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我不敢去想,我在你眼里,究竟还剩下分量几何。
第96章 第四十五训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有……
辜苏住院的这段时间,傅行舟慢慢开始恢复处理集团事务,白天坐在病床上处理事务,晚上就去辜苏的房间陪床。
新提拔的助理正在一项一项地读需要他拍板的企划,往往还没读完,他就已经理清了其中利害,给出简短有效的指示。
助理暗中咋舌佩服,不知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往往能在别人意识到之前,就走一步看百步,将所有计划和方案安排得妥妥当当。
一些亟待处理的事项完成后,傅行舟靠在床头揉了揉太阳穴,歇了十几秒,等那阵用脑过度的眩晕过去,便吩咐助理:
“扶我去辜苏的病房。”
今天是辜苏做手术取出骨头里碎片的日子。
他找来国内外最好的专家集体会诊,确认了最妥善的治疗方案,也一起开会反复讨论过多次,确认不会留下后遗症,而且能最大程度上恢复如初,这才开始安排手术。
他坐上车后座时,手机响了。
根据记忆右滑接听,对面传来冯姨惊慌的声音:
“少爷,少爷,家里地下室好像闹了老鼠,总是有奇怪的动静,我想请专业的灭鼠公司来看看,可以吗?”
傅行舟静默几秒,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寒凉:
“不必了,应该是年久失修,木材老化了,不用管。地下室没有人会去,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再找专人修缮。”
冯姨这才稍稍淡定,拍了拍胸口:
“那就好,这两天晚上我担心有老鼠,总睡不安稳……”
傅行舟右手手指轻轻轮流敲着膝盖,在电话挂断之前,缓声道:
“这两天麻烦你通知一下其他人,为了不打扰大家休息,一楼不住人了,都搬到二楼客房去吧。”
冯姨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蒋其声瞳眸幽暗,将手机反扣床头。
地下室的……老鼠吗?
是时候处理掉了。
……
林鸢赶到医院时,林冉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她最后一次进去。
林鸢前天晚上熬了一个大夜,一路奔波过来,感觉心脏和大脑的血管一起突突地疼,跌跌撞撞赶到手术室门口时,于拐角处听到了父母和祖父的争吵。
“冉冉本来病情都快稳定了,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突然病发?”
这是祖父的声音。
母亲不停地解释,语句凌乱,颠三倒四:
“我没有,今天早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啊……说不定,说不定是新药的副作用……”
林冉出生的时候,正是林家企业走下坡路的时期,林鸢的父母没空带她,就把她寄养在了祖父家,所以祖父是最疼林冉的。
此时会为了她争吵起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林鸢正要转过拐角,突然听到母亲惊疑不定地猜测:
“是不是傅行舟知道什么了?”
林鸢脚步一顿,下意识将身形隐于墙后,心脏怦怦直跳,血液逆流而上,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出那天绑匪的话——
有人要保你。
会嘱咐绑匪保她的人,只有不希望她死的人。
会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吗?
那边祖父压低声音,愤恨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又没有证据!那件事我没有沾手,都是托人去办的……而且我又不是主谋!”
“糊涂啊……爸,你真是老糊涂了!”父亲的音量稍有提高,又立刻被他克制地压下去,“你也不想想,即使只是一点怀疑,只要傅行舟停了冉冉的治疗,或者换次一点的药,我们能拿他怎么办?!你为什么非要跟他作对?”
“他个白眼狼,不娶林鸢,傅家的产业就和我们家没关系,我管他死活做什么!你是做生意的,心不狠一点怎么行?他活着,我们林家就永远没有出头日!”
祖父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如果不是走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林鸢是绝对听不清楚的。
她越听,心越往下沉。
不等父亲再说什么,她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脸色僵硬阴沉:
“祖父,您就是这么拿冉冉的性命,出你自己的气的?”
她走出来的那一瞬,祖父脸上闪过难堪之色,紧接着又话赶话道:
“什么叫出我自己的气,他退婚,你心里没有怨?你为了他,放弃读艺术,大学选了不喜欢
的工商管理,结果现在他说退婚就退婚,你面子往哪儿搁?”
林鸢眼瞳震颤一瞬,又恢复如常,皱眉强压怒火:
“我读MBA,是想接手家里的企业,和他没有关系。冉冉年纪还小,爸妈百年之后只有我能撑起林家,不读商科读什么?您自己想除掉他,不要拿我做借口!”
母亲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偏帮祖父:
“好,好,就算不想嫁傅行舟,找个上门女婿不好吗?这么些年你过得有多辛苦,你自己不觉得吗?别人家女儿漂漂亮亮地在国外读书,课余要么做美甲,买衣服,到处旅游,要么谈男朋友,你呢?你朋友圈天天发图书馆的定位,跟在教授后面做课题,给人白打工……我看着都心疼啊!傅行舟现在不要你,你这些苦不就白受了?”
林鸢一双漆黑瞳仁定定地注视着母亲,好像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女人一般。
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有嫁了个男人,才算完整,才算成功,才算“不吃苦”。
除此之外,“林鸢”本人的价值,是不被承认的。
她突然发觉,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索性与他们擦肩而过,走到距离手术室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语气疲惫:
“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不管什么事,等冉冉情况稳定之后再说。”
她的祖父涉嫌买凶杀人,早晚会被查出来,她心里纷乱,确实也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
可她刚刚在椅子上躺下,眼皮一合,意识就断片了。
……
在辜苏进手术室之前,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原本那台手机被炸坏了,傅行舟给她配了台新的,还装了一键求救系统。
她接起手机,电话那头没有人开口,她试探着“喂”了一声。
“你还好吗?”
许久没有听过的音色透过话筒,飘进她耳朵里,一时间恍如隔世。
不对,明明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半个月。
辜苏听出了对方的身份,想了好几秒,才答道:
“不太好。”
那边传来隐忍的颤音:
“傅行舟封锁了你的消息,你的号码也换了,我找了你很久,到处都找不到你……辜苏,你的伤势严重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很严重。但是我想,你应该什么都做不了。”
她说。
“我的饭店开分店了,”蒋其声急切道,“再等等我,虽然暂时做不到傅行舟那样的高度,但我很快就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会越来越有钱,不会再让你跟我过苦日子了……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辜苏垂下眼帘,阴翳遮住无神双瞳:
“蒋其声。”
“我在!”
“那些绑架我的人,是怎么知道账本的事情的?”
傅行舟跟她讲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账本的存在,只有蒋莹的律师、辜苏自己和蒋其声知道。
就是傅行舟,也是后来才听蒋其声说的。
即使真的有人要针对傅行舟设下计谋,也不会想到用账本做饵。
“是你,把账本的消息卖给了傅行舟的敌人,对不对?”
