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训他再也不能触动她了。……

现在是下班时间,穆盛洲难得来放松,懒散地靠坐在包厢真皮沙发上,穿着宽松的休闲无袖上衣,健硕双臂一览无余,代表力量的青筋如龙蛇游走其上,身周隐隐浮动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叫她无端退缩。

“你迟到了。辜苏,不过来,是要我请你?”

穆盛洲点了她的名。

一旁看着像是生意伙伴的几个男人,闻言将审视目光投到她身上,想看看这个叫穆总特意点来的服务员,有何特殊之处。

只一眼,他们脸上都多多少少失神片刻。

包厢昏暗,仅有的光线从门外泄进来,披在她半裸脊背上,勾勒出青涩美好的身体线条。

如一张古典油画,无数柔光颗粒模糊地构成了她的剪影,微微垂首时,露出修长脖颈,随着包厢门的闭合,柔光消逝,她彻底被笼入了昏暗的阴影之中。

暗处觊觎的,是神态各异的晦暗视线。

辜苏因为发烧,头有些晕,慢吞吞地走到穆盛洲面前,刚准备弯腰给他倒酒,就被他抬手止住,接着敲了两下桌面:

“这儿的规矩是什么?”

辜苏呼吸一窒。

许多目光聚焦到了她身上。

“往事”规定服务员要跪着倒酒。

她不想跪。

其实蹲着也可以的。

有些服务员这么干,客户也没有说什么。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

可惜穆盛洲那点儿有限的同情心,都用在了十几年前捡了个奄奄一息的妹妹上。

妹妹死了,他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人性,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董事们对他的这份冷心冷性很是满意,还曾夸赞过他,是个天生的掌权人。

辜苏向穆盛洲投去求助的目光,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穆总,我今天不舒服,可能发烧了。】

穆盛洲只瞥了一眼她的手机,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望着她时,隐含不悦:

“我这是请了个员工还是请了个病人?

“身体不舒服是什么免死金牌吗?”

辜苏看着他不容抗拒的威压视线,明白今日的侮辱不可避免。

她垂眸,在模糊视线中,扶着桌面缓缓跪下,垂首替他满上一杯酒。

按照规矩,服务员不用陪整场,中间会有换班。

可穆盛洲像是在针对她一样,不允许她换班。

辜苏到后来,已经只凭着意志在行动,脸颊烧得滚烫发红,却被粉底遮住,并不明显。

因此,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也不知道。

辜苏十八岁生日这天,没有典礼,没有烟花,没有礼物。

有的只是病痛、屈辱与眼泪。

……

在辜苏离去很久之后,穆盛洲僵坐在书房里,后知后觉地回溯记忆,终于翻到这非常久远的一件事。

那天他说了些什么,已经不太记得了。

但辜苏跪在地上,垂首倒酒时,那截脆弱弯曲的脖颈,还有因反复跪在坚硬地面而磨红的膝盖,却在此时如同经年的梦魇一般,一遍遍缠上来,勒住他的脖子,叫他不能呼吸。

他突然很是心慌,遽然起身,椅子在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巨响过后,他已经冲出了书房。

辜苏被他安排到了客房,她不愿意和他一起睡在主卧,他明白不能把人逼太紧,便没有强求。

可如今,他拧动客房的门把手,却发现她从里面反锁了。

“辜苏!辜苏你开门!”他克制着心中烦乱,怕吓到她,只能轻轻敲门,“让我进去。”

里面没有应答。

他仔细回想刚才辜苏的表情神态,愧疚悔意几乎要将心脏绞碎。

那样大的屈辱,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是一件小事。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已经自己把这份屈辱和难过消化掉了。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慌乱敲了一会儿门,依旧无人应答,他冷静下来,打算去找客房钥匙,却见门被打开一条缝,她露出半张脸,头发还在湿漉漉地滴水。

原来刚才没开门,是去洗澡了。

穆盛洲松了口气,视线在她被水蒸气熏红的脸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低着头,不让他看见她的表情。

可在静默的对视中,他却从她脸上读出了令他莫名不安的平静。

那是一种对往事已经不在意、不留恋的平静。

爱也好,恨也罢,她早已走了出来。

他再也不能触动她了。

穆盛洲喉结滚了滚,艰涩道:

“别难过了。今天的酒,我照常喝。”

他依稀记得,自己当年,在她发着高烧的时候,曾经刻薄地问她——

身体不舒服,是什么免死金牌吗?

