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训沾血钢笔滚落地面,发出清……

三个月后。

穆盛洲的判决书下来了,买凶杀人、伪造证据、限制人身自由等数罪并罚,结果是罚款加上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穆氏集团第一时间对外宣布解除穆盛洲董事长兼CEO职务,与其割席,以求挽回股价。

听闻这一切的穆盛洲,没什么反应,只是在监狱里要求见辜苏一面。

律师找不到辜苏,只好联系楚沉。

等赶到楚沉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孤儿院时,夹着公文包的律师远远地就看到,他要找的人正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坐在新修的院墙上,拿手边石子儿弹下面做热身运动的小豆丁屁股:

“腿抬高点,没吃饭吗!”

小豆丁们被他弹得嗷嗷叫:

“楚院长!你下手太黑了!”

有小孩子附和:

“就是!下手太黑了!一天不锻炼又不会怎么样!我将来又不想去做运动员!”

“行啊,那你今天的圈别跑了,下次遇到外头抢你零花钱的花臂大哥哥,可别来找我哭!”

楚沉说着又用石子弹了他一下,把那小孩弹得嗷了一声,不敢说话了,闷着头绕崭新的操场跑圈。

辜苏的护士同学,脸被烫伤的少年,何助,还有一些当初帮助过辜苏,或是受过楚沉帮助的人,推着重建孤儿院的材料从背景里走过,整个孤儿院看上去欣欣向荣,一派生机。

律师踌躇着走过去,站在院墙下,抬头问道:

“楚先生,你好,我是穆盛洲先生的律师,请问方便聊聊吗?”

就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楚沉身上气息一凛,刚才和小孩子们相处时的温和懒散全都消失不见,而是充满敌意地低头看他:

“姓穆的又有什么把戏?”

律师顶着他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解释:

“是这样的,穆先生想要见辜苏小姐一面,他有话想当面对她说。”

楚沉黑着脸,沉默了许久,才说:

“已经晚了。辜苏她……已经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律师有些意外,“请问方便告知吗?”

楚沉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才艰难道:

“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律师只迟疑了几秒,就再次请求道,“如果是这样,可以麻烦你去见穆先生一面吗?他有一些东西想留给辜苏小姐,也嘱咐过我,如果辜苏小姐不想见他,请你去也是一样的。”

楚沉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

“……行。带我去吧。”

……

楚沉走进会见室时,穆盛洲坐在玻璃后面,目光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去。

“别看了,她不会来了。”

楚沉冷冷道。

穆盛洲自从那次她被救护车接走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她人,此时比起被她设计背叛的愤怒,心里第一时间牵挂的,竟然还是她的安危:

“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楚沉的态度诡异地平和,更像是一种心如死灰般的无所谓:

“伤已经好了。”

“那她为什么不来见我?还是恨我吗?”穆盛洲自嘲一笑,“我有点体会到你当年的心情了。”

楚沉坐牢的那八年里,辜苏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

全被穆盛洲拦了下来。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楚沉厌恶地斥责他,“你想说什么就快说,我很忙。”

穆盛洲看向在一旁的律师,律师从包里掏出一

张协议,连同钢笔一起递给楚沉:

“请你看看。这本来是要辜苏小姐来签字的。”

楚沉接过,看到是一张财产赠与协议。

穆盛洲将名下的大部分财产都转赠给了辜苏,尽管经过这一场风波,他的个人资产大跳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剩下的一小部分,仍然是楚沉和辜苏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的钱。

“你有病?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把你送进监狱的吗?”

楚沉直言。

穆盛洲没什么表情,只是坦然颔首: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这世界本就是胜者为王。”

能算计到他,他甚至会高看她一眼。

他曾经也恨过她的无情。

可那恨太过短暂,他只略一挣扎,就将其甩脱了。

他想,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对她,还是爱更多一点。

恨她的岁月太过漫长,愧悔也过于刻骨铭心。

从今往后,他的痛,都只当是还她。

他想,他或许真的是完了。

那边楚沉却把协议一扔:

“你拿走。没人要你的臭钱。”

“我已经做了公证,即使她不签字,这部分财产也会在我去世后自动划归她名下。”

“……”楚沉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十二分厌恶地盯着他,“那你知道,辜苏已经死了吗?”

穆盛洲脸上从容的笑凝住了。

他下意识反驳:

“不,不会的……”

“跳楼自杀,爱信不信。”

穆盛洲的脸色倏地苍白如纸,视线茫然地飘向律师,只见律师别过头去,轻声佐证:

“有目击者看到了。她在不久前的深夜十一点多,从城西的建筑工地上跳下去了。”

不过楚沉好像迅速处理了后事,工地负责人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所以几乎没人知道那里死过人。

过了好久,穆盛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自杀?

他被她送进了监狱,她复仇成功了,该高兴才是啊……

一直以来笼罩着她的巨大阴影,终于消散,她不该高高兴兴地和楚沉喜结连理吗?

纵使他不愿看到那一幕,也好过突兀听到她的死讯!

纵使她恨他,他也想她好好活着!

楚沉不愿多说,站起身来,刺啦一声,将那份财产赠与协议一撕两半:

“她死了……因为我,也因为你。”

早在“上一世”,她就死过一回了。

他转身离去,只留穆盛洲呆坐原地,木呆呆地看着那份被撕毁的、他曾经满怀愧疚写下的赠与协议。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她曾经濒临死亡,该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生命才对!

楚沉说……因为他?

过往的一幕幕飞速在他脑海里重现。

她跪在他面前倒酒时,脆弱弯曲的脊背。

她深夜下班后,饿得偷偷吃客人不要的果盘,不慎撞上他鄙夷的目光时,窘迫的模样。

还有她被他强迫接吻、被他压在身下折辱时,眸中灰暗又沉寂的绝望。

她安静又心碎地落泪时,他在做什么?

