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四十训他想听的,是别人的一句,“……

面对辜苏的提议,林鸢显得有些迟疑。

抛开一切不谈,她实在想不出来,到底什么情况下,小傅总才会不选辜苏,而选她。

她看得出来,小傅总对辜苏是真心诚意地好,而他那样一个拎得清的人,一旦决定了心意,就不会允许任何可能让他失去辜苏的局面出现。

辜苏和她相对无言片刻,察觉了林鸢的沉默,于是小心翼翼问:

“很难吗?”

林鸢抬手,轻拍辜苏的脑袋,用近乎哀叹的语气道:

“少看、不对,少听点儿言情小说。”

辜苏听这话就明白林鸢办不到,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有些丧丧的状态:

“他打算在三个月后办订婚宴。你加油。”

她不觉得林鸢会成功,但潜意识里又希望她成功。

辜苏不想长久地被困在黑暗中,这让她一日比一日更依赖傅行舟。

她不想变得患得患失,把全部情绪都系在一个人身上,于是迫切地想要完成任务。

林鸢听了辜苏的话,心头一紧。

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订婚宴是为她而办的。

多半是和辜苏。

所以,辜苏是在明示她,如果要做什么,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正好,她家的破产清算,也在三个月后。

林鸢来找辜苏之前,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盘算。

她轻轻握住辜苏冰凉的手指,缓声道:

“今天之后,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并非站在你的对立面,可以吗?”

辜苏任由她捧着自己的手,从攥紧的力道中感受到了对方的决心,一丝不安一闪即逝,但她确实需要一些外力,来打破僵局,于是欣然颔首:

“好。”

……

和林鸢的谈话过了没几天,辜苏就听说她提交了辞职信,已经在交接工作,马上就要走人了。

林鸢走前,同事们自发为她举办了饯别宴,没有邀请傅行舟。

可那天晚上,傅行舟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出现在了他们的包厢里。

带着辜苏。

在他踏入包厢的那一瞬,原本热闹的气氛,顷刻间凝固下来。

有几人巴巴儿地举着酒杯,正准备跟林鸢碰杯,见到他来,这酒杯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是他退婚林鸢,逼得她伤心辞职,对他的这一行为表示不齿的同时,又碍于他的老板身份,不敢当面骂他,只能背地里骂。

在他出现之前,已经被骂过好几轮了。

在场各位都很尴尬。

还是林鸢先开了口:

“傅总,没想到您能来,随便坐吧。”

傅行舟让服务员添了两把椅子,扶着辜苏坐下,顺便对服务员低语了几句,把这一桌的帐提前结了。

辜苏坐在林鸢旁边,他则坐在辜苏旁边。

众人面面相觑,见到他神情自若地开始给辜苏布菜,有人咳了一声,率先接上刚才的话题:

“之前说到哪儿了?林鸢,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被提及的人抿了口红酒,环顾一圈,才淡然道:

“创业。我手头有些钱,也有些成熟的想法,还有几个靠得住的朋友,打算试试。在座各位有兴趣投资的,

随时欢迎来找我咨询,就当赚个养老钱。”

说完,视线坦坦荡荡地转向傅行舟:

“傅总,也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傅行舟神情淡淡,却很给面子地一点头:

“自然。”

在场人看懂了他的态度,有一部分人却不是很理解。

明明是他执意退婚,赶走了林鸢,现在怎么还一副舍不得的样子,还要给人家的项目投资?

傅行舟没有给他们解释的义务,只是喝下了林鸢敬他的三杯酒,之后不久就借口有事,告辞了。

辜苏全程低头吃饭,但也从傅行舟的行为中读懂了他的态度。

他是在给林鸢撑腰。

对于离职的前下属,他的态度是扶持和尊重。

离开酒店后,直到坐上车,傅行舟才斟酌着对辜苏解释道:

“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离开伏龙集团,她会做得更好。我今天过来,是希望以后能多个朋友,而不是对手。”

辜苏疑惑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我觉得有必要说。”他可疑地顿了一秒,“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忘了吧。”

辜苏嗯了一声,没再开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上车后,傅行舟没有放开她的手,她也没有如同以往那般疏离地挣开。

车里气氛一时陷入窒闷,辜苏闭上眼,向后靠去,想先在车里睡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睡眠中的体温慢慢降低,空调风悄无声息地、冰冷地扫过来,辜苏刚迷迷糊糊地搓了搓胳膊,就有件外套披过来:

“周叔,麻烦空调打高点。”

辜苏半阖着眼帘,抬手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腕。

那被衣袖掩盖得很好的疤痕,如今好像有往手掌蔓延的趋势,以至于被她这样轻易地摸到了。

她这段时间竟然没有察觉。

傅行舟不动声色地收回左手,将手掌背在身后,却听辜苏问:

“你晚上还是睡不好吗?”

还会偷偷地起床,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吗?

这是她罕见的关心。

傅行舟的心脏狠狠收缩了一把,说不上是酸涩还是欣喜,语气很平淡,试图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嗯。这几年睡眠一直不太好。醒了就睡不着了。”

“傅行舟。”

“嗯?”

“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但问题的根源肯定不在你身上,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

傅行舟失笑:

“你怎么能肯定,不是我的错?”

辜苏卡了一会儿壳,才仓促掩饰道:

“你、你给球球找的训犬师有跟我讲过,关于小狗长大后行为异常的分析。”

球球就是他送她的那只萨摩耶的小名,辜苏还没想好大名叫什么,就先叫球球。

傅行舟听到她把自己和狗相提并论,又好气又好笑:

“你说说,我跟球球哪里具有可比性了?”

