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十训你们傅家人都是一样卑鄙无耻,……

冯姨不好妄言雇主的事情,面对辜苏的问题,只好含糊苍白地解释:

“少爷真的挺忙的。”

辜苏问: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冯姨迟疑,“这,我们做佣人的,怎么能打听主人家的行程呢?”

辜苏抿唇,不说话了。

站在门外的身影迟疑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去。

……

晚上八点的城南老街,一片死气沉沉,不见光亮,不见人气,只有草丛中的蝼蛄蛐蛐地鸣个不停。

被救的人已经转移到了附近的体育中心集中管理,伤亡人数也基本清点完毕。

所以这里只伫立着一片废墟,被伶仃的月光照着。

“咔哒”一声轻响,黑暗中的幽蓝火光转为金红,照亮男人嶙峋侧脸。

傅行舟踏着泥泞而来,与站在槐树倒塌枝干旁边的男人遥遥相对。

月光下看不分明,但眉眼依稀有故人模样。

一时间,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蝼蛄似是听闻地上重归寂静,试探着鸣叫起来,同时惊醒了两个人。

傅行舟是先发问的那个:

“猜到我会看到盒子里的内容了?”

蒋其声在医院将养了好几天,敞开的衣襟下面还露着绷带,此时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站着:

“你们傅家人都是一样卑鄙无耻,不得不叫小辜苏防着点儿。”

傅行舟眉头霎时皱起一道浅淡折痕:

“你是她什么人?”

“你又是她什么人?”

蒋其声将身子站直,神情变得锐利起来。

傅行舟张了张口,平静道:

“……回答我的问题。”

蒋其声露出无趣表情,双手插兜向他走近。

二人身高相差无几,前者已经走到他跟前,近到令人不适的社交距离,看到他露出隐忍厌恶的表情,忽然扯开嘴角:

“盒子里真正的东西,是我姨奶奶交给我的。小辜苏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带着它去成人礼现场了吧。”

“你的姨奶奶……是蒋莹!?”

傅行舟迅速在心里理清了二人亲戚关系——蒋其声多半是他的表侄。

“不错。”

蒋其声倏地靠近,他只觉口袋一轻,兜里手机已经被捞走,第一反应是对方多半是个惯偷,第二反应才是伸手去夺:

“松手!”

“咔嚓!”

蒋其声果然按照他说的那样松了手,手机摔在碎石堆中,屏裂了。

他没有低头去看价值好几万的手机,而是伸手揪住了蒋其声的领子,冷着脸压抑道:

“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这里,你究竟想做什么?”

“正相反,我什么都不想做。”蒋其声任由他拽着,胸口绷带已经渗出血迹,瘦削得脱了相的脸庞上,一双点漆眼瞳荧荧如火。

他们之间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且蒋莹娘家向来出美人。

所以蒋其声的眉眼间,依稀有与他相似的模样。

只不过,本应该俊美的脸庞,却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颧骨锋锐,脸颊凹陷,更显得眼睛漆黑幽深:

“只要我什么都不做,小辜苏就能顺利摆脱你们家了……所以,你今晚得留在这里。”

他的只言片语透露了叫傅行舟隐隐不安的讯号,联想到盒子里被调包的东西,还有今晚成人礼的目的……

傅行舟松开手想走,手腕却反被对方制住,此时的蒋其声又不像个病人了,那只手铁钳一样抓着他:

“你陪我在这耗着也没有意思,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无心纠缠,冷着脸呵斥:

“放手!我不和病号动手!”

“和小辜苏有关,不想听?”

原本向外的脚步顿时停下,片刻后,调转方向,面朝着蒋其声,探究目光自他面上一扫而过:

“给你五分钟。”

……

“小兔崽子,真的敢不来!开什么破会!他根本就没有会要开!”承办成人礼的酒店套间里,傅儒许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震得一旁的下属心惊胆战,“我看他是不想要我的股份了!既然如此,陈律师,把协议拿来!我要把2%的股份转给辜苏!”

“傅总,我需要提醒您,就算只有2%的股份,也是估值上亿的财富,而且股权变动肯定会引起其他股东的不安……希望您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

陈律师暗中叹气,尽职尽责地劝道。

伏龙集团做到这么大,主公司却依然没有上市——众人皆知,傅老爷子说一不二,难以忍受旁人对他的江山指手画脚。

所以他持有的股份有57%,足以在公司的任何大事上享有绝对决策权。

剩下的股份,傅行舟拥有10%,等他死后,这57%的股份按常理会归到傅行舟名下。

如今仅仅因为傅行舟没有出席一个私生女的成人礼,就要把2%的股份拱手让人——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好在傅儒许只是一时火气上头,发完火,又像没事儿人一样问:

“辜苏怎么还没到?”

“我刚刚去问了,”管家上前一步,“她已经到了前厅,应该马上就上来了。”

“好。来了就行。”傅儒许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过十分了。

这类宴会,约定俗成的是,请贴上写着八点,实际八点半才会正式开始。

多出的半个小时,是留给大忙人们转圜和社交的时间。

辜苏到得不算迟。

等她在酒店服务生的引领下,扶着冯姨的手,出现在傅儒许的面前时,包括见多识广的老爷子在内,所有人都失了神,脑海里只有四个字——

蓬荜生辉。

辜苏本就长得好看,再加上今日整整一天都在陪妆造师折腾,选出的衣服、首饰、发型,即使是最细微之处,也有能最大程度凸显她外形优势的设计。

她的脸蛋很小,下巴圆润,设计师便给她挑了个V领的晚礼服,宝蓝色更衬得她的肌肤白得发光,随着走动流光溢彩。

收腰露背设计显得纤腰细软,腰部和胯部的百褶量身定制,视觉上进一步收束了腰腹弧线。

顺着腰线向上看,一条折射着细碎璀璨光芒的钻石项链静静地卧在她胸口,低处坠入浅浅沟壑,低调华贵,但款式看着

有些旧了。

她年纪小,从前又怕疼,所以没有耳洞,今日妆造师劝了她许久,说打了耳洞定会漂亮许多,她也坚持捂着耳朵不肯就范。

最后妆造师只好拆了配套的碎钻耳环,用耳夹给她做了个临时的耳环。

傅儒许看她的神情慈爱有加,欣喜得连连赞叹:

“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啊,他们把你打扮得很好看,今晚一定能有个漂亮的亮相,叫全城的人都认识你!”