他他妈的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要自杀?

她为什么要自杀!?

他真的不知道吗!?

在警员来押送他回监狱时,穆盛洲忽然捂着脸大笑起来,可泪水顺着指缝流出,笑声转为哽咽。

他慢慢放下手,红着眼对律师说:

“把协议和笔给我。”

律师有些茫然,把东西递给他:

“协议已经被撕掉了,要不我一会儿再去打印一份?”

穆盛洲接过尖锐钢笔,面容平静,只有泪水卷着湿迹,顺脸颊垂落,一滴滴落在协议那栏空白的受益人签名处:

“不必。”

这一栏永远不会有人签字了。

曾经他什么都吝于给她。

可如今,当他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捧给她时,却为时已晚。

她再也收不到了。

楚沉走出会面室,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就在门缝只剩一线时,门内突然爆发出律师和狱警惊慌的喊叫——

“穆先生!?

“快叫救护车!狱医呢!?

“来人啊——!”

他蓦然回首,门扉闭合的前一瞬,看到会面室内的雪白墙壁,有殷红的动脉血喷溅其上。

沾血钢笔滚落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

辜苏的身体回到了系统的纯白空间。

曾经被她遗忘隔绝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随着灵魂的修复,逐渐回归。

被曾程割喉时,她流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血。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该死掉的。

不如说,她其实已经死了。

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愧疚值系统绑定了她,为她续了命。

代价是她的一小片灵魂。

只有任务成功,赚够积分,她才能赎回自己的那片灵魂。

她第一次试图执行任务时,失败了,冻死在了家门口。

后来,她失败过很多次、很多次。

每一次,都走向了相同的死亡结局。

每一次,都回到被绑定的时间节点——

被曾程“杀死”后,在VIP病房中睁眼。

楚沉心中有怨,不肯原谅她,也不愿听她的解释。

渐渐地,她的疲惫越积越多,不愿再对他敞开心扉。

而穆盛洲,她试过告诉他真相,或者不告诉。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会宿命一般追逐她,拆散她和楚沉,最终导致她的任务失败。

如果是后者,那么楚沉出狱之后,他们会遭到穆盛洲后续的一系列报复,不得善终。

她困惑,迷茫,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做错了,解题的思路又在哪里,像困在网兜里的飞蛾,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越是着急,就越是出错。

在轮回中,她为了不让自己在无限重复中崩溃,每一次,都会尝试不同的兼职技能。

有时是做流麻,有时是画画,有时是代遛狗,因此还学习了训犬技能。

可这些技能,最终好像也没能帮上忙。

她对出狱后的楚沉很好很好,一次次委曲求全,一次次后退让步,可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变本加厉的争吵与误会。

她的小心翼翼与忍让迁就,看在楚沉眼里,都是心虚。

她对他还有爱。

所以她注定会输。

最后一次,她在无限循环的时间里崩溃了。

她求系统给她兑换了封印轮回记忆、保留生活技能的道具,用来让她从漫长的痛苦记忆中解脱。

她一次也没完成过任务,因此没有积分可以兑换,只好再次献出了一片灵魂。

每一次轮回,都会消耗一片灵魂。

撕裂灵魂的痛楚,如抽骨敲髓,烈火浇身。

她几乎被焚烧殆尽。

而“失忆”的那次,是她最后的机会。

是她用最后一片灵魂做的,孤注一掷的赌注。

第52章 第一训私生女就要有私生女的自觉,她……

辜苏对系统说——

就当我是第一次来这个世界,第一次做这个任务吧。

我想以我“最初的模样”,来接近楚沉。

一个不爱他的辜苏,一段演绎出来的真情。

到最后,却是通往正确答案的唯一道路。

好讽刺啊。

当她不爱他时,他最爱她。

所以,“不爱”才是唯一的正解。

可就算知道答案了,为什么她的心口还是会痛到抽搐呢?

那些即使遍体鳞伤,也要向他奔赴的日子,如今想起来,除了细密的疼外,竟还有深深的怀恋。

如果在工地的楼顶上,他最后的那段告白,在第一个轮回就肯说给她听就好了。

那是曾经的她,最想听到的话。

只可惜,他迟到了好久好久啊。

空茫处,传来系统的合成音:

【恭喜宿主,第一个世界任务完成。现在您拥有为期一个月的休整期,可以在时间流速静止的系统空间里尽情休息娱乐。】

她缓缓坐起身子,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坠落时呼啸的风。

捂住心口,她面上露出恍惚表情。

但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收敛情绪,站了起来:

“系统,麻烦立刻将我送往下个世界。”

系统下意识遵循命令:

通道构建中……

【宿主,真的不休息一下吗?扫描评估得出结论,您的状态很不好。是记忆回归给您造成负担了吗?】

辜苏摇摇头。

独处只会让情绪越来越糟糕,只有忙起来,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需要全新的环境和人际关系。

而且,她完成了这个世界的任务,不过是堪堪赎回了一小片灵魂。

之前在轮回中一次次付出的“代价”,让她的灵魂支离破碎,依然是倒欠状态。

她还要背着负债,继续走下去。

【传送倒计时开启……60s……】

辜苏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正在缓慢构建的传送门,与此同时,系统出于对宿主心理健康状况的关心,多问了一句:

【宿主,是否需要将上个世界的经历储存为经验记忆,剔除情感?这样会最大限度地降低您曾经受到的心理创伤。】

“不必。”辜苏抬起手,摸了摸已经愈合如初的脖颈,轻声道,“我不会忘记当时的心情。那都是我的来时路。”

