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三十训有我在,玫瑰,不会被雨打落……
“慎言!”傅儒许斥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吗?”
傅行舟沉默不语,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没有妥协的意思。
他的未婚妻是林鸢,这是早就定好的。
为了将来更好地辅助他打理集团,林鸢从海外某名牌大学的MBA专业毕业后,就来了公司,做他的秘书,熟悉业务。
等过几年结了婚,还会在管理层有一席之地。
商业联姻不是儿戏,每一步都容不得差错。
关系到的是两个人的人生规划。
如果他执意要选辜苏,又要怎么给林鸢一个交代?
他若是背信弃义,辜负了父亲服务于傅家多年的林鸢,又要怎么安那些追随傅家的老臣的心?
谁还敢为他卖命?
“行舟,你不要犯糊涂,那是蠢人才做的事情。所谓爱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更何况你和辜苏认识的时间还不够长,就算喜欢,又能有几斤几两?
“长的是一辈子,往后支撑着你和妻子走下去的不会是爱,而是利益和责任。利益捆绑得越深,就越难分割开来,婚姻也会越牢固。这才是你这个位置应该拥有的婚姻。你想想清楚。”
“婚姻是一场以爱为名的施暴。我从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傅行舟缓缓抬起眼,里面的神色叫阅人无数的傅儒许也有些看不懂了,“但看到辜苏,我觉得应该还有另一种可能。”
傅儒许气笑了:
“什么可能?继承人带头任性,我只看到了公司亏损的可能!”
“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被操控的。”他说这句话时,眼神清明地看向傅儒许,就好像已经憋了许多年,“您让我娶谁,我就娶谁,这叫包办婚姻。而且,我的父亲可以在相亲对象里做选择,娶一个普通的女人,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不是您的亲孙子吗?”
“正因为是亲孙子,我才不能任由你胡闹!娶一个普通女人的结果是什么,你也看到了!你母亲除了写些酸文,什么都不会,既不会替丈夫打理公司,也不会帮丈夫处理合作伙伴之间的人情往来,还生了病,闹出那样大的丑闻!她死之后还让伏龙集团被戳脊梁骨,说董事长逼死老婆,生出多少事端?你倒是说说,林鸢有哪里做得不好,你这么看不上她?非得要辜苏一个瞎子?”
傅行舟喉头凝滞片刻:
“林鸢……她很好。她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不甘心。我的问题。”
“行舟。”见他理智还在,也知道反思,傅儒许的语气温和了一些,打完棒子,给一个甜枣,“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你拿了集团的股份,就要做好继承人该做的事情。不要胡闹了。要是实在喜欢辜苏,养在外面也是可以的,我也不会亏待她,总归不会短她吃穿。”
他退了一步,但也没有退太多。
傅儒许自觉分析得已经足够透彻,这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说服,却听傅行舟喃喃道:
“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岁,辜苏还有两年零九个月才能领到证,在那之前,就算蒋其声想,她也只能订婚。而订婚是不算数的。”
“……”
看着大孙子油盐不进的模样,傅儒许只得叹息一声,挥手让他滚。
不管他现在什么心思,到了年底订婚,绑也要把人绑去。
……
在一时上头带着辜苏去了民政局后,蒋其声才发现,原来未满20岁的辜苏没办法领证。
可即使没领到证,他也不能再将辜苏送回傅家那个龙潭虎穴中。
蒋其声领着她回到了蒋家的别墅。
蒋莹留给他的是一大笔钱加上信托基金,每个月都能从里面拿钱。
父母死后,他们享有的基金份额,也都转到了他名下。
他用手头的钱买下别墅之后,除去水电、维护费外,还有富余,足够他们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别墅的花园已经荒废许久,最近蒋其声经常做的事,就是穿着工装服,拎一把园艺剪,忙前忙后地修整花园。
辜苏通常会捧一杯热红茶坐在凉亭里的花园椅上,枕着他买的金丝软枕靠垫,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目盲的少女容貌昳丽,笑容安稳,一些路人透过铁栏杆向里窥视时,总会为她失神片刻——然后被蒋其声张牙舞爪地赶走。
傅行舟其实也来过几趟,但每次都是将劳斯莱斯停在马路对面,隔着贴了防窥膜的车窗,远远地看她。
从他这个距离,其实看不到什么,加之花草树叶和围墙的阻挡,可视范围更加狭窄。
可他依然找到了窥视的绝佳位置。
他从不轻易靠近。
并非不想将辜苏带走,他只是知道,毫无来由地将她从蒋其声身边抢走,只会让她恨自己。
他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让她主动选择离开的契机。
……
这个契机很快就被他等到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蒋其声整理完院子,又将别墅内部自己动手翻修了一遍后,终于宣告将二人的小窝打理完毕,可以专心出门挣钱了。
信托基金的钱来源稳定,金额也可观,但终究是死钱。
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需要大笔钱财,这点数额就显得捉襟见肘。
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又曾经颠沛流离的蒋其声,比任何人都明白金钱的可贵。
人的幸福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有多少钱。
蒋其声先是试探着在别墅附近盘了个小店面,用以前在餐厅酒店打工偷师的技艺,招募员工、研发菜品,开了一家小饭馆。
现在经济下行,做什么都不容易,其他店铺都濒临关门,他家的店铺却因为舍得用料、味道鲜美,没过多久就积累了许多回头客,生意日益火爆。
蒋其声将这件事骄傲地跟辜苏提及时,她正在花园里嗅一朵玫瑰——
她有了一根新的手工盲杖,蒋其声不在的时候,她就带着盲杖一点一点探索花园。
听到他满是炫耀和求夸赞的语气,辜苏轻笑出声:
“你好厉害呀。”
被夸的蒋其声笑着凑过去,用自己的脸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颊,上下磨蹭了一会儿她光洁细腻的脸庞。
这是他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没什么暧昧含义。
就像是讨赏的小狗。
他蹭完,又问辜苏:
“你平时这个时间不是在屋子里午睡吗?怎么来花园了?”
