑子,只当个临时工真浪费。

俩人聊了几句,舒文明拽拽她袖子,“我们去前面看看,回聊啊叔。”

直到走开几步,今越才问:“有收获没?这倒爷平时是倒腾粮票的,我来过好几次,知道他有规律,每个星期只周三周五的来,他还认识一些关系,要出手东西很方便。”

舒文明挑着眉头打量她,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

今越不怕他怀疑,怀疑也没用,毕竟她人还是这个人,记忆还是那段记忆,又不是被人夺舍——变化这么大,完全可以推到下乡经历上去。

舒文明一脸严肃:“舒今越,老实说你以前来这儿干嘛?”

今越于是把自己卖古书的事说了,至于具体价格则没说,万一奸诈的二哥当场要她还钱怎么办?

“哟呵,有两下子嘛,你说你这么机灵个人,在乡下怎么怂成那样,被人欺负惨了也不知道反抗,真是白长八百个心眼子。”

“对了,刚才那倒爷,他说他手里有些粮票,咱们要的话可以帮忙倒腾。”舒文明顿了顿,“我记得我们单位的李大姐,她家孩子多,总不够吃,每个月都要找人倒腾粮票……”

今越眼睛一亮,“她用啥换,还是花钱买?”

“她爱人在新街口毛纺厂。”

新街口毛纺厂也不远,就在新桥街道旁边另一个街道,这个厂主要生产毛巾、枕巾等生活用品。洗脸洗脚用的毛巾,几乎每个厂都会有相应的福利发放,不能说家家户户都充裕吧,至少是不怎么紧缺的。

但枕巾不一样,尤其是腈纶枕巾,那是任何一对新人结婚必备的新婚礼物!谁家陪嫁要是陪上一对鸳鸯戏水或者大红牡丹的腈纶枕巾,闺女嫁去婆家腰杆子都硬。

这东西是刚需,市面上非常抢手,偏偏李大姐的爱人就是这条生产线上的,每个月发福利就发腈纶枕巾……

舒今越懂了,“这敢情好,你哪天问问她有没有多的,咱们从中赚点差价。”

要是需要压货,她有本金。

舒文明点点头,“不急,等我再探探这倒爷的底。”

俩人又逛了一圈,东西不少,吃的用的玩的都有,可惜兄妹俩囊中羞涩,只能干巴巴的过眼瘾。

***

第三天,朱大强和刘进步终于回来了,今越这两天闲着早就打好了草稿,照着以前朱大强写过的报告样式,模仿着写了一篇,加上数据,再三核对无误后,请他过目。

“嗯,不错,不错,写得很好。”朱大强打着哈欠,对文字啥的他不在意,他最看重的是数据,采样时间、地点、数量、标记,检测仪器、数量、结果,一一核对。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报告还是得好好写。”

今越的表现很令他满意,“昨天采样结果出来后,站里还夸了你,虽说是虚惊一场,但你的处置方式非常好非常及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防疫人了。”

今越不由得龇出一口小白牙,那是,也不看看她做了多少年的阿飘。

第二天上午,趁着去开会的时间,朱大强把报告交上去,等上面通知就行。

倒是舒文明动作很快,准确来说是他同事徐文丽的动作快,很快找到今越要求的皮鞋码数,将两双油光黑亮的男女皮鞋送到今越手上。

舒老师和赵婉秋捧着皮鞋,左看右看,里里外外爱不释手,舒老师甚至还凑到鼻子底下仔细闻了闻,“嗯,一股牛皮味儿,是真的。”

众人大笑,问他能不能闻到牛肉味儿来。

“那肯定得有啊,饿狠了皮带都能煮锅汤,没听过?”舒老师笑眯眯的,恨不得咬上一口。

舒文明劝:“爸,赵阿姨,你们快上脚试试,不合适还能换。”

“不用试,今越不可能把我们码数弄错,对吧今越?”赵婉秋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她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俗人,虽说文明文韵也给她买过东西,但亲生闺女买的,似乎又不一样些。

舒老师心疼钱,想着万一不合适换来换去的人家不高兴不给换了咋办,赶紧催促赵婉秋,“把我过年那双新袜子找出来,穿着袜子试,别弄脏喽。”

众人又是大笑。

只舒文韵觉得失落,什么时候二哥和今越变得这么好了?

今越懒得搭理她,她只是觉得,那四块巧克力花的物超所值,那位徐文丽同志真的给人一种“人傻钱多好忽悠”的感觉诶!

第二天早上,天气晴朗,赵婉秋蹬着新皮鞋去买菜,“哟,他赵大妈,买菜去啊,等等我。”

赵大妈回头,“你今天怎么去这么早?”

赵婉秋平时都去得晚,晚些可以买点便宜菜,虽然也就二三厘的差距,但她甘之如饴。

“嗐,这不是天气好,起早点当锻炼腿脚,哎呀我这脚啊穿36码的正正好。”

“你说这鞋子啊,新的。”

“真牛皮,又软又暖,走路脚底板不疼。”

“脏了也不用洗,用湿抹布擦擦就行,上点鞋油,还跟新的一样,比咱们以前那些笨重的棉鞋方便多了。”

“对,今越买的,这孩子,我都说不要不要吧,她硬要给我买,买都买了,退也不好退,怪麻烦。”

赵大妈怒:“……”我问你这么多了吗?

但说实话,徐文丽的眼光不错,挑的皮鞋虽然不是最好的,款式却非常适合老年人,穿着锃亮锃亮的,仿佛连人也挺拔了一些,看得赵大妈两眼冒光。

“婉秋,你帮我问问今越,皮鞋哪儿买的,开春天暖了,我跟老头子也一人买双穿穿。”

赵家日子好过,皮鞋早穿烂几双了,不像舒家,这还是头一次。赵婉秋心里酸酸的,回头还真问了今越。

今越连忙找二哥来商量,俩人问清楚赵大妈和赵大叔的码数,照着舒家老两口的款式,找徐文丽又拿了两双,不过这次她没舍得再用巧克力,而是给的钱。

百货商店质量跟这差不多的要24块一双,徐文丽有门路,只要他们20,今越拿给赵家,收他们23,一转手就赚了6块钱,他和二哥一人分了三块,这不比干啥都香?

赵大妈老两口反过来还感谢他们呢,毕竟商店里明码标价一分不少,他们的质量好,款式好看,不合适能换码,关键还便宜一块钱!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说舒今越有门路买皮鞋,没几天,后院的杨大妈,中院的钱大妈,隔壁院子的牛大妈……们,都来找今越买皮鞋。

一双赚三块,短短一个星期,兄妹俩就赚了二十多块钱!