只不过,那条路比一般人要漫长许多。

曾经的辜苏已经死了。

她不会去感谢给予她痛苦与伤害的人,但她会将那些疼痛内化为自己的力量。

然后从生命燃烧成灰的余烬中,生出新的火种。

她相信,那抹灼然心火,会刺破迷雾,照亮她的漫漫前路。

“走吧。”

她果断迈步,踏入光门之中。

离开前,她最后的话轻若流风——

“重来一次,能拯救过去的自己,我很高兴。

“系统,谢谢你,让我领悟到,能救自己的,永远只有我自己。”

她的身影融入门后浩瀚星光。

这个世界,是她的起点。

却不是终点。

……

辜苏来到新的世界后,第一感觉就是冷。

她茫然地睁着眼,觉得自己应该是站着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骨子里,身上衣物却似乎很是单薄。

耳边是纷乱雨声,还有湿气钻进鼻腔。

她浑身都湿透了。

【谁把灯关了?】

她迷茫问系统。

为什么她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个世界中,您的灵魂残缺外化在“目盲”上。也就是说,您现在是个盲人。】

系统中规中矩地回答,接着就开始给她调取世界资料。

为了方便代入,系统将辜苏的这具身体也改名为“辜苏”。

她要刷取愧疚值的对象名叫傅行舟,是C国首屈一指的实业家傅儒许的亲外孙。

也是伏龙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傅行舟父母早亡,只有他一个儿子,从小被各种一对一家教围绕着长大,接受着常人不可想象的、最顶尖的精英教育。

如今,26岁的他,海外名校的工商管理专业硕士毕业,目前正在伏龙集团里轮岗,熟悉企业内部架构和运行,为将来继承集团做准备。

合作对象对他的评价都是情绪稳定,但是为人冷傲,不好相处,下属们私下里讨论,在敬佩之余,都觉得他眼高于顶,多多少少沾点儿厌蠢症。

资料还没读完,辜苏就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发着抖问系统:

【我好冷,先别念了,告诉我,我和这个……傅行舟,是什么关系?我现在在哪儿?】

系统很快跳过了大段关于傅行舟的性格、生平事迹描述,直接到了现状部分:

【傅儒许,也就是傅老爷子,目前伏龙集团的掌权人,非常不满傅行舟上周做的投资计划,觉得他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不听话了,于是从外头接回了傅行舟父亲的私生女,也就是你,强制命令他接受你住在他家里,还要他带着你去集团上班……也就是说,让你接触集团事务。

【现在知情人都在猜测,傅老爷子是不是打算让你代替傅行舟的位置。】

辜苏沉默片刻:

【我?一个瞎子?代替他?】

系统沉默片刻,似乎在快速浏览资料,接着斩钉截铁地回答她:

【是的。】

一人一统相对沉默片刻。

辜苏问:

【我是什么学历?】

【因为身体原因,你没有上过一天学。】

【……】

上个世界,她好歹还是高中毕业。

到了这里,连幼儿园学历都不是。

她何德何能,叫傅老爷子觉得她能独挑大梁!?

辜苏有些呼吸困难,紧接着灵敏不少的听觉就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分辨出了由远及近的汽车嗡鸣声。

系统迅速道:

【今天是傅儒许把你送到傅行舟身边的第一天,不过他连见都没见你一面,派人把你赶出房子之后,就参加晚宴去了,现在才回来。】

辜苏牙齿冻得咯咯作响,缩着身子,觉得再站在这里听系统前情提要,她就要冻死了,便哆哆嗦嗦地朝着有汽车声响的方向走去。

……

傅行舟坐在劳斯莱斯后座,鼻梁架着方框金丝眼镜,低头翻阅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

以他这一年来,在各部门轮岗收集到的数据来看,这张财务报表勉强及格,能堵住股东们的嘴。

他去年背着老爷子做的投资收益占了半壁江山。

如果不是他的投资,这张报表肯定会变成赤字,到时候连年终奖都不一定发得出来。

集团在老爷子的带领下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可那老顽固却放着真金白银的财务流水不看,指着鼻子骂他投资莽撞,还放出话来,他再拿集团的钱做高风险投资,就收拾包袱滚去外地的分公司物流部,一辈子也别想再回来。

想到这里,傅行舟波澜不惊的脸上不易觉察地掠过一丝烦躁,又迅速消失不见。

刺耳刹车声响起,他被安全带猛然勒紧,手中报表差点散落一地,抬头摘了眼镜,冷淡地问司机:

“怎么了?”

司机周叔有些惊恐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忙着下车去扶:

“是……是辜苏小姐。她摔倒了。我去看看撞到哪里了没有。”

他没敢改口叫她傅苏,自家小傅总压根不承认她的身份。

傅行舟掀起凉薄眼皮望去,只见濛濛雨雾中,前方似乎确实有个黑糊糊的小不点,伏在地上,看不分明。

“别管她,绕走。”

他将报表拢到一起,在膝盖上敲了敲,理得整整齐齐,又用文件夹夹好,捋平,心里暗自盘算着明天要召集企划部开个会,准备下个季度的生产计划。

“小傅总……她身上全湿透了。”周叔到底是个敦厚人,不忍心看到小姑娘受罪,小声道,“没有您的允许,她进不去别墅,可能已经淋了很久雨了,这倒春寒的天气,会发烧的。”

傅行舟薄唇轻抿,透过后视镜看向周叔眼睛,直到把他看得心虚了,才淡声问道:

“不然你起来,坐后面,这车我来开?嗯?周总?”

周叔讪笑一声,把安全带系回去,默默打着方向盘,把车往后稍微倒了倒,绕开摔倒在地的辜苏,向着车库驶去。

等车驶入地下车库,傅行舟才不疾不徐地解释:

“那个辜苏,她自己有手有脚,难道不知道避雨?偏偏挑我回来的时候淋成那样,还故意摔在我车前面,就是想使苦肉计。如果我今天放她进门,明天她就会想办法逼我带她进公司。有一有二就有三,再加上老爷子的支持,你说这公司今后是姓辜还是姓傅?”