她单手托着枝头盛放的无刺香槟玫瑰:
“我觉得空气有些潮湿,快下雨了,是不是?”
“嗯,是要下雨了。”
蒋其声看了眼手机的天气。
她松开手,沉默下去。
“怎么了?”
他绕到她正面,捧着她的手问。
“我闻到玫瑰花的香气,猜想玫瑰开了,就想来花园闻一闻。”
他告诉过她,这座花园的由来。
是他父亲为了讨母亲欢心,亲手打造的,为了不让玫瑰的刺扎到喜欢玫瑰的母亲,特意种了几种无刺的品种。
父母相继去世之后,花园无人打理,野草丛生,玫瑰再也不曾盛开。
可就在他们搬来别墅的不久后,又一个花期,已经修剪的玫瑰花丛里,不知何时静悄悄绽放出了一朵香槟色的小花。
如此地脆弱、娇美,又如同故人再会,令人怀念。
蒋其声心情愉悦,开起了没边际的玩笑:
“这朵玫瑰也知道你来了,专为你开的呢。”
辜苏脸颊微红,抿了抿唇,转移了话题:
“B市的六月,雨水又多又急,我怕玫瑰会被雨打落,才出来看看情况……”
她脸红的时候很少,面对蒋其声时,对方什么心思姑且不论,总之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当朋友处的。
因此,她脸红的模样看在蒋其声眼里,尤为稀有,也因此愈发动人心魄。
他声音有些发紧,又凑近了些,哑声道:
“不会的。”
“什么?”
“有我在,玫瑰,不会被雨打落。”
他话音刚落,唇瓣便轻轻贴上了她的。
天空积云厚重
,有零星雨点自云端之上坠落。
有一滴,滴在马路对面劳斯莱斯的车窗上。
越来越多的雨滴打在防窥膜上,模糊了花园内的景象。
车内人反而不惧雨水地开了窗。
花园里,二人维持着这个亲吻的姿势,一时间没有人先动。
这是蒋其声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他做了很久心理建设,刚准备舔一口她馨香唇瓣,就见她向后退了一大步,脸颊更红,无神双眸张皇瞪得溜圆,一副脸皮很薄的模样:
“你……你干什么?”
“亲你啊。”
他恢复了往日里的从容,带着些吊儿郎当的语气。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妈的他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辜苏张了张嘴,支支吾吾道:
“你,你不可以突然亲我,吓到我了。”
她看不到,突然袭击对她来说是真的会吓到心跳骤停。
而蒋其声想的是:
她没有拒绝我亲她。
太好了!
二人不同频地沉默片刻,又异口同声地开口:
“下雨了,进屋去吧。”
“……”静默几秒,蒋其声笑着牵住她的手,“走,先送你进屋,我再来给玫瑰做个避雨棚,肯定不会让它凋零的。”
辜苏轻轻嗯了一声,乖顺地跟着他走了。
马路对面,车窗摇上,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离开。
蒋其声不经意往对面看了一眼,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之后几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小饭馆的回头客渐渐地不来了。
外卖频频被退单差评,平台上的差评甚至到了远超同行的程度。
堂食门庭冷落,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人肯停下脚步,走进来用餐。
蒋其声原本还不当回事,以为是淡季到了,打算换个菜单试试看,可就在跟厨师集体讨论出方案的当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坐在他家客厅里。
是略微憔悴的傅行舟。
第82章 第三十一训哦,是吗?我有女朋友,你……
许久不见,傅行舟波澜不惊的表情如同一层虚浮面具,遮住他难以窥探的深沉思绪。
也许是连日劳累,他眼底有一抹浅淡乌青,尽管如此,依然着装得体,浅灰色西装下摆最后一颗纽扣未扣,礼仪姿态皆无懈可击,如同赴一场商务谈判般,全副武装。
他坐在客厅里,手边一杯咖啡冒着袅袅热气。
不可能是辜苏给他泡的,只能是他自己给自己上的咖啡了。
“辜苏呢?”
蒋其声走近,环顾四周,不见她人。
傅行舟抿了口咖啡,眉头微皱:
“不知道是我来了,开门之后不愿意见我,就回房间去了。不过,我来找你,是有事要说。”
蒋其声唇角勾一抹讽笑,环臂道:
“最近我店里的事情,是你找人做的,对不对?目的就是为了逼我关店,亏损,让我欠债,你好把她抢走?”
“我没你那么下作。”傅行舟对他会这样想毫不意外,“是你挡了同行的财路,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你自己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蒋其声略一思索,不管真相如何,先要解决掉面前的心头大患:
“我之后自然会去查。你说有事要说,指的是什么?”
“我和你合作。”傅行舟慢条斯理放下咖啡杯,“帮你扩建店铺,打压对手,如果有需要,还会给你注资,期限是——两年零八个月。”
蒋其声听他报出这个有零有整的数字,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原因:
“辜苏的合法结婚年龄之前?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大家都是男人,觊觎辜苏就直说,搁这跟他演什么商务合作呢!?
“呵。”傅行舟听到他这个答复,反而像是放下心来,“有人说你有经商头脑,我看未必。没有一个商人会拒绝向上爬的机会,还有对自己有利的橄榄枝,更何况你现在根本没办法提供给辜苏优渥的生活条件。如果我的对手都是你这个水平,那我至少可以少掉一半的工作量。”
蒋其声默默地站在原地,听着傅行舟礼貌又优雅地对他进行不带脏字的贬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哦,是吗?我有女朋友,你有吗?”
“……”傅行舟对这个人的气人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噎了一下,才继续道,“两年零八个月里,如果辜苏改变心意,我会带走她。”
“你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我告诉她了。”
“……她同意了?”
傅行舟可疑地停顿了很短的瞬间:
“她没有反对。”
无聊的文字游戏。
蒋其声冷笑:
“反正人在我这儿,之后我会自己去问她。倒是你,你要跟我合作?不是知道你上头那两个对蒋家做了什么吗?他们吞并了我父母的公司,害死了我的姨奶奶,夺走了她的财产,你觉得我可能和你合作吗?”