舒文明下班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双新皮鞋,啧啧有声:“我辛辛苦苦干一个月才十八块,这他爹的中间说几句话就能赚二十多,早知道还上什么鸟班。”

“二哥你不能这么想,要是不上班,你去哪儿认识徐文丽,没有门路就没有信息差资源差,资源才是最值钱的,懂不?”今越把钱分好,一人一半,她也觉得香,但就是不能长干。

“昨儿李大妈当着老多人问我买皮鞋的事,我没认,卖谁都不能卖给她。”舒文明也不喜欢她,他剔了剔牙花子,“皮鞋就到此为止,以后别干了。”

今越点头,保险起见,这种钱赚七八个人的就行了,不能贪心。

兄妹俩说收手就收手,之后再有人问,他们都一口咬定什么皮鞋,他们不认识,没见过,不知道上哪儿买,没门路,大家都是邻居,识趣的笑骂两句也就过了,不识趣的,譬如李大妈,那就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偏偏她还不像别人私底下悄悄问,也不知道她是脑袋缺根筋还是故意的,偏要挑着大院里人多的时候问。

舒文明可不是好脾气,一连给她几次没脸,搞得大家都看她笑话,她才消停。

“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16号院最明事理最大公无私的李大妈啊,您不是跟小李哥分家了吗?咋还住这边?”

李大妈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你这死孩子说啥呢,我就一个儿子,不兴分家。”

“不分家啊,那您下次喝肥皂水可悠着点儿,上次也就是冬天,公共厕所都冻上了,现今开春了,咱们院里这些半大小子腿脚又快,您可得当心点儿……”

哄堂大笑。

李大妈气得跺脚,舒家这几个孩子真他爹的讨厌!

老大是个滑不溜的,偏偏找了个有钱媳妇儿;老二是个老光棍,嘴巴比农药还毒;老三看着不爱惹事,可长得忒漂亮,她看着就烦;老四嘛,那更是个蔫儿坏的。

不过,她只敢自己生气,没大闹。

大家都发现最近李大妈消停了一些,原因是她儿媳妇怀上了,人娘家放话,但凡她要是再敢折腾闺女,人立马来带闺女去医院打胎,前脚打完胎后脚立马离婚。

小李哥都快跪下求她了,说要是真让媳妇和孩子有什么闪失,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住云云。

前头几个闺女也回来劝了几次,李大妈现在只能咬牙忍着,“到时候生个丫头片子,我让你狂!”

“李大妈你嘀咕啥呢?”

李大妈气呼呼正准备回后院,忽然听见大门口有人喊,“舒今越在家吗?”

原来是刘进步来找,“今越赶紧的,区里通知咱们去开会,老朱让我来叫你。”

“你有自行车不?紧急开会,赶时间。”

今越摇头,总不能一直借赵大妈家的用,用一次磨损一次,用的次数多了,再好的关系心里也会有想法。

“那你跟我坐吧。”他拍了拍车后座,今越也不扭捏,坐上去,用手扶着车座底下的钢条。

朱大强已经等在街道办门口,“站里叫咱们去开会,我想着你是第一个接触孙铁牛的人,比我们有发言权,去听听也好。”

孙二牛就是前几天那个疑似血吸虫病的年轻人,今越好奇,“是出什么事了吗?”

“也不算出事,就是他的病情有点复杂。”

本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血吸虫病”上,后来水源和环境取样之后,又给他做过针对性的检查,完全排除了血吸虫病,这事就不归防疫站管了,舒今越问过一次,知道他被送到区医院的肝病科(内科)去了,也就没有再问。

因为再问就要问到舒文韵那里,她不想跟她有任何联系,更不想求她。

“所有人都以为,他有肝脾肿大,去看肝病科没问题。”

“是啊,以前治不好,那是因为在乡下,条件有限,医生也不够专业,大家总想着来了区里,肯定不是难事。”刘进步骑得不快,语速却很快,“谁知道,在那边治了好几天,一点好转没有,家属意见很大,闹着要出院。”

短短两年瘦了四十斤,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消瘦了,加上他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医院也不敢真放他们回家,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可惜,家属意见太大,医院好话歹话说尽,劝了两天愣是没用。”

“他们昨儿出的院,昨晚就跑到咱们区防疫站,说是要咱们给他治,不治就不走。”

“孙老汉可真够轴的,我们都跟他解释八百回了,咱们防疫站不看这种疑难杂症,只看寄地慢传,他的病不归咱们管。”朱大强也特意骑慢点,等着他们。

“父子俩也可怜,回去只能等……站里的意思是,今天叫我们过去开个会,商讨一下处理办法,最好是能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找辆车把他们送回去,再送点慰问品,当人道主义关怀。”

舒今越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这是治不好,打算劝他们回去准备后事了。

难怪孙老汉不愿意走,他跋山涉水,用一辆平板车拉着儿子,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到一个叫“防疫站”的地方,赤脚大夫告诉他来这里治,他满怀期望的来了,结果所有人都告诉他,这里也治不了,他怎么愿意死心呢?

这是一位父亲的坚持。

“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朱大强摇头,“我不知道,会上看看别人怎么说吧。”

这次会议安排在区防疫站三楼的会议室,每个街道来了一名代表,新桥街道全员出动,主持会议的是几名四十五岁往上的同志。刘进步低声跟今越介绍,这个高个子的是防治寄生虫病的谁,那个是专门研究地方病的谁,左边那个又是检验科的谁……他俩坐在后面,压着嗓子说话倒也不妨碍别人。

会议很快开始,先是说召开会议的原因和目的,然后开始介绍孙铁牛的病情、治疗经过,听到说父子俩此时就在检验科外面的走廊里睡着,大家心情都很不是滋味。

“区医院的张主任大家都知道,对消化系统疾病很有经验,但给孙铁牛做了很多检查,除了肝脾略有肿大,慢性腹痛和腹泻,属于消化系统症状,用了临床上的常规药物无效之后,他给请来了市医院的专家,也是束手无策。”

“肝功能有哪些异常呢?”那位防治地方病的老同志忽然问。

“怪就怪在这里,明明面黄、肝脾肿大,可病人的肝功能却是正常的。”副站长顿了顿,“查了三次,第三次是把血样送到市医院检验科查的,两家医院的检验设备和型号都不一样。”

排除了设备问题和假阴性的可能。

“也做过影像学检查,排除了肿瘤。”

底下有人吸了口气,那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至于他的慢性腹痛腹泻,张主任还免费给他做过肠镜,肠道也没问题。”