一旁的律师侧目,终日与语言文字打交道的职业病,叫他从这句话中琢磨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这串项链是傅行舟的祖母曾戴过的。

先不说辜苏和她祖母的相貌是否肖似——横竖他也没见过傅老夫人真人,但傅儒许这句话,可不像是个看到孙女戴着自己亡妻首饰时的老人的反应。

反而像是在评价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沾沾自喜于她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

而且……

律师的视线移到辜苏身上。

她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失怙失恃,本就像一片浮萍一般身不由己,如今却被推上舞台正中央,被无数聚光灯照着——

她还是个从未接触过豪门的盲女。

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撇开律师的小心思不谈,辜苏这边已经感到有些不自在。

她刚才摸到了,这件晚礼服从后颈到腰窝处都是镂空的,也许符合傅儒许的审美,但不符合她的。

她不喜欢这样裸露身体。

但她没有当着兴致正高的老爷子的面说出来。

这件衣服没有口袋,她刚才趁化妆师上厕所的时候,把从盒子里拿出来的纸张折叠后塞进了胸口,现在正贴着皮肉存放,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纸张微微有些汗湿了。

就等一会儿时机成熟,按照蒋其声说的,将其拿出来,昭告天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根据先前的记忆,蒋其声和她应当是命运共同体,他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

系统灌输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连情感也一并生长。

蒋其声,是不会坑害她的。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

宴会一角,有贵妇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说是已故的傅如晦在外面养的小三生的……”

“我看傅先生夫妻恩爱,不像是会养小三的样子啊?别看圈子这么乱,要说有谁不会出轨,那傅先生肯定排第一!”

“是啊,傅太太去世之后,他就没再娶呢,要是外面真有人了,那么多年能不娶回家来?”

“不会不会,我记得小傅总出生那天,是傅老爷子亲自压着他去做了结扎的……”

“嘶——图什么?”

“因为傅家继承人只能有一个……”

“会不会是小三绿了他……”

听着话题跑得越来越偏,刚从卫生间出来的辜苏站在拐角处,捏了捏扶着她的冯姨手指,轻声道:

“我们回去吧。”

冯姨也面露尴尬,等走到那几个贵妇人听不到的距离,才对辜苏解释道:

“外面的人乱嚼舌根,您别相信。您是老傅总亲自去做鉴定确认的傅家的孩子,不会有错……”

辜苏一路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老傅总膝下只有男孩,多期盼有个孙女让他疼,让她不要将外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她面上平静无波,人却早已神游天外,走到一半忽然问:

“那他们说,傅先生去做了结扎,这件事是真的吗?”

如果傅如晦做了结扎,她又只比傅行舟小八岁,那么……

她不是傅如晦的女儿,又会是谁的呢?

第62章 第十一训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

蒋其声逃出蒋家的时候,是个春光明媚的正午。

少年背着一把被扯断琴弦后又修复好的吉他,背包里塞满笔和稿纸,就像游侠带着自己的剑和鞘,自高墙纵身落下,踩碎树影,浸入暖融融的春光里。

他不要名校offer,不要未来可期,不要平稳的确定的一眼能望到头的,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将来。

他要去寻找真正的自己。

连天公也作美,明媚春色就像是为他的未来作注,暗示他这样惊才绝艳、天赋异禀的少年,即使脱离了家族,也必定会出人头地,光耀千古。

一想到这里,他就浑身轻快,头也不回地将蒋家大宅抛在了脑后。

后来呢?

骄傲的少年被打碎了脊梁,揉在酒吧后巷里,和着鲜血与尿液。

黑暗吞噬了他。

天真的蒋其声这才明白,从前的那些赞誉,赞的不是他,是蒋家。

那些恭维的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他的父母听。

没了后台,他算什么东西?

没有名动天下,没有一飞冲天。

他只是个糊口都困难的流浪歌手,身无才华也不通世故,除了脸能看,一无是处。

仅仅因为阻止了一个男客的*捡尸行为,就会被拖到后巷一顿暴打。

连呼吸都渗着血腥气。

领头的混混俯下身来,拿刀面拍了拍他脸颊,轻佻又傲慢,银色耳钉折射一点微弱的霓虹光,刺在他眼里:

“这家的老板是我大哥的朋友,你小子以后不用来这里上班了。”

血糊了他的视线,眼角余光瞥见门后,那被他救了的女人,正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冷眼旁观的男客怀里,似是被刚才的动静闹得清醒了些,眼睛才半睁,便扒着人不放。

看那作派,二人竟是旧相识。

他骤然明白过来,痛苦嘶吼着,竭力往上挣去,试图不让自己跪得那么狼狈,可压在他未长成的肩上的,是铜浇铁铸般的一只手,他一动,那坚硬五指便扎入他的肉里,叫他痛得发出非人般的嚎叫。

直到人群散去,他瘫在地上,腥臭混着尘土,毁了他为数不多的衣服。

也曾想过低头回家,但出师未捷,他不甘心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爬回去摇尾乞怜,再去过从前那种把自己套在铁壳子里的日子。

如果此时……如果此时出现一个人,将他扶起,替他掸去尘埃,告诉他那些人都是有眼不识泰山,他只是明珠蒙尘,假以时日必定会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也许是太痛了,才会导致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大概是人倒霉久了,总会触底反弹,当他撑着地面将要爬起时,竟真的看到了一道纤弱的影子,被巷外霓虹送到他撑着地面的手背之上。

“我听到你在呼救——你没事吧?”