“说话要讲证据。”傅行舟将一沓文件丢在桌上,起身,“我建议你看完这些,再来跟我谈判。原先不出手,只是觉得这点小事你应该能查到,没想到,你比我预期的还要无能。”
说着,将杯中咖啡一口饮尽,向门口走去,打开玄关门时,又侧过身,对着看向文件袋发呆的蒋其声补充道:
“对了,辜苏的新盲杖太长了,记得替她磨短一些,否则容易摔倒。”
“我自己的女朋友,不用你管!”
蒋其声立刻驳斥。
傅行舟无声冷笑,门扉缓缓闭合。
……
入夜,蒋其声把自己关在影音室里,望着那堆文件发呆。
白纸黑字,加上照片和U盘里存的视频,明明白白指向唯一的真相——
他父母的死确实是意外,而他姨奶奶蒋莹的暴毙,也非傅儒许动的手脚。
他的父母在出海旅游的时候遇上暴风雨,船上一百多名乘客,连同船员,一起丧生。
傅家不可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连累无数无辜之人一起丧命。
一百多人死亡的大事故,已经足够上任何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了。
上头一定会派人将经过查得清清楚楚,如果真是有人从中作梗,绝对逃不掉法律的制裁。
傅儒许又不傻,而且也没理由为了对付区区两个人,去搞这么损阴德的大事件。
另外,吞并公司固然做得不地道,但这件事即使没有傅家,也会有其他人来做。
至少在傅行舟代替父亲,接手蒋家的公司之后,没有进行常规的高层换血,和大面积裁员,而是维持了它们原本的运作模式。
U盘的视频里,则是傅儒许的前助理录的口供。
他已经跳槽离职,因此没有必要在跟傅家有关的事上说谎,横竖已经不是利益相关者了。
在他的叙述里,蒋莹的暴毙,更是一场令人唏嘘的悲剧。
和傅儒许斗了一辈子的蒋莹,对外拉公司业务,维系上流社交圈的关系网,对内抓小三、收拾丈夫,打理家业,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是个实打实的职场家庭两手抓的超级女强人。
在她光环下的傅儒许,有的时候甚至被训出了狗一样的条件反射,她一瞪眼,就头皮发麻。
所以当她某一日因为连日操劳,精神恍惚地从楼梯摔下时,谁也没有想过,这样高能量的一个人,竟然会就此一睡不起。
傅儒许一开始还以为她躺两天就好了,抓紧时间背着她和小三蜜里调油了快一周,黄昏恋搞得如火如荼、偷偷摸摸。
助理把他的手机都打爆了,也等不来他的一个回电。
直到尸体在停尸间放了七天,再不处理就要按照逾期送去火化。
助理急得派人将傅家在周边的所有房产都找了一遍,才在小三的床上找到了老当益壮的傅老爷子。
他根本不信蒋莹已经死了,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还调侃说,蒋莹这次肯定是知道他来找小三了,联合医院演他呢,就等他痛哭流涕地跪在她面前许诺说再也不出轨,她就会诈尸一样坐起来,告诉他刚才的话已经录音存证,如果不把股份分她一半,就把录音挂在
热搜上,送他去丢人。
一路上,傅儒许一直在不满地抱怨,助理则一言不发。
直到助理带着他坐电梯,按了地下楼层的按钮,他才觉得不对:
“病房不在楼上?”
助理涩声道:
:
“老夫人已经去世七天了。”
傅儒许一路滔滔不绝的嘴巴,这才闭上。
直到亲手触碰到蒋莹已经结了霜的面庞,他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静止了。
傅儒许愣了很久,才平静地问助理:
“怎么死的?”
“颅内出血,当天晚上就在昏迷中去世了。”
她出事的时候,他正厌倦了被她管束,借着巡视分公司的名义,去了临市跟小三厮混。
而她,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离世,连遗言也没给他留。
傅儒许沉默地办完遗体交接手续,带着蒋莹的尸体离开了。
可是许久都无人受邀参加她的葬礼,遗体也不知所踪。
蒋家那边的亲戚都急疯了,大骂傅儒许丧心病狂,不让她按照早就立下的遗愿,葬进蒋家祖坟,甚至连葬礼都不给她办。
傅儒许对这些谩骂置若罔闻,顶多对他们翻白眼。
只是从那之后,就深居简出,除了工作相关的事情外,不再踏出和蒋莹曾经居住过的老宅一步,和小三也断了联系。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蒋莹的遗体去了哪里。
助理在对着摄像头叙述这一切的时候,看向镜头外面:
“您确定这些话只是为了证明傅老板的清白,证明傅老夫人不是他推下楼的?不会被他本人看见吧?”
画外音是傅行舟冷淡的音色:
“不会。”
助理踌躇片刻,嘀咕道:
“虽然他没有直接动手推,但我觉得傅老夫人的去世,还是因为他给了她太多压力,忙中出错,才会踩空楼梯的……前一天晚上她还在为家宴的名单熬夜,傅老板是一点忙都不帮,说他只要操心公司的事情就好,家里的事情给她去办。”
这句饱含私人感情的大实话,当然不能被傅儒许听见。
下一秒,傅行舟就掐断了录制。
对着漆黑一片,映照出自己脸庞的屏幕,蒋其声沉默了很久,如同一尊雕像,融在了没有一丝光亮、拉着窗帘的影音室里。
那一刻,全世界的黑暗都涌了过来。
过了很久,他才迟钝地抬起遥控器,手指放在了重播键上。
“叩叩。”
门板被敲响,下一秒,就有人推门进来,盲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小心翼翼:
“蒋其声?”
他立刻放下遥控器,声音哑得可怕:
“我在。”
辜苏听到他的嗓音,摸索着向他的方向走来:
“你怎么——啊!”
她不常来影音室,没料到脚底下有地毯,直直被绊倒,向前扑去,一片漆黑中,蒋其声也看不清方向,不管不顾地向着声源处扑去,手刚一抓到她胳膊,就将人往怀里一扯,当了人肉垫子,沉闷地滚倒在地。
“唔!”
辜苏痛呼一声,身体僵住,他忙迭声询问:
“伤到哪里了没有?”