众人沉默,看病不怕查出问题,就怕查不出什么问题,连想下药都找不到方向。

今越“唰唰唰”的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脑子也在思考,把孙铁牛的几个症状串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消化系统的问题,可偏偏检查消化系统从上到下又都没问题。

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区里决定,还是就按照事先说好的,给点人道关怀送回家得了。

当然,这个烫手山芋毫无疑问交给了朱大强和刘进步,美其名曰他俩去过他们老家,“来去方便”。

老哥俩苦着脸,准备过去做思想工作,今越干脆跟过去看看。

“咋样,大夫?”孙老汉一看见他们,尤其是认识舒今越,立马满怀期待的小跑过来。

地上放着两床折叠整齐的被子,他们舍不得住招待所,是站里职工看不过意,从值班处要了两床旧棉絮来,父子俩夜里裹在一起睡,要不是他们待的地方有暖气,早就冻感冒了。

孙铁牛原本毫无光泽的眼睛,也慢慢地转过来。

朱大强想劝他们回家的话,一下子就卡在嗓子眼。

平时嘴巴叨叨个不停的刘进步,此时也不发一言。

今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大叔最近咋样?”

“好,铁牛的身体我感觉好多了,他说自己肚子都小了一些,我也觉得是小了些,你们看看小没小?”

朱大强和刘进步刚想阻止,想说别幻想了,可孙铁牛已经迫不及待掀起衣服,一定要让他们看看。

“肚子小了,我的病就能好了吧,只要能治好,我就能回去,对,雨花还等着我,雨花说她生是我孙家人,死也要做孙家的鬼。”想到未婚妻的样貌,青年脸上泛起一抹红光。

就在这一瞬间,舒今越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辛辛苦苦复习一整年,结果最后被卡在证明材料上的自己,一连两年与大学失之交臂的自己……每一次,她都是满怀希望,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咬咬牙,新生活就要来了啊。

心里一难过,本来要说的话咽下去,变成了:“我们过来,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接受中医治疗?”

朱大强大惊,连忙找补:“小舒别胡说,西医都没办法的病。”

本来孙老汉还有点犹豫,可一听“西医没办法”,顿时有种被激怒的感觉,“对,还有中医,我们愿意试试中医,小大夫你带我们去看老中医吧。”

刘进步眨眼,舒今越还认识啥“老中医”?不会就是她自己吧?

来了这么长时间,舒今越在打探他们底细,他们自然也知道了今越的情况——误打误撞治好了杨副主任老母亲的怪病,后来不知道又走了什么运,找到这么份工作。

在他们心目中,今越就是个小孩,无非是勤快些,客气些而已。

“孙大叔,我以前在乡下学过几年中医,有过几年临床经验,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试试,要是不愿意,那也无妨,我们今天就能送你们回家,还给你们准备了两斤鸡蛋半斤红糖……”

“不,我不回家!”孙铁牛忽然大喊一声,整个人迸发出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仿佛鱼在砧板上,最后挣扎那几下。

孙老汉用粗糙的手背擦眼泪。

刘进步不忍心,扭头看向窗外,朱大强把今越叫到一边,严肃批评:“舒今越同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伟人教导我们说话做事要实事求是,要脚踏实地。”

“给了他们希望,你待会儿怎么给他们解释?”

朱大强是真恨铁不成钢,怀疑自己平时是不是太好说话,让这个小姑娘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这件事你必须好好反省,回去给我写个检查,保证以后不再犯。”

今越抿了抿嘴角,“主任您就让我试一次吧,反正已经束手无策,他们也愿意让我试,我真的不是拿病人生命开玩笑。”

她平时要么笑眯眯的,要么狡黠的眯眼,此时这么严肃的说话,朱大强倒是怔了怔,“你……认真的?”

今越点头,“我能先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吗,您先听听可不可行?”

朱大强回头看了看孙家父子俩眼中不正常的光亮,咬咬牙:“你说。”

“大家一开始被他两年多的病程和肝脾肿大所‘迷惑’,按照西医的思路都往肝病方面考虑,用了很多西药都没用,但我从中医的角度看的话,治病求本,最根本的原因并不在肝。”

“那在哪里?”

“这得看他的症状。”

“症状不就是肝病的症状吗?”朱大强有点生气,这绕来绕去,又说到到底要不要按照肝病的思路来治了,这不废话嘛,要有用,区医院的人用那么好的药早该有效了。

肝病不是一朝一夕得的,治也要慢慢的、长时间的抽丝剥茧。

“对,要看症状,但不是现在两年后的症状,而是两年前,他刚生病的时候,有什么症状。”

两年前,孙铁牛刚劳动完,身上还有汗就下河摸鱼捉虾,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回家后却开始发烧、头痛。

“那不就是伤风感冒了嘛,他那么好的身体底子,不用吃药也能好。”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没吃药也能好,谁知道这次却不一样了,他没好,邪气潜伏在体内,同时又得继续参加劳动,不能好好休养,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又没找对病因,胡乱吃药,邪气愈发往里钻,到达膜原,开始恶心、食欲差、腹痛、腹泻,进而发展到体重下降。”

“人在出汗的时候,毛孔是打开的,乍然接触到凉水,寒湿之气会进入体内,长时间祛除不出去,寒湿又反而会热化,成为湿热,湿热导致的发热应该具有一个特点。”

“什么特点?”

“每天午后发热,寒热交替,反反复复,甚至会打摆子,说不定还会被不专业的医生当成疟疾来治。主任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孙铁牛,他刚开始那半年是不是这样的。”

“普通感冒发热不会这样吧,今越你确定?”刘进步听了一会儿,也觉得好奇。

“是不是问问就知道。”朱大强快步过去,直接问孙家父子俩。

“对对,就是这样,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我经常看见铁牛打摆子,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又一会儿说热,要脱衣服,一会儿又说冷,要加棉衣。”

朱大强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指着今越问:“前几天你们刚来的时候,这位小医生有没有问过这件事?”

父子俩摇头,“没有,要不是你现在提起,我们都差点忘了这茬,没跟任何人说过。”

孙铁牛想了想,忽然想起个事,“对了,当时我们去公社卫生院,那里的大夫还说我这是疟疾,给我开了治疟疾的药,但吃了挺久也没用。”

朱大强沉默。

全被说中了!

他狐疑地打量舒今越,“你怎么知道的?”

今越指指孙铁牛的手腕,第一次见面,她给他把过脉,是典型的弦脉,但当时他们一口咬定是血吸虫病,顾虑到传染性,她就没多说什么,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直接按传染病处置。

“弦脉是什么意思?”