不是。

那就别矫情。

他是这么要求她的。

所以现在她不肯放过他。

她不肯接受他的示弱。

是他应得的。

辜苏跟着楚沉来到储藏室,这里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摆满了清单上的酒。

他随手捞起一瓶伏特加,开瓶时浓郁的酒精味便飘了出来,惹得他微微皱眉。

他不喜欢太烈的酒,伤身,还会干扰思考。

但辜苏就站在一边,漠然地把玩着手机,好像对他接下来的表演毫不在意。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如同前几天那样,仰首灌下。

这次没有再恶趣味地将酒液渡入她口中,而是默默喝干,摇晃着身子,跌坐在一旁梨花木椅上。

喝得太急,他剧烈咳嗽一阵,捂着嘴,有些反胃。

在阵阵涌上的不

适中,他不受控制地想,辜苏也曾经这样难受过啊。

这种同甘共苦的感受,又让他从心底缝隙中生出一丝丝脱缰的甜来。

辜苏从手机上移开视线,见他面色酡红,眼眸迷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酒瓶底只剩下浅浅一层。

注意到辜苏目光,穆盛洲苦笑一声,抬手,将那浅浅一层酒液也倒入口中。

“消气了吗?”

他用手背擦了擦唇角,靠在椅背上,仰头轻声问。

从前他根本不会在意她是否生气,她的情绪也并不能牵动他心。

他是这么以为的。

可一旦他意识到、并开始关心她的喜怒哀乐,才发现这对他来说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情。

他怕她难过,也怕她生气。

怕她仇视他,更怕她不理他。

辜苏没有回答,缓缓向他走来。

走动时,纯白浴袍的衣带飘荡,看着松松垮垮,像是一份待拆的礼物。

穆盛洲不自觉地直起身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会像扇楚沉一样,给自己一巴掌。

为了当年受过的委屈。

可她没有,而是在走过来的途中,随手拿了一瓶标着酒精浓度56%的酒,递到他面前。

眸中深处,跳跃着那熟悉的磷火。

寂静的,热烈的,在漆黑的瞳仁深处燃烧。

这让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烟火绽放时,孤注一掷的色彩。

穆盛洲望着那瓶酒,意识虽然因为酒精影响,有些飘飘然,智商却没有下线,冷静推开:

“已经超了。明天再喝。”

他想要她,但也不想死得太早。

辜苏却不依不饶,将那瓶酒推进他怀里,弯腰把手机上的字放大给他看。

她说——

【今天之内,喝一瓶,算十瓶。

【喝吗?】

她站着,他坐着。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他,一只手将酒瓶按在他胸口,一只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即若离地蹭着他的喉结。

弯腰时,透过半敞领口,乳白丰腴只露出引人遐想的一线。

像个妖精。

穆盛洲咽了咽口水,眸光转暗,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逡巡一圈,接过酒瓶,一言不发地磕掉瓶盖,仰头灌下。

冰冷酒液顺着唇角淌落,沿着脖子流入衣领,本应让人觉得酥酥麻麻地发痒,但他的大脑却已被酒精蒙蔽,感觉不到这些了。

只有意识还勉强保持清醒。

不过也清醒不了多久了。

因为辜苏又递过来了第三瓶。

穆盛洲伸手要去拿酒瓶,却错抓住了她的手,不过抓错了也不肯放开,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说话时因为醉酒,音量不自觉抬高:

“你高兴一点了吗?”

辜苏没有回答,他就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

“高兴了吗?嗯?看到……看我这样——和你一样喝酒,高兴吗?”

辜苏不闪不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口,自手术完成以来,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嗓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生疏感:

“当年,你报复我,看我喝酒的时候,高兴吗?”