她深呼吸几次,才颤声道:
“我不知道……腰好痛,好像撞到什么了。”
他将她扶坐在地毯上,摸索着打开了落地灯:
“我看看。”
暖黄灯光已经被调到最亮,融融一圈包围着她,衬得面容愈发柔美。
她跌坐在地,脚边是把她绊倒、已经掀起一角的厚地毯,凌乱地皱成一片。
辜苏试探着用手指在自己被居家长裙包裹的腰侧游移,试图找到疼痛的地方,蒋其声急道:
“快给我看看,青了没有?”
辜苏犹疑,揪住裙摆,欲言又止。
蒋其声正要伸手查看,忽然意识到什么,手指停在半空,语气也带了点尴尬:
“你,你这是连衣裙,对吧。”
辜苏艰难点头。
“……可是,我,我总不能给你现场找个女的来吧。”他咽了口口水,“要不,你,你说怎么办吧。”
辜苏被他传染,也觉得有些尴尬,说起话来和他一样结结巴巴了:
“我,我觉得我不疼了。嗯。”
说着,扯出个很勉强的笑容。
空气忽然变得凝滞起来。
蒋其声的手指,一寸一寸,抚上辜苏揪着裙摆的手,覆住她的手背。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和过往吊儿郎当、漫不经心,或是欠揍的语气完全不同:
“小辜苏,你说过,你喜欢我做什么事都对你开诚布公,对不对?”
她静默一刻,点了点头。
“帮我找到姨奶奶的遗体,好不好?”说到这里,像是怕辜苏不答应一般,他强调道,“我现在的信托基金,还有我们现在住的这栋房子,都是姨奶奶留给我的,她还活着的时候最疼我了,她死了,我不能让她的遗体就这样下落不明。一定是傅儒许把她藏起来了!”
她抬头“望向”他,嘴唇微微颤了颤,轻声问:
“你是要我,再去和傅儒许见面,是吗?”
“小辜苏,你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握紧了辜苏的手,用她不能挣脱的力道,“这次之后,我们就去其他城市,等你二十岁,我们就结婚,我们会幸福一辈子的!”
辜苏的脸上,没有了一点笑模样。
她缓缓道:
“说好了,最后一次。这一次,真的就当是,还你的救命之恩。”
她对他,只有恩,没有情。
然而蒋其声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包含着的深意,只是一把抱住辜苏:
“对不起,小辜苏,我会补偿你的……我会用一辈子补偿你的!”
辜苏下巴轻轻搁在他宽厚肩膀上,空洞的眼眶里,坠落一滴泪水。
第83章 第三十二训他想讨好她,想让她高兴。……
傅行舟的资助如期到来,他派了伏龙集团旗下餐饮业里,经验丰富的厨师和经理过来,并且将小饭馆左右两侧店面全部盘下,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装潢完毕,重新开业。
在这期间,蒋其声随时可以过来“视察”。
不过即使是他也能看出,这群过来帮他的人是有真本事的。
从店门口台阶应该将阶数保持在最少,降低顾客进店门槛这样的细节,到附近商家都在卖什么、他们又该卖什么才能最有竞争力这样的决策层面,都有人把控。
新店开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所有的流程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那些人与蒋其声交谈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他把账本翻过来覆过去,都没找出有猫腻的地方。
那个傅行舟,难道是真心想帮他?
蒋其声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给他拨了个电话。
那头似乎正在开会,他从电话那头听到了隐隐约约通过麦克风传递出来的声音,不过在他开口后几秒,那声音就停了。
脚步声过后,周遭安静下来,傅行舟淡声道:
“有事?”
“我看到你的诚意了。”正是因为看到了,蒋其声才感到紧绷的不安,“你还有什么条件,在我正式开业之前都说了吧。”
傅行舟揉了揉因开会过久而疼痛的太阳穴,缓解一二分后,才告诉他:
“让辜苏搬回来跟我住,你可以见她,一周一次。”
“这跟卖了她有什么区别!?”
“你把她送进傅家的时候,就不是卖她吗?”
“那不一样!!”
蒋其声呼吸急促,胸中涌上无穷无尽的悔意。
他不该将她送出去的,如负金行于市,引得什么牛鬼蛇神都来觊觎。
“哪里不一样?你该不会想说,是她自愿的吧?她这么说,你就这么信?”傅行舟轻描淡写地拖了长音,平淡语气听在对面耳中,竟有一种别样的气人,“不过离开我,她应该找不到比我对她更好的人了,我看到你这些日子是怎么照顾她的了,简直叫人发笑。白天你不在家的时候,就让她一个人在花园里
发呆,是吗?”
“你监视我们?”
“把她送回来吧,我给她请的盲文老师随时可以复课。你问问她,想不想继续学盲文?”
对面呼吸更加粗重几分,蒋其声咬牙打断他: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盲文我自己会请人教她,用不着你操心。不要对别人家的家事有那么强的掌控欲!”
“我只是在先礼后兵。小蒋总——”他带一丝讽意,慢条斯理地给对方安上个敬称,“难道你现在有能力兼顾好创业和照顾她?退一万步说,她现在还是我法律上的家人,并且是未成年。我有权利报警,告你非法囚禁。我们都不想闹到那一步,是不是?”
“你——她不会愿意跟你走的!”
“她听你的话。”
蒋其声沉默了很久,听筒两端就这么冷了下来。
他很明白,辜苏为什么“听他的话”。
她曾经说过的,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她感激他,信任他,依赖他,却不爱他。
说她是他女朋友,只是为了在傅行舟面前口嗨。
那天的接吻,其实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而她躲开了。
但他自欺欺人地想,恩情又怎样呢?
不管多深刻的爱情,到最后还不是要转变成亲情?