“这种脉象一般出现在肝病和少阳病上。”而今越之所以排除肝病,靠的就是他的初始症状和发病原因,那是典型的邪气郁伏膜原,枢机不利的表现。

“至于他的肝脾肿大,则是少阳病日久,就像十字路口堵住了,上下左右都不通,运送不出去的垃圾堆积在那儿。”

“你的意思是,只要治好了这个什么所谓的少阳病,他肝脾肿大也能消下去?”刘进步的眉毛拧成一条绳,对于一个学了五年预防医学的人来说,就跟听天书一样。

抽象,实在是太抽象。

可抽象中似乎又有那么点道理。

他“啧”了两声,看向朱大强,“要不,就让她试试?反正都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朱大强不说话,观察舒今越的神色,背后那两双期待的眼睛,他实在是不敢看。

三分钟后,他把今越叫到楼梯间里,“你确定现在有证是吧?”

“确定。”杨正康给她办下来了,证书也拿到了。

“主任您放心,我不仅有证,我在乡下参加过县里组织的赤脚医生考试,连续三年,每年都是优秀。”

朱大强点点头,那就好,现在医疗人才紧缺,对执业证卡得不严,基本没人查,不像后世每年要定期年检和查验,一旦发现没证或者长期不临床就要重考。

“行,那你试试吧。”他踱了两步,“记住别冒进。”

今越点点头,当即跟孙家父子俩说明情况,他们表示理解,自愿尝试,还愿意跟着今越回新桥街道防疫站。

这不,考虑到他们没住处,朱大强就做主向街道办申请了大杂院里一个小隔间,没床没关系,铺几张报纸,这几天他们盖过这两床破棉絮送他们,拿去将就着盖盖也行。

刘进步拎来一个破破烂烂的煤炉子,又背着媳妇儿从家里薅来几个煤球,方便他们煎药和取暖。

少阳病,那铁定离不了千古名方小柴胡,今越又根据孙铁牛的症状,加加减减,开了个方子,帮他把药抓来,教孙老汉怎么煎,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半碗,这才回家。

前路不明,但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热心,那么主动,都在尽力帮助这对可怜的父子。

第20章 020 首战告捷!

很奇怪, 她在手机上看过,几十年后的医生好像不会这么主动的热心,做什么都必须有证、有理、有据, 因为一个搞不好就会被人举报、状告,轻则道歉赔钱,重则职业生涯不保,牢狱之灾。无论社会新闻还是医疗剧, 甚至医学生课堂上来自教授的忠告,都给人一种医患关系非常紧张、互相防备的感觉。

可明明这时候的人, 莫名的热心, 也不怕担责任。

自己死后几十年里,社会方方面面都在变化, 她作为一个看客似乎什么都知道, 又似乎不是很明白。

不过, 当务之急是孙铁牛的病。吃上药后, 舒今越帮忙量了体温和血压,交代每隔四个小时喝一次温热的药, 自己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 来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孙铁牛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知道他拉了两次肚子, 但拉完立马倒头就睡, 没有恶心和腹痛, 今越就放心了。

今天还有件值得高兴的事——发工资了!

舒今越上了快两个月的班,终于领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工资,整整37块!

当天下午她就上百货商店买了一瓶雪花膏,晚上去鬼市买了两斤鸡蛋和上好的五花肉。

当然,肉是找那倒爷提前预定的, 明天一早让赵婉秋去桥底下拿就行。这种抢手的东西,要不是倒爷也有意想跟他们交个朋友,还真买不到。

倒是朱大强对孙铁牛的病情特别上心,一没事就去小隔间里看看,量个血压测个体温啥的,还跟爷俩聊天一聊就是半小时。

舒今越似乎看起来没他那么上心,但也没闲着,去废品收购站找了本《伤寒杂病论》来看着。她记性好,基本看两遍就能背下来,不过还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她打算去图书馆借点相关注解的书来看看。

刚走出单位门口,就遇见一熟人。

“今越,真是你啊,远远看着像,我都不敢认。”居然是黄梅。

舒今越原本的头发快及腰了,但太黄,又绒,脱发也很严重,她干脆给剪成齐耳短发,扒拉一点刘海下来,有点像后世的空气刘海,把脸型修饰得小巧秀气,白白嫩嫩的,倒是有种纤细的漂亮。

这样的发型放舒文韵身上是埋没五官,可在今越身上却很好的做到了扬长避短。

“我看你往这方向,是打算去哪儿?”

“去图书馆一趟,黄梅姐刚下班?”

黄梅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来,我刚好也要去那边办事,载你一程。”

经过这段时间调养,黄阿姨的身体又好不少,以前像水一样下注的白带少了,已经达到正常状态,整个人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听说我要招婿,我爸都快气疯了,四处跟人骂我不孝。”喝了酒还想动手。

可惜黄梅现在也不是吃素的,他想打也要有本事打到再说。

黄梅和母亲彻夜畅谈之后,母女达成共识,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黄阿姨打算自己的工作卖掉,哪怕少点钱也不能便宜侄子一家,最近已经谈妥了一个愿意买的,黄梅现在就是去跟人办交接手续。

“反正我们卖也卖了,他能怎么着吧,发动全家数落我?随便。”只要钱进了她的口袋就行。

聊了一会儿,俩人约好过几天一起春游,市图书馆就到了,今越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先去前台登记,结果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本注解伤寒论的。

她不信邪,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找着。

工作人员看她没头苍蝇似的找来找去,问她要什么书,“这个啊,医学类的,我们这里不多,你要不去医学院问问。”

石兰省现在的中医学院暂停招生,合并在医学院里,叫做中医系,连带着图书资料也合并进学校图书馆。

所幸这里离医学院也不远,今越搭了一趟公交,四个站就到。门卫看她样子还当是普通学生,一个字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石兰医学院是她上辈子的梦中情校,虽然跟北大清华没法比,但对一个基础很差、智商普通、脱离学业多年的大龄知青来说,已经是难以企及的高度。

现在,光明正大的走在校园里,仿佛大学梦也圆了一半。

她只顾着自己看校园风光,路口拐出来一人也没注意到她,“哎呀。”

“对不起同志。”

“是我不小心。”

俩人异口同声,都忙着和对方道歉。

对方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男青年,高个子,白皮肤,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眼神很礼貌地和今越对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急着赶路没注意,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其实崴了一下脚。

男青年把散落一地的纸张捡起来,再次道歉。

舒今越好笑,这人的道歉好像用不完似的,“行了,我真的没事。”

男青年见她走路姿势不对,“是不是崴脚了,我送你去校医院看看。”

今越是真觉得没啥,大马路上都会崴脚呢,一点小事不用上医院,见他还要坚持,干脆岔开话题,“你哪个班的?”