糊着血的脸缓缓抬起,来人逆着微光,他只看到一条窈窕剪影。

人都走了,她才来。

来得可真是时候。

嘴唇嚅动片刻,他哑声开口:

“你来看我笑话的?”

女孩循着他的声音,向前行了几步,接着——

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他诧异,下意识想去扶,却又碍于自己还像个青蛙一般趴在地上,只好作罢,忍着剧痛,试图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那女孩似乎也摔疼了,细声细气地问:

“你好,能不能扶我一下?我手疼。”

他心情极差,却又克制着不对无辜者发火,今夜仅剩的理智都用在了让自己的话不那么难听上:

“不扶。”

女孩捂着胳膊,安静了几秒钟,鼻子微动,问他:

“你受伤了?”

他身上痛得很,终于没了好气:

“你瞎?”

“……”

女孩慢慢爬起来,伸直双手,向着他的方

向,缓步而来,直到柔软手指触到他流着血的脸庞,才将手上血迹伸到鼻子前闻了闻。

他抬头,正想骂她变态,却见她微侧的脸被霓虹照亮半边,那张明艳昳丽的脸上,无神眼瞳没有焦距,不曾与他对上视线。

她看不见。

他却两次拿话刺她。

蒋其声的喉头滚动片刻,才嗫嚅道:

“抱歉。”

她轻笑,霓虹轻柔地笼在她纤丽侧脸,勾勒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哀愁:

“没事。我本来就是个瞎子呀。”

蒋其声的良心,狠狠地痛了。

因为这一痛,今后数年,他都为她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他的良心也许没有这么持久。

但她缠绕着愁绪的笑容,却像是一道咒缚,就此绑在了他的心上。

十八岁这一年,蒋其声没有等来将他从泥泞里拉出,与他一起追逐梦想,对抗全世界的有缘人。

但他捡到了一个盲眼的姑娘,等着他去拯救。

——这样一无是处、穷困落拓的他。

生活好像又有了些许希望。

女孩告诉他,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她辗转好几个收养家庭,都没有好结果,所以现在,她是逃出来的。

他说,好巧,同是天涯沦落人。

二人同时笑出了声。

有了辜苏,就等于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他从前靠酒吧演出赚的钱,连自己都过得饥一顿饱一顿的,更别提还要养个辜苏。

他的身份证不能用,怕被家里人找到,只好白天流窜各个餐馆洗盘子,打黑工,晚上去每一个酒吧碰运气,热场子,只要给钱,什么都弹,什么都唱。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他的年岁蹉跎在酒店后厨和大堂,曾经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手指,也生了冻疮和老茧,连琴弦都按得吃力起来。

有一天晚上,他们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赶了出去,辜苏体弱淋了雨,生了场大病,几乎要了她的命。

他红着眼卖了吉他,买了两张回B市的车票。

将吉他交到回收老板手中时,他摩挲着琴头后面,他亲手刻下的“JQS”,与长久陪伴他的伙伴告别,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会将它买回来。

然而他走出去不远,就听见回收行的老板跟伙计说:

“这琴太旧了,弦也不是原装的,拆了单卖吧。”

他站在原地,泪水快要掉下来,却不敢回头。

不敢送自己的伙伴最后一程。

他本以为这将是他这辈子受到的最大打击。

直至站在已经被挂牌转卖的蒋家别墅面前。

他无人可求,无处可去,只好抱着病得快死的辜苏,伏在街边叩首,长跪乞怜。

他不要傲骨了,不要尊严了,不要自我了。

他只要辜苏醒过来。

也许世上果真是好心人居多,又也许人们不忍看到辜苏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就此凋零,总之他最终还是靠乞讨凑齐了医药费,堪堪救回了一条命。

等他终于有了喘息之机时,消息闭塞的他才从各处新闻中拼凑出一条消息——

蒋家,早在半年前就破产了。

当家人蒋莹暴毙,蒋家动荡不已,而就在他赶回来的前一天晚上,他的父母也因车祸去世,未能得见最后一面。

蒋家旗下所有企业都被收购、重组,收购蒋家企业的公司繁多,看似毫无疑点,但从小耳濡目染,对此道尤为熟悉的蒋其声看得清楚明白,所有收购蒋家企业的公司,背后都指向一个名字——

傅家。

蒋莹生前立了遗嘱,蒋其声找上她的律师时,那位素来以高职业素养闻名的严谨律师,只递给他一本账簿,还有蒋莹留下的一句话:

“要是老娘不是在床上死的,就拿着这个,把傅家往死里整,叫那老不死的傅儒许亲自来老娘坟前磕头,让他把给自己买的坟能迁多远迁多远!”

瘦骨嶙峋的男人已不再是少年,在经历了亲人离世、背叛,尝尽世间冷暖之后,抱着账簿,带着辜苏,在B市的城南老街住了下来,仔细筹谋。

——他要傅家,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以祭父母,以祭蒋莹。

以祭曾经那个,死掉的少年。

“辜苏……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搂着辜苏,软声哀求。

辜苏僵立原地,许久,才轻声道:

“好。”

她说:

“没关系的。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想复仇,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不用觉得痛苦,也不用觉得利用我就是对不起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你能坦然地接受这样的自己,不要变得讨厌自己。

“因为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道,坏的也不是你,是将这些痛苦遭遇强加在你身上的人。”

“而且,蒋其声,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会还你的。”

女孩无神的眼,掩在半阖的眼帘后面,却好像穿透了他的灵魂,叫在炼狱中灼烧的痛楚,得以减缓三分。

她是他的解药,是他爬出地狱的*蜘蛛丝。

……

“不是说有关于辜苏的事要告诉我?想反悔了?”