“……”穆盛洲发了会儿呆,一行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滴落,迅速滚过下颌,快得恍若幻觉。

他看着虚空,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回答了辜苏的问题:

“高兴。我那时候……太高兴了。我觉得很痛快。我觉得……我做了正确的事情。”

他现在喝醉了,说的应该是真话。

那他为什么要流泪呢?

她没有兴趣知道。

辜苏多说几个字就嗓子疼,但现在的穆盛洲已经醉得找不着北,不一定看得清手机上的字了。

所以她选择开口讲给他听:

“可我不高兴。穆盛洲,我终于确认了,我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不会因为仇人的痛苦和倒霉而感到畅快。

报复不会带给她任何东西,只有空虚。

她和穆盛洲,灵魂的底色截然不同。

在倒下之前,穆盛洲最后的意识想的却是——

她还是不高兴。

要怎样才能让她高兴起来?

一旁的辜苏见他闭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便拨通120的电话,告诉他们这里有个酒精中毒的患者。

在120赶到之前,她抛下穆盛洲,进了他一直不让她进的书房,打开电脑,开机密码输入了周倩告诉她的那串。

第42章 第四十二训你要我的命,是吗?……

穆盛洲在医院睁开眼时,身边只有何助。

他捂着额头坐起来,嗓子干涩,开口第一句就是:

“辜苏呢?”

何助茫然:

“她昨天用你的手机联系我,叫我来医院陪你,我过来的时候就没看见她。”

穆盛洲皱眉,双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可惜一切如同云山雾罩,只记得她捧着酒瓶,坐在他腿上,喂他喝酒的场景。

她昨晚那样乖顺,连他的手伸进浴袍都没有推拒。

他知道她别有用心,却控制不住自己不沉沦。

所以该死的……他到底喝了多少瓶?

含糊低咒一声,他让何助安排医生来检查,尽快出院。

在离开的路上,他顶着脑内锥痛,思考着她昨晚那样做的动机——

她知道自己被监视,所以才会那么主动地灌醉他,目的一定是趁他住院,从公寓里逃走,彻底离开他。

很拙劣的计划,却是捕杀他最有效的陷阱。

如果她真的逃了,一旦逃出了S市,他要找她,确实得费点功夫。

昨晚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如果她想跑,现在最远甚至有可能已经出了国。

——不,不可能。

她出不了国,她的护照还在他手上。

总之,这次再把她找回来,他一定要践行自己的诺言,打断她的腿,然后拴起来。

他会让她知道疼,知道怕,知道单方面中止游戏,从他身边逃开,会是什么下场。

……

穆盛洲的心脏依然跳得不太规律,头重脚轻,按照医生叮嘱,本该卧床休息,却被辜苏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

他叫公寓管家把昨晚监控拷一份给他,自己则去了趟辖区派出所,打算找人帮忙看看沿路监控,顺便报案,寻找自己失踪的“员工”。

警局不会帮一个人找另一个毫无关系的成年人,更何况失踪还没到24小时。

但——

残疾人不在此列。

辜苏是个“哑巴”,她的残疾证还在八年前的入职资料里。

她“失踪”之后,是可以不必遵循24小时报案规则的。

即使穆盛洲不是她的直系亲属也没关系,因为她是个孤儿。

“老板”这个身份,已经够了。

特权固然好用,用多了必然会遭到反噬。

而找人这种小事,还用不到资本的力量。

在听到失踪报案后,警员非常重视,把他单独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问话,详细做了笔录。

在笔录期间,穆盛洲的手机响起过好几次,都被他面无表情地摁掉。

警员用笔尖敲了敲桌面,提醒他:

“电话不接吗?我这里可以等等的。”

他冷淡拒绝,把手机静音,倒扣在桌面:

“公司的事,催我回去开会。不用管,现在找人比较重要。”

不知内情的警员有些感慨:

“你的员工遇上你这样负责的老板,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面不改色,颔首接受,并且更正了一件事:

“遇见她这样的员工,才是我的幸运。”