听筒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蒋其声才哑声问:
“你在录音吗?”
“没有。”
“……是我。”他的声音压抑颓丧,“我没想到,他们会冲着你去。我本来只是……只是想给傅家一个教训,还有让许保泉替我查出,姨奶奶的遗体到底在哪里……”
蒋莹的死,已经成了他的心结。
父母在治理家业上的才能不多,不够拓展版图,但守成绰绰有余。
除了工作之外,小夫妻两个十几年如一日地蜜里调油,一有空闲就环球旅行,反倒将他冷落一边,像是捡来的孩子。
所以,他是蒋莹带大的。
蒋莹虽然也是个女强人,家里还有个不省事的老公,却将他照顾得很好,不仅仅是物质上,也在学业和前途上给他支持。
除了,不让他考音乐系之外。
他至今犹记蒋莹在填志愿前夕,对他语重心长的教诲——
声声,不要怪姨奶奶说话难听,你在这一行没有天赋,干不长久。
将来等你继承了家业,把它当作一项爱好去做,也是一样的。
现在蒋家只有你一个独苗,你父母去世之后,你想过自己要怎么办吗?
她没有打扰他的思考,只让他自己去想。
可惜,年轻的蒋其声,心高气傲,听不得别人说他“没有才华”。
他盘算着,他要当少年辍学,离家出走的天才吉他手,像小说、电影里那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等他华丽归来,就雇个职业经理人打理公司,他自己开个娱乐公司,进军唱片业,岂不美哉?
直到不久以后,他才明白,姨奶奶说的全是大实话。
他的音乐才华,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块,撑不起蒋家。
可他再也没有可以认错的对象,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
听筒对面,辜苏的呼吸声很轻。
他听到隐约有女声在叫她名字:
“辜苏小姐,可以做手术了。”
他惊慌起来,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着急忙慌地问她:
“辜苏,我可以来找你吗?我想守着你,照顾你,就当是,就当是弥补我的过错——”
“蒋其声。”辜苏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轻若鸿羽。
她说:
“我不欠你了。”
救命之恩,已经相抵。
第97章 第四十六训你放心去死吧,你死了,就……
辜苏的手术做完,在医院休养了大半个月,才被批准回家。
她的脊椎保住了,但医生的建议是短期内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出门,不要吃辛辣重口的食物,不要喝太多水,不要穿粗糙的衣服……
注意事项列下来比进货单还要长。
傅行舟干脆吩咐冯姨白天贴身看顾着,工资另算。
冯姨本身就是保姆兼家庭医生的角色,照顾起病人来也算得心应手。
不知是因为真的太忙,还是怕她说出什么他不爱听的话,傅行舟这几天一直躲着她。
他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拆了,但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需要过几天才能恢复如初,便以此为借口,连晚上的读书时间都取消了。
连这件事的传达,都是通过冯姨之口。
不知为何,他有些愧对辜苏。
他还有确切的、可以复明的那天,她却要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做什么都必须假手他人。
让她短时间内见证他的失明与复明,她心里必定会很难过。
好几次,他一时冲动,想去找她,和她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他的心境也能平静下来。
可他又无数次说服自己,再等等。
他要向她赔罪,不能空口白牙。
他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她。
……
傅行舟受伤停摆的这段时间里,伏龙集团几乎都是靠傅儒许顶着。
不过有人给老爷子使了绊子,向上头举报了当年伏龙集团承接开发度假村的项目时,联合一部分内部人员偷工减料,欺上瞒下,侵吞工程款,这才导致了前段时间的城南老街坍塌事故。
调查程序已经启动,伏龙集团一时间被送上风口浪尖。
傅家老宅里,傅儒许正和律师密会时,书房门忽然被推开,傅行舟和他的助理携着外头冷冽的风闯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傅儒许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没人跟我通报?”
“是我让他们不要打扰您,毕竟您现在在做的事情,不太光彩。”傅行舟缓缓走近,将傅儒许下意识想遮住的合同拎起,丢给助理,“麻烦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助理下意识接住,只略微扫了几眼,心中就有了数:
“是财产转移的合同。”
“祖父,”傅行舟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仿佛有些遗憾看不到傅儒许脸上表
情一般,轻叹口气,“您这些年来,一直在把自己跟集团做切割,不是吗?伏龙集团那么大的亏空,当年烂尾的城南项目,您在里面也出了不少‘力’吧?我原本还以为您不让人提,是不想想起伤心事,现在看来,只是想转移别人的视线吧。
“项目无限期中止之后,伏龙集团一日不如一日,即使是我父亲那么厉害的手腕,都救不了大厦将倾,反而揪出了躲在集团的血肉里吸血的蛀虫——现在我想听到您的回答,我父亲的癌症,真的只是偶然吗?”
傅儒许面皮微微抽动几下,险些维持不住平静假象:
“你在说什么?说话要讲证据,更何况是污蔑你的亲人。”
“祖父……”傅行舟面容冷肃,缓声问他,“您真的想让我拿出证据来吗?”
傅儒许听着他隐含威胁的话语,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认识到,他引以为傲的孙子,已经爬到了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这个已经成长得独当一面的孙子,产生了近似于畏惧的情绪。
傅儒许嘴唇嚅动几下,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
“您要是想进去蹲几年,避避风头,我可以替您操作一下,让您不受打扰地服完刑。要是不愿意,就把集团的所有股份,还有您转移走的所有财产都交出来,我可以给您另外准备养老钱,只不过就没有那么丰厚了。”
“你在说——”
“毕竟城南事故中的受害者家属,不止上次绑架了辜苏和林鸢的四个人,而剩下的数量、身份不明的敌人,还隐在暗处,现如今,他们也知道是您导致了这一切,您猜,他们会不会来找您?他们会怎么对您?坐下来亲切地交谈吗?”
傅行舟说这段话时,缓缓向前迈步,来到了祖父面前,微微俯身,窒息般的压迫感隐隐在二人之间流动,可他的态度依然非常平和冷静,威胁亲祖父时,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您只有五分钟时间考虑。”
说完,他转身,往书房外走去,甚至好心地替祖父带上门,在门扉即将关牢的那一刻,傅儒许叫道:
“等等!”