恩情也一样。
只要他们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变成彼此最亲密的人,到时候不管是恩情爱情还是亲情,都会变得密不可分了。
而傅行舟,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想到这里,蒋其声冷哼一声:
“我去转告她。”
声音很冷,表情却掺着一丝沉重的如释重负。
电话挂断后,傅行舟抬眸望向走廊窗外天空。
马上就能,与她再见了。
……
周六晚上六点,傅行舟如约来到蒋家别墅,接辜苏去自己家住。
蒋其声给她做的手工盲杖,已经按照她的身高又削短了一些。
她握着这根盲杖,另一只手被蒋其声攥在手心里。
傅行舟在她面前伸出手,掌心向上,眼神示意蒋其声松手,后者手指刚刚松开一丝力道,又立刻攥紧,急速道:
“我可以用东西跟你换。”
傅行舟对他临时起意的出尔反尔感到不满,视线冷冷扫过他:
“我不觉得你还有什么可以给我。”
“‘账簿’。是你们伏龙集团的暗账,关于城南老街的。还有一份录音。”
蒋其声说到这里,下意识看向辜苏侧脸,她垂着眼,没什么表情。
“内容是什么?”
蒋其声慎重道:
“有了这份账簿,你会知道当年城南老街的开发规划里,谁做了内鬼,谁收了多少贿赂,可以叫他们把敛到的财富分文不少地都吐出来,起码能让伏龙集团不再负债。还有录音,你可以和我一起听,但是不可以用任何录音设备。我保证,它有同等的价值。”
傅行舟听到他说可以让伏龙集团不再负债,眉头微微一动,但很快归于平静:
“你要用这个,换辜苏?”
他点头,抓着辜苏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你本可以用这些,来跟我换更大的利益。”他对蒋其声的选择感到可笑,“可惜。”
似乎昭示着接纳了他的供奉。
在说出这两个字时,他看到辜苏的肩膀明显放松些许。
她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傅行舟的心情迅速跌落谷底,甚至没什么心思戏弄蒋其声了,草草将她的手从对方手中捞过来,冷淡道:
“可惜,谈生意,请到谈判桌上,坐下来正式谈。我今天只是来接我的‘妹妹’回家。”
蒋其声下意识道:
“你不要后悔。如果真要到那个时候,你必须拿出同等价值的筹码。”
傅行舟慢慢将辜苏的手掌握在手心,侧目看他:
“筹码?没有筹码的人是你,蒋其声。除非你真能发挥你的,所谓‘商业才能’,借助我给你的人脉和资源,站到和我同等的高度上来,否则,你连谈判桌都没资格上。”
他的话,残酷而又一针见血,离开的背影也挺拔决绝。
如果没有辜苏,蒋其声根本不可能和他产生交集。
如今的蒋其声,对比起傅行舟,可谓是一无所有。
原本唯一拥有的一颗真心,好像也在无形中被他自己亲手毁掉了。
可惜如今的蒋其声被仇恨与迫切找到亲人尸骨的情绪蒙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辜苏回家的第二天,就再度被傅行舟当成挂件,和他一起上班去了。
一切配置照旧,冰箱里每天补货的零食,耐心教学的盲文老师,每天定点定时的正餐投喂,还有永远为她留着的一道门缝。
有人在粉饰太平,假装他们之间从未生出过嫌隙。
盲文老师知道辜苏去瑞士度了一个月的假,特意给她做了个复习计划,好捡起之前忘得差不多的知识点,不过很快就发现根本没有必要。
辜苏很聪明,稍微温习一下就能把学过的知识捡起来。
她是她见过最聪慧的学生,让她不由惋惜,如果辜苏不是个盲人,该会有多耀眼的人生。
将这件事稍稍和自己的雇主提了一嘴,傅行舟倒是没有对她的感慨表现出特别的共情,只把她的薪资涨了10%,让她跳过基础部分,往上教更难的内容。
当晚,别墅。
用过晚餐后,辜苏刚想起身回卧室,就被傅行舟叫住:
“今天想听我读诗吗?”
辜苏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从前她很喜欢他的声线,觉得他读诗会很合适,试探性地提了几句。
他的书架上其实不全是经济学名著,还有一个角落专门用来放文学艺术类书籍。
大多是他母亲的藏本,有诗歌、散文和小说。
《另一个,同一个》,作者博尔赫斯,《斯芬克斯》,作者王尔德……
那些书脊,都被她母亲的手指一遍遍拂过,这些诗集,他的母亲也曾一句句读给他听过,用中文、英语和法语,偶尔还有德语。
他小时候其实有很多听不懂的音律和词汇,但他会假装听懂,这样就可以在母亲身边多待一会儿。
即使是从前,他对辜苏的要求都尽力满足的情况下,也不曾开口为她读诗。
这和撕开他的疮疤无异。
而他不想在辜苏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讨好她,想让她高兴,所以哪怕是过去的一句无心之言,他也想拿来碰碰运气。
辜苏不太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他似乎非常抵触读诗。
“你今天怎么……”
她迟疑。
“我觉得你会喜欢。”
他漫步走到她跟前,垂着头看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步远,他却迟迟难以逾越这半步的阻碍。
他低沉声线缓缓流淌,透着无力的哀愁和浅薄的迷茫:
“我想读给你听。你之前说过的话,我想了很久。你说,我给予你的,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在用小恩小惠,来给你营造我很重视你的错觉——我想说,不是错觉。我很重视你,所以我愿意将我的时间分给你,从我想对你好的那一刻开始,直到如今,我都是这么做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好吗?”
辜苏这才从有些心悸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对
,不仅仅是那个意思,你愿意给我的东西,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上的,我都觉得感激。但我只是——”
她说到这里卡了壳,停了几秒才终于破釜沉舟般颤声告知:
“我只是,有些怕你。”
第84章 第三十三训我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你说……
“我只是,有些怕你。”
辜苏这样说的时候,傅行舟产生了一种“理应如此”的释然。
他曾经苦苦压抑的,那些阴暗的、暴虐的东西,被暗夜撕开一角,给她窥见了。
连他自己都厌恶的东西,她又怎么能不怕呢?
傅行舟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用修长有力的手指勾起她手心,轻轻托住,低声问:
“现在还怕我吗?”