从警局出来,穆盛洲站在街头想了一会儿,掉头去了辜苏和楚沉原本的“家”。

可合租室友却说,他们早就退租了,一算时间,是辜苏回国前一天。

原来那时候,他们就盘算着要跑路了。

穆盛洲扯了扯嘴角,觉得讽刺,又觉得心脏更加突突地疼,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坐进迈巴赫后座时,何助透过后视镜看他,小心地问,接下来去哪里。

他迟缓思考了一会儿,才发现过去那些年里,他和辜苏见面的唯一场景就是“往事”酒吧。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她的喜好,她常去的地点,不知道她遇到危险,会往哪里跑,哪里对她来说,才是安全的。

他从前不关心这些。

颓然靠在椅背上,穆盛洲闭目思索片刻,淡声道:

“回公寓。”

能做的他都做了,如果警方找不到她,他就去暗网发民间悬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早晚能抓到。

等她回来,他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她。

……

回到公寓时,穆盛洲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一整个上午徒劳无功的奔波,叫他身心俱疲。

管家已经把监控发给了他,在电梯上升的间隙里,他点开监控,心浮气躁地快速拖动几下,都没能在视频里找到她的身影。

直到视频里,救护车担架将他抬走之前,公寓那扇门都安安静静,没有打开过。

他正拖着进度条,突然叮一声,电梯到了。

这栋公寓所有的电梯都是入户式。

因此,当电梯门向左右两边敞开,他眉眼疲倦地抬头时,看到的却是正对面,辜苏静静蜷缩在客厅飘窗上的身影。

万籁俱寂,四感尽失。

只剩下视觉叫怔愣的眼看到,她闭目侧躺在飘窗上,左手软绵绵地垂落,下方地板滚落一只小小的白色药瓶。

“……辜苏。”

气声虚弱地从胸腔挤出。

在意识到的瞬间,刚刚还在下定决心给她最残酷教训的穆盛洲,几乎是连滚带爬冲了过去。

太像了。

太像怀灵死去的那一幕了。

穆怀灵手术失败那天,所有医疗手段都已经无济于事。

即使留着条命,也只是慢慢等死而已。

可他不愿放弃,用长袖长裤和口罩遮住身上伤痕去见她,求她不要放弃希望,他会继续去打比赛赚钱给她续命,更何况医学一直在进步,总会撑到有办法治疗她的一天。

她却撇嘴说,他身上药味太重,她都闻到了。

说完,她沉默了很久,突然说想吃东街的小馄饨了。

穆盛洲也许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不肯动身,可她突然大哭起来,说他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满足她,她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又饿又疼,她只是想吃个馄饨而已,他为什么这么没有良心!

他拗不过她,只好起身去买。

可回来时看到的,却是她依然温热的尸体。

她自己偷偷攒了一些药,也不管能不能吃,该吃多少,总之一股脑儿吞了下去。

她赌对了。

其中几种药物混合在一起,产生了致命的效果。

她抛下他,就像割一块累赘的肿瘤一般,将她从他身上割除。

穆怀灵的床头柜上,留下了她最后写给他的两个字,笔迹歪歪扭扭,耗尽了力气。

【飞吧。】

她说。

穆盛洲确实做到了,他重新飞上了枝头,成了大多数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可是从她死去的那一刻,他的轨迹就开始扭曲,逐渐偏离了最初的希冀。

时光交错,穆盛洲奔向辜苏,就仿佛当年,奔向穆怀灵那般。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辜苏面前,抖着手指,去试她的鼻息。

一秒,两秒。

她呼吸轻缓,频率正常,似乎只是睡着了。

巨大的恐慌缓缓从他身上褪去,他这才想起来,捡起地上的药瓶,急切地查看药名。

……只是普通的布洛芬。

用来术后镇痛的。

穆盛洲跪在她身边,手指紧紧捏着药瓶,正在努力平复心情时,便看到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想起今天一整个上午都在胸腔里沸水一样翻腾的怒火,还有将她囚禁起来的计划,却都败在了看到刚刚那一幕时,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慌中。

因此,他没有兴师问罪,而是拂开辜苏垂落脸颊的发丝,声音努力放柔,怕吓到她一般:

“昨晚你在哪儿?”