他停住脚步,听到身后祖父的声音,在被逼至绝路后,苍老了许多:
“我会去自首。所有罪行,我会全部担下。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傅行舟侧过半边脸,讥讽地勾起唇角:
“是吗?当年父亲的病床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傅如晦的去世,明面上是肾癌引发的,不可避免的死。
可在父亲弥留之际,和祖父单独会面之后,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就变得激动起来。
他记得,父亲死前握着他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说不出话,所以祖父放心地将想说的话都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倾吐,却没有想到,父亲在最后时刻,用尽全力,暗中塞给他一支录音笔。
录音笔清清楚楚地录下了祖父的声音。
傅儒许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说,我会好好培养行舟的。
你放心去死吧,你死了,就没有人会追查城南的案子了。
这是你作为儿子,最后能为我做的事情了。
父亲为什么会在死前录下祖父的话语,傅行舟已经无从知晓,但这句录音,确实解开了许多谜团。
他最后看了一眼祖父,抛下一句话:
“您自首的时候,记得加上谋杀亲儿子,还有猥亵养女的罪行。”
不等傅儒许气得骂人,他就补充道:
“我会亲自盯着您。”
门扉在他身后闭合,助理担忧又敬佩地瞥他一眼,却见到他并不如想象中扳倒敌人那般欢欣雀跃,或是如释重负。
他缓缓闭上眼,眼睫盖住一片细碎晶莹,微不可见。
……
辜苏趴在床上,冯姨正在替她上药。
由于烧伤面积太大,所以植皮手术是分批次做的,用的是人工皮肤。
辜苏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背部本来就没有太敏感的神经,只是冯姨上着上着药,就开始叹气。
她反倒宽慰起冯姨:
“如果你是在为我难过的话,我自己都没什么感觉呢,别叹气啦。”
冯姨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唉,我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叹气也没用,就是觉得可惜……我这力道不疼吧?”
“不疼。还可以再快一点。”
她这句是实话,人工皮肤现在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层塑料膜,和衣服没什么区别。
冯姨不敢真的快,用棉签沾着药水,一点一点涂抹,生怕把好不容易长好的娇贵皮肤再给揉坏了。
此时,门外响起“叩叩”两声轻敲,冯姨迟疑一下,放下棉签,起身去开门,挡住了屋内裸着后背的辜苏:
“少爷。”
傅行舟的眼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是最近他第一次主动来找辜苏:
“我有事要跟她聊,能麻烦你出去一下吗?”
虽然他用的是疑问句和礼貌用语,但冯姨知道,他不接受拒绝的选项,只好轻叹口气:
“我在给她上药,药水还没干——”
“我来吧。”他视线移到床头柜的药水瓶上,“那瓶涂满后背就行了吧?”
“……”冯姨欲言又止,“您先涂这么多吧,还有其他地方,您来做不太方便。”
傅行舟喉头骤然一哽,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只低低应了声“好”。
辜苏趴在床上,听到脚步声靠近,有些窘迫,但又不能在药水没干的时候把衣服穿上,只好僵硬地把头埋进臂弯,假装自己不存在。
轻微的碰撞声后,冰凉的药水被棉签蘸取,轻柔地滚在她赤.裸后背。
“疼吗?”
他轻声问。
“不疼。”
他于是保持着这个力度,边仔细上药,边说: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辜苏用鼻子嗯了一声。
“不,应该说是好几件事。第一件事是,我的祖父应该会坐牢。具体多少年,还要看证据搜集和协商结果。第二件事是,赵川从我手里拿走的那家公司,已经被我撤走了所有来自伏龙集团的合作,他现在在到处拉投资,没有心思来骚扰你。第三件事……”
他说到这里,迟疑地抿唇。
辜苏已经被他说的前两件事弄懵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在婚礼之前,我会处理掉欺负过你的人。”他的声音和手上动作一样轻柔,“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不过,最终是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辜苏听他说这些话,没什么表示:
“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是……”他刚要开口,停了很长一段空白后,摇头,“不,没什么。”
还不是时候。
……
大半个月之前。
林鸢终于等到了漫长的手术结束,她在急匆匆跟着妹妹回到病房的途中,与两辆医用担架车擦肩而过,有医生询问情况的声音零星飘进她耳朵里。
“病人的精神状况似乎很不好……”
“全身严重烫伤,目测应该有70%~80%的样子。”
“被送来的时候,视力有严重损伤,应该是长时间待在没有光线的地方,突然接触强光导致……”
“手腕上有捆绑痕迹……朱医生,要报警吗?”
“……嘘……”
担架车远去了,林鸢压根没有把这些对话放在心上。
等到她跟完妹妹的手术,创业的公司也进入了平稳发展期后,才有空喘口气,却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傅行舟见面的邀约。
第98章 第四十七训辜苏,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
林鸢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时,来开门的是冯姨,将她引到了平时很少用的会客室。
傅行舟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
“坐。”他轻轻颔首,吐出的这一个单字生硬又冰冷。
林鸢不知道他找自己做什么,将礼物交给冯姨带下去后,便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二人中间隔了一个沙发桌。
傅行舟在她坐下的那一刻,就丢给她一份转账记录:
“你的祖父涉嫌买凶杀人,这件事你知情吗?”
林鸢脸色瞬间苍白起来,她嘴唇抖了抖,像是想说什么,又放弃了,然后再次鼓起勇气——总之经过了反复几次的挣扎后,用微弱的气声道:
“他毕竟是我的祖父。”
“他用你的性命做饵,来杀我。”
“……”
“没关系,我当初也不是立刻就能下定决心的。”傅行舟不辨喜怒,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道,“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林鸢立刻抬起头,但眼里的希望在看到傅行舟的眼神后就破灭了。
他说:
“我会卖掉伏龙集团,从零开始创业。我们以后会是敌人还是朋友,全看你今天的选择。”
“卖掉?为什么!?”
“托祖父和一群蠹虫的福,伏龙集团已经是个空壳子,要么破产清算,要么卖给其他资本,看能不能救——反正对我来说,从头开始反而更容易些。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给我一个答案——做朋友,还是做敌人?”