“一般,成年犬出现攻击和自残倾向,都是因为幼年时期产生了非常严重的童年阴影,比如被狠狠打过,或者长时间虐待,禁闭,导致出现应激反应,或是刻板行为。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属于刻板行为了。”

辜苏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可以用来开玩笑的事情,探手去抓他手腕,拢在手中,指腹拂过他疤痕交错的手腕内侧,语气非常严肃和缓:

“每一只小狗生下来,都是一张白纸,基因也许占一部分,但更大程度上决定小狗性格和行为的,还是主人的引导和反馈。你说过,你们一家人都有罪,但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你们是一家人,拥有相似的基因,但却是不同的人。

“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也许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但是我在你身边看了好几个月,许多事情叠加在一起,包括今晚你对林鸢的态度,让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和你们家族的人都不一样。”

傅行舟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开口接她的话,而是怔在那里。

辜苏听不到回应,便继续慢慢说:

“小狗是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主人的,你也没有。看到被主人打到应激咬人的小狗,我会想,那不是小狗的错,而是给它暴力反馈的主人的错。所以,看到你这样残酷地对待自己的时候,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你经历过的环境,塑造你的人的错。你原本应该是个——”

话音未落,她就被男人抱了满怀,冷香气息扑面而来,她几乎要被他揉进胸膛里。

有些难受,但她没有挣扎,而是抬起手,在傅行舟后背轻轻拍了拍,安抚一般,轻声补全刚刚的话:

“你原本应该是个很善良,很有是非观的人。你宁可伤害自己,都不愿意把情绪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如果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你应该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当然,你现在也已经很棒了。”

“我的医生……”他开口时声音发着颤,“我的医生,说过和你类似的话。他们说,不是我的错,我不该沉湎于过去,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应该还对原生家庭耿耿于怀——我耻于告诉任何人,我究竟生在了怎样一个原生家庭,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他究竟拥有一对怎样的父母,他这辈子都耻于告诉她。

他抱得更紧了些:

“可只有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你是真的这样想的。”

他的成就太高了,家世也太高了。

他的心理医生们,穷极一生,都无法到达他的起点。

所以他们的夸赞是苍白的,他们的安慰是虚浮的。

人与人的情绪本就不能共通,更何况阶级相差如此之大的双方。

他深知这一点,于是高筑心墙,表演一般对心理医生复述着浅尝辄止的套话。

没有人能走进去,他也不允许别人走进去。

直到辜苏出现。

接近一年的时间,她旁观了他一天中的大部分生活,也见识过他最卑劣不堪的一面。

这样的她,竟还愿意坦然地告诉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她的证词,是最可信的安慰。

傅行舟一路都紧紧握住辜苏的手,不肯放开,像是要从中汲取力量与肯定。

他也想了一路,他穷极一生,究竟在追寻什么。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挡板降下的时候,他终于想通了。

他想听的,是别人的一句,“你和他们不一样。”

……

意外发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周末午后。

林鸢离职后,和辜苏依然保持着朋友一样的联系频率。

偶尔,还会约出来喝下午茶。

林鸢很喜欢辜苏养的球球,她自己要工作,要为家里的工厂奔走,没有时间,偶尔能约出来摸摸球球,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天,她照常约辜苏出来喝茶,想顺便请她帮忙问问傅行舟,说好作为退婚补偿打给冉冉的医疗费,什么时候到账,还有一些表格需要他签字确认——

辞职之后,要联系上傅行舟就需要预约,而正常走流程需要提前一个星期,她等不起,只好走捷径。

虽然可以发微信问,但傅行舟做什么事都有严格的计划,日常非常讨厌别人用这种小事插队,这会打乱他的安排。

好在,辜苏对她非常友善,愿意在傅行舟允许的范围内,提供一些帮助。

二人在咖啡厅待了四十分钟左右,便出了门,可辜苏的车在一条没人的路上被扎了轮胎,周叔下车查看时,被人从背后一棍子敲晕,辜苏看不见,刚要问周叔情况,就被人捂着口鼻拖下了车。

昏昏沉沉之间,辜苏听到抓住她的人在低声交谈,除了她的名字之外,还提到了不久前分别的林鸢的名字。

林鸢身上特有的香水味萦绕在车后座上,她也在车里。

辜苏并没有感到慌张害怕,还以为是林鸢想通了,要帮助她安排“二选一”的局面。

她有些好奇,林鸢真的有把握,让傅行舟选自己吗?

第92章 第四十一训割我自己。

辜苏不知道他们被带到哪里了,只感觉车停之后,整个人被一只胳膊架了起来,麻药退了一点,被半推半拽走了一段漫长的路后,像个大件行李一般,丢到地面的软垫上,右手用手铐铐在一边,双腿也被绳子绑住。

辜苏平静地想,这是她人生第二次被绑架了。

好在这一次是假的。

不过绑匪很粗暴,她右手手腕一圈已经被手铐勒得生疼,不知磨破皮了没有,双腿也被麻绳绑得有些血液不畅。

他们还不知道她看不见,多此一举地给她把眼睛蒙上了。

绑匪有好几个人,在附近来来去去地走动,抽烟,打牌,低声聊天,似乎在嘀咕要不要弄点水把她们浇醒。

辜苏花了点时间才摆脱麻药的影响。

林鸢比她醒得晚,听到身边人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辜苏就知道对方醒了,努力凑近,用很小的音量问她:

“需要我做什么吗?”

林鸢缓缓睁开眼,看到蜷在身边的辜苏,又看到了几个面生的男人,瞬间明白了辜苏那句古怪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她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道:

“不是我找的人。”

“……啊?”辜苏愣了一会儿,“那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回答她的,是其中一个耳朵尖的绑匪:

“你就是伏龙集团总经理,傅行舟带在身边的女人?”

明显是冲着她——冲着伏龙集团来的。

辜苏小声嗯了一个字,又问:

“你们要找伏龙集团的麻烦,为什么要绑架林鸢?”

那人哼了一声,蒙着面,所以声音是闷闷的:

“她做过傅行舟的秘书,他做过什么脏事,她能不知道?”

林鸢有苦难言,想到晚上还要赶去医院看望冉冉,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焦躁,压抑着情绪好言好语劝道:

“我只是个整理资料的,集团机密怎么可能让我接触?退一万步讲,我现在也已经离职了,消息早就没那么灵通了。”

绑匪很不耐烦地打断她:

“闭嘴!我们只要傅行舟过来就行,你们两个,谁给他打电话?!”