周叔尴尬一笑:

“这,这不至于吧?她无依无靠的,就是个孤女,听说妈妈没得早,继父又不要她,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说到这里,周叔有些感慨,也许是年纪大了,容

易伤春悲秋,不禁开始同情辜苏:

“虽然是个私生女,但这件事错不在她。现在她父母都已经离世,除了傅总,您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要是您也不要她,她该有多难过啊。”

傅行舟在周叔看不到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周叔却以为是他被自己的一席话打动了,试探着继续劝道:

“而且听说她没上过学,哪儿能跟您这个高材生精英比啊,您要是真听信外面那些谣言,说她是来替代您的位置的,也太招笑了些,反倒叫人离间了你们的兄妹感情,还惹老傅总生气。”

“兄妹?”傅行舟音量稍稍抬高些,紧接着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恢复了正常,木着脸平静道,“我是独生子,从来没有什么妹妹。私生女就要有私生女的自觉,她一辈子也别想上我的家谱。”

第53章 第二训他仿佛走出城堡的领主,垂眸看……

五分钟后,傅行舟自地下车库乘电梯回到别墅二楼,经过卧室窗户时,鬼使神差地朝外望了一眼。

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植被,规划严整,占地广阔,有七八个篮球场那么大。

路灯整整齐齐地隔一段距离便矗立一根,飘摇雨丝在经过灯光范围时,被照得透亮,如寒凉银针,锋锐细密。

今日气温只有个位数,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持续到后半夜。

刚刚跌在车前的身影已经不见,估计是冷得实在受不了,跑到哪里躲雨了,或者干脆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这才识相。

傅行舟收回视线,修长冷白手指一颗颗解开西装纽扣,将衣服折叠整齐后,摘下腕表放在最上头,迈入浴室。

半小时后,他擦着头发,浑身冒着热气从浴室走出来。

身上黑色真丝浴袍裹得严严实实,浴袍带系得很紧,更衬得他腰身细窄,浴袍肩部隐隐拢着不轻易为人窥见的倒三角身材。

不用特意去看钟表,他也对自己洗澡花了多久心中有数。

他将浴巾随意搭在肩膀上,任由水滴湿漉漉地从发梢垂落,渗入布料,坐在桌前时,电脑右下角果然显示“21:30”。

平日里这个时候,是他浏览国内外财经新闻的时间,放在一旁的手机却嗡嗡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祖父”。

他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在铃响第二声时,便接起了电话,语气平和恭敬:

“晚上好。”

对面的声音开门见山:

“听说你把人关在了门外。”

他对祖父知晓他的一举一动并不意外,语气不卑不亢,手上却无意识地抠着衣缝:

“您要威胁我,大可不必用这种毁我父亲名誉的方式。他是您的亲生儿子,爆出他有私生女这件事,不管对他死后的清誉,还是对公司、对您的名誉,都不算光彩。这不是一步好棋。”

“不错,你还知道维护公司利益。”傅儒许轻哼一声,不知是赞赏还是暗讽,“别耍小孩子脾气,赶紧给她安排住下。现在外界暂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我打算在下个月十七号举办一场社交宴会,作为她的成人礼,你准备一下,到时候把时间腾出来,不许缺席。”

“……”他垂下轻薄眼皮,冷冷地、无声地轻笑了一下,语气温和,说话内容却不客气,“我不会去。下个月十七号我要去J国出差,做产品原料的调研,一周之后才能回来。私生女的社交宴会您想办就办吧,毕竟您才是傅家家主,不是么?”

“……”对面呼吸粗重了一瞬,似乎想骂什么,但没骂出口。

“我去忙了,晚安,祝您好梦。”

傅行舟“好脾气”道。

傅儒许“啪”地一声挂了。

屋内一时陷入极致的静寂。

静到只有复古挂钟滴答走针的细微动静。

别墅里的佣人们都睡下了。

他站起身,想下楼给自己倒杯牛奶,却在经过走廊时,瞥见一楼欧式门廊一角露出的发丝。

门廊的灯常亮着,那缕头发因此被照得清清楚楚,混着雨水和污泥,如黑色的水草,潮湿,柔软——毫无生气。

傅行舟怔愣片刻,脚下一转,踩着拖鞋一步步迈下旋转阶梯,向着大门走去。

门扉敞开的一瞬,原本被温暖别墅隔绝的滂沱雨声灌入耳朵,混杂草木腥气的湿意被寒风卷着,如巨蟒般迎面扑来。

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

他仿佛走出城堡的领主,垂眸看着自己受难的子民——

门廊的避风处,果然蜷缩着个什么东西。

辜苏紧紧地团着身体,护住腹部仅存的一点温度,像只虾米一样缩在门廊立柱后面,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明不远处就有个避风拐角,她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可怜兮兮地挤在这根立柱后头。

……真不知道该说她苦肉计演得敬业,还是单纯的就是傻。

傅行舟立在门后,静静地看着这个实际上还没成年的、他血缘上的“妹妹”,撑着门框的手指紧了紧,刚要迈步出去,垂首看到已经漫过门廊的积水,眉头微皱。

脚尖挪动,他正打算转身,眼角余光瞥见蜷缩着泡在水里的女孩,好像是听到了动静,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离去的脚步就此顿住,看似解释,实则欲盖弥彰道:

“我去叫人把你搬进来。”

女孩在他出声后,才迟钝地捕捉到他的声音一般,将脸转向他。

他接下来的话,就此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小鹿眼,本该是无辜清纯的眼睛,可那双眼里却没有一点高光,视线也没有在他说话时和他对上,而是直挺挺地看向前方。

没有焦距。

一股怪异感自心头掠过,他迟疑着改口:

“你看不见?”