林鸢的脸色还是很白:
“我祖父的事情……”
“他动了不该动的人,所以这件事不在交易范围之内。”傅行舟的声音异常冷酷,“不过这也是件好事,让你看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会把做了什么的人送进去。”
林鸢闭了闭眼,一瞬间,祖父、林冉、父母,还有她创业团队里所有人的面孔,快速从脑海中闪过。
再睁开,已经不再犹豫,她伸出手,越过沙发桌:
“只要保住林家不倒。”
“合作愉快,林总。”
他也伸出了手,和她轻轻交握。
……
傅行舟以最快的速度将伏龙集团股份转让给了竞争对手,要求在原有架构和人员不变的前提下先平稳运行三年。
伏龙集团因为有了新的注资,稍稍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不过这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
傅行舟选择技术入股林鸢的创业公司,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是管理金融产品,替中上层阶级投资理财。
他过去的人脉带来的客户直接让林鸢跨过了创业初期最难熬的阶段,说起来在B市也开始小有名气。
“说起来也是有趣,”林鸢在一次招待客户的聚会上,笑吟吟道,“不产生任何物质财富的行业,却掌握着社会90%的财富资源。”
傅行舟坐在一侧,领口纽扣敞开最上面一颗,垂首盯着指间红酒杯,微醺的脸上,是不置可否的表情。
有他坐镇,每次出席应酬,林鸢都没有受到太多为难。
尽管伏龙集团股权变更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傅儒许和部分高层也不明原因地锒铛入狱,但在没有官方文件出来之前,依旧无人能敢轻视傅行舟。
他一路靠着自己的手腕和积威,为林鸢保驾护航。
而这种职场上的并肩作战,有时会生出不必要的错觉。
散席后,已是夜晚十点多,林鸢喝了酒,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
秋日晚风还烘着些暖意,拂过面颊时,使得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她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心舒畅的同时,酒意也散去不少。
眼角余光看到将西装外套折在臂弯的男人走到自己身旁,眉眼疏冷,面容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据说多亏了辜苏,之前的爆炸烧伤没有殃及他的脸,他只在医院躺了一周就好得差不多了。
非常勇敢的女孩子,如果她是他,恐怕会更加爱得不可自拔,直到彻底混淆爱意与感激。
林鸢唇角微弯,借着醉意,含笑问他:
“行舟,你还记得咱们高中毕业之前的那次聚会吗?”
傅行舟微微低头,侧身看她:
“记得。那次我中途就走了。”
林鸢的笑容像是焊在了脸上,纹丝不动得甚至有些假,让人很难窥到背后的情绪:
“我点了首歌,但是在你走之后才轮到我唱。”
傅行舟不感兴趣地把脸转回去:
“突然说这件事做什么?”
“行舟。”林鸢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但酒精让她的大脑难以思考,还是说出了当下最想说的话,“他们都觉得,我只爱事业,和你联姻只是为了家族利益——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她可以是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大女主,但与此同时,面对一直以来都和她并肩作战、鼓励她、支持她的未婚夫——现在是前未婚夫了,面对这样的男人,难道她的内心就没有过一丝罅隙,没有过一丝遗憾和贪欲吗?
傅行舟怔住了,扭过头,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着身边双颊染上酒气的漂亮女人。
片刻后,他轻叹口气,语气放得前所未有地柔和:
“林鸢,我很佩服你。你能在周围的同龄女性都沉迷于物质享受的时候,专注于提升自己,为此放弃了大部分享乐与体验。这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所以,我希望你孤身留学、努力读研,还有创业、学习……做这一切的答案,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我。”
林鸢静静地听他说完,晚风吹拂过来,她的酒似乎也醒了大半,脸上面具碎裂,突然露出个洒脱的笑容:
“自作多情,谁说为了你,我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配得上曾经吃过的苦,是为了我自己。不过,感谢你对肯定和佩服,我爱听,以后可以多说点。”
傅行舟颔首:
“你的车来了,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林鸢没说话,背对着他,抬手举过头顶,随意招了招,便向着自己叫来的出租车走去——也不知是在向出租车司机致意,还是在向他挥别——或是向过去年少慕艾的自己道别。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可能完全不心动。
但在她看来,年少的感情只占她生命的很小一部分。
她还有无比广阔的未来,和拼搏不完的事业。
可就在傅行舟转身离去的瞬间,有个人影从街对面床后闪过,相机镜片反射一线微光。
……
几日后,又是一次应酬过后,傅行舟回到家时,已经接近深夜十一点。
辜苏在二楼他的卧室隔壁睡着,他进自己房间时轻手轻脚,不想吵醒她。
可就在他拧开房门,正准备去浴室洗漱的时候,怀里对讲机响了起来。
自从上次去瑞士度假后,她就再也没有用这个对讲机呼叫过他,尽管如此,他依然贴身带着。
怀着一丝明显的慌乱与欣喜,他摁下接通键,声音很温和:
“还没睡吗?”
“没有。”辜苏的语气很困,但还是强撑着跟他说话,“你能来一下我房间吗?”
“嗯。”
早在接通的那一刻,傅行舟的脚就已经在往外走,话音刚落,就站在了辜苏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关于她大半夜找他要说的事情,傅行舟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她背上的伤还没好透,他不敢在这个时候让她去试婚纱,于是也将订婚宴的事情搁置了下来。
如果按照原本的约定,现在应该是她给
出最终答复的时间。
会是他想听到的答案吗?
傅行舟犹豫一瞬,推门进去,屋内一片漆黑。
当然,以辜苏的情况,开不开灯都所谓。
他按亮门边电源,没有在床上看到人。
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他很快在露台上找到了那道倚着栏杆的背影。
“你还不能起来走动——”他边说边急着走过去,脑子里转的全是医嘱,“而且外面凉,快进来吧。”
辜苏背对着他,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
“辜苏?”
他穿过阳台门,来到她身后。
为了不伤害到新生的皮肤,辜苏身上穿的是最柔软的、刻意收购过来的旧衣,轻薄飘逸,在晚风中微微摇曳。
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辜苏才缓缓侧过头来:
“你能帮我看一样东西吗?”
“是什么?”
他为辜苏语气里的异样感到心惊,快步走过去,辜苏抬手,她的手心里攥着一张冲洗出来的照片。
他刚要接过,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僵住了。
是借位照片,拍的是前几天他和林鸢在酒店门口谈话时的情景,从照片的角度来看,他微微侧身,垂首,像是在亲吻林鸢。
辜苏是怎么拿到这张照片的?谁给她的?又是谁告诉了她上面的内容?
是该死的谁在挑拨离间!?
他呼吸不畅了几秒,极轻地将照片从她手里接过,对折,从中间撕成两半,交叠,再从中间撕开,直至撕碎,扬手洒在风里: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那天我们的聊天内容,我可以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你。”
辜苏侧过脸,尽管看不见,他却觉得她在审视他。
等到他开始慎重思考该怎样解决这个该死的误会时,辜苏却轻声说:
“是蒋其声给我的,他说让我看清你,但我觉得,你不会在这种事上犯错。不过,即使你和林鸢在一起,我觉得也无所谓,我可以不——”
“辜苏!”傅行舟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攥起她冰凉的手掌,包在手心里,“你这样讲,是你不够相信我,还是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辜苏沉默了很久,才问:
“如果没有呢?”