林鸢看了眼辜苏,辜苏却犹豫了。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这些绑匪好像确实不是林鸢找来的。

如果傅行舟真的过来,在这种情况下,万一绑匪谈崩了,牺牲掉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可现在她没得选。

辜苏的手心渗出细汗,嗓子发干,在静默了几秒后,最终还是小声道:

“我来吧。”

绑匪把她的手机找出来,却发现是个特殊定制的按键手机,骂了一句:

“什么情况?这年头谁还用老人机?”

辜苏:

“……不是老人机。”

绑匪没理她,自顾自拨通了通讯录里备注“傅行舟”的号码,那边几乎是秒接,开了外放后,傅行舟沉稳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他已经听周叔讲了经过了。

“不许报警,听到没?”

绑匪恶声恶气道。

傅行舟停顿了一下,可以听到他那边非常安静:

“好,不报警。你可以提出你的诉求了。”

绑匪听他说话文绉绉的,嗤笑一声:

“给你个地址,明天早上八点,你一个人来,带上三百万现金!”

傅行舟应了声好,绑匪又说:

“现在林鸢也在我们手上,你敢报警,我们就杀了你的小情人,再逼林鸢把你干的脏事都抖出来!”

傅行舟这时才知道他们绑了不止一个人,敛眸,声音沉了下去:

“她们两个受一点伤,我们就没得谈。让她们跟我通话。”

绑匪就近推了一把辜苏肩膀:

“叫你呢!”

辜苏闷哼一声,傅行舟的声音立刻变得有些急切:

“他们动你了吗?”

“没有。”辜苏挪了挪有些发麻的手脚,轻声道,“我没事,没有受伤,林鸢——”

林鸢立刻道:

“我也没事。”

“那就好。你们等我。”

他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承诺。

“行了,别肉麻了,知道人在我们手上就行!到时候见!”

绑匪啪一声挂了电话。

傅行舟望着已经黑下去的通话界面,垂眸看向他们发来的地址,神情微动,抬起手机,向面前的警察展示:

“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全力配合,在此之外,也请允许我采取一些符合我做事风格的措施。”

看到警察不赞同的表情,他云淡风轻地浅笑:

“放心,不会耽误你们的办案进度。”

他的嘴角弧度上扬,眼睛却没有在笑。

警察和他僵持片刻,叹了口气:

“原则上我们是不让家属参与解救行动的,但这次情况特殊,也许你能为我们提供帮助。所以,可以破例分享一条情报给你——我们已经录下了犯罪分子的声纹,之后可以在数据库找到他的身份信息,包括照片。有消息了会通知你的。”

傅行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颔首致谢:

“万分感谢。”

……

凌晨,辜苏在垫子上躺得很不舒服。

现在还是三月初,和她去年第一次来到傅家别墅是差不多的时间,白天冷,晚上更冷,地面寒气升腾,隔着垫子往骨头缝里钻。

她紧紧蜷着,林鸢察觉到她在打哆嗦,往她这边挪了挪,胳膊贴着胳膊,给她提供了一些温暖:

“冷吗?”

她嗯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忽然鼻子嗅到了一股隐约的刺鼻味道,心中一紧,压低声音,在林鸢耳畔道:

“汽油。”

林鸢一惊,仔细闻了几秒,这下,她也闻到了那股很有辨识度的气味。

难道绑匪的目的其实不是钱,而是傅行舟的性命?

辜苏瞬间紧张起来,她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了,等明天早上,傅行舟按时赴约,很可能会是他们三个一起被烧死的结果!

她不确定周围有没有绑匪,会不会听到她们说话,干脆试探着开口:

“有人吗?我想喝水……”

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抬头,困倦地斥道:

“大半夜的喝什么水!没水给你!”

辜苏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我想喝水,我好难受……”

被三番两次打扰睡眠的绑匪相当不爽,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揪起辜苏衣襟,把她半个身子都带离了软垫:

“我们这儿可不是傅家,没人伺候你!”

辜苏咳嗽两声,弱声弱气道:

“这里空气质量好差……我有哮喘,

透不过气来了……求求你给我一杯水吧。不然我会死的……”

林鸢在一旁附和道: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确实有哮喘,还有心脏病,你别折腾她了,到时候人出了事情,绑架就会变成杀人了,罪加一等。”

绑匪不知是真顾忌一条人命,还是不屑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总之骂骂咧咧拿水去了。

人走后,林鸢悄声问辜苏:

“你打的什么主意?”

辜苏沉默片刻,摇头不肯说。

等绑匪把水拿回来,辜苏用拴着手铐的手捧着水杯,乖巧抿了一口,在将水杯递还给对方时,提前松了手,杯子“啪嚓”一声落地,碎成无数片。

“啪”一声脆响,绑匪扇了她一巴掌,骂道:

“想死是不是?”

辜苏的瘦弱身体被扇向一边,她白皙脸颊立刻泛起一道掌印,连忙摸索着收拾玻璃碎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鸢听到令人心惊的脆响,连忙替辜苏说话:

“她看不见才失手的,怎么这也要怪她?”

绑匪怕静夜里的争执声引来旁人,板着张脸,一把挥开辜苏的手:

“边儿去!别想藏碎片!”

说着一言不发地收拾起玻璃来。

绑匪把碎片收拾干净,又让辜苏伸出手来,确认她没有藏不该藏的东西,才出去扔垃圾。

辜苏在他走后,肩膀轻轻落了下来,松了口气,从林鸢背在身后的手里接过玻璃碎片:

“谢谢你。”

“一条绳上的蚂蚱,就别提谢不谢的了。”林鸢轻声道,“不过你拿碎片做什么?铐住你的是手铐,不是绳子,玻璃割不开的。”

“不割绳子。”辜苏神情淡然,说话间,空气里已经弥漫起了血腥味。

“割我自己。”

她说。

“滴答,滴答……”

鲜血砸落地面,经年的尘土扬起包裹着血珠的灰。

林鸢讶然,语气里已经掺了不可置信的慌:

“你在做什么?”

辜苏没回答,借着血液的润滑,用力抽动了几次,终于将右手从手铐中挣脱出来,双手自由了。

即使林鸢心理素质极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辜苏的忍痛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她怎么这么不怕痛?