“哦,我是临床医学系三年级的,你是一年级的吗?”

今越没解释自己不是学生,主要是觉得今后不会再见面,说那么多没那必要。

“真的不用送你去医院看看吗?”

今越好笑,故意逗他:“既然你是学医的,要不你帮我看看吧?”

男青年红了脸,“我……我是学妇产科学的。”

今越怔了怔,忍住笑意,心说这年头学妇产科的男生,还真不多啊。

听说她要去图书馆,男同学顺路带她过去,还好心告诉她中医系的书籍在三楼左边第几个书架。

“谢谢你,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其实这就是今越的敷衍大法,不说时间不留联系方式的邀约,就是空口白话。

但男生还真当真了,红着脸说:“不能让女同志请客,该我请你才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舒今越。”女孩笑眯了眼,露出雪白的牙齿,明明不高的个子,也不明艳的五官,却显得有种小猫似的狡黠。

男生的脸更红了,迷迷瞪瞪离开图书馆,直到回到宿舍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告诉她名字,也没留下联系方式。

嗯,不过应该不难找到她吧,中医系一年级的新生,舒今越。

***

今越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借到书后,她忙着回单位上班,趁着没事的时候看看,做做笔记。

借着别人的注解,那些晦涩难懂的经典条文似乎也变成了白话文,今越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一连喝了三天的小柴胡汤,孙铁牛的精气神好了很多,能吃下饭,也能睡着觉了,甚至连双腿也有了力气,能下地扶着墙走几步。

在连续锻炼三天之后,今越让他们先回家,毕竟在城里吃喝都要花钱,他们带来的粮票也不够了,以后按期每周来复诊一次就行。

肝脾不是一朝一夕肿大起来的,要消下去也不是几副药的事。

刘进步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啊小舒,孙铁牛在区医院都被判死刑的人,在你手里治了几天不仅没……看着精神头反倒好起来。”

朱大强嘴上没说什么,但眼神一直注视着今越这边。

“等着吧,过段时间效果会更明显。”

“哟呵,都不带谦虚的?”

今越挺了挺胸膛,她是真的对自己的医术自信,毕竟在在乡下那么多年,看过的疑难杂症也不少了,都是没钱上大医院,或者在大医院没法治的。

***

舒文明那边动作很快,在跟那名叫张良伟的倒爷接触几次之后,觉得那人还不错,虽然混迹鬼市,但品性不差,也比较有原则,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于是把有粮票的消息透露给单位李大姐。

李大姐立马从她爱人那里拿来二十条腈纶枕巾,当然,保险起见,他们不谈价格,只说是家里男人发的福利,用不完,看舒文明大小伙子以后结婚用得上,就“送”他了。

而舒文明呢,为了感谢老大姐,无以为报,只能“送”上几张粮票,解他们家燃眉之急。

中间也没用上钱,都是以物易物,舒文明从中赚了两条枕巾和四斤粮票的差价而已,这么点东西,又是实物,说破天也不算投机倒把。

“二哥你真狡猾。”今越还生怕他会留下尾巴。

“我有那么傻吗,张良伟和李大姐都是嘴紧的人,要是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敢。”

就大院里那些邻居,也不是谁都适合帮这忙的,上次李大妈没买到皮鞋,平时跟她别苗头的大妈们人手一双,她可是气得不轻,要是让她抓住舒家兄妹俩的小辫子,还不得可着劲的闹大?

要是让舒老师和赵婉秋知道他们干的这些事,估计会被吓得够呛,连门都不让他们出了。

“对了,你那个叫徐文丽的同事那么厉害,后天春游把她叫上呗?”

“叫那大馋丫头,你吃的准备够没?”

“这叫维护人脉,你懂不懂?”别看舒今越说话一套一套的,其实她的人生经历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都是小说和电视上看来的,纸上谈兵。

不过,她有点担心,临时约人好像有凑人头的意思,不知道徐文丽会不会去。

因为是星期天,除了舒家兄妹仨,今越还约了黄梅和姚青青,本来还想约徐思齐的,但舒文韵主动说她也要去,今越就没叫他。

手里有工资,今越买东西也没那么抠搜了,找刘进步要一点卤水,鬼市上买两斤鹌鹑蛋,提前让赵婉秋卤出来,剩下的卤料汁儿也别浪费,顺带卤点土豆、莲藕、毛豆,反正是蔬菜,有菜店上班的二哥,也不贵。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各种卤鸭货,鸭脖鸭翅鸭肠鸭胗鸭锁骨,看美食博主和文字描述非常好吃,可她压根没吃过……好想试试呀!

闻不着吃不上的阿飘太可怜了!

舒家五口人凑不出一辆自行车,但姚青青、黄梅都有,她俩一人载舒今越,一人载舒文韵,路上还能换着骑,不至于太累。

而舒文明就这么落单了……

今越笑哈哈,“二哥,你记得自己去坐公交啊,在咱们胡同口先坐三路车,再转六路,快一点,路上别耽搁的话,还能赶上咱们一点残羹冷炙。”

舒文明牙痒痒,暗自发誓两年之内必须买上一辆自行车,以前不觉得怎么着,现在发现男人没车太没面子了!

搞钱,必须搞钱,搞钱是男人的面子,是男人的尊严!

“拿来吧,你们骑车慢点。”他把吃的喝的全接过去,一人扛着走到胡同口。

这年头的公共汽车不多,发车间隔都在半小时以上,偏偏他刚到站,三路车就开走了,那师傅跟没看见他似的……哦不,看见了,人还故意踩了脚油门呢。

舒今越在背后哈哈大笑,舒文韵也忍俊不禁。

“今越你这二哥真逗,他平时也这么倒霉吗?”

“倒霉,太倒霉啦。”别人一年级就能当少先队员,她二哥直到五年级要毕业才勉强混上条红领巾戴戴;初中毕业招工吧,第一批招正式工,偏偏考试那天他拉肚子;第二批厂里招学徒工,他又忘拿户口本,等拿来人家都结束了。

舒老师没少骂他,可丢三落四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当然,“家丑”不可外扬,舒今越没说这些,正想让姚青青帮忙留意着,有合适的女孩给二哥介绍介绍。

“诶诶今越你快看,你二哥……”

原来,一直在胡同口等车的舒文明,居然遇到了刚好来这边玩的同事。

今越让姚青青快骑过去,她要猫着听听……不过,听见一声“大馋丫头”,她断定这个身穿花裙子、骑着最新款大永久的丰腴女孩就是传说中的徐文丽。

也不知道舒文明怎么跟人说的,昨晚他回来气哼哼地说徐文丽不去春游,今越还有点惋惜,没想到现在居然在家门口碰到了,这也太巧了吧!