辜苏讷讷道:
“我知道你现在是……正常的。但我不确定,你什么时候又会变成那个样子,又会……像之前那样欺负我。”
傅行舟低头,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插入她指间,牢牢锁住,不给她逃脱的空隙,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有轻而缓的呼吸声。
正在辜苏快受不了这样的煎熬,想甩开他时,听见他用一种奇异的、轻缓的语气,念诵着曾经给她念过的台词:
“*我从未向你许下一座玫瑰园……我也从未向你许下和平与幸福。”
那是他给她读过的书。
在瑞士的别墅里。
他垂首,额头与她轻抵,吐息温热拂在她颊面,缱绻又留恋:
“我本以为世界本就是我见到的那样花团锦簇,但某一日之后才发现,玫瑰是被血染红的,而我的玫瑰园其实从未存在过。”
他的语气那样虚弱、悲哀,自厌源源不断地满溢而出。
几乎不像他了。
辜苏迟疑着没有动弹,忽听他用商量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
“在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时候,只要你念几句书里的台词,我就会知道,我吓到你了。我保证,到时候会离你远一些。这样可以吗?”
辜苏嘴唇动了动,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点头,像是某种不太心安的确认。
几缕发丝顺着她的动作垂落肩头,他自然地抬手替她拢到耳后,却被她迅速抬手挡住,不由苦笑一声:
“没什么……帮你理一下头发而已。”
辜苏紧张地轻咬嘴唇,生硬地岔开话题:
“那,那我先回卧室睡觉了。”
“晚安。”
他不再提读诗的事情。
……
蒋其声的新店开业仪式,请了傅行舟和辜苏过来——主要是辜苏。
傅行舟本没什么兴致,但辜苏肯定是要来的,于是他也调整了行程,过来看看这个蒋家遗孤,到底有几斤几两。
开业之前,他留在这里的经理见到他从劳斯莱斯上下来,又绕到另一边去,扶着一身小礼服的辜苏下车,连忙赶上来迎接:
“小傅总,您来了?还有傅小姐,傅小姐好。”
傅行舟对这句傅小姐反应平平,倒是辜苏,很认真地纠正道:
“叫我辜苏就可以。”
听到这句,傅行舟隐晦地瞥她一眼,没说话。
经理是傅行舟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服务于他的,连忙说好话:
“傅小姐,可别跟小傅总闹别扭了,老早以前,小傅总就知会我们改口了。”
辜苏神情微微一动,脑袋不自觉地往左侧一偏:
“多早之前?”
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经理思索片刻才道:
“今年三四月份……吧?”
是她来到傅行舟身边后不久。
经理提醒了这么一句,她倒是想起一件很古早的事情,不过没有当场开口,任由经理把他们迎进了店内。
蒋其声从他们进来起,就注意到了,无奈开业第一天,他既要随时注意库存,又要兼职帮忙招呼客人,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没空过来说两句话。
辜苏坐下后,傅行舟习惯性地坐在她身边,打算等把她喂饱了自己再吃,却听辜苏轻描淡写翻了个旧账:
“我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你说我不配上傅家家谱。”
她说这话时,垂着眼,双手搭在膝盖上,语气很平静。
傅行舟面上波澜不惊,握着筷子的手已经攥得骨节泛白: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没有当她面说过。
他那时候虽然不喜欢她,但基本的教养还是有的。
“没有吗?”
她问。
“……私底下也许说过。”
他不想去赌辜苏其实已经知道,只不过是在试探他的可能性。
好在她并没有这个意思,而是不经意将话锋一转:
“你们家是有家谱的吗?”
傅行舟嗯了一声。
她上家谱那天,出于保密考虑,没有让她本人去参加,只是开了祠堂,把她的名字加进去而已。
辜苏感到好奇是正常的。
“它很重要吗?长什么样子?”
她不知为何突然对家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上去并不是在介意他当初的恶言,这让傅行舟很是松了一口气,舀起一勺水晶虾饺递到她唇边,温声解释道:
“很重要,我们家的族谱大概有六七百年的历史,不过经过战乱,原件已经丢失,现在祠堂里保存的,是二百多年前重新修撰的。是一本很厚的线装本。”
辜苏认真听着,嘴唇触到他递过来的饭菜,就顺从地张开,昨晚所说怕他的话,恍若泡影。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他抽了张纸巾,拭去她淡粉色唇边沾到的油渍。
辜苏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道:
“好奇。我从前,是没有家谱的。没有家族,也没有根系,就像浮萍一样飘在人世间,遇到什么事都得自己解决。所以对所谓家族,觉得挺好奇的。听说宗祠会定期给族人发节日礼物,考上大学了还会发红包,还有……还有婚丧嫁娶都会帮忙。有点羡慕,就好像是一个大家庭。”
傅行舟失笑:
“有的家族会,有的不会,傅家没那么……和睦。”
他只是傅家旁支里的一脉,家族并没有费太多心思在托举他们这一支上,是他的曾祖父母能力出众,于从商这一道闯出了名堂,才逐渐在家族中掌握了话语权。
这期间牵扯到的恩怨情仇、豪门秘辛,由于年代过于久远,人物关系过于复杂,就连他也只知道冰山一角。
辜苏又东拉西扯了一些和家族有关的事情,表现得很有求知欲,到最后才状似不经意地提及:
“你之前跟我提过老宅这个词,老宅指的就是祠堂所在的地方吗?”
“确实离得不远。”傅行舟耐心解答,毫无防备,“不过只是巧合。实际上所谓老宅,指的是我们这一支的发源地。老宅现在只有……只有我祖父在住,过年的时候族人会回来祭祖,也会在老宅暂住几天,参加家宴。”
她沉默了片刻,咽下口中饭菜,忽然道:
“说到你祖父……”
傅行舟的后背顿时绷了起来,喂饭的手也停了。
“你祖父身体还好吗?”辜苏轻声问,“我听说他昏迷了一个多月,都怪我下手太重了。”
傅行舟的声音冷了下去:
“不用管他。还活着,这事跟你没关系,不要想了。”
她简直善良得有些过分了——或者说,软弱得有些过分了。
傅行舟颇为恼恨地想。
她为什么就是不能像他一样,把他的祖父彻底抛到脑后,忘个彻底呢?