傅行舟望着突然之间又沉默下来的男人,有些不耐。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要赶回酒店,看看辜苏和这个蒋其声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被他出声提醒,蒋其声才下定决心,向前一步,为了留住傅行舟的脚步,冷笑着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不是想知道辜苏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你今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那边尘埃落定,我就告诉你。”

“她告诉过我,但那是假的。我根本就没有接受过眼角膜移植手术。”

手持确凿证据,傅行舟显得相当淡定。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手术历史一清二楚,所以丝毫不上当。

蒋其声望着他笃定的样子,突然低沉地笑了出来,笑得香烟乱颤,白色烟灰尸骸四处飘散。

“我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请不要在我面前发疯。”

傅行舟眉心浅皱。

蒋其声突兀收了笑,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痕迹:

“你们傅家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傲慢、无知、混账。”

第63章 第十二训来不来都是命,随他去吧。……

八点半,傅行舟依旧没有出现。

傅儒许看一眼腕表,冷笑一声:

“就知道这小子不服管教……投资的事情已经放过他一回,我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管家小心问他:

“要给少爷打个电话吗?”

“一个电话要是能把他叫回来,他就不是傅行舟了。”

知子莫若父,他跟傅行舟隔了辈,却也能把他的脾气猜得八九不离十。

管家跟了他一辈子,却依然不能猜透他的心思:

“今晚少爷不出面,或许影响也没有那么大,傅总,您才是伏龙集团的掌权人,还需要少爷来为她背书吗?”

让现在的继承人为辜苏做垫脚石,叫辜苏踩着他在全B市面前露脸——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吧。

傅少爷有脾气,不肯来,也是情理之中。

只剩两人的房间里,傅儒许静默片刻:

“恐怕他也是这么想的。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后悔。”

傻孙子今日存心打脸,影响到的,可不止是辜苏和他的面子。

老人站起身来,释然道:

“来不来都是命,随他去吧。”

……

八点半,成人礼准时开幕。

辜苏的手被傅儒许牵着,自酒店富丽堂皇的旋转大楼梯上缓步而下,无神的双目用一条与礼服同色的丝缎遮住,肌肤胜雪,红唇因紧张而微抿,姣好面容被缎带被遮蔽,美中有缺,如断臂维纳斯,令人叹惋。

大厅里的说话声,迅速静了下去。

傅儒许清了清嗓子,接过一旁服务生准备的话筒:

“感谢各位今天能来到这里,参加辜苏的成人礼。各位可能会觉得奇怪,傅家送上的请帖,并没有标注今日主角的身份。”

楼梯下,有和他相熟的老头笑道:

“不会是你养了一辈子儿子,到老了想换口味养个女儿吧?”

那老头身边站着一名盛装打扮的女人,眉目凌厉干练,短发红裙,正举杯喝酒,借着这机会,打量台上女孩——正是他的孙女林鸢。

傅行舟的秘书。

那老头问完,又不罢休一般:

“那行舟得叫她什么?姑姑?”

傅儒许看到他时,嘴角微微下撇,随即又笑脸相迎:

“你算得不准,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好意思让她做姑姑——她和行舟一个辈分。”

林老头的目光扎向辜苏,可惜她看不见,并未察觉这目光中隐含的敌意与打量。

反而是会场微冷的空气,叫穿得单薄的辜苏引发了肺部旧疾,掩唇咳嗽起来。

多年前的那一场几乎要了她命的大雨,留下的后遗症原本已经养得差不多,前不久又被肺炎引发出来,她咳得压抑,呼吸间渐渐渗出一股血腥气。

傅儒许对她的咳嗽置若罔闻,自顾自道:

“大家都知道,我的儿子如晦是肾脏衰竭,加上并发症去的,当时我全世界给他找匹配的肾源,在各个医院都留下了他的数据。在座的各位大多为人父母,知道孩子生病,做父母的心里有多难受。可惜合适的肾源实在稀少,我也是在如晦去世后不久,才接到医院通知,找到了和我儿子高度匹配的肾源。”

这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辜苏脸上。

众所周知,肾脏这种东西,直系亲属之间配型成功率才最大。

而且,高度匹配……

如果这个女孩不是和傅如晦非亲非故的孤女,而是……

某个只在私下里流传的小道消息,此时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了众人脑海。

他们的目光变得难以琢磨起来。

当年,为了不动摇继承人的位置,也为了不叫私生子来分走家产,傅儒许在傅行舟出生后没多久,就从傅夫人的产床前把儿子押走,在同一家医院做了结扎。

如今不但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私生女,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傅老爷子竟然还把这个私生女隆重地推出来……

莫非人老了,是真的会转性的?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辜苏双手安分交叠,置于腹部,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犹豫着要去取藏在胸口,折成小小一张的账簿纸。

站在一旁的傅儒许眼见她胸前露出账簿一角,眼睛微微睁大,立刻捉住她右手,对在场宾客道:

“尽管如晦已经去世,这迟了一步的捐献也没了意义,但就当是我给自己留个念想,今天趁各位都在——”

辜苏只觉得钳住自己的枯枝一样的手指攥得死紧,手腕已经被捏得发疼,对方却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她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挣扎,只是后背已经出了层微汗,胸口的账簿也仿佛变得滚烫起来。

傅儒许就这样举起了她的手:

“从今天起,我会将辜苏记为如晦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孙女,与行舟同辈,以全遗憾。”

台下人还没来得及捧场,就听林鸢的爷爷开口:

“那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他话说得客气,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他是冲着辜苏来的。

傅儒许表情不变,把话筒递给了辜苏:

“你来说。”