傅行舟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感觉身周所有空气都被抽离。
孤立无援,留他一人在茫茫夜色中独自窒息。
最终,他挤出一句“迟早会有的”,便匆匆转身离去。
辜苏面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襟。
在刚刚的某个瞬间,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离去,被一同剥离了。
回想起先前蒋其声的话,她恍惚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发的疯,不无道理。
——“你别找借口了!什么一不小心,什么来不及逃跑!一样的爆炸,凭什么他那么快就活蹦乱跳,你却伤得那么重?是你救了他,对不对?辜苏,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才是最长的,你就算要喜欢,也是喜欢我,对不对!?你对他,只有兄妹之情,对不对!?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把他当成兄长依赖,才会下意识救他——你根本就不爱他!”
面对他的诘问,她少见地张口结舌。
她不知道。
但她可以试。
“傅行舟!”
辜苏突然开口叫住他。
男人脚步骤停,就像是在等着她这一声挽留。
第99章 第四十八训你以前看上的男人也不过如……
辜苏虽叫住了他,却还没打好腹稿,声音一出口就僵住了。
要跟他说什么?
要对他做什么?
辜苏正踌躇间,只听傅行舟轻叹口气,接着脚步声折返,男人回来牵起了她的手:
“进屋吧。”
竟是把刚才那般尖锐的话题轻轻带过。
“傅行舟。”她又叫了他一声。
“嗯?”
“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想和我结婚?为什么不是林鸢?”
傅行舟转过身,凝着她隐在夜色中的面庞,思考片刻,慎重答道:
“在遇到你之前,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接受和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慢慢培养感情,要么活成我祖父那样,要么活成我父亲那样。但是辜苏,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什么?”
她还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又过着怎样的婚姻生活?
“像一对普通的夫妻那样,因为爱而不是利益走到一起。”他说到这里,不禁苦笑,“即使是单方面的爱也一样。”
辜苏眼睫微微一颤,有些低落地垂下眼帘:
“我从前总觉得,爱应当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考虑的事情。我自从有记忆以来,都在颠沛流离,除了吃饱穿暖之外,没办法思考过别的事情。生活在底层,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谈爱只会让我活得更加艰难。”
这段话,不仅仅是在说这一“世”的辜苏,也是在说上一世、无数世的辜苏。
她压根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辜苏缓了缓,字斟句酌道:
“和你一样,我一开始,其实有些讨厌你。那时候的你,傲慢又刻薄,对我非常不好,有你这样的人做哥哥,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
傅行舟窘迫地将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后来,你还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把我关在屋外淋雨,警告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隐瞒真实身份,把我当傻子骗,还有想把我推出去跟同性恋联姻……但是你与此同时又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我,所以我就当是寄人篱下应该付出的代价。”
“你怎么会这么想……不是寄人篱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
傅行舟感到心惊,没有牵住她的那只手掌捧住她一侧脸颊,仔细端详她的表情,想在她流泪的第一时间替她拭去,却发现她没有落泪的意思,显得异常平静。
“我和林鸢不一样,她是能够自力更生的女强人,我却似乎只能依附于你活着。如果你是因为你父亲夺走了我的视力,导致了如今的这一切,才对我产生愧疚,觉得需要用婚姻来补偿我,大可不必这样做。而且、而且——”
辜苏说这些话的时候,傅行舟几次想要打断,却都忍住了。
她踌躇几秒,才将憋了很久的实情和盘托出:
“而且,我一开始接近你,其实是为了帮蒋其声的忙,一开始是想帮蒋家复仇,后来,是为了找他姨奶奶的尸体,我的目的从来都不纯粹,我也并不无辜,所以,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已经不欠蒋其声什么了,自然也没有帮他隐瞒的义务,更何况他们二人如今已经是合作开店的关系,这件事迟早要摊开来讲。
直到她说完,等待他的回答时,傅行舟才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无奈叹息:
“是我不好,我没有跟你说明白——辜苏,我调查过你。你和他的目的,我知道得比你们想象的要早得多。可是那又如何?你有做过对我不利的事情吗?你有害过我,害过伏龙集团吗?”
辜苏怔住了,微微蹙眉仔细回想,不等她想明白,就被牵住手指往外带: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跟我来。”
……
辜苏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被扶着走过长长的走廊,期间他走得很慢,时不时照顾着她大病初愈的身体。
耳边响起他的提醒:
“台阶。”
她垂首,默默数着台阶数,在即将下到最后一级时,他提醒道:
“到底了。”
辜苏右脚踏上平地,随口道:
“我数过,知道的。”
她曾经告诉过他,她不会再摔倒了,她已经把家里的布局,楼梯的台阶数,都背熟了。
她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可她这句话不知戳到了傅行舟的哪个点,他呼吸重了些许,哑声道:
“嗯。我也数过。”
她困惑“看向”他,寻思着或许是他视力受损那段时间,也体验过她的感受,一想到这件事,竟有些天道好轮回的荒诞感:
“你数它做什么?又用不了多久。”
“那段时间……”他若有所思地无意识摩挲着她的手指,缓声道,“我虽然看不见了,却‘看到’了许多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辜苏不说话,静静地等他继续,可他终究是没有说下去,只匆匆嘀咕了句“快到了”,便搀着她继续向前。
辜苏根据脑中记忆勾勒出了路线图,隐约觉得他既不是带自己去餐厅,也不是去客厅。
最终,他松开了她的手,紧接着,沉闷的机关声后,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掺杂着福尔马林的味道。
辜苏连连后退,捂住鼻子,有些慌张:
“什么?”
她看不见,心里才更没有底。
“摸摸看。”
他带她走下阶梯,捉着她的手,引她去摸前方的东西。
辜苏有些害怕,想将手抽回,却被强硬地捉住,向前伸去,手底立刻碰到了一样寒冷的、带着冰渣的物体。
是死物特有的触感。
她忍住冲到喉咙口的尖叫,鼻端嗅到一丝血腥气,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
怪不得小狗自从来到这栋别墅后,就常常在一楼徘徊,还经常趴在浴室附近的地板上。
原来浴室旁边的地下,竟然有着一个密室。
她几乎不能呼吸,手指都在抖:
“这是什么东西!?”
傅行舟知道吓到她了,随即松开手:
“我知道蒋其声在找什么。”
咔擦一声,他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将辜苏和面前冰柜里躺着的尸体一起拍进去:
“把这张照片发给蒋其声,告诉他,我会把尸体还给他,叶落归根,你不欠他什么了,从今以后,也不必为了报恩而受他驱使。辜苏,你自由了。”
辜苏怔怔的,冲击太过巨大,导致她下意识回避了他最后一句话,第一反应竟是:
“尸体怎么会在你这里?”