果然,舒文明和徐文丽争执几句,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今越看见徐文丽吞咽口水的动作,然后就乖乖下车,让舒文明骑上,她横坐在后座,高高兴兴地奔着她们来了。

“文丽姐,你能来太好了!”

徐文丽白净净的脸蛋顿时染上红晕,像丰润多汁、又脆又甜的秋天大苹果,今越看着都想咬一口。

女孩长着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连脸蛋也是圆圆的,黑黝黝的头发扎两根小辫儿,看起来非常可爱,这哪是舒文明嘴里的大馋丫头嘛。

“我……我本来家里有事,去不了,我过来你们胡同这边是正好来找……对,找我一亲戚,不过舒文明让我去,那我就去吧,不然他没车子骑,也挺不方便的,对吧?”

今越嘴上笑嘻嘻,您是专门穿着花裙子冻得瑟瑟发抖、专门换上彩色尼龙袜黑皮鞋、专门用漂亮丝巾绑头发,还大老远跑来柳叶胡同找亲戚,又正巧不小心遇上同事的。

心里却像猫抓一样好奇,二哥跟文丽姐是不是有点什么?上次她就该想到的,毕竟就是再怎么地主家的傻大儿也不至于干出用两块巧克力换一双皮鞋的事。

徐文丽应该是对二哥有意思,二哥有没有那个意思暂时还看不出来,因为他对谁都是人嫌狗厌的样子。

三辆自行车,六个人,就这么边骑边聊,很快到了西山脚下。

过去这个冬天冷,但春天来得也很早,空气中还带着丝丝寒意,山上却已经开起粉白色的桃花,路边的小草也转绿了。

这样的时节正适合春游,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很多,全都涌向西山公园。

但几人没进公园,而是爬到西山半山腰,顺着一条小路往下走,弯弯拐拐半小时来到一块开阔的平地。

“看,我没说错吧,这是我哥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以前跟他朋友最爱来的,有一次被我跟踪到了,嘿嘿……”姚青青说起去世的哥哥,倒是没有再掉眼泪。

黄梅也接嘴道:“要不是你带着,一般人咱也找不到这么个风水宝地啊。”

这块平地不大不小,长满嫩绿色的草芽,还有一些紫色和黄色的不知名野花,旁边一条山泉水冲刷出来的小沟渠,里面还流淌着清澈的泉水,视线正前方一览无余,能看到山脚郁郁葱葱的树木,关键这里还神奇的没什么山风。

书城市的春天,最出名的就是风和燥,这里全都完美的避开了。

“这么好的地方,以后我们经常来吧?”徐文丽用手扇风,人圆润,就比较怕热。

“切,就你,还想经常来,要不是在后面推车,你能上得来?”舒文明甩甩累得酸疼的胳膊,“你能不能少吃点,减减肥。”

徐文丽的脸唰的红了,手脚都有点不知道该放哪儿。

舒今越气死了,一巴掌呼他背上,“滚一边去,你以为谁都跟你瘦猴儿似的,咱们文丽姐这叫福相。”

“文丽姐别理他,他这嘴比公共厕所还臭。”一向文雅的舒文韵也忍不住骂人。

徐文丽“噗嗤”一声又笑出来,“我也觉得他嘴臭,哼。”

为了惩罚他的嘴臭,五个女孩把他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让他去捡柴火,一会儿让他把水果拿出来清洗干净,而女孩子们,就到处摘野花臭美。

几个女孩都在城里长大,除了舒今越,她们都很少有机会看见这么原生态的野花,今越帮她们一人编了个花环,五颜六色的戴头上,看着可美了。

玩到太阳升上半空,舒文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十点半了,我得下山去接人。”

“还有人要来吗?谁呀,我认识不?”徐文丽乐颠颠戴着花环去他跟前转悠。

舒今越心头暗叫不好。

本来,舒文明要是早说徐文丽对他有意思的事,今越就不会约李家那表妹了,可约都约了,又不能说让人别来,现在可好,人马上就到了,今天可是相亲局。

偏偏舒文明还长了张破嘴——“我相亲对象。”

舒今越:“……”啊啊啊,二哥你活该单身啊!

一贯打圆场的舒文韵:“……”

姚青青和黄梅也下意识看向徐文丽,这一路走来,她们要是还看不明白那就是白长了一双眼睛。

谁知徐文丽眼睛一动,不仅不生气,还更兴奋了,“哇?真的吗?走,我跟你去接,我得帮你好好把把关。”

众人:“……”

几个女孩对视一眼,怎么感觉两个都没心没肺的,好吧,这就不是她们该操心的事。

舒文韵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席子,昨天洗刷干净,现在铺在草地上就能直接坐了,黄梅搬来几块干净平整的石头,既能压住席子,又能当小桌板用。

姚青青则是自己拿火柴准备生火,今越把准备好的零嘴拿出来,黄梅也准备了一些,是黄阿姨炒的瓜子和花生。

今越抓了一把,“嗯,真香,还是五香味的。”

“我妈以前在国营饭店最拿手的就是做小吃,像什么炸油条炸果子炸麻花,每年春节前后多少人排队就为了买她炸的果子。”支个炉子,一口大铁锅,现炸现卖。

“至于这炒瓜子,她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我小时候只有过生日才能吃上,今儿是沾了今越的光。”这年头啥都缺,电影院门口卖的瓜子,那都是按把或者杯卖,五厘一杯,也嗑不了多久。

黄阿姨自从听说她们要来春游后,就说要做点吃的让闺女带给今越。上次买工作不欢而散,她事后也很愧疚,更别说今越还不计前嫌帮她看病。

“嗐,多大点事,我可不跟你们见外,以后想吃就去找阿姨。”她想好了,下个月发工资就买几斤生瓜子,请黄阿姨帮忙炒一下,回头让舒老师和赵婉秋也尝尝。

姚青青尝了一把,也说好吃。“你妈妈真厉害,会做这么多好吃的,我妈就啥都不会,她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勘探,我和我哥小时候要见她一面都难,整条胡同就我们兄妹俩和……徐二哥最可怜。”

今越见她提起早逝的父母已经能平淡对待,也就没特意岔开话题,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接两句,也没想起来问“徐二哥”是谁。

姚青青虽然吃穿不愁,有大房子好工作,可她没有亲人了。今越想起刚把她救上来那晚,自己的态度好像有点恶劣,她忽然有点愧疚。

不过,这种愧疚并未持续太久,因为舒文明带着人上来了。

小李有事没上来,把表妹送到山脚,交给舒文明就赶回去值班了。小李表妹是个拥有小麦色肤色的年轻女孩,个子高挑,花棉袄,绿头巾,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徐文丽为了追上她的脚步,累得气喘吁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越发现,舒文明偶尔会回头等她,遇到难上的坡坎还会用棍子拉她一把。

小李表妹是个健谈的女孩,上来就跟今越几人打招呼,女孩子嘛,发型、服饰、好吃好玩的,一聊开就热乎起来了。

“这瓜子真好吃,跟我们在村里吃的不一样,是加了大料炒的吧?”