她的手指已经紧张得发颤,左手接过话筒时,右手依旧被他攥在掌心。

“我……”她深吸一口气,才颤颤吐出一个音,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音响扩到了大厅的每个角落,如同置身空旷山洞之中,而她是深陷敌巢的弱兽,“我是……傅家资助的,福利院的小孩,我十岁的时候,父母都去世了,后来被送到了那里。再后来,我……我离开了那里,机缘巧合,认识了傅……爷爷。”

“还有呢?”傅儒许状似慈爱地看着她。

她喉头干涩,想挣脱他的手,却无果,孤注一掷之下,刚想不管不顾地开口,却听他低头,在她耳边极小声地提到了一个名字:

“想想蒋其声。”

她握着话筒的手指骤然收紧,面上显出遮掩不住的慌乱来,惊恐之下改了词:

“我……我非常荣幸,能成为傅爷爷的孙女。我……很开心。”

台下众人离得远,都没捕捉到她遮眼绸缎之下,细微的表情。

“好孩子,不要怯场,你做得很好。行了,废话不多说,各位知道这件事就行,可以开始正式用餐了。”

傅儒许从她手中接过话筒,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推动开关,麦克风瞬间静音。

她的手腕被放开,听到傅儒许蓦然变得冰冷的声音:

“扶她回休息室。”

……

城南老街的星光下。

无月之夜,阴谋与过往都隐在黑暗中。

傅行舟的耐心快要耗尽:

“不要说谜语。你对傅家有什么不满,傅家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大可以直言,没必要为了宣泄情绪而说这些不知所云的话。”

蒋其声冷冷一笑:

“辜苏曾经签署过一份自愿捐赠眼角膜的协议。我是不知道这份协议有多少狗屁法律效力,但这份协议的起草人,就是你们傅家的律师。”

傅行舟感到匪夷所思:

“我不知道这件事!她为什么要捐赠眼角膜?捐给了谁!?”

蒋其声眼神阴郁下去,盯着傅行舟的眼神,漠然得就好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等过了今夜,你再去亲自问她——但恐怕她不会见你。”

傅行舟闻言,不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抬手一看腕表,已经八点四十分。

成人礼开始十分钟了。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辜苏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睛。

今晚他果真没有出席,她会多想吗?

会更加笃定,他讨厌她吗?

他转身迈步,向着劳斯莱斯大步走去——周叔被他派去送辜苏了,今日他是一个人来的。

手机被摔坏,连打电话去联系她都做不到。

他脚步急促,很快转为小跑,平日里端整洁净的西装在跑动中翻飞,泥点四溅,攀咬上昂贵裤腿。

隐隐压在心头的不安,仿佛就要实质化。

她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今晚要做什么!?

……

酒店套房的休息室。

傅儒许屏退旁人,只留辜苏一人,却也不请她坐,只让她孤零零站在房间中央。

礼服裙摆如风荷垂坠于名贵地毯之上,亭亭玉立,却也孤立无援。

辜苏不安地绞着手指,所有小动作在他锐利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傅儒许陷在沙发里,双手搭在扶手上,占据了她和大门中间的位置,隔绝她万一逃跑的可能。

他浑浊眼珠晦暗不明,失望摇头,叹道:

“蒋其声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对付我?”

她显得很紧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踩到裙裾,险些跌倒: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傅儒许没有顺着她装傻的话往下说,而是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扶手,淡声道:

“脱了。”

第64章 第十三训他清晰地感知到,深埋在血脉……

针孔摄像头无慈悲地记录着套房里的每一幕。

宴会接近尾声,但主人公从开始的那一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

酒店大厅里的宾客原本酒至半酣,可不知是谁先抬头,瞥见了原本有女高音演出的舞台后方大屏幕,映出的却不是歌词与背景,而是酒店套房的高清监控画面。

原本这场宴会就是为了给辜苏亮相社交圈做准备,因此没有对外保密,入场宾客也没有被收走摄影设备,此时看到这一幕的人,有不怕死且爱吃瓜的,下意识拿起手机摄像——

富贵险中求,这样刺激的豪门丑闻,可不多见!

是人都有好奇心,豪门名流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的他们,和瓜田里的猹也没什么区别。

监控只有一个角度,覆盖了套房客厅里的大

部分场景,听不到声音,仅有画面却也足够了。

他们看到刚刚被傅老爷子宣布收为养孙女的辜苏,站在监控中央,抬手,极其缓慢地抚上礼服领口,像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解衣,下一刻,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不辨方向,慌不择路地摔在了地上。

傅老爷子起身上前来,却并不是为了扶她,而是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将手伸向少女胸口——嘶!

同是一个圈子里的,大家私下里有些心照不宣的小癖好,都对彼此睁一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放到台面上来,就都是体面人。

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猴急的,人家的成人礼都没办完,就急着办了人家……

不太地道吧?

更何况,都被人捅到台前来了!

更要命的是,她的身份还存疑,傅儒许明显是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的,把人领养回来这么久,却连个亲子鉴定都没出示过,实在难以服众。

万一她真是傅如晦的种,那他岂不是……

大厅里的聊天声停了,就连轻微的碗筷碰撞声都没了,纷纷面面相觑,安静如鸡。

傅家势大,这件事之后必定要来封口……

他们都不知道今后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傅老爷子了。

这场面,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碰上一次。

真刺激啊!

留在现场的傅家保镖、酒店员工都乱成一锅粥,有人忙着去后台查看情况,有人跑去通知傅儒许,剩下的保镖则自觉开始挨个要求在场宾客删掉手机中的录像。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里的二人一个逃一个捉,已经离开了监控范围,彻底看不见了。

在消失之前,女孩本就暴露的礼服已经快被傅儒许扒下来了,她死死揪着领口一味闪躲,好像在哭喊着什么,但静音的监控外什么都听不见。

蒙眼的女孩圣洁柔弱,逼迫她的傅儒许面目可憎,宛若一只枯瘦的□□。

权贵与平民,上位与下位,一目了然。

“哐当!”一声,有人掷了碗筷,拍桌而起。

林老头子连忙一把拉住自己孙女:

“你别去添乱了!到时候人家把气撒你身上!”