“祖母死前,叮嘱过母亲,要把她的尸体藏起来,她不想和祖父合葬。母亲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半路截下后不久,就因抑郁症病发离世,发病之前,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告诉了我,把祖母的尸体保存在了地下室的冰柜里,让我找个时间,入土为安。可惜发现祖母的尸体不翼而飞后,祖父就有些……疯魔,他怀疑是我偷了尸体,安插了很多眼线在我身边,包括冯姨在内,还在屋里装了监控。我没有办法把祖母运出去,只好暗中托人做了防腐处理。”
这一切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如果她是他,确实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破局之法。
辜苏出了会儿神,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面前的尸体。
冰棺寒凉,手底尸体保存得很好,抚摸到脸颊时,能感觉到肌肤的完整和轻微弹性。
傅行舟静静地望着她一寸一寸地抚摸着眼前的尸体,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让蒋其声带人来把祖母请出去下葬吧。祖父现在已经入狱,没有人能拦他了。”
辜苏从律师留下的遗嘱和录音中,了解过蒋莹是个怎样的人。
她很佩服她。
辜苏收回手,默默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她确实应该入土为安。”
这句话落地,再没有人说话,二人之间一时间静默下来。
“所以呢?你的答案呢?”
傅行舟突然打破寂静。
“什么?”
辜苏显得有些慌张。
“没有人和事物能够束缚你了,现在,辜苏,你愿意和我试试吗?先从订婚开始,可以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意识到语句中的期待与忐忑,就像在参与一场极度凶险的招标,他使尽浑身解数,步步为营,把竞争对手全部踢出局后,依然会对结果感到不安至极。
她沉默了片刻,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思考良久,直到傅行舟的心渐渐沉底,她才犹疑着使出缓兵之计:
“我们先把你祖母的事情忙完,可以吗?”
这整件事需要操心的人都是蒋其声而不是他,傅行舟不知道有什么可忙的,但他还是颔首:
“我可以等。”
在辜苏二十岁之前,他都可以等。
如果那个答案是他想听的,那最好,如果是他不想听的……
傅行舟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一掠而过某些不可与人言说的手段。
……
蒋其声来接姨奶奶离开那天,是个大晴天。
“据说,好人死去的时候,天气会放晴。”辜苏站在台阶上,试图宽慰蒋其声,“重见天日的时候,应当也是这个道理。”
蒋其声知道她的意图,但其实他也并不太伤心:
“我明白。”
姨奶奶已经死去许久,该做的心理建设早就做了,他现在的心中更多的还是空落落的感慨,看向傅行舟:
“我没有想到,你还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傅行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说,他拿照片坑他,他却还愿意将祖母的尸体还给他,算是一种以德报怨。
他唇角微勾,不置可否:
“我只希望你不要恩将仇报。从今往后,不要再来见辜苏了。”
蒋其声僵住,扶着蒋莹棺木的手刚要抬起,就被傅行舟施力按下,二人站得很近,近到他能清楚看见傅行舟眼里的寒芒,如果改成竖瞳,活脱脱就是蓄势待发的某种冷血爬行动物:
“她为了你幼稚可笑的复仇,差点旧疾复发,留下病根,又为了给你递把柄,险些遭到我祖父的侵害,还有因为你递上的账本,被炸成那副模样——她现在背后还有没好全的伤疤,我想,你应该不敢看吧?”
蒋其声面色涨红,试图将手挣出来:
“你不要挑拨离间,我们之间还有一起流浪的感情——”
傅行舟用辜苏听不到的音量,在他耳边低语:
“你带着她,她只能跟着你流浪,但是她跟着我,至少可以不用忍饥挨饿。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一旦我撤资,你的饭店就会被打回原形,到时候,你拿什么养她?不信?要试试看吗?”
蒋其声不愿在气势上输给他,梗着脖子道:
“至少我没有禽兽到娶自己的养妹。”
“已经不是了。”傅行舟没有被他的激将法动摇,视线移到手下棺木,“她是你的姨奶奶,更是我的祖母,我想,我们都不希望她因为这些无聊的争吵,耽误下葬的时间,你说呢?”
“傅行舟,你别得意得太早!”
蒋其声吞下不满和愤懑,最后看了辜苏一眼,挥手示意请来的工人,推着棺木走远了。
直至他们离开视线范围,傅行舟才走回去,握住辜苏的手:
“我们回去吧。”
她侧头:
“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好像不高兴。”
“你在乎他高不高兴做什么?”傅行舟低头漫不经心地轻揉她的手指,像是怎么都摸不够一般,“我也不高兴。”
辜苏觉得无语:
“你不高兴什么?我听你们刚才好像在吵架,他没吵赢你。”
“嗯,没吵赢我。”傅行舟相当自然地承认,“你以前看上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辜苏面无表情地转身,“我进去了。”
“小心别走那么快。”
傅行舟上去搀她,却被她反手一推,力道并不大,但她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免不了顺着力道愕然后退几步。
辜苏抿着唇,回过头来“看”他,脸上有些不高兴:
“他不是我看上的男人。我也不仅仅是因为恩情,替他做事。”
傅行舟刚因为前半句话欣喜的情绪,又因为后半句话跌至谷底,他涩声问:
“你喜欢他?”
“我感谢他。”辜苏正过身子,神情肃穆又认真,“在我失明、逃出慈善机构之后的那段日子,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这是恩情,我已经还完。但除此之外,他不会把我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瞎子,遇到事情会和我一起商量解决,从来不会欺瞒我,这是尊重。傅行舟,你有尊重过我吗?”
他曾经自我反省得出的答案,如今,题干从她口中说出。
他尊重过她吗?
喉结顺着颈部线条重重向下一滚,傅行舟上前一步,小心地再次牵起她的手:
“正在学。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第100章 第四十九训我
是自愿下地狱的。……
辜苏久久地沉默,似在权衡,直到僵持了接近半分钟,才轻轻颔首:
“好。”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傅行舟的整张脸都舒展开来,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脑海里,系统久违地发出询问:
【愧疚值早在他得知是你救了他那一刻就满了,宿主,你已经耽搁了太久,不去下个世界吗?】
【去下个世界,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必须死掉,是不是?】
【是的。】
【我不想这么做。】辜苏又问,【我想多待一段时间。有些事还没有做完。】
【……】系统提醒道,【不要因为心软就留下。这是过去许多宿主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如果你今年年底之前不走,再想走,就是十二年后了。】
【嗯,我知道。】
辜苏抬起手,环住傅行舟的腰背,眼帘低垂,若有所思。
系统只负责提醒,不负责劝说,见她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话。
傅行舟听不到她和系统的对话,只对她心意的改变感到欣喜若狂,他小心环住她:
“等你好了,我们就筹备订婚。”
辜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问:
“从今以后,你也会一直给我讲故事,教我各种各样的知识吗?”