“阿姨手真巧,以后有机会也教教我,我们家自留地顺着地埂种了一溜向日葵,每年都能收二十来斤葵花籽,今年雨水好,应该能收三十来斤。”

“我们家啊,瓜瓜果果种得多,别人家都种粮食多,我妈说我们家孩子多,小孩都嘴馋,就种点零嘴吧。”

今越听她聊天,再看她健康的体型和充沛的体能,推断他们家应该壮劳力很多,每年光生产队分的粮食就够吃,所以也不稀罕自留地种粮食。

这倒是跟上次在人民公园见面那个王晓红家差不多。

但姑娘性格比王晓红好多了,不摆脸色,懂得尊重人,跟谁都不卑不亢,就连跟相亲对象舒文明,她也能大大方方主动挑起话头聊天。

这样的女孩子即使不做自己二嫂,能成为她的朋友也好啊……当然,现在因为徐文丽的关系,今越可不打算再管二哥了。

她现在好奇的是二哥上辈子,是不是也有徐文丽这么个女孩喜欢他,但他为什么没跟她在一起,还远走他乡,终身未娶呢?

大家边吃东西边聊天,玩了两个小时,舒今越手痒,准备到周围的山里看看。

她对农村生活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讨厌那里盘根错节铁桶一般的宗族势力,一方面又深爱宝藏一样的山林,那里简直是中草药的天堂。

这不,她只随便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些在农村常用的草药,有止血的,化痰的,通气的,消食的……真是看着就稀罕。

“今越采这些东西干嘛?”姚青青追过来,她手里采了一些白色的小野花。

“带回家做药丸子。”舒家父母都是很节省的人,平时有个伤风感冒都不舍得吃药,更不会上医院,赵婉秋还是老护士呢,照样在吃过期药。

怕儿女们说,她都是悄悄躲着吃,要不是今越前几天给他们整理药箱,还发现不了。

“这个是什么?”

“柴胡,具有疏肝解郁的功效。”回去可以做成逍遥丸,正好适合脾气爆爱生气的赵婉秋吃。

“那从土里挖出来这个呢?”

“白芨,止血的,用于咳血吐血之类的病症。”

她找到一个,姚青青问一个,边问边帮着采挖,不用一个小时,她装零嘴的小提篮就装得满满登登。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几人拾掇拾掇准备回家,今越已经挖了满满好几筐的药材,婉拒了李家表妹的邀约,大家怎么来的,现在依然怎么回去。

李玉兰很高兴,这些风景其实她从小到大都看腻了,但跟她们在一起玩,她们不仅不会嫌弃她不识字,还教她打扑克,跟她聊城里时兴的衣服雪花膏和电影,好像连风景都不一样了。

“咱们认识晚了,错过了我们家杀年猪,今年冬天,等我们家再杀猪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今年养了三头,交了任务猪还剩两头,能杀很多肉呢,到时候让我妈给做酸菜炖猪血,可香呐!”

众人答应说好,“你有空上城里找我们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去公园划船。”徐文丽也很喜欢她,早忘了她是舒文明相亲对象这茬。

回到家里,老两口最关心的就是和李玉兰见面这事,问姑娘人怎么样,听今越和文韵都夸好,他们连忙又问舒文明。

“挺好的。”这一次,舒文明没有被打击。

老两口眼睛一亮,这还是他第一次说相亲对象“挺好”,莫非是有戏?

“那你赶紧把握住,只要你们能处好,我们对女方家庭没意见,争取早点把事情办喽,了却我一桩心事。”

舒文明烦躁,“这都哪跟哪,你以为我想跟人办就能办啊,自己啥条件我有数。”

“你也不能妄自菲薄啊。”

舒文明烦躁地甩甩头发,溜了。

老两口又审问今越和文韵,是不是今天舒文明和李玉兰相处的时候闹别扭了,姐俩摇头,在不确定二哥对徐文丽什么态度之前,她们暂时不暴露她。

老人嘛,万一心急办坏事就不好了。

这可又把老两口急得唉声叹气,接连两天食不下咽。

采药回来之后,今越忙得不可开交,药材清洗、自然晒干之后,她开始炮制,炮制风干之后,有些组方里没采到的药材还要上医院和药材公司去配,又接着磨粉、熬煮和提炼,紧接着又是加辅料,捏丸子……等做出成品药丸,已经进入农历四月。

家里空间有限,只能把炉子和铁锅端到大院里来加工。

“今越你这是熬啥呢,咋这么味儿呢?”

“熬药,中药。”白天要上班,周末还去收购站捡漏,只能晚上加班加点了。

“哎哟,你们家谁病了?”

今越不得不解释自己做药丸的事,反正在大杂院就没有秘密。

众人一听是做逍遥丸,顿时就热闹起来,这药名可是耳熟能详的啊,今越一边干活,一边跟她们讲解逍遥丸的组成、功效和主治病症。

本来,她治好杨老太太的事,大家多少觉得有点“瞎猫碰死耗子”的运气,后来虽然也找她看点小毛病,但小毛病谁都会看,也体现不出她的水平。可现在,她居然把这些东西讲得头头是道,原先对她学医经历怀疑的人,顿时也信了。

这种东西,就是编你也要懂点才能编得像嘛。

“你说这是适合心情不好的人吃的?那给我来一瓶。”赵大妈忽然说。

“赵大妈您老人家咋啦?”