女孩听到他的声音,试探着站了起来,无措地立在原地:

“嗯……请问你是这里的佣人吗?”

他沉默片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可以在客厅睡一晚,等明天早上雨一停就必须离开。”

她试探着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傅行舟则后退一步,谨慎地和她拉开距离,顺手从门边伞柜里抽了把长柄雨伞,塞进她手里:

“牵好。”

她浑身都湿漉漉的,水线瀑布般沿着发梢、眼睫、下巴和每一处垂坠的衣角往下淌。

让她进屋是万不得已,他已经让步,不想再脏了自己刚洗完澡的手。

辜苏似乎也读懂了他此举的含义,顺从乖巧地抓住伞柄,另一只手摸索着扶上门框,挤出一个有些难过的笑容,身子还在打着寒颤:

“对不起,我身上现在是不是很脏?”

最近的天气一阵冷一阵暖的,不像三月,倒像还在寒冬。

她身上穿的虽然是老爷子不知道让谁给配的高档货,但看着就不保暖,也容易脏,都是虚有其表的东西。

老爷子还是这样形式主义。

他从来不关心送别人的东西适不适合,只顾他自己高兴。

偏还有一群人捧他臭脚。

想到这里,傅行舟心头莫名升上一丝烦躁,又被他用理智强行压下,实话实说地告诉辜苏:

“是挺脏的。”

听到这话,辜苏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松开握着伞柄的手,摸索着迈入门内,便缓缓靠着墙边坐了下来。

“你干什么?”傅行舟皱眉,“谁让你坐地上的?”

“对不起。要是我把这里的沙发睡脏了,你会挨骂的吧。我在这里将就一晚就好。”

辜苏再次道了歉,蜷缩起来,抱膝坐着,身下的地砖上很快积攒了一小滩雨水。

给她开门的好心人,应该是这栋别墅的佣人。

不可能是眼高于顶的小傅总。

傅少爷非常讨厌她,刚才她差点撞他车上,他都能叫人绕道离开,如今应该不会亲自来给她开门,居然还收留她。

“……”

傅行舟听到她的话就明白了,她这是把他当成这栋别墅的佣人了。

但他没有解释。

不过是不重要的人,他没兴趣用傅行舟的身份去结识。

他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她究竟为什么把他认错了。

瞥了眼客厅的座钟,已经快要十点了。

过去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喝完牛奶打算上床睡觉了,哪里会被莫名其妙的淋雨小猫绊住。

安静几秒后,傅行舟的脚步声远去,像是接受了她在地板上

将就一晚的请求。

浑身冷得打摆子的辜苏靠墙屈膝坐着,牙齿咯咯作响,低头默默拧干袖子和衣摆上的水分,剩下的就都留给地暖。

不一会儿,脚步声去而复返,辜苏刚一抬头,脑袋顶上就被扔了条柔软干燥的浴巾,将她大半个人都罩住。

她把浴巾从头上扒拉下来,抱着它有点懵。

“我带你去沙发上,擦干净再睡。”傅行舟冷声道,又补充了一句,“记住了,明天一早就走。”

……

傅行舟原本以为,昨晚她淋了半天的雨,今早肯定会感冒发烧得起不来,可当早晨六点半,他准时下楼准备去餐厅时,却看到她已经摸索着跪在沙发边上叠浴巾了。

他站在楼梯上没有动,静静地看着那抹纤弱身影背对着他,将浴巾叠好后,便准备站起。

也许是起得太急,她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他下意识向前一步,又在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不动声色地把腿收了回来。

“少爷,您醒了。”保姆冯姨看到他站在楼梯上的身影,精神十足地打了招呼。

可这声“少爷”,却让背对着他的辜苏身体僵硬,像是被猫抓到的老鼠,整个人都定住不动了。

她昨晚又冷又困,感觉没睡多久就听到了佣人起床和走动的声音,提醒她此地不可久留。

这栋别墅里的佣人知道她的身份,倒是没有为难她,可她现在唯一不想也不该遇见的,便是别墅的主人——根本不待见她的傅行舟。

如果让傅行舟知道,昨晚她是怎么在他下了禁入令后,依旧接受好心佣人的帮助,厚着脸皮住进别墅里来,还浑身湿透地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

他会多么恼怒,她简直不敢想。

第54章 第三训能逼他傅行舟做事的人,前后推……

她听到远处,傅少爷开口说话了,声线冷冽:

“她怎么还在这?”

辜苏离得远,只模模糊糊连蒙带猜听了个大概,接着便是保姆冯姨迟疑的声音:

“您的意思是?”

“送走。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傅行舟赶小猫小狗似的,边说边下楼,朝着远离辜苏的餐厅方向去了。

冯姨只好应下,走过来牵起辜苏的手:

“辜苏小姐,我送您回去吧。”

她刚一摸到辜苏的手,便觉得异常冰凉,再看对方脸色,已经烧得发红,偏偏当事人还一无所觉的样子,乖巧地向她道谢:

“麻烦阿姨了。”

烧糊涂了吧。

冯姨嘶了一声,伸手摸上她额头,烫得跟暖气片似的。

辜苏嗓子很干,像有刀片在划,她半睁着眼睛站在那里,既看不清方向,也辨不清上下,整个身子软软地就要往下倒,还是冯姨架住了她,一脸为难地看向傅行舟,扬声问:

“少爷,她发烧了!怎么办?是送医院还是请医生过来看?”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傅行舟只觉得厌烦,头也不回地遥遥答道:

“送回去。她自己没有家吗?”