辜苏马不停蹄地用玻璃和完好的左手半拆半割地解开了脚上的绳子,耳朵捕捉到出去倒垃圾的劫匪回来的声音,连忙将绳子绕在脚踝上,右手连同手铐一起藏在身后,造成还未挣脱的假象。

她不能做高塔中等待王子来救的公主,必须找个时机逃出去。

傅行舟决不可以来!

林鸢见她如此决绝,心中发憷,但也生出了无限勇气,本想和她一样挣脱桎梏,但那块稍大的玻璃已经在刚才的一番操作中被磨钝了,她将它要过来,连绳子都没能割破。

“没关系。”辜苏凑近她,用气声道,“等我出去后,救你。”

林鸢心中没抱太大希望。

辜苏看不见,连逃出去都够呛,又怎么能找到援兵来就她呢?

“不要怕。”辜苏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角落里的劫匪突然大声喝道:

“什么人!?”

扭头望去,在极淡的晨曦中,有个人影正缓缓行来。

第93章 第四十二训三百万,先带走一个,然后……

辜苏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但听那劫匪的声音,也明白生了变故,屏息凝神,听那边的动静。

可不等她听到什么,立刻就有人从她身后过来,掐住她脖子,将她粗暴提起,猝不及防之下,她掩盖在脚踝上已经松散的绳子,还有并未扣在手腕上的手铐,尽数落入第二个劫匪眼中。

“草!”劫匪怒骂一声,手上力道立刻加重,“还敢跑!”

辜苏被人泄愤般摔在地上,踹了一脚:

“眼睛蒙了还这么不安分!起来!”

辜苏呜咽一声,那一脚踹到她腰窝,有一瞬间,全身产生了一种麻痹的错觉,接着漫上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疼。

“不要打她!”林鸢高叫道,“不管你们和傅总有什么过节,她都不知情!打她算什么本事!”

“你倒是提醒我了!”劫匪突然一脚踹上林鸢肚子,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你跟在傅行舟身边,肯定也不是好东西!”

林鸢痛吟一声,钝痛之中仍然不忘刺探情报:

“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劫匪冷哼一声,并不避讳:

“我们动不了他爷爷,他老子,还动不了他吗?我们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亲人死在了城南塌房的事故里,你问我,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辜苏捂着侧腰,轻声争辩: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那件事跟他没有关系,我有账本……”

“去他娘的账本!”劫匪突然暴躁起来,“账本是吧?姓蒋的早给我们看过了,他妈的第一页就写着他们傅家人的名字!你跟我说他不无辜!?那他老子无不无辜,他爷爷无不无辜!?”

辜苏听到蒋这个字,瞬间怔住。

……

一个多小时前,傅行舟将金丝眼镜摘下,捏了捏山根,向后靠在椅背上,给围坐在电脑旁的警察展示两张照片:

“这张是你们根据声纹,从数据库里找出的绑架犯的照片,这张是‘暗账’里所有涉案人员,经过筛选后,最终确定和绑架犯有亲属关系的人。”

比对照片是个大工程,好在有电脑帮忙分析。

而且傅行舟是伏龙集团的继承人,在特殊情况下,他有理由配合警方调用员工及其亲属的身份资料。

能联想到暗账,还要多亏了绑匪将见面地点定在了城南老街。

如果要选择藏身地,城南老街并非最优解,还选在那里大概率说明了一件事——

他们幕后的人,非常熟悉城南区,甚至本身就和城南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几名负责绑架案的警察围过来看,只见两张照片上的男人,容貌相似度极高,几乎可以确认是同一个人,而且照片上的绑架犯,还和‘暗账’上贪污最多、跟着傅儒许时间最久的一名集团元老有大额金钱交易。

元老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而他的老来子,目前正在考公的关键时期。

“他想找到‘暗账’,把自己过去的罪证销毁掉,给家人铺路。”傅行舟简单明了地总结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动机。”

“这不对,如果图的是账本,为什么他们开口要的是三百万?”

“别忘了,他们绑了两个人质。”

很有可能,绑匪的打算是,三百万换一个人,账本换第二个。

三百万只是幌子,账本才是真正的目的。

几名警察面色凝重地讨论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去集团元老的家里拿人,擒贼先擒王,另一部分人跟着傅行舟,趁银行还没下班,去柜台取现金,然后去交易现场救人。

傅行舟垂眸望着展开在自己面前,引起骚乱的账本。

这是老许心心念念要毁掉的东西,也是悬在所有名字在账本上的贪污者脑袋头上的一把刀。

他们多是各个领域和部门的骨干,也有基层、现场的老员工,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为集团发光发热。

无论当初是自愿还是被迫同流合污,总归在支撑着伏龙集团的同时,也组成了压死集团的稻草之一。

如果要拔除这些人,伏龙集团少不了要元气大伤。

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一声无慈悲的轻嗤,隐入夜色。

……

第二天一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天空乌云盘绕,天地间像拉了灯的暗室,几乎不辨日月。

城南一处侥幸没有坍塌的废楼。

劫匪没有点灯,从二楼向下望去,透过破碎玻璃窗,看到一盏半死不活的路灯下,傅行舟推着行李箱,自雾霭中走来。

他提早来了。

这个点,室外可视度很低,室内更是昏暗,即使他报警,警方安排了狙击手,也没有视野,这让劫匪稍稍安心,隔了老远就嚷嚷道:

“就停在那里,不许往前了!你没报警吧!?”

“没有。”

傅行舟依言停住,一整夜都没有换的西装随他一同奔波,生出细微褶皱来,裤腿处沾了干涸污泥——是和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模一样的境况。

“三百万,想好赎谁走了吗?”

劫匪只从窗户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打通了他的电话。

傅行舟举着手机抬头,冷淡视线阴沉沉地掠过那躲在窗后的半个脑袋:

我要确保她们没事。”

劫匪啧了一声,消失在窗后,片刻后,便一人揪着一个人质,按在窗前。

傅行舟视力极佳,隔过羊毛般细密的湿漉雨帘,看到了辜苏脸颊上的红掌印,呼吸停滞一瞬,左手陡然握紧,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然而对劫匪喊话时,声音依然一如既往地平和:

“三百万我放在这里,然后后退,你把她们带下来。”

劫匪嚷道:

“听不懂吗?三百万只能带走一个人!”