林鸢生着一双上挑凤眼,看人时睥睨桀骜,即使对方是自己爷爷也不例外,但在接触到对方饱含担忧的眼睛后,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道:

“我去趟洗手间。”

林鸢刚要往外走,就被服务生拦住。

傅儒许是酒店的大客户,领班自然要维护他的利益,连带着服务员也客客气气地提醒林鸢:

“小姐,洗手间在反方向。”

林鸢眼睛一瞪:

“我出去抽根烟!”

“那您刚才是否录——”

林鸢把手机往服务生怀里一塞,横眉立眼:

“行了吧?!”

服务生赔着笑,戴白手套的双手托着手机,恭恭敬敬道:

“我先替您保管。”

林鸢大踏步出了大厅,坐电梯到了一楼大堂,倚靠在一边的沙发扶手上,从手提包里取出备用手机,拨通傅行舟的电话,铃响好几番,那边却迟迟无人接听。

蒋其声算准了时间,控制着分寸,在九点整的时候放傅行舟离开,这样一来,等他抵达酒店,最快也要十点。

那时候,无论辜苏想做什么,都成功了。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眼线给他递消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傅行舟落下的手机在碎石子路上嗡嗡地响,蹲下身,透过碎裂屏幕看到两个字的备注:

林鸢。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来,这人他小时候见过,眼高于顶的一个女孩子,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眼里只有事业和享受。

为人非常公平:

你骂她,她就骂你。

你帮她,她就帮你。

她家最辉煌的时候,傅儒许刚做了城南老街的投资项目,亏得血本无归,倒欠她家好几亿。

她的祖父母看在傅家其他产业还有搞头的份上,出手融资救了傅家,傅儒许便趁势以报答为名定下了娃娃亲。

可惜后来林老头生了个儿子,这门亲事没能在傅如晦那一辈践行,便落在了孙辈肩上。

如今林家几轮投资都失败,境况大不如前,反倒是傅家,在傅如晦的经营下蒸蒸日上,眼看着傅行舟也是个能单挑大梁的,傅家的前景肉眼可见地一片光明。

傅儒许有些反悔了。

自己惊才绝艳的孙子,不该配一个见证了他最落魄模样的家族。

更何况,林鸢本人是个不好拿捏的,等结了婚,不一定愿意在家相夫教子,说不定又是下一个蒋莹……

当然,这些打算,他并未显露于人前,只是蒋其声也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数年,对于这些老狐狸的小九九,多半能猜中八成。

无非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他在林鸢再一次拨过来时,捡起手机——

向着更远处的高草丛掷去。

蒋其声兜里手机振动,是备注“小老鼠”发来的消息。

【视频已放出。】

……

已是深夜十点。

林鸢第五次拨打无人接听,焦躁地咬了下嘴唇,一抬头,就见她要找的人正从旋转玻璃门外急匆匆绕进,黑发贴在额头,微微汗湿,裤腿上也满是泥点和尘土,全然不复往日从容。

金尊玉贵的男人,竟没注意到自己的高定西装裤上还显眼地沾了绿色毛茸苍耳。

“行舟!”

将违和感抛在脑后,她快步上前。

傅行舟瞥她一眼,开口就问:

“辜苏呢?”

她就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1709套房,我带你去。”

傅行舟颔首,快步迈进电梯,伸手挡住电梯门,待她进入后,示意服务生按下17层。

那服务生见到是他,有些不自觉的紧张,待把人送到楼层后,才松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装着的监控拷贝。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吩咐他,监控要延迟一个多小时再放。

但这都不重要。

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这里了。

……

傅行舟赶到时,正碰上酒店领班拿着房卡,准备开1709的门。

他不知里面正发生着什么,林鸢却知道,她赶紧上前一步,在领班刷开房门的那一刻拦在门前:

“你们都是男人,不适合进去,我来。”

傅行舟拧眉,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里面还有谁?”

“……”林鸢见他不像是收到消息的样子,踌躇片刻,觉得得有个傅家人在场,才好把话说清楚,于是让步,“你也进去。”

领班带着服务生,自觉后退到安全距离,任由二人推门进入。

进门就是隔断,左边是行李置物架,右边绕过隔断才是客厅。

客厅桌椅翻倒,地毯凌乱,似是有挣扎痕迹,不远处通往卧房的门虚掩着,隐约传出抽泣声。

林鸢眉头一跳,做好了看到任何事的心理准备,傅行舟的心却狠狠往下坠了坠,不等林鸢开口,便大步往卧房走去。

才迈出一步,他就听到了一声少女尖叫,接着是巨大的碰撞和碎裂声。

“辜苏!?”

他瞳孔骤缩,下一刻推开卧室门,看到女孩蒙着眼的绸缎半垂下来,只露出一只惊恐万状的眼睛,礼服已经褪到腰间,布料破碎,羸弱薄肩微微颤抖,身上还有掐痕和血迹,双手徒劳地捂住胸口,险些遮不住柔白春色,正缩在床和床头柜的夹角处瑟瑟发抖。

她的身前,是面朝下趴着的傅儒许。

生死不知。

只略扫一眼,任谁都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掠过倒在地上的祖父,在辜苏身上多停了一秒,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秒,已经是在他强大自制力的监管下,身不由己的恍神。

蒙眼的女人,雪白的胴体,新鲜血迹与暴虐痕迹,无助的呜咽与泪水。

傅行舟喉结微滚,几乎是立刻背过身去,脱下西装外套塞到紧随其后的林鸢手中,平稳吩咐:

“替她披上,给祖父拨个120。我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如果不细听,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紧绷与干哑。