就算是傅老爷子的命令,也不能叫他收留一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女在自己家里。

他有洁癖。

更何况,法律规定,私生子女和婚生子拥有同样的继承权。

她永远也别想进傅家的门,分一杯羹。

辜苏浑身难受,腿脚软得跟面条一样,偏偏还什么都看不见,听到对方发话了,知道不能强求,弱声弱气道:

“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麻烦您帮我打辆车吧。”

冯姨偷偷瞥了一眼傅行舟,没敢违背他的意思,牵着摇摇晃晃的辜苏离开了。

今日天气晴好,天光大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植物清香。

辜苏浑浑噩噩的大脑也为之一振,稍稍有了些精神。

她坚持要自己打车回去,冯姨担心她会倒在半路,好言相劝了一会儿,见她态度坚定,也只好作罢。

……

冯姨送完人回来,见傅行舟已经吃完早餐,正站在玄关处,对着穿衣镜理领带。

“人送走了?”

他头都没回,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带夹。

“是。辜苏小姐坚持要坐车回去。只不过……”

冯姨有些犹豫。

“想说什么一次性说完,我没那么闲。”

傅行舟瞥了眼腕表。

白金色腕表扣在他腕骨突出的手腕上,衬得皮肤苍白,指节修长,黛青色血管隐伏于玉质般皮肤之下,看起来冷淡又禁欲。

此时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四十五,他要赶今天上午远在隔壁省的一场供应商会议,然后在晚上六点之前赶回来。

今早因为辜苏,已经浪费了一分钟。

“少爷,她报的地址,并不是傅总在的老宅,而是城南的老街。”

冯姨犹豫的原因正在于此——城南老街是一个泛指,那里在几十年前还是一片只有几百口人的小乡镇。

后来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涌向B市,小乡镇也被并入城市,改名为城南区,纳入了发展规划之中。

傅儒许年轻的时候,赶上了时代的尾巴,从父母手中接管伏龙集团之后,上任第一把火,就是拍下这里的地皮,打算在这座小城镇上兴建高档住宅区,一步步打造成成规模的高级度假村。

遗憾的是,度假村才建了一半,时代的东风就已经过去,再加上新的政策出台,房地产行业遭遇严冬。

楼盘卖不出去,十几亿款项无法回流,资金链断裂,工人集体讨薪,高管跳槽前背刺……

种种坏事集中爆发,这片地皮,差点去掉伏龙集团的半条命,至今都在还债。

伏龙集团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上已经负债累累,经不起一点波折——雪球滚得越大,失控的那一天就越可怖。

直到现在,城南老街开发项目都是傅儒许的一块心病,作为他商人生涯的最大败笔,半个字也不许人提,谁提骂谁。

几年过去,那一大片只剩下钢筋水泥框架的楼宇间,荒草没过人腰,黄鼠狼和刺猬时时穿梭,吸引了众多流浪汉和低保户聚集,举目四望,尽是垃圾与棚户。

就像是不远处霓虹彻夜不熄、歌舞升平的B市的排泄物。

傅行舟理领带夹的修长手指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好像蕴含着什么关键信息:

“祖父是从城南把人接回来的?”

那个提到城南就能当场犯心脏病的老爷子,主动去城南,找到了流落在外的血脉?

先不提他会不会踏上那片土地——他是怎么知道人在城南的?

冯姨迟疑:

“是吧……?这得问问老周,是他去接的人。”

傅行舟再次看向腕表,已经晚出门一分钟了,于是匆匆推开大门,向外走去:

“行。”

……

车上,不等傅行舟向周叔询问接回辜苏的具体细节,他的手机又催命般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是“祖父”,他略一思索,便接起电话:

“早上好。”

傅儒许的声音听上去很不满:

“你怎么把人赶回去了?”

“您要是真的对我家里的事这么好奇,不如直接装监控吧,冯姨在中间传递情报也挺累的,您说呢?”

“说什么胡话!她也是可怜那个孩子,听说你昨晚上让人淋了雨,还让人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赶紧去把人接回来!不然我就亲自过来了!”

“……”傅行舟下意识扯了扯领带,好让呼吸顺畅些,语气依然冷淡温和,“她跟城南有什么关系?”

对面顿了顿,才轻嗤了一声:

“终于想起来

问了?你之前不是不关心她的事吗?”

“是不关心。我只是好奇,城南那道坎儿,您跨过去了?”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您老当益壮,怎么可能轻易被我气死?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我就挂了,毕竟我很忙,公司的效益不好,您是知道的。”

“哼——”傅儒许用力呼吸了一下,“想知道我是怎么把她找回来的,你不妨亲自去问她。”

傅行舟又感到一股烦躁:

“我是在问您。”

“去问她,然后把人接回来!在她成年礼当天,我希望能看到她从你的宅子被接走!”

电话“啪”地挂断,傅行舟捏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微微闭了闭眼,唇角挂着丝冷笑。

能逼他傅行舟做事的人,前后推五百年都不存在。

……

傍晚七点半,天已经黑透。

早春的晚风还有些冷,傅行舟从劳斯莱斯上下来,第一脚就踩在了泥泞路面,听到黏腻的“啪叽”声,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少爷,我当时过来接人的时候,也是找了半天……她提到回老街,应该就是在这一片了。”

周叔解了安全带,下车关了车门绕过来,看到自家老板正在用一种极其挑剔嫌恶的目光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

他赶紧从兜里掏出纸巾,想让老板擦擦,傅行舟抬头望着面前一望无际、如出一辙的地面,心如死灰地推拒了,只想赶紧完成任务:

“你再回忆一下,她到底住哪儿。”

周叔应了一声,沿着道路开始一间一间地找。

傅行舟黑着脸,慢慢跟在后面。

这里的景象和烂尾楼极其相似,不过比烂尾楼可热闹多了。

三楼以下几乎都“住”满了人,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水泥毛坯房,原本是豪宅的格局设计,因此占地面积很广,看样子住在一间屋子里的也不止一户人家。