她眨了眨眼,微微张口,轻声沙哑地回答:

“这里。不过我叫了何助过去。”

“为什么不陪我一起去医院?”

“不想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恹恹的。

穆盛洲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突然想起,从前她进医院,似乎都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被刺杀,酒精中毒,药物中毒……

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怕她想起旧事,对他旧恨重燃,穆盛洲狼狈地扯开话题:

“你……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辜苏莫名地看着他,他又补充道:

“想做的事,喜欢的东西,想去的地方,什么都可以。”

顿了顿,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

“辜苏,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她撑着身子,从飘窗上坐起,发丝如一弯墨川流泻,低头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男人,若有所思。

弃猫效应。

曾经被抛弃过的小猫,在流浪过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再被主人捡回来,就会加倍小心翼翼,讨好主人,生怕再被抛弃。

用在人身上也一样。

她倾身,一点一点靠近他,直到二人额头几乎相抵,唇与唇只差一线。

穆盛洲紧张地抿紧嘴唇,克制住舔舐干燥唇瓣的欲望。

辜苏的嗓子还在疼,布洛芬没那么快发挥效果,因此她相当惜字如金:

“昨晚,是七瓶。”

穆盛洲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屏住了呼吸。

他昨晚喝了七瓶,可以换算成七十瓶。

再加上最近喝的这些……

他咽了咽口水,听到自己问:

“还差一瓶,是吗?”

脑中闪过今天出院时,医生的严正叮嘱:

“短期内不可以喝酒了!命只有一条!要好好珍惜!”

穆盛洲弯起嘴角,望着辜苏,露出个苦笑:

“你要我的命,是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睫看他,伸出右手,食指与拇指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

如同许多年前,他对她做的那样。

她说:

“三分钟之内喝完。”

这也是他对她说过的话。

第43章 第四十三训【楚沉番外:钢铁丛林】……

【楚沉番外】

八年前。

S市滨江体育馆,拳击馆的选手休息室内。

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曾程,一敲开休息室的门,就听了一耳朵荤段子,笑嘻嘻地凑到选手堆里去:

“你们在说哪个宝贝?”

他口中的宝贝指的是拳击宝贝,也叫举牌女郎,是指拳击赛中场休息时,举着写有回合数牌子,绕场一周的性感女郎,硬性要求是长相和身材,同时也是一场拳赛的颜值担当。

与极致的暴力相伴而生的必然是露骨的性,观众的肾上腺素被粗暴野蛮的原始搏击拉高后,如果能够同时一饱眼福——必然有大把头脑发热的傻子愿意掏钱下注。

但被撩拨得蠢蠢欲动的,不止是观众,选手们私下里也会讨论她们的身材与脸蛋。

此时聚在一起的选手见曾程来了,其中与他相熟的一人解释道:

“在说那个金发的,听说是兼职,人还在读大学,那身材你见着没?绝了!”

曾程立刻会意,随大流地附和了几声,又有人笑嘻嘻道:

“我们楚哥不是有个妹妹吗?那天她来看比赛,我远远见着,盘靓条顺,长得跟仙女似的,你说她什么时候能来给我们举次牌啊?”

曾程立刻翻了脸:

“你别仗着楚哥不在这就胡说八道,他多宝贝他妹啊,怎么舍得让她穿成那样给人看?”

“一份工作而已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不是过得挺穷的吗?上次还看见楚哥在休息室吃泡面。就我之前泡的妞说,她们举一场比赛能拿小一万,我去,差点比我都拿得多!楚哥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兄妹在一个场子,他又是这一片的拳王,还能叫人欺负了她?”