傅行舟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辜苏可能只是把他当成了免费的老师,而不是当成一个可以成为丈夫的男人。
但他不在乎:
“会的。”
如果把他知道的一切都教给她,换她不会离开他,他甘之若饴。
谢天谢地,他还有东西可以教。
……
傅行舟给辜苏买来这只叫球球的萨摩耶,本意是陪伴她。
但是训犬师考虑到辜苏的状况,有意教了球球一些其他技能,它现在几乎成了辜苏的导盲犬。
不管它上一刻玩得有多高兴,只要辜苏从坐姿变成站姿,或者想要去什么地方的时候,球球就会立刻丢下玩具,跑向辜苏,将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小腿,把背上扶手怼进她手心,引导她的方向。
因为有了球球,辜苏愿意在别墅里走动的范围明显扩大了。
从前她都不愿意离开卧室,现在牵着球球,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能爬到三四五楼去。
这个家的所有房间都对她开放,她像是探险一般,摸索出了影音室、桑拿房、会议室之类的新地点。
不过她最喜欢待的,还是顶楼的花园。
冯姨用指纹替她开了门:
“这里是从前夫人开辟出的花园,她喜欢花草,就让人在楼顶建了个温室,是半球形的,中间还有观景用的亭子,她常常在那里喝下午茶,那里风景也最好。少爷有时候也会来。”
冯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感慨:
“夫人走了之后,少爷就一直不开心,没多久,就叫人封了顶楼,这里已经有……七八年没人看顾了。”
不用冯姨说,空气里衰败陈腐的味道也告诉了辜苏,这里许久无人造访。
冯姨感慨道:
“夫人在的时候,因为生病,逐渐就不太跟少爷说话了。少爷心里其实一直很难过,但是他不习惯表达,那个时候年纪也太小,只能一个劲地埋头学习,就等着哪一天,夫人能回头看他一眼,可惜,直到夫人去世都没有等到。”
辜苏捂住嘴,被灰尘激得打了个喷嚏:
“这样啊……那里面的花草还在吗?”
“都枯死了。”
她若有所思。
傅行舟很重视他的母亲,从他再也不愿睹物思人就能看出。
但一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傅行舟曾经简短跟她说了母亲的事情,主要是为了解释她眼角膜的去处。
他的母亲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死亡之前,大概率精神已经不正常。
可她还是给他打了最后一通电话,交代了蒋莹尸体的去处,在那之后,才从酒店高层一跃而下。
辜苏一直觉得违和。
她研究过人类心理学,知道这种情况不符合傅行舟母亲的心理状况,一个重度抑郁的人,在走到寻死那一步之前,是不会想到这么细致的安排的。
或者说,不太可能出现在人前,甚至出席儿子的成人礼——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不允许。
重度抑郁症的大脑结构,已经和正常人不一样了。
他们无法正常分泌多巴胺,无法看到这个世界有快乐和阳光的一面,只会在自己的地狱里越陷越深。
如果她真的出席了,那一定是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更何况她的死状那样不体面,如果真的是自杀,在极短的时间内,是无法完成从安排儿子去取蒋莹尸体,到一跃而下的转变的。
看到辜苏一直沉思,冯姨小心叫了她一声:
“这里空气不好,你要是喜欢种花,明天就请人来收拾一下,怎么样?”
辜苏摇头:
“这是他母亲的地盘,我不能随便动,等他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冯姨似是松了口气,放下什么包袱一般。
少爷这些年一直困在母亲的死中走不出来,外表看着与常人无异,但冯姨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注意不到时不时出现的、没打扫干净的血点?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无论好的坏的,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
窗外亮起车灯,傅行舟在别墅门口下车,冯姨立刻迎上来,替他脱下外套,搭在门口衣帽架上:
“少爷,小姐有事找您。”
傅行舟颇感意外,她平时都不主动找他的:
“有说是什么事——不,我亲自去问。”
说着,不等冯姨给他递口热茶,就松了松领带,迈步向二楼走去。
辜苏通常都在自己的卧室待着的。
“少爷,不是二楼。”冯姨预料到了他的目的地,在他身后提醒道,“小姐在顶楼花园等您。”
傅行舟脚步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扶上台阶,侧过身来:
“顶楼?”
她从来不去顶楼。
诧异一闪而过,他回过身,脚步更急,匆匆离去。
冯姨替他把鞋放好,心中升上一丝隐秘的忧虑。
二楼许久无人使用,幸好灯还是亮的,电梯刚升上来,傅行舟就透过玻璃走廊,看到了前方七年不曾到访的温室花园。
里头的花朵全都枯败了,花盆光秃秃的,只留下破烂茎叶,还有枯瘦枝干。
温室里灯光亮着,原本花叶繁茂葱茏时,要绕几道弯走进去才能看到的亭子,如今没了花草枝叶的遮蔽,一览无余。
亭中坐着道纤细背影,恍惚间,他竟以为是母亲魂灵回转人间,故地重游。
下一刻,他就把这个荒唐念头从心里驱逐出去,匆匆按下指纹认证,不等门完全打开,就抬腿向那道身影走去:
“辜苏,听说你找我有事?”
温室里地暖也许是坏了,秋夜气温寒凉,她膝下趴着球球,将拖鞋踢了,两只脚正塞在厚厚的毛发里取暖,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
傅行舟没听到回答,走到近前才发现她的耳机,略一思考,便以不会惊扰她的方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辜苏身体一震,摘下耳机,回过头来:
“你来了。”
冯姨已经在亭子里备下与七年前相似的软垫,收拾出能够坐人的地方。
傅行舟坐在她对面,膝盖抵着膝盖,习惯性去牵她的手:
“是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辜苏的手指有些凉,不知道等了他多久,她任由他牵着,开口并不说是什么事,却是一句家常话:
“我听说,你以前很喜欢这里。为什么要封起来?”
他和冯姨一样,误会了她的意思:
“你要是想种花,种……玫瑰花,或者别的什么,我就让人把这里收拾出来。”
“我不是想种。”
“……”他略一沉吟,“封起来,是因为这里以前是母
亲的秘密基地。母亲去世了,秘密基地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觉得,你的母亲真的是自杀的吗?”