没有门窗的部分,都被智慧的劳动人民用各种替代物堵住,有的是纸壳子,有的是铁板,实在寒碜的,干脆用桌子代替门窗。

从“违章建筑”和墙体之间的缝隙,漏出暖黄或惨白的灯光来,不过这里并未正式通电,所以电线很有可能是从附近工地或别的什么地方自己拉的,甚至是偷来的。

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有十几个一看就是饱受岁月摧残的中年男女,身子佝偻,皱纹满面,围坐在露天的水泥地上,中间是煤气罐和冒着热气的简易铁锅,正捧着铁饭盒唠嗑。

他们头顶上,用粗绳索和插在土里的木棍挑着个明晃晃的白炽灯泡,权当照明。

灯泡被风吹得摇来晃去,他们的影子于是也就跟着惴惴不安。

这群人的背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高草丛。

傅行舟定睛细看一处抖动的草丛,不一会儿里面嗖地窜出个黑糊糊的东西,一眨眼就跑远了。

他从未踏足过这里,所以也不知道世界上竟存在着这样不规整的地方,与这样破败的景象。

这里的一切都是混乱且无序的,让他产生一种精神过敏的错觉。

他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此时的感觉,只想赶紧把辜苏找到,然后离开这里,回到他的舒适区去。

就在他们走近时,那群男女中间,有眼尖的看到了傅行舟,用一种警惕的、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渐渐地,一起吃饭唠嗑的人回过头来,也注意到了他。

没有人吃饭了,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

第55章 第四训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她在宣读遗……

傅行舟从他们的眼里看不到恶意,但其中掺杂的探究和审视,却让他感到不快。

周叔悄悄来到他身边提醒道:

“应该在这附近,要不我去问问?”

他没答话,走过去,在距离那群人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是个方便说话,但又不至于太近的社交距离。

“我想打听一个叫辜苏的女孩子。”

他扫视一圈,试图从这群人里找到能帮到他的。

可他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话,说的还都是他听不懂的、天南地北的方言。

就算偶尔听到一两个普通话的蹩脚字句,也如灵光乍现,稍纵即逝。

预感到接下来的对话将是浪费时间,他的眉毛顿时皱成了一团。

他当即转身,要离开这里,却听周叔在用他同样听不懂的方言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那群人中有几个抬手指了个方向,正是高草掩映下,不远处的一栋废弃大楼。

……

傅家老宅,傅儒许已经洗漱完毕,裹一身真丝浴袍,靠坐在床头,鼻梁上架副老花镜,翻着膝头的一本旧书。

管家端进来一盘果盘,顺便报告道:

“少爷去了城南。”

“嗯,看来还是有长进的,知道个人感情应该排在股份后面。”

傅儒许已经年近七十,保养得宜,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了二十多岁。

他示意管家把果盘放下,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

“那丫头除了回城南之外,还干了什么吗?有没有她的购票记录?”

“目前还没有。她淋了雨,发烧了,目前在城南养病,没有逃跑的意思。”

傅儒许意兴阑珊地合上书,叹口气:

“看来她还不知情。唉……这两个人都不省心。别到最后兄妹做不成,反成了仇家……那就弄巧成拙了啊。”

管家垂着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傅儒许修剪干净的手指轻轻点着膝盖,眼睛瞥了眼挂历,摆手示意管家下去。

等人走后,他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药丸,看了眼生产日期,像是在做什么重要决定,自言自语道:

“到时候如果做不成兄妹……做夫妻也是一样。”

反正也不是亲兄妹,她的肚子里,不会爬出个怪物。

……

傅行舟踏入辜苏的“家”时,被这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震撼到了。

就好像一瞬间穿越到了叙利亚。

屋内没有任何家具,冷风从敞开的门窗中大喇喇地穿堂而过。

不远处放着半个矿泉水桶,应该是用来储水的,桶边摆着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铁饭盒,和外面那群人手里捧着的一模一样。

在墙角的避风处铺着层稻草,上头潦草地垫了几件衣服,权作床单。

一个纤细身影此时就背对着门口,蜷缩在“床”上。

他站在那里,有种陌生的无措感。

已经见过这场景的周叔小声唤他:

“少爷?”

傅行舟没有理会,向她走近几步,在她身后蹲下身,轻轻推了推她肩膀,小声唤道:

“辜苏。”

她烧得很厉害,应该是病了整整一天都没人管,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

傅行舟手指触及之处,皆是滚烫。

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面色霎时凝重起来,顾不得许多,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裹在她身上,将人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周叔,去医院。”

……

辜苏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根据照在脸上阳光的温度,她判断现在是白天。

四周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

她摸了摸身下布料,不是戳着稻草的衣服,而是柔软的床垫。

医院?

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听不分明,有人推门进来,接着她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线,清晰落在耳边:

“还难受吗?”

她第一次做盲人没有经验,勉强辨认出这个声线,就是先前的那个好心佣人,于是睁着没有焦距的眼,摇了摇头。

烧已经退了,现在除了浑身酸软无力外,没有别的症状。

“那就给你办出院了,之后你住到家里去。”傅行舟说完,顿了两秒,又问,“之前为什么要回城南,不回老宅?”

她茫然地呢喃了一句“老宅?”,像是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算了。”

傅行舟没有兴趣知道,不如说他甚至感到惊讶,自己居然会关心辜苏的行为逻辑。

父亲新丧,遗产事宜还未敲定,亲戚如同饿狼四面环伺,她就在这个节骨眼跳出来

,实在叫人生不出好感。

也不知道老爷子发了什么疯,非要他俩好好相处。

如果不是老爷子拿公司股份和继承人位置来威胁他,他根本不会让外界有知道她存在的机会。

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她在宣读遗嘱之前就消失。

看着还在迷茫的辜苏,他心中厌恶,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有条不紊地吩咐周叔去办出院手续,顺便打电话给冯姨,让她准备点补身体的食物。

辜苏在周叔的搀扶下下了床,小声道了句谢,又对着走在前面的傅行舟说了声谢谢。

“不要谢我。”

傅行舟根本没觉得自己有多好心,辜苏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小声问:

“接我去……家里住,是傅行舟的意思吗?我想当面谢谢他,可以吗?”