“嗐,还不是我家老三气的,对象介绍好几个,一直没成,我这心里着急啊,他马上就二十三了。”顺便回家拿来五个鸡蛋感谢今越。

舒老师幽幽的想:那我早八百年就该把逍遥丸当饭吃了。

其他人一听,谁家没点糟心事啊,顿时也来了兴趣,让拿着钱上医院买药,他们肯定舍不得,但像赵大妈那样拿点家里有的东西换,那种割肉感顿时就没了。

于是,杨大妈用半条自己腌的二指宽的腊肉,刘大姐用娘家送来的干蘑菇……冯大叔着急了,他也想给老伴儿换点来吃,吭哧半天,一跺脚,“今越,我家乡下侄子种的旱烟,你要不?”

今越刚想说自己又不抽烟,可想起舒老师每天都要把年前刘干事传他那两根纸烟拿出来闻闻,顿时话锋一转:“可以的大叔,自家种的才够味儿。”

都说不吃嗟来之食,可他爱闻来自刘干事的嗟来之烟,有了冯大叔送的,给舒老师卷了,让他抽两口有骨气的。

……

第一批成药,留够家里人吃的,全都被换光光。这可是实打实的净赚啊,毕竟大部分原材料都是从山里采摘来的,花钱买的只有其中两味药,而且都是价格很便宜的草药,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就连舒文明,看向今越的眼神都开始高深莫测起来,甚至,他心里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当然,药不能乱吃,今越也不是谁换都同意的,她得把个脉,问一下症状,病情不一样,服用剂量和时间也不一样。

这边正忙得不亦乐乎,那边门口忽然跑进来几个孩子,“今越姐姐,有人找你来啦!”

话音刚落,大门口就响起“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这非年非节的,谁家放炮仗啊?”

“来找今越姐姐的人,好几个呐!”

“这炮仗少说也是二百响的吧,有哑炮吗?我要捡哑炮!”

“小舒大夫,谢谢你治好了我家铁牛啊,我们全家感谢你来喽。”七八个穿着羊皮袄子的,包着白头巾的,绿头巾的,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乡下社员。

众人大感稀罕,他们只知道舒今越在防疫站上班,逮老鼠灭蚊子,没听说她还看门诊啊。

“老赵,真是你家今越?”

“舒老师,你家今越这次又治好疑难杂症了?”

舒老师和赵婉秋两脸懵逼,他们也不知道啊!孩子下班回家就鼓捣那些药丸子,偶尔说工作的事,他们都是教育她要谦虚,要主动抹桌子扫地。

今越倒是没空管这些,她正看着人群之后,那个一个多月前用平板车拉来、长着一双筷子腿、肚子像青蛙、双目无神的年轻人,现在居然是自己走着来的!

双眼炯炯有神,面色红润,肚子也平了,跟谁说他一个多月前还是让回家准备后事的人,谁都不会信吧……

“本来上星期该来找小舒大夫复诊的,但铁牛说他再养养,养好些自己走着来感谢你,我们都不信,你看看现在……他真是一路自己走着来的啊,咱们让他坐车上他都不愿意。”

孙老汉满面红光,继续道:“自从吃了小舒大夫的药,铁牛就没叫肚子疼了,也不发烧了,从一开始能吃半个窝头到现在能吃下三个,要不是家里粮食不够,他能吃五个!”

“前天还开始下地干活了,咱们队上的人都不敢相信。”孙母补充道,又拉过身边一个脸红红的姑娘,“这是我家儿媳妇,下个月她跟铁牛就结婚了。”

“要是铁牛没生这个怪病,他俩早结了,娃都能跑喽。”也正是她的不离不弃,给了孙铁牛战胜病魔的勇气和信心。

两个小年轻含情脉脉对视,姑娘的脸更红了。

“今天一大早我们就进城了,先上医院做检查,你看这单子上写的,说肿大的肝脾都回缩了,大夫还以为看错了,检查了两遍呢!”

今越接过单子一看,还真是。再摸脉象,弦脉也没了,从容和缓,柔和有力,胃、神、根俱全。

这完全是健康人的脉象——首战告捷!

其他人从孙家人嘴里问到了孙铁牛以前的病情,那可真叫一个惊心动魄,就连一直看不惯舒今越的李大妈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毕竟,孙家人没必要说谎,谁会拿自家独子的生命健康给个外人抬轿子呢?她就是这么坚信的。

就连附近几个大院听见动静的街坊也过来,听得啧啧称奇,冲着今越竖大拇指。

“以前我就说今越这孩子聪明,现在看没说错吧?”

“可不,今越这孩子下乡也是因祸得福了,本事学到手比啥都强,大夫在哪儿都吃香。”

说实话,老舒家这条件,即使是大杂院里,也属于比较底层比较没出息那款,但现在人出了个舒今越,搞不好以后就是金凤凰了,可不得打好关系?

再联想到年前来请她去看病的大领导,更加坐实了大领导给她安排工作的传闻,大家真是又羡慕又嫉妒。

这边,孙家不仅全家出动,还给今越送了十斤苞米,两大筐子土豆,七八个大白萝卜。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对于一贫如洗的孙家来说,已经是能拿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赵婉秋见实在推辞不过,就只收下几个土豆和萝卜,意思一下,“这些东西在城里买不到这么新鲜的,我们就收下了,苞米面你们带回去,给铁牛补补身子,早点恢复,早点挣工分娶媳妇儿。”

其他人都觉得赵婉秋做得对,不能“趁火打劫”,唯独李大妈咋舌,苞米是粗粮,十斤呐!赵婉秋这败家老娘们,居然还往外推,要是她,她还不得再薅十斤来……

双方推拒半天,孙家最终还是收下了,但说好下个月小两口结婚,让今越一家子都去,他们养了头猪,才百来斤出头,本来是舍不得杀的,但为了庆祝儿子的健康,结婚也是一件大喜事,就狠心宰了,让他们一定要去。

要是一家子都去吃,这就是占便宜。舒家人不是这样的人,但人多,推来推去的不好看,只能暂时先答应,心想到时候找个理由不去就行。

热热闹闹聊了两个多小时,天都黑了,孙家人才离开,今越是真的累。

又要上班,又要做药,还得应付人情往来,生产队的驴也不带这么辛苦的啊!

谁知她刚想进屋休息,冯大叔忽然叫住她,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今越有点迷糊,难道他想把刚送的旱烟要回去?可舒老师已经美滋滋抽上了呀!

不怪今越多想,主要是冯大叔在大院里,有个外号叫“冯老抠”,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给他一粒花生米,他能下完三个月的酒……如果舍得喝酒的话。

“冯大叔,您要是……”

“今越啊,能不能去帮你春霞姐看看?她最近生了个怪病,看了不少大夫都没办法,这不,把你冯大妈都急上火了,我才跟你换的逍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