林鸢赶紧叫住他:

“今天在场宾客都看到了事情经过……有人在套房装了摄像头。你,小心处理。”

傅儒许一瞬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有那么一瞬间,想回去踹祖父一脚。

理智拉回了他。

“我会处理好。你…

…”他迟疑片刻,“你在我回来之前,陪陪她。”

林鸢点头,将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向里走去。

随着门扉闭合,那缩在角落的少女,被关在越来越窄的门缝之中。

他的理智拉回了他踹祖父的欲望,却没能拉回另一种欲望。

不合礼节地最后回望了一眼,少女瑟缩哭泣的模样,深深刻在他装满了金融术语与人情世故的脑海中。

他清晰地感知到,深埋在血脉之中的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这令他惶恐,令他无所适从,也令他……

兴奋颤栗。

第65章 第十四训你真是个畜生。

宴会众人在傅行舟的安抚下各怀心思地散去。

他分别许诺了大小不同的让利,又去酒店监控室销毁了今晚的监控,才勉强控制住局面,让今晚的事情至少没留下证物。

等他赶回套间时,祖父已经被送去了医院,林鸢则吩咐酒店另外开了个套房,陪着辜苏。

他敲门进去时,看到沙发上,女孩窝在林鸢的怀里,已经被安抚睡着了。

她的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身上伤口也及时处理了——多半是打碎摆件时被刮到的,只是皮肉伤,不妨事。

倒是他的祖父,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太阳穴遭遇重击昏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伏龙集团掌门人遇袭住院,放在平时,是要正儿八经组建律师团队打官司的大案件,肇事者不管是不是正当防卫,肯定要坐牢的。

但如今事出有因,且众目睽睽,也不好揪着辜苏不放,只能当作无事发生。

甚至不能去追查幕后主使——此事确实是傅家理亏,对方如果闹起来,形象受损的还是伏龙集团。

不过傅行舟倒没有多恼恨,他只是放轻脚步走过去,压低嗓音问林鸢:

“她情绪怎么样?”

林鸢摇摇头:

“很不好,她还生着病,刚给她喂了药才睡下的。”

傅行舟伸手覆上她额头,微烫。

心下又是一沉。

她先前淋雨的病……过了这么久,还没好吗?

“把她给我吧,今晚多谢你的照顾。”

他伸手要去捞起辜苏,手刚隔着西装碰到她腰部,就听她发出一声含糊鼻音,瑟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紧闭着,眉头微皱,不知梦见了什么坏事。

人还没醒,那这个反应应当是觉得痛的条件反射。

“伤得很重?”

他拧眉,掌心换了个部位,动作更轻。

林鸢打量着他,一字一句道:

“既然你回来了,那就顺道和我一起,陪她去警局验个伤。各个方面的。”

傅行舟俯身抱人的动作一顿,面上表情淡下来:

“没那个必要吧。”

“如果她真的遭遇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这个时候验伤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今后不管要做什么,都能做到有理有据。行舟,我不明白,你所谓的‘没有必要’,指的是什么?”

傅行舟见她不肯放手,视线从辜苏脸上移开,与她对视。

二人之间距离极近,但毫无旖旎气氛,双方俱是神色冷硬:

“不管她有没有受到伤害,我们傅家都会补偿她。没必要因为这件事,闹到警察局去,叫别人看热闹。”

“今晚的热闹还不够大吗?”林鸢从胸腔发出一声嗤笑,“现在不在工作时间,你不是我的上司,也管不了我做什么。我是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面上,才把这件事知会给你,否则,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坐在警察局里了。”

傅行舟和她僵持片刻,手上加了力,依旧从她怀里将辜苏拦腰抱起,垂眼看向生了恼的林鸢,态度平和:

“你也是家里有公司的人,知道这件事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会和她聊聊,把这件事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另外,我们的婚约也会如期举行,林家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林鸢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又听他道:

“更何况,她并没有求你做这些,你为了心里的一点正义感,拂了傅家的面子,又惹你祖父不高兴,值得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她愿意吃这个哑巴亏不成?”林鸢蓦地起身,看了一眼沉睡的女孩,极力压低声音,怒道,“你没看到她刚才哭得有多厉害!老一辈不知羞,做出的事情我不好评价,但傅行舟,你跟我是同一辈人,我不想看到连你也变成你祖父那样的人!”

“我和他不一样!”傅行舟的情绪终于有了明显波动,抱着辜苏的手指紧了紧,随即深呼吸,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凝练成一句话,“这件事我会和她私了,希望你不要插手我和我妹妹的家事。”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承认,她是他的妹妹。

却是在这种情境下。

“血缘难道是你们兽行的遮羞布吗!?”

林鸢寸步不让地质问。

“不管内里有多腐烂,都要尽力保持外表光鲜,这就是婚姻和家庭生活的本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瞳幽深,没有一点活人气。

仿佛被触及了灵魂最深处的伤痛。

林鸢胸口起伏不定,半晌,忽然冷笑一声,用挎包狠狠砸了一下傅行舟的肩膀,扭头离开。

“你真是个畜生。”

她说。

……

周叔今天一直候在外场,接到傅行舟用别人的手机打来的电话时,已经听了一耳朵风言风语,此时坐在驾驶座上,目睹自家少爷抱着被西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坐进后座,连忙移开视线,连后视镜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沉默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启动,向着傅行舟的别墅行去。

空调打得正好,车载香薰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冷香味,可空气却依旧无比窒闷。

傅行舟把人抱在膝盖上,让她的头倚靠着自己宽阔肩膀,一只手托她肩背,一只手揽她膝盖,不叫人掉下去。

其实也可以把她放在后座上,但她受了凉又受了惊,身上冷汗直冒,他莫名怕自己一放手,她就无声无息地发起高烧来。

这样抱着,起码还能随时掌握体温。

片刻寂静之后,他轻声开口,叮嘱周叔把他送到家后,再去城南老街找一下他匆忙之下落在那里的手机。

周叔应下,心里惊骇,原来他今天没有去辜苏小姐的成人礼,竟是去了城南。

城南一向是伏龙集团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断送了无数人的性命和前程。

高位者尚可断尾自保,在泥沙俱下的浪潮中高高挂起,可那沉在江底、挣扎在江面的普通人,却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傅行舟从前就算是路过,也会绕着城南走的。

这回是……?