辜苏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不再开口说话了,只是低头默默吃饭。
傅行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调整了情绪才重新开口: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是他……做得不对。如果他不是我的长辈,我一定会押着他来向你道歉。”
“不用不用……”辜苏连连否决,“我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失手把他打成重伤。”
“放心,他已经出院了,现在回到老宅住,你们不会碰面了。”
“你不是说,过年的时候,你们的族人会回老宅去吗?你不回去参加家宴吗?”
傅行舟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海蚌蒸蛋递到她唇边:
“不回了。”
辜苏犹豫片刻,没有张口去吃,而是侧过头去,摸索着搭上了他的肩膀,抬头凑近他耳畔,小声道:
“带我去,好不好?”
傅行舟手一抖,半块蒸蛋“哒”一声掉在桌上。
第85章 第三十四训所以,她决不能嫁给傅行舟……
半年时间其实过得很快,特别是在生活规律的情况下:
今天和昨天没有区别,明天和今天约莫也没有区别。
辜苏每天按部就班地跟着傅行舟,他上班,她上学。
周六,他会抽出空去,带辜苏野营或者登山,虽然因为时间问题,不能去太远的地方,不过他已经在尽可能地带辜苏接触她从前不曾做过的事情。
他不想让她觉得无趣。
周日一整天是他们说好的“假期”,辜苏从周六晚上八点到周日晚上八点之间,会回到蒋其声家,和他一起生活。
她本人对这种
生活模式没有提出过任何意见,似乎对自己的境遇没有特别的想法。
但在某次从傅行舟的车上下来,握住蒋其声的手掌时,嘟囔了一句:
“我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父母离异的儿童,每周和没有抚养权的一方见一面。”
蒋其声失笑,捏了一把她脸颊肉:
“别把我跟他扯上关系,还有,你才不是我女儿,你是我未来老婆。”
辜苏低下头,不说话了。
傅行舟眉峰微聚,坐在车内扬声道:
“蒋其声,根据我们的合同,我给了你这么多资源,下个季度你打算给我多少分成?财务报表开始看了吗?”
傅行舟的注资和援手终究让他成了蒋其声开的饭馆——不,现在应该升级为饭店了,总之,他成了无名饭店的股东。
“无名饭店”,这是蒋其声在资本侵袭下,最后的反骨。
他取名字,偏不爱用“宝、丽、和、寿”这样端庄大气、无聊透顶的字眼。
也许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磋磨,只把他外在的锋锐磨平了,并没有带走骨子里那个肆意妄为的灵魂。
他很反感对方在自己和辜苏重逢的时候,故意提起傅家在饭店上的注资,显得他没了傅家就什么都做不成一般,于是遵从本心地沉了脸色:
“肯定不会低于你当初注资金额的百分之三十,剩下的,等步入正轨之后再说,不会少于一半。”
傅行舟微微抬起下颌,又想到什么一般,提醒他:
“下周日,我要带辜苏参加个宴会,周日中午就会把她接走。”
“那你得周六中午就把她送过来。说好的二十四小时,一分钟也不能少。”
蒋其声颇有跟他较劲的意思。
二人的谈话看上去有商有量,语气平淡,辜苏在一旁听着却觉得如芒在背,连忙扯了扯蒋其声手掌:
“我们进去吧。”
后者这才回给傅行舟一个挑衅目光,拉着人走了。
“幼稚。”
被他挑衅的人轻嗤,面色却慢慢凝了下去。
蒋其声早些年耽搁了,再加上身无分文,又要养辜苏,手上几乎没有闲钱,这才没有闯出什么名堂来。
原始资本的积累是最困难的,第一步迈不出去,之后的所有都是空谈。
可通过这段时间,饭店经理向他汇报的情况来看,蒋其声确实有很多灵活的想法,而且拥有真正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种能力非常可贵且稀有。
经理给他举了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例子:
开业前夕,各种事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蒋其声手头的现金流在采购食材之后,也所剩无几。
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发生了一件足以让所有人血压升高的事情——
开业当天早上,早早来到店面的蒋其声,发现负责冰柜的厨师,前一天晚上把食材放进去后,误触了电源开关,导致价值三万的海鲜在夜晚平均气温29℃的夏天,闷了一晚上,统统报废。
海鲜腥臭腐烂的气味在开柜的一瞬间就飘满了厨房。
此时距离正式开业,只剩下一个小时。
清理冰柜来不及,临时采购也来不及。
所有人在赶到现场后,都感觉到了空气中有如实质的凝滞感。
蒋其声在检查了冰柜,确定所有海鲜都坏掉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告诉犯错的厨师,如果今天一整天能没有错漏地工作,他会给他一天工资的一半作为奖金。
第二件事,则是把冰柜合上,开窗通风,嘱咐今天一整天都不能打开它,以免影响后厨其他的食物。
第三件事,是筛选出菜单上所有带海鲜的菜品,标注“午后开始限量供应,先到先得,售罄为止”。
争取出的一个上午时间,则交给采购去补货,少量采购,等资金回流后再准备足够的食材。
蒋其声处理这些突发事故的手段果断又流畅,甚至连饥饿营销的手段都能在这个时候用上。
他表现得太过自然,当天到店吃饭的所有客人都没有察觉出不对——包括傅行舟。
事后,蒋其声开除了那名犯错的厨师,连带着发给他的奖金一起,付了N+1,清人清得客客气气,也没有留下后患。
这一系列操作,站在商人的角度看,都做得漂亮极了,就连经理本人,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很难想象蒋其声只有二十岁,同龄人还在玛卡巴卡的年纪,他就已经走出了很远。
傅行舟听了经理的报告,眼皮掀了掀,钢笔在指间一转,眼睛则百无聊赖地浏览着屏幕上的合同:
“他父母从小教的,他要是忘了才叫辱没门楣。”
这样的操作,他十六岁起就烂熟于心,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经理不知道该不该说,但鉴于傅行舟嘱咐过他,要把关于辜苏的所有事情都向他汇报,于是还是硬着头皮补充,“我看傅小姐好像挺佩服他的。还跟他请教市场营销学方面的知识,好像对饥饿营销之类一系列的手段很感兴趣。”
“啪嗒。”
钢笔从冷白修长的指间飞了出去。
办公室里陷入了难熬的死寂。
“呵。”
他对此只发表了一个字的意见。
……
新年前夕,傅家属于傅行舟曾祖父母一脉的族人,都聚在了老宅。
傅行舟本不想带辜苏来,但上次鬼迷心窍答应了她,也不好出尔反尔,叫他在她心中又添一条罪状。
让她敞开心扉很难。
疏远他却很简单。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挽着辜苏的胳膊踏入老宅别墅最大的一间餐厅时,所有人都已就位,说话声很快消失不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傅行舟今天穿着和辜苏颜色互补的正装,乍一看没有丝毫关系,站在一起却异常和谐。
可惜辜苏看不见,也体会不了他无言的心机。
辜苏的成人礼上发生的事情,目前只在小范围传播,在场的都是些远亲,基本没人知情。
他们只是好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养女辜苏的真人。
也有人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这位命特别好,叫傅老爷子特意开了祠堂录入家谱的女孩。
一个外姓女孩,凭什么?