他的猜想应验了:

“那你应该在一开始就说要六百万。”

“三百万,先带走一个,然后你进来,换剩下的!”

他怔住,与预想不同的展开让他将接下来的计划全盘推翻:

“你们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换不换!”

劫匪说话时,辜苏感觉到脖子贴上一道冰凉硬物,应该是刀具。

她被迫仰着脖子,听到听筒里传来傅行舟冷淡的嗓音:

“换。”

“把钱放下,你后退!”

傅行舟照做,劫匪看他退到安全距离后,便派出一人去回收行李箱,与此同时,阴鸷地问他:

“你要先赎谁?”

听筒对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非常残酷的二选一局面,无论是先赎谁,剩下的那个,危险系数都会指数级倍增,因为劫匪的条件变了——他们不要账本也不要钱,而是要他以身涉险。

傅行舟转瞬就明白了,他们打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一旦他死掉,傅家后继无人,祖父死后,伏龙集团依旧要倚仗他们那帮老功臣。

到那时,他们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寻找账本下落,销毁罪证。

对他们来说,傅家继承人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正当劫匪开始不耐烦时,傅行舟的声音从听筒里很轻地飘出:

“先换辜苏。”

他的这个选择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算错,辜苏眼睛看不见,即使留下,也是累赘。

林鸢自保能力强一些,也有一定的防身功夫,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得不正面相斗,林鸢也不会拖后腿。

辜苏和林鸢都知道他的盘算,被留下的林鸢甚至松了口气,瞥一眼辜苏鲜血淋漓的手腕,语速极快地对她说:

“等出去了,就赶紧往远处走,走得越远越好,然后找人求救。我看到从这里出去之后就是大路,前面没有障碍,一直往前走!”

林鸢的声音在发抖。

她也是第一次经历绑架,又亲眼看到歹徒用刀抵着辜苏,如今自己还成了被留下来的那个人,如何能不害怕?

可害怕是最没有用的感情,而她林鸢,向来只做有用的事情。

辜苏好像在想心事,听到她这样说,才忽然反应过来,靠近话筒,高声喊道:

“不行,傅行舟,换林鸢!”

傅行舟眉头微拧:

“辜苏,别任性,我会把林鸢一起救出去。”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刚才听林鸢的提示,知道了林鸢的眼睛是没有被蒙起来的!

为什么他们单单蒙了她的眼睛?

他们不知道她看不见,为什么只蒙了她的眼睛,没有蒙林鸢的?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林鸢和傅行舟活!

辜苏不知该不该在此时说出来激怒劫匪,只是拼命喊道:

“傅行舟,相信我,求求你,先救林鸢!”

“麻烦现在就换人。”

傅行舟对劫匪说。

辜苏挣扎起来,她死死拽住林鸢的手,掌心全是手腕上流下来的血,蹭到了林鸢手上:

“不行,林鸢,你先走,你相信我,你留下来会很危险的!”

“我当然知道危险。”林鸢的声音已经显得镇定许多,“但你留下来更危险啊。”

辜苏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被林鸢浅浅地抱了一下,轻浅寒梅香气从对方发丝幽幽飘来:

“辜苏,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能拜托你帮忙照顾我妹妹吗?你只要看见她就能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辜苏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劫匪从林鸢身边揪开,往前推了一步:

“行了!换人了!”

“林鸢!”辜苏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人粗暴扯开,劫匪骂道:

“你姓辜不姓傅,也没在傅家干过活,我们不跟你为难,别把好不容易捡来的命再丢了!”

辜苏还在挣扎间,忽然听到哗啦的水声,有几滴液体溅在她脸上,味道异常刺鼻。

是汽油……是汽油!

辜苏挣扎着被扭送下楼,听到身后传来林鸢的尖叫声。

第94章 第四十三训在林鸢和辜苏之间,他选了……

空气里到处都是汽油的味道,辜苏想要折返,但擒住她的力量太大了,她脚下踉跄,近乎被半拖半拽着往下走,好几次踩空台阶,又被人硬生生提起。

被推搡着出了门,湿漉的密集雨水瞬间凉丝丝地铺了她满脸。

也有雨水落在鲜血淋漓的手腕上,疼痛之中又生出一丝麻痒。

辜苏咬着牙,往前踉跄走了几步,就被拥入一个湿透的怀抱,手中塞进她早已丢失的盲杖。

傅行舟不敢碰她的伤处,于是手掌抚在了她受伤红肿的脸颊,垂首在她耳边轻声道:

“一直向前走,等我救下林鸢,回来找你。”

他在雨里站了许久,眼睫早已被水洇湿,水珠不停地顺着睫毛、眼角和下巴往下淌,没入已被染成深色的白衬与西装。

辜苏紧紧环着他腰,踮脚在他耳边急切地压低声音:

“林鸢在里面,他们浇了汽油,要烧死她,也要烧死你!”

傅行舟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别担心,我会见机行事。”

辜苏打着哆嗦,握紧了盲杖,感觉到他松开手,与她擦肩而过。

她的大脑紧张又飞速地运转,试图从这千钧一发的局势中,找到一条谁都不必死去的生路。

天地晦暗,废楼中可见度更是不足一米。

这里反常地寂静。

傅行舟不知道的是,在他摸索着上楼的时候,劫匪已经带着林鸢从另一边楼梯下去,将退路堵死。

他即将前往的二楼,除了满地汽油之外,只有一个自制的土炸.弹,在门把手上挂了机关,一旦他推门,炸.弹将会自动引爆。

“啪嗒,啪嗒。”

鞋子里灌了雨水,脚步声黏腻地停在了门前。

“叩,叩。”

他抬手,屈指,在门板上轻敲两声。

里面没有人应,他伸手推开了门。

几分钟前。

楼下,辜苏并没有按照他的吩咐掉头就走,而是守在原地,屏息凝神地试图从雨声中听出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掌握劫匪的动向。

这是只有双目失明的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遮掩罪行的雨幕之后,她确实听到了什么。

是林鸢特有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声。

绑匪里面没有女性,即使有,也不会穿高跟鞋。

雨声掩盖下,那高跟鞋的声音随着一众轻而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绑匪挟持林鸢离开废楼了?