辜苏忽然问。
“什么意思?”他的手指不自觉用了些力气,“她从前有好几次都自杀未遂,我想,那一次应该是铁了心想死,再加上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忙我的成人礼,父亲派去看顾她的人疏忽了吧。”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
“她一定觉得,离开父亲,还有和父亲流着相同血脉的我,是一种解脱。”
他很早就知道,母亲其实不爱他。
真正的爱是能感觉到的,而他的母亲,从小就吝于抱他,哄他,在生病之后,更是取消了读书给他听的环节,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没有来过花园。
辜苏摇头:
“我觉得不一定,所以我来这里,其实是想找些线索来证实我的观点,结果——还是球球替我找到的。”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傅行舟伸手接过,看清是什么的那一刻,瞳孔骤缩:
“这是——”
“验孕棒,两道杠。”辜苏轻声道,“我请冯姨帮我看过了。”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拿出验孕棒的那一刻,冯姨看她的眼神,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喜悦中夹杂着担忧,还有一丝丝欣慰。
“这是……?什么意思?”傅行舟纵使聪明绝顶,也不明白她突然拿出这个是几个意思,“我没有……这不是我的孩子,是蒋其声的?还是赵川的?”
“……”辜苏的表情裂开一瞬,随即用力将手从他掌中挣脱,恼了,“验孕棒不是我的!是你母亲的!球球在这张桌子的暗格里找到的!”
傅行舟刚才只是没往那边想,如今辜苏一开口,他瞬间反应过来:
“你是说……”
“你看验孕棒上面的生产日期。”辜苏耐着性子跟他分析,“冯姨告诉我,生产日期是七年前,正好是你母亲去世前一段时间。她还回忆说,你母亲在那段时间抑郁症状有所好转,这才是你父亲派去的人松懈了对她的看管的原因。可谁知道她还是跳下去了——我不是说,一个刚怀了孩子,抑郁症还有好转迹象的孕妇不可能跳楼,我只是觉得可疑,所以又去查了一些东西。”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等辜苏拿出更多的证据,傅行舟遽然起身,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阴沉。
辜苏怔然:
“我还没说完……”
傅行舟强压着心中几乎暴虐的情绪,重新坐了下来,疲惫道:
“你说。”
她不清楚傅行舟心里有些什么猜测,但还是按照原计划,拿出了第二件证据:
“这个是我请冯姨帮忙,找到当年负责照顾你母亲的保镖,录下的口供。”
录音笔按下,男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温室里:
“最后见过少夫人的,其实是老傅总,但是没呆几分钟,就从房间里出来了,之后不久,就听到了少夫人坠楼的消息,我一直守在门口,按照少爷的吩咐,每隔半小时进去看她一次,就是在那半小时里面,夫人精神病发作,跳下去了。
“老傅总叮嘱过我不要告诉警方,他见过少夫人,不然说不清楚,而且他还是小傅总的父亲,我也只是拿钱办事……他替我拦下了小傅总的怒火,这么点忙,我总该帮他吧。”
傅行舟听到后来,眼神已经变得空洞阴寒,辜苏浑然不觉,还在分析:
“应该是傅儒许用了什么办法刺激了本就精神不稳定的你母亲,导致她跳楼自杀,这件事他不是直接凶手,年代久远,证据也不足,所以要走法律程序应该很难——”
“辜苏。”肩膀被一双手抓住,力道甚至有些重,辜苏的话音戛然而止,“你为什么要查这件事?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件事!?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她本来都已经想活了——!”
她怔住,有些被他语气中的压抑和疯狂吓到。
看不到傅行舟的表情,她无从揣测他的情绪,只能从语调判断,他现在应该在痛苦崩溃的边缘。
辜苏有些无措,她不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往后瑟缩:
“我……我只是觉得可疑,好奇,就顺手查了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难过……”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有句话叫,无知是福。
她不该上赶着揭穿这一幕丑恶谋杀,逝者已矣,傅儒许也早已入狱,一切本该在此时尘埃落定,她不该将活人也拖入地狱之中。
许是她的怯意唤醒了傅行舟的理智,他颓然松了手,向后靠去,仰头,看到温室天花板上,母亲请人定做的玫瑰花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他禁不住眼眶发热。
单臂遮住眼睛,他喉头重重滚动,努力试图压抑涌至胸口的恨意与不甘,片刻后才开口:
“不是你的错。真相不该被掩埋,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心情稍许平复之后,他才哽然道:
“我早该猜到是祖父。自从母亲有一次在新闻发布会上当众发病之后,他就不允许母亲出现在镜头前,将她视为弃子,如果他又知道了母亲怀孕的消息……为了保证傅家继承人只有一个,他很有可能对母亲腹中的孩子动了杀心。”
听他这样说,辜苏难过的同时,也小心翼翼地佐证了他的观点:
“你母亲的保镖也是这么说的,在你母亲去世之前一段时间,你的祖父经常找她麻烦,甚至有过一场不成功的车祸。”
傅行舟闭上眼,嘴角苦涩勾起,双手伏于白皙肌肤之下的青筋暴起,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
辜苏看不到他的反应,摸索着,从他的手掌,一寸一寸,摸到他的肩膀,然后,俯身抱住了他。
“啪”,温室的灯年久失修,终于灭了。
在一片黑暗中,响起压抑的泣声。
辜苏轻声道:
“我想让你知道,你的母亲没有抛弃你,她不是恨着和你父亲流着相同血脉的你,才丢下你一个人去死的,她曾经很想活下来,甚至克服了病痛,参加了你的成人礼,她死去是迫不得已,是被人害死的,所以——傅行舟,你的母亲很爱你。”
傅行舟长久地沉默着,只有揽着辜苏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她轻抚他的后背,像是抚摸一只失路小狗:
“而且,我听冯姨说,有温室指纹认证的人,只有你母亲,冯姨,还有你。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把验孕棒放在这里?她是想让谁看见,让谁惊喜地发现,自己即将做哥哥了?”
片刻后,辜苏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
“他欠了太多条人命。辜苏……你会害怕今日之后的我吗?”
辜苏环着他的手臂顿时一紧:
“会,所以你不要做傻事。”
他缓缓闭上眼,脑中仿佛浮现无数个在这里与母亲相处,却渐行渐远的日日夜夜。
胸膛缓缓起伏,吐出一口浊气,他侧首,薄唇微张,气息洒在辜苏耳畔:
“辜苏,你是想治愈我?
“让你失望了。
“我是自愿下地狱的。”
左手掌住她后脑轻抚,滑落的袖口之下,是崭新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