“就是就是,大不了咱们不睡她,就只看看解解馋——”

曾程打断他,板起脸警告道:

“这些话别当着楚哥的面说,不然到时候挨一顿揍,别怪我没提醒你。”

几人见他真有点生气了,忙嘻嘻哈哈插

科打诨把这事圆过去了,曾程也就顺着台阶下,找了个借口出门,却在门口撞见了面色阴冷的楚沉。

他后脊一阵发麻,忙小声叫人:

“楚哥。”

楚沉咬着牙,太阳穴微微鼓起,单手拨开他,抬腿就朝休息室的门踹去。

巨响震耳,锁头破碎,随着金属落地的当啷声,大门应声而开,狠狠地撞在墙壁,又回弹回来,被他一脚抵住。

暴戾黑瞳压着山雨欲来,他走进门内扫视一圈,沉沉道:

“刚刚说话的是哪几个。”

休息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扭头看他,有人面无表情,有人不怀好意,还有人隐含担忧。

曾程在他身后扯了扯他胳膊:

“楚哥,算了算了,比赛要紧,要算账也等比赛完了不是?你家苏苏还等着你赚奖金回去给她买大房子呢。”

楚沉深呼吸几口,镇定下来,只是脸色依然阴沉,一寸寸扫过在场众人,冷声道:

“再让我听到你们谁背后议论我妹,以后就固定跟我对练。”

在场众人无不打了个寒颤。

楚沉的拳头,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特别是当他处于愤怒状态时。

挨过揍的都知道。

所以尽管他年纪不是最大,大家却都习惯性称呼他为楚哥。

拳头大的才是哥。

私底下都有流言说,楚沉是接受了科技改造的怪物。

不然怎么能一拳把门板砸出个洞来——

据说他以前做过试药人,免责协议签了一张又一张,不知道往身体里扎了多少针,才换得这一身强健体魄。

见场面暂时稳住了,曾程终于连哄带劝地把楚沉带走,安安稳稳地送他打完一整场比赛,他也毫无悬念地夺了冠。

整场比赛下来,他身上布满汗水,额角有一块青紫,唇角破了皮,还有数不清的内伤。

但没关系,他的对手比他更凄惨,血水混着唾液滴落胸口,坐在四角擂台边缘用胸腔的力量大喘气。

也许是知道今天辜苏难得来看比赛,楚沉怕吓到她,好几次为了不受伤,放弃了进攻机会,这才没在一开始就决出胜负。

等裁判走过来举起他的手,宣布楚沉获胜时,观众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

电子屏幕上映出他那张俊朗锋锐得极具攻击性的脸,鲜血和热汗使得蓬勃的雄性气息几乎要透过屏幕满溢出来,这下观众席的山呼海啸中甚至掺杂了女性的尖叫,场面一时十分火热。

他习以为常,与对手紧紧拥抱,又向着四面观众席高举双手,绕场一周,雄壮背肌与腹肌在汗水的滋润下闪闪发亮。

等他放下手,嘴角噙着笑意,与他那坐在家属VIP观众席上的小姑娘对视时,从她眼里看到的却不是惊喜、崇拜、钦慕或是别的什么他期待看到的神色。

小姑娘皱着眉,噘着嘴,看那表情好像不是很高兴。

她很少来看他比赛,但他每次带伤回家,都会看到她抱着医药箱,坐在客厅乖乖等他。

这次自己当着她的面受伤,回去肯定会被念叨好久。

楚沉摸摸鼻子,下意识遮住唇角伤口,莫名心虚起来,敷衍完围上来恭喜他的教练和队友,扯开一侧围绳,躬身低头,钻了出去。

连曾程追在他后面要他把奖杯带走,他都没理,只径直、大步地向着辜苏走去。

要什么奖杯,有钱就行了。

每赢一次比赛,他就离给辜苏买房近一分。

再有三个月左右,就能攒满首付了。

房子不是辜苏开口要的,是他想给她买的。

他打算等辜苏再大一些,就向她求婚,把房子当成二人的婚房,写他们两个的名字。

这样,两只无依无靠的孤鸟也算有了个正式的家,在这冰冷的钢铁丛林里,筑起一窝可暂避风雨、用作歇脚的鸟巢。

最重要的是,他们将会成为亲人,这世上独一无二,相依为命的亲人。

上头父母是谁不重要,家谱会从他们这一代,从头开始书写。

……

休息室角落里,二人站得很近,低声交谈着什么。

一旁的选手即使有心想竖起耳朵偷听,也听不清谈话内容。

楚沉本以为辜苏来看他比赛,是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却没想到,她来,居然是要他宣布退役的。