为什么?

交易达成了吗?

不可能,傅行舟还在二楼,他甚至才刚刚进去!

那么——

辜苏很容易就猜到了绑匪们的意图,他们已经撤了,现在楼里只剩下了傅行舟!

“危险……有危险!”

辜苏低喃一声,攥紧盲杖,跌跌撞撞地冲进楼里。

她记得的……她刚才下来的时候都记得的!

进门之后右拐,走二十五步,楼梯有十五阶,左拐是走廊,走三十三步,就是绑匪之前所在的房间!

她看不见,所以她记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废楼内部,她能比傅行舟更快地找到目标!

辜苏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为了不弄乱步数,不敢奔跑,拐弯之前还撞到了墙,好在台阶记得非常清楚,拄着盲杖,上楼时就在边跑边喊:

“傅行舟,快出来!”

与此同时,被她喊着的男人侧头看向漆黑一片的楼梯间,手上已经将面前的门推开一条缝。

……

另一边,林鸢被堵住嘴巴,绑匪一人一边架着她往外跑。

她浑身湿透,但刚刚浇在她身上的,不是汽油,而是清水。

毛衣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她边跑边试图回头看,却被绑匪拽得更紧。

她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拼命扭动身躯,试图逃跑,却听绑匪不耐道:

“配合一点!我们不要你的命,你也老实些,大家都好过!”

她努力呸掉刚刚仓促之下被塞进嘴里的衣服碎片,叫道:

“你们想杀了傅行

舟吗!?”

“关你屁事?”绑匪视野里已经隐约看见道路尽头好像停着辆车,不确定是不是警方的车,手下加快速度,把林鸢塞进他们开来的面包车里。

林鸢刚刚目睹了绑匪布置炸.弹的全过程,知道如果耽误下去会发生什么,气急道:

“你们这是杀人!杀人罪!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们炸死他算杀人,那他们傅家在城南的一栋楼倒下去,杀了多少人!?他们不该偿命吗?”绑匪骂了一句,“妈的,要不是有人一定要保你,刚才我就把你打晕跟他一起死了!”

林鸢察觉到不对劲:

“谁要保——”

“轰隆!”

身后废楼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林鸢目眦欲裂地回首望去,有火和烟在空洞的漆黑窗口后翻涌,浓烟被雨势压倒,又往屋内卷去。

爆炸的气浪甚至让面包车的玻璃都咯噔咯噔地震颤了一会儿。

雨幕背后,拉响警笛的警车遥遥驶来,绑匪啐了一声,眼底猩红一片,哐地拉上车门,脚踩离合,几秒后,面包车冲了出去。

在被迫撞上路障、面包车轮胎被子弹击中后,共计四名绑匪,没了继续负隅顽抗的心气,挨个举着双手从面包车里出来。

林鸢被解救的时候,抓着最近的一名警察叫道:

“快去救傅总,傅总还在楼里!”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旁道路上,救护车鸣笛呼啸而过的声音。

……

数日后。

林鸢捧着鲜花来到了接收傅行舟和辜苏的私立医院。

宽敞的单人病房里,本应躺着人的洁白病床上,此时却空空荡荡。

林鸢将郁金香花束插进花瓶,出去问了护士,辜苏在哪里,循着护士所指方向,来到了重症监护室前。

透过观察窗往里看,辜苏是趴着的,整个后背被绷带裹得密不透风,许多看着很复杂的仪器一刻不停地运作着,心电监测仪上,心跳不是很平稳。

而观察窗外的走廊里,雕像一般坐着半个身子都缠满绷带的男人。

林鸢静悄悄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轻声问:

“她怎么样了?”

傅行舟脸色很差,没了往日的从容精致,透过病号服的领口,能看到他的胸口也缠了密密麻麻的绷带。

伤势本该很严重才对,不知道医生护士是怎么允许他出来活动的。

他看见来人是林鸢,张了张口,眼眶泛起细微的冰裂纹一样的红,哑声道:

“不知道……还没有醒。”

林鸢见他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恐怕不愿提及当天发生的事情,但她今天过来,是受警方所托——傅行舟不肯去警局录笔录,他要守着辜苏醒来。

“你在这里守着,她也不会早点醒,还是早点去把笔录做了,查出幕后真凶是谁比较好,你觉得呢?”

她循循善诱,指望傅行舟能自己想通。

可她说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

一向以大局为重,认为在此之下所有个人感情都应该抛却的傅行舟,此时却鸵鸟一般抱住脑袋,弯下腰背,仿佛脊梁都被压折,喃喃道:

“我想让她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她想骂我也好,打我也行……我想向她道歉,是我……是我……害了她。”

前些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兵荒马乱,林鸢对废楼里发生的一切更是不知情,听他这么说,似乎在她被绑匪带走之后,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林鸢不知该不该问,正犹豫间,傅行舟哑着嗓子道:

“我那个时候看见你了。从窗户里。我看到你被绑匪们带走,我想穿过房间去找你……辜苏拉住了我。她说,里面危险,让我跟她原路返回。可是,从外面走,要绕一大圈,等我绕过去,你恐怕早就被带走了……我就,没有听她的。”

辜苏要拉着傅行舟从来时的楼梯下去,再绕过楼体去救林鸢。

可在当时的他看来,这条路线太长、太绕了。

他明明透过南北通透的门窗,看到对面也有一条楼梯,正处于他和林鸢的中间。

走那条路,会快很多。

辜苏急得直拽他,说这里危险,要他赶紧跟着她离开。

可他眼睁睁看着因为辜苏的十几秒耽搁,林鸢被绑匪带上了面包车。

那一瞬间的焦躁,即使是他,也不禁埋怨起辜苏来——

她一个瞎子,能知道什么最短路线!?

不能再拖了!

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辜苏拼命把他往回拽时,用力抽回了手:

“别闹了,你快出去,我去救林鸢!”