周叔忍不住提醒她:

“他就——”

“不是他的意思。”傅行舟从容打断了周叔,声音冷淡,“他不喜欢你,希望你赶紧搬出去,但是他祖父坚持,他只能暂时妥协。所以你今后必须安静待着,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用不着当面谢他。”

“……啊,好,好的。”

辜苏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周叔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傅行舟不想跟她扯上关系,连相认都不屑。

作为佣人,他其实也不好说太多。

傅行舟对佣人是挺好,但也不是毫无底线。

只怕辜苏小姐以后在家里,要吃苦头了……

……

辜苏的房间在一楼最偏远的角落,也是距离傅行舟二楼的卧室最远的角落。

这个房间不是很大,是冯姨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里面只有床、衣柜和桌椅,如果要上厕所,必须出来到客厅另一侧的卫生间。

别墅布局复杂,辜苏又看不见,当天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就摔了一跤。

她跌在漆黑的客厅里,地上铺着地毯,摔得并不是很疼,可面对无论如何睁大眼睛,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的恐惧,她毫无抵抗之力。

看不见,不方便,好害怕。

四周都是四四方方的桌椅尖角,万一磕到了会很疼。

她不想疼,可除了慢慢摸索,别无他法。

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偶尔体验一次还会觉得新鲜,如果要让它变成日常,甚至不知道要这样过多久……

辜苏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

她自暴自弃地想,要不从地上爬过去吧。

这样就不会摔倒,也不会痛了。

可是如果有佣人晚上起夜,看到客厅的地毯上有个人影在咕涌,会吓晕的吧。

她苦中作乐地想。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扶着摸索到的桌子腿,慢慢站起来,一点一点地沿着别墅的内壁摸索过去。

白天的时候,冯姨带她认过一次厕所,只是她刚刚摔了一跤,再爬起来时,方向感全乱了,只能靠摸的——卫生间的墙砖应该是瓷砖,触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

手指一寸一寸地摸过墙壁,她慢吞吞地往前走着,手指却突兀地摸上一块温热。

她瞬间僵在了原地,后背爬上一层寒意。

过了几息,才试探性地、缓缓地,继续往前摸索。

手底温热可以确认是个人类,坚硬,但有些弹性。

而且对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她摸……真的很吓人。

“喂?你好?”她咽了口口水,轻声道,“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依然毫无回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越想越害怕,松了手,慢慢后退,凭着记忆原路返回,连厕所都忘了上。

躲回自己的房间,她在被子里发了半天抖,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红着脸请求冯姨带她去一趟厕所,上完厕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询问:

“请问,昨晚别墅进贼了吗?”

冯姨感到好笑:

“怎么可能,这里的安保级别是最高的,不但进出需要身份验证,还有警卫二十四小时巡逻,而且昨晚家里也没丢东西啊。”

“那昨晚……昨晚我摸到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你摸错了吧?”冯姨把她带到了厕所,抓着她的手,按上墙壁,“你摸摸看,是不是跟昨晚触感一样?”

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犹疑不定:

“有、有点像……又不太像,昨晚的更软一些,而且是温的……”

“这是呼吸砖,质地比较软,而且昨晚一楼的浴室刚有女仆用过,肯定是热气还没散,你才觉得温。”

“那、那我闻到的……血腥味呢?”

“应该是谁生理期到了吧。一楼的卫生间都是佣人在用。”

冯姨对答如流。

辜苏勉勉强强点了点头,看上去像是被说服了。

她被冯姨送回了房间,在关上门的瞬间,冯姨视线落到她那一双嫩白的手上。

指甲缝里,沾着已经干涸的血液。

第56章 第五训好多人!好多人死了!房子塌了……

往后几天,辜苏都很乖巧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非必要不出门,吃饭都让冯姨端进房间,两个人基本没有什么碰面机会。

日子相安无事地过了大概三四天,这天早上,冯姨有些为难地向傅行舟报告:

“辜苏小姐的情况不大好。”

他右手捏着咖啡杯,视线都没从平板上的股市折线图上收回来,语气漫不经心:

“又病了?”

“上次淋了雨之后,烧是退了,但这两天咳嗽一直没见好,恐怕有些肺部感染了。”

傅行舟揉了揉太阳穴,冷淡不耐:

“那就请医生,别让她去公共场所。”

冯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问了句:

“您不去看看吗?”

辜苏的房间就在一楼餐厅旁边,走十几步就能到。

可傅行舟连看都没看向那个方向,敷衍了句“再说”,便没再开口。

两个人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活得跟异地一样。

冯姨见他没那心思,只好识趣退下了。

等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刚要起身上班,秘书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看着备注为“林鸢”的号码,他接起后,温和疏离地开口:

“早。有事?”

“行舟,今天一整天都有雷暴,所以原定的航班被取消了,你看出差的机票改签到明天可以吗?”

他扭头看向别墅外面,天气阴沉,树叶被狂风薅得高速震颤,草坪也倒伏一片,看样子一会儿确实要下雨了——还是十几年难得一遇的强雷暴。

昨晚的天气预报显然低估了雷暴的等级,直到早上才发出橙色警戒。

“行。你今天也别出门了,注意安全。”

他迅速调整了工作计划,嘱咐林鸢在公司群紧急发布了居家办公公告后,又开始梳理白天居家能完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