“哥哥,两年前我就说过,我不要你卖命去挣钱养我了,我现在能拿学校的奖学金,还有助学金,课余时间也可以去打工,不会给你增加负担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被拳击和金钱绑架。”

小姑娘说得认真,还有理有据地拿出自己的奖学金存折,以及兼职赚来的仨瓜俩枣,视线超经意地在他伤痕淤青遍布的赤/裸胸腹打转。

偏偏她为他考虑的眼神太过真挚,就连嘲笑她不切实际都显得很是理亏。

楚沉揉了揉额角,避开她的目光:

“就你兼职赚的那些钱够干什么的?买朵花儿哄自己吧。”

“你不要瞧不起我!”

她脸颊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这一句没什么攻击性的话。

“苏苏。我供你上学,不是为了让你把学业放到一边,到处给人打工的。”楚沉见她固执,已经有些不悦,浓眉拧起,肃容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你天天给人送外卖,洗盘子,能赚几个钱?就看得见眼前,看不见以后,是不是?回去把目光短浅抄五十遍!”

他一时想不开,摆起大家长的谱来,辜苏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不,”辜苏在服气和服刑之间,最终选择了服软,她黏黏糊糊贴上来,委委屈屈地抱住他的手臂轻晃,声音放软之后,听着莫名顺耳,“哥哥,我也是担心你呀,你身体里有这么多暗伤,我听说年轻的时候无所谓,到老了肯定会后悔的——我可不想等到老了,天天听你抱怨这里疼,那里疼……”

楚沉被她温软地抱着,心神早已离体了一半,好不容易聚拢的另一半,注意力却放在“等到老了”上。

四舍五入,就是她愿意和他偕老了。

他垂眸,目光幽深地看着小姑娘抬起比他巴掌还小的脸,轻轻软软地求他。

心里湿软得一塌糊涂。

他喉结滚动,半晌,哑声道:

“好。再干三年,我就退居幕后,去做教练。”

辜苏眼里透出惊喜又担忧的光来,神色几度变幻,最后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哥哥!太好啦!”

他无措地抬手,不知所措,但视线触及到不远处几个选手若有似无试探的眼神后,下一刻,就毫不犹豫地按在了她纤瘦腰肢上,将人拢到怀中,用阴沉眼神将对方一个个逼退。

手底触感温软,他的心也像个气球,被逐渐填满。

但他不知道的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气球撑得太涨,破灭那日也会来得尤其快。

他不知道,不到三个月,他用来攒首付的钱,就会以“受害者家属赔偿”的名义,被罚得一干二净。

他和辜苏在钢铁丛林中筑巢的可能性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训辜苏从未真正屈服于他。……

穆盛洲岔着膝盖跪在地上,背肌绷直,顺着辜苏纤细手指的力道,抬起头来,双手搭在她身侧飘窗边缘,脸上隐隐有抗拒之色。

情景与楚沉出狱那日一模一样,但是地位逆转。

辜苏向后拉开些距离,歪头时乌黑发丝倾泻,面无表情:

“不想喝?”

穆盛洲谨慎地咽了口口水,还没开口,就听她轻声宣告:

“算了。”

细白手指离开

下颌,向上抵住额头,将他往后推去,没有用力,但着力点很刁钻,他核心不稳,被迫失去平衡,狼狈跌坐在地。

她不再看他,神色恹恹,像是对他失望透顶,双腿垂下飘窗,就要站起。

她又要疏远他了吗?

在昨晚的主动靠近、殷勤亲昵之后……

“等等!”

穆盛洲下意识爬过去抓她的手,却被避开。

她把手背到身后,低头看着他发白的唇色和因病痛渗出冷汗的额头,缓声道:

“我要见胡书怀。帮我安排,就算一瓶。”

闻言,穆盛洲挺得笔直的背脊松懈地弯了下去,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道:

“好。”

……

胡家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穆氏的针对,他们的好几个别墅、山庄开发项目都被合作方卡了流程,或者拖了尾款,但去催都被敷衍了。

款项迟迟流不回来,资金链隐隐有断裂趋势。

他们比不上穆氏有钱有势,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穆氏靠IT发家,穆氏科技更是借着技术变革的东风,青云直上,近几年已经赶超了胡家的势头。

而胡家的集团则是房地产领域的老牌企业,虽然近些年大不如前,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先前穆盛洲说得没错,要搞垮胡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但是约胡书怀出来见一面,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辜苏约定的见面地点,正是“往事”酒吧。

穆盛洲本想跟去,辜苏却在到了约好的包厢后,让他在包厢外等候。

他隐含担忧:

“胡书怀是个没轻没重的,我担心他——”

“我要报复他。你要旁观?”