沉沉宿命发出窃笑。

二选一。

在林鸢和辜苏之间,他选了林鸢。

辜苏被他的力道带着往前踉跄几步,一头栽在了门板上,门板轰然洞开,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轻微的丝线断裂声。

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耀目火光与冲击波顷刻间迫在眉睫,他只来得及将辜苏抱进怀中,下一刻就被强大的冲力震飞,如同迎面遭受火车撞击,后背重重砸上走廊墙壁,瞬间失去了意识。

有些事情,他是醒来后才知道的——

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她被他的力道拖拽,背对着房间,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整个后背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由于爆炸发生时,她身上是湿的,蒸汽加高温,使得烧伤更加可怖。

除此之外,还有爆炸碎片扎进脊骨,需要进行多次的高难度手术,才有极低的可能性取出。

如果手术失败,她会再也无法站立。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比起以后能不能站立,皮肤烧伤能不能修复更重要的是:

她昏迷了整整四天,都没有醒来。

傅行舟抱着脑袋,沉闷痛苦几乎具象化,萦绕在他身周的空气中: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相信过她。”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需要自己照顾的瞎子。

她不需要自己做任何事,他可以把她照顾得很好。

但他在照顾她、表面尊重她的同时,也在轻视她。

他走了父亲的老路,把心上人当成了一样工具,一只花瓶。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辜负她的那句,“你们不一样”!?

是一样的……是一样的啊!

傅行舟十指插进头发里,俯首发出一声沉痛呜咽。

第95章 第四十四训求你,不要后悔…………

“傅先生!”走廊尽头传来护士焦急喊声,“傅先生,该上药了,请您回病房去吧,再在外面走动,伤势会恶化的!”

傅行舟抬眼时,林鸢才得以仔细看他的脸。

爆炸时,他几乎是直面爆炸源,但不知为何,他的脸远没有辜苏的烧伤那般可怖,当时环着辜苏的手臂,伤势反而更严重些。

“傅总……”

林鸢看到他的眼睛时,发出震惊又担忧的呢喃。

她本以为他的眼睛通红,是哭过了,但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被烟熏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视线没有焦距。

所以他刚才其实不是靠眼睛认出她的,而是靠声音?

“你也……看不见了吗?”

林鸢极小声地问。

此时快步走至近前的护士谨慎看了她一眼,小心去搀扶傅行舟:

“先回去上药吧。”

他摇头,固执地不肯走:

“麻烦把药拿过来,我在这里上药。”

等护士无奈答应,他又回答了林鸢刚才的问题:

“我的眼睛暂时被烟熏坏了,要休养一段时间。”

林鸢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躺在ICU里的辜苏,再看看此时此刻颓然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傅行舟,心中轻叹口气,蹲下身:

“那我麻烦警察来这里给你做笔录,你要配合他们,才能把参与这起绑架案的人都找出来。”

“不用找了。”傅行舟双目空洞茫然,瞳眸无光。

林鸢不敢相信,傅行舟竟然会将这件事轻轻放过:

“你为

了辜苏的伤,这么忧心难过,现在却跟我说,你要放弃追查?”

傅行舟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出口的却是:

“我该上药了,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去忙自己的吧,我记得你还要创业,最近会很忙。”

林鸢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她确实很忙,拉投资,磨团队,监控市场动向,分析产品数据。

创业初期,什么都必须亲力亲为,每天回家,只来得及卸个妆,有时衣服都懒得换,倒头就睡,都搞不清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

就连今天来探望的时间,都是她忍痛牺牲了一笔大单子换来的。

看到的却是傅行舟的这个死样子。

她原先觉得他过于冷酷无情,即使成人礼上,辜苏遭遇侵害,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把事情压下去,以大局为重,使得傅家免于明面上的流言蜚语。

后来看到他守在ICU门口,仪容不整的模样,又觉得他好歹有情有义,知道什么东西才最重要。

可现在,她又看不懂他了。

或许他从未变过,他这次依然会选择把这起绑架案压下去——因为背后牵扯到许保泉,也就是目前已经被警方逮捕的幕后指使之一。

公司高层被卷进绑架丑闻,伏龙集团的声誉和利益势必会受到损害,竞争对手也会如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跑过来争食。

或许,他不愿意为了辜苏,承担这样大的风险。

已被逮捕的许保泉,被傅如晦踢出权力中心多年,现在在总部领着份养老的闲差,他不可能知道辜苏的具体行程。

所以,他必定还有同党。

难道傅行舟为了集团利益,连背后的同党也不愿追查了吗?

林鸢越想心里越凉,看他的眼神也开始如同辜苏成人礼那晚般鄙夷:

“她知道你的打算吗?”

傅行舟的头微微一侧,像是下意识要回头去“看”辜苏的反应。

但下一刻他就控制住了自己,闭了闭眼,淡然道:

“她不知道。我也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好……好得很,小傅总。

“这件事,你不查,我查!别忘了,受害者也有我的一份!”

林鸢再次用挎包狠狠砸了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蹬着高跟鞋走了。

……

参与绑架的四名绑匪,亲人死绝,原本已经是光棍四条,即使被关进看守所,要面临绑架、非法制作储存运输与使用□□、蓄意杀人等多项指控,也没有太大的惊慌。

早在决定绑人的那一天,他们就没想过活着。

可偏偏,在他们决定放弃的当天,就有个人自称是他们的“朋友”派来的律师,要帮他们翻案。

而且,所有费用都由律师背后的委托人支付。

能活,没人想着死,更何况还有人帮忙捞。

没想到幕后主使竟然有如此好心——不管是怕他们中途招供,还是真的出于好心,对他们来说,都求之不得!

几名绑匪原本还不是很信任律师,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但在律师给他们看了完备的适用法条、演示了庭审流程后,原本没抱太大希望的绑匪们,心思立刻活泛起来。

庭审在一个月后,幕后主使会尽力给他们争取保释。

在保释后,他们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有专人送他们远走高飞。

这一切都太诱人了。

接不接受,最坏不过一个死。

四名亡命之徒聚首商量片刻,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接受了这个条件。

取保候审的流程走得相当顺利,他们的认罪态度良好,再加上有招供情节,得以在家中等待开庭。

可是——

家?

他们哪里还有家?