傅行舟对这些饱含深意的目光熟视无睹,扶着辜苏坐到了离傅儒许最远的长桌尾部。
桌上所有座位都要按辈分排,他是傅儒许的嫡孙,祖母与父母都已去世,他应该坐在祖父下首。
而辜苏只是个不知受不受宠的养女,她的位置排在末尾才差不多。
傅行舟这样做,等于是坏了规矩。
有不明原因的亲戚劝道:
“你怎么坐那儿去了?没必要陪着她,快去你祖父身边。”
傅儒许垂眸替她将杯子倒满牛奶,看着她喝下,不紧不慢道:
“她离不了人,祖父身边太挤了,我坐这里就好。”
这才有细心的人发现,辜苏的眼睛看不见。
那些扎眼的视线瞬时少了一大半,一部分人放下心来。
她这样的残疾人,想来只是傅老爷子闲来无事收养来解闷的玩意儿。
对伏龙集团股权分配的影响微乎其微。
即使老爷子曾经明确表示过要把2%的股权给她——她这样柔弱的人,是守不住财的。
股份给她跟放自己兜里有什么区别?
比起这个,有人注意到,从傅行舟进来开始,傅儒许就
没再说话。
他原本还在跟身边一个走得比较近的兄弟交谈,此刻视线已经越过长桌,落在了侧身跟辜苏说着什么的男人身上。
傅行舟偏过脸和辜苏说话的姿态绅士又有礼,简直和那天在疗养院,梗着脖子说要娶辜苏的臭小子判若两人。
那天他背上结结实实挨了傅儒许几拐棍,也没改口。
也不想想,因为辜苏,他晚节不保,老脸丢尽,不把她赶出去已经是念在儿子的遗愿,他到底有没有多余的情分,叫他再认下她做孙媳妇。
傅儒许隐晦地对管家做了个手势,对方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傅行舟说得对,辜苏如果要嫁,联姻对象必须给傅家带来最大利益。
所以,她决不能嫁给傅行舟。
……
辜苏吃了个半饱,就开始犯困。
也许是来时坐了太久的车,她疲惫得很,张口吞下傅行舟递来的布丁时,脑袋一点,齿关磕碰到了勺子。
傅行舟手指顿住,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累了?”
她咽下布丁,小声回答:
“想睡觉。”
“家宴还没散,等一等好不好?”
他压低声音哄她。
辜苏点了下头,听到他低头在自己耳畔道:
“今晚是留在这里,还是连夜开车回家?”
辜苏很困的样子,整张脸都无精打采的:
“我有点晕车,可以在这里睡吗?”
“可以,我叫人给你收拾客房。”
傅行舟的手掌在桌子底下覆住了辜苏的手背,轻声道:
“今晚你睡套间里面,我守在外面。”
辜苏有些意外,困意都消了些许:
“你……为什么?”
他握着辜苏的手指微微收紧:
“会害怕吗?”
一句没头没尾的问句,辜苏却明白他想说什么:
“有点。但是如果你在,我会更怕。”
她回答得相当坦诚。
傅行舟呼吸一窒,手指松开些许,慢慢收了回来,在自己膝盖上一点点握紧成拳,但对辜苏说话时,语气依然是平和温柔的:
“好。那我睡你隔壁房间,有事记得叫我,多小的事都可以。”
辜苏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傅行舟再次向她确认了一遍答案,才嗯了一声。
……
因为曾经的尴尬,傅儒许一整晚都没有将视线投向辜苏那边。
他吃完饭后,就离席去休息了,主位空出来,底下的气氛才稍微活跃一些,活像是老板走后的团建。
他前脚刚走,傅行舟就扶着辜苏起身,吩咐佣人带他们去客房休息。
辜苏刚站起来,就感觉头有些晕。
又和晕车或者是犯困不一样。
她没放在心上,跟傅行舟道了晚安后,就把门锁好,摸索着找到卧室里的床,连澡都懒得洗,就一下子扑了上去。
香香软软的大床,就像是诱惑她沉沦的温柔乡,天鹅绒填充,软丝绸缎面,还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阳光香气。
她趴了一会儿,给手机定好凌晨两点的闹钟后,便掀开被子往里钻。
可刚要往里爬,就在被子里头摸到了男人光.裸的躯体。
辜苏呼吸凝滞,怔在了那里,发困的脑子转不动了。
与此同时,一股微妙的燥热从小腹升起。
第86章 第三十五训落地窗后,交叠着两道身影……
辜苏第一反应就是被人下药了,事情发生在老宅,有能力和胆量做这件事的只有傅儒许。
他是在报复?
是什么品种的礼尚往来?
辜苏想不通,但这不妨碍她第一时间往后退。
可手腕却被拽住,下一秒,就跌进了绵软的床铺里,以一种极不体面的姿势,趴在了男人身上。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