周叔不敢多问,今晚的傅行舟,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他就像是一尊雕像,垂眼静静地看着沉睡的女孩,一动不动,黑眸隐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

……

辜苏被轻声唤醒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她含糊应了声,茫然睁开无神的眼,听到傅行舟的声音:

“辜苏,你在听吗?”

她点头,就听他好像是蹲在她床边,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道:

“今晚你可能遇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现在我需要你配合冯姨,检查一下身体,可以吗?她有全科医生资格证的,你可以信任她。”

辜苏脸色有些苍白,下意识想推拒,在她开口前,傅行舟道:

“没事的,结果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我也只是关心你的健康。”

她沉默片刻,无力道:

“我……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了,我……我不小心拿到什么东西,砸到了傅爷爷的头上……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受到伤害的人,却在这里惶恐万分地道歉。

傅行舟心底抽痛,抬手按住她纤弱肩膀,似乎是要给她力量一样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别怕。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没有人会怪你的。我只是想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辜苏依旧白着一张脸坐起身:

“我没事。不要检查,可不可以?我不想……”

她听到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轻飘飘落下:

“听话。妹妹。”

她嘴唇颤抖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躺下了,听到他起身出去,和冯姨交代了句“不要

吓到她”,便关上了门。

门外,傅行舟为了避嫌,站得远了些。

门内只有模糊的说话声,依稀是冯姨叫辜苏放轻松。

傅行舟背对着门,上半身的西装外套给了辜苏,因此只穿着贴身的白衬,勾勒出劲瘦腰线与结实手臂。

他的一只手在兜里无意识地摸索着什么。

过了几秒,什么都没摸到,他才意识到,他是想抽烟了。

怔怔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是在焦虑。

他很怕辜苏受到伤害,但即使是精读无数本心理学书籍的他也说不明白,究竟是源于什么样的动机。

他原本根本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妹妹……

是老爷子以2%的股权相威逼,扬言如果他对辜苏不好,这2%的股权就会立刻作为赔偿,转让给辜苏。

顾虑到这一点,他才勉为其难在面子上对她照拂一二,好哄祖父开心。

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圣父心泛滥的大好人,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受苦受难,就条件反射地想帮一把。

如今的辜苏对他来说只是祖父和伏龙集团潜在的污点,一个消失了比留在傅家更好的瞎子。

而且……她对他还有所隐瞒。

不管是捐献的眼角膜去向,还是她背后的蒋其声,都给他一种受制于人的被胁迫感。

对了,蒋其声……蒋其声!

联想到那个人的恨意,今晚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他搞的鬼!

那么,辜苏对他的计划知情吗?

多半是知情的。

因为根据祖父的身体状况,和他打算收养辜苏的计划,他没有必要更没有动机动她。

她又是用什么办法,引诱祖父对她出手的?

一想到她有可能也参与了蒋其声针对祖父、针对伏龙集团的狙击,他的心口就如灼烧一般钝痛。

此人居心叵测……不能再留。

既然傅老爷子已经在交际圈面前,当众宣布收她为养女,那他再把她赶出去也不现实,更何况祖父早晚会醒,醒来之后肯定又要跟他闹……

他要想一个办法,既能让她拿不到一分股份,又不至于惹得祖父生气。

傅行舟刚想到这里,就听身后的门咔哒一声打开,冯姨走到他近前,压低声音:

“她没被侵害,身上的伤也都处理完毕了,后背上可能是磕到了柜子,有些淤青,比较严重,不过躺两天就没事了。”

他的肩膀微微垮下,松了口气的模样,颔首谢过冯姨,目光越过对方,看到了门后裹着被子,背对他躺下的女孩。

蝴蝶骨伶仃,被房中暖灯笼着,无端透出一股脆弱来。

想起前些日子以“周幸”的身份与她相处的时光,他又不确定起来。

她……当真有那么浓重的心机和敌意吗?

再给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冯姨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自家少爷若有所思的声音:

“上个月,是不是有个二代说,他新买了一艘游艇,还打电话过来邀请我过去?”

冯姨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立刻答道:

“是的,是赵家最小的少爷,他这个月底过生日,提前一个月约了您,说希望您能赏光去参加他的游艇生日派对。”

“麻烦你给他回执,说我会去,叫他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第66章 第十五训我只是,归家而已。

冯姨检查完就出去了,辜苏缩着身子想继续睡觉,却感觉到身子底下压了什么东西,不太舒服。

她伸手摸索,发现那硌到她的,是个塑料薄膜包裹的纸盒,塞在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口袋里。

将盒子掏出来,她放到鼻子前面嗅了嗅,有淡淡的烟草味。

辜苏愣了片刻,想起来这件外套好像是傅行舟的,上面还带着他特有的不知名冷香味,正要起身脱下,忽听敲门声后,有走近的脚步声:

“你的礼服不能穿了,我给你拿了件睡衣,你之后自己记得换。”

她没料到他还会进来,身体一下子僵住,本已解开几粒纽扣的手指,慌忙将有些宽大的领口向中间拢了拢,收紧。

傅行舟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沉声安抚:

“我把睡衣放你床头柜上,你要是不方便,就拉床头的摇铃让冯姨进来帮忙。今晚先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我祖父那边,我来处理,我保证,你以后不会有太多机会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