城南老街已经塌成了废墟,他们不过是游荡在人间的几抹孤魂。

走出看守所的那天,他们身上戴着特殊的定位器,在“专人”的帮助下偷偷取下,依照律师给的地址,来到了一栋豪宅门前。

从前,他们接下绑架杀人的委托时,并未直接接触委托人,而是通过中间人介绍。

如今看这栋宅子的豪华程度,恐怕委托人真有能耐送他们离开。

怀着警惕、期待与将信将疑的心情,几人走过敞开的庭院大门,进到豪宅内部,如猎物闯入巨兽口中。

别墅大门在他们身后幽幽关闭,巨兽餍足合上嘴巴。

几人后背寒毛皆是一竖。

“终于,再次见面了。”

淬了冰的声音,自二楼响起,他们抬头,看到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尽管对方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他们依然凭借露出的部位认出了来者何人,那是他们无数次对着照片诅咒、唾骂与痛恨着的男人。

也是本该死在爆炸中的人。

男人身上露出的部位几乎都缠着绷带,腰背挺拔地站在那里时,却不显病弱,反而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冰寒之气。

他扶着旋转楼梯的扶手,缓缓迈下台阶,随着他的接近,四人周围聚拢起人数数倍于他们的保镖。

绑匪们这才发觉,一切都是计。

给他们保释是计,送他们远走高飞是计,一切只为了将他们弄出看守所,引到这座宅子来!

傅行舟在最后三级台阶停住,缓缓垂首时,四人已经被保镖绑住了。

他站在那里,如一尊没有温度的神像,不会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降下垂怜。

然后,神像开口了:

“在正式开始之前,姑且问一句。是谁,用哪只手伤过辜苏?”

林鸢问过他,辜苏知道他的打算吗?

他不会让她辜苏知道他的打算。

永远不会。

……

林鸢说要查许保泉的同党,实际上,她并没有太多心力放在这件事上。

创业已经占用了她几乎全部的时间,在这件事上,她没有外力和后盾,也不被允许失败,只能咬着牙前进。

还好,妹妹的医药费有傅行舟垫付,他也不会因为医院里发生的冲突,就停了妹妹的药。

她暂时不用忧心。

她忙碌得几乎没有喘息之机,以前是每周都会去医院看冉冉,如今却一个月都去不了一回。

只有在不那么忙的夜晚,给冉冉打个视频电话,哄她在医院要听护工和爸妈的话,姐姐忙完这一阵就去陪她。

冉冉小小的脸已经瘦出了尖下巴,明明很想见姐姐,却还是懂事地答应她:

“那等姐姐有空了,再带我去游乐园玩,我请姐姐吃冰淇淋!”

林鸢笑弯了眼,眼里隐约有水光:

“好。”

某日的酒局上,她实在喝不下了,找借口出来透风,跑到露台上叼着根烟提神。

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医院来的电话。

她几乎秒接,听到那边传来照顾妹妹的护工难掩慌乱的声音:

“林小姐,林冉她突发呼吸衰竭,已经在抢救了——”

烟蒂跌落地面,猩红火光在夜色中静静燃烧,烟雾静默升腾而起,又被她远去时带起的厉风搅散,如同暴烈残酷的命运那般。

……

辜苏轻薄的眼皮微微颤抖,眼睫紧

了又紧,几秒后,缓缓睁开。

无神双瞳映不出光彩。

她第一感觉是累。

身体很沉,呼吸很困难。

就像被囚在了深海牢笼中,四周都是挤得人心口窒闷的水压。

第二感觉才是疼。

她试着张口,嗓音嘶哑:

“有人吗?”

立刻有一双手摸索着捉住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接着是傅行舟和她一般沙哑的声音:

“你醒了!?”

辜苏愣了一会儿,才懵然问:

“为什么我是趴着的?”

傅行舟见她神志清醒,松了口气,轻声安抚:

“你背后的烧伤很严重,不能碰到。”

辜苏轻轻地“啊”了一声,声音委屈,带着点泣音:

“可我脖子扭得好痛。”

她侧过脸趴着,整个脖子都是扭着的。

“我帮……我请护士来帮你翻身。”

他说着,几秒后,响起了护士铃。

辜苏迟钝地眨了一下眼,她现在身上难受得厉害,也顾不得去想傅行舟略显反常的原因了。

护士进来,小心地帮她换了个姿势,她又说:

“我想喝水……”

“你现在的情况,最好少喝水。”护士耐心解释,“辜小姐,你烧伤的面积太大,喝水可能会引起感染,耽误治疗。我给你倒一点盐水,你适量喝一些好不好?”

辜苏沉默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

“我的烧伤,有多严重?”

护士下意识看向傅行舟,但他眼睛上蒙着保护视力和防止感染的黑色眼罩,并不能看到她的眼色。

好在,他最终还是主动接下了这个话茬:

“我一定会让你恢复如初,不管花多久……不管用什么办法。”

辜苏没有对他的话产生任何反应,就好像在听一道与她无关的誓言。

她只是垂眸,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小声道:

“我后悔了……”

傅行舟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去,因为他听到她虚弱地喘着气,轻声说:

“我后悔救你了。傅行舟,我好疼。”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门板被推开的那一瞬,他其实是下意识去扶她的。

按照原本的轨迹,侧身过去的他,才会是最大面积暴露在爆炸中的那个人。

可在千钧一发之际,在他伸手去揽住她的瞬间——

不知她是听到了轻微的断裂声,还是女人的第六感使然,或是早有猜测,总之,在千钧一发之际果断背过身,挡在了他面前。

昏迷前零点一秒,他的视网膜中深深刻下的最后一幕,是铺天盖地的爆裂火光,还有她惊惶失措的脸庞。

那是他彻底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令他撕心裂肺的画面。

她在害怕,可她依旧用羸弱之躯挡在了他面前。

她如此地怯弱,又如此地勇敢。

傅行舟的膝盖一点一点弯下去,他自床边的椅子上跪下,得以更近地伏在辜苏身前,轻柔地攥住她缠着绷带的手指,语气哽塞地哄她吞下止疼的布洛芬: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有相信你……今后我会认真对待你的话,每一句话……我会对你好的,会比之前更好——所以,辜苏……不要说后悔的话了……”

求你,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救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