辜苏视线轻飘飘瞥向包厢内,似乎隔着门看到了等候在里面的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想动他也是应该的,但是现在时机不对。你要找回场子,我可以帮你,就算让胡书怀断条腿,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但如果是你自己出手,胡家不会善罢甘休。”

穆盛洲认为自己已经把利弊分析得足够清楚。

可辜苏抬眸看他,微微歪着头,状似无辜地问:

“你会把我交出去?”

“不会!”他几乎即答,生怕她对他又产生什么误解。

“那是你担心,你在你的地盘,保护不了我,会让我被胡家欺负?”

“我不会那么无能。”他脸颊绷紧,为辜苏口中的可能性感到可笑,“胡家算什么东西?”

他已经不是数年前那个还要看胡书怀脸色的小继承人了。

穆氏在他手中发展迅猛,这些年,早已在S市竞争激烈的商场上,牢牢占据了不可撼动的一隅之地。

胡家,守着房地产的那一亩半分江山,不过是明日黄花。

早晚会被他吞并。

“那你在怕什么?”

辜苏嗓音沙哑,向他走近一步,他竟然无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现在已经隐隐脱离了他的掌控,她走的每一步,都在他预想不到的点上。

他不喜欢不受他控制的东西,但对于辜苏,他却毫无办法。

威逼,利诱,强制,服软,所有手段他都使过,到头来却发现,她的顺从只是假象。

辜苏从未真正屈服于他。

最终,穆盛洲妥协一般,叹口气,肩膀微微垮下,垂首俯身,唇瓣在她唇角轻轻贴了贴,哑声叮嘱:

“他要是威胁到你,你就喊我名字,我在外面听得到。”

说到此处,又想起包厢隔音效果很好,补充道:

“包厢里有紧急铃,就在桌上,你也可以按那个。”

辜苏没有回答,后退一步,与他擦肩而过,进入了包厢。

……

VIP包厢外面的走廊上,时而有服务生托着果盘经过。

有人看到自家大老板门神一样守在包厢外头,有时甚至会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偷感很重。

对方毕竟是大老板,偷偷瞥一眼就行了,没人敢光明正大盯着看。

穆盛洲心里烦闷,倚着门,目光却无意识落到一名经过的服务生脸上。

对方半边脸颜色怪异,似乎是大面积烧伤后的疤痕,尽管已经用粉底遮盖,但还是非常明显。

这样的人很少见,因此他印象深刻,似乎在几年前也见过一次。

心中怪异一闪而过,他此时记挂着辜苏,也没放在心上。

但那服务生不过走了几步,就有个迎面过来的女人被他面貌吓到,尖叫一声: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

服务生闻言立刻熟练地低下头,任由那女人的谩骂落在他身上。

穆盛洲皱眉,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如果辜苏在包厢里出了事情,他不一定能听见。

一想到这里,他就掏出手机联系了徐泾:

“有突发情况,来处理一下。”

几乎是接起电话的几秒后,徐泾就从拐角处匆匆赶来,看样子早已有人跟他通风报信。

他轻车熟路地把服务生护到身后,就如同当年护住辜苏一样,满面笑容地对着女客点头哈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新人吓到您了,我这就让他离开。”

女客似乎心情不好,服务生正好撞她枪口上,她不留情面地嚷嚷:

“你们酒吧不是宣传颜值低于八十分的人进不来吗?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在这当服务员了?我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进来,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徐泾继续点头哈腰,单手背在身后摆了摆,暗中示意服务生离开:

“实在对不起,您看这样可以吗?今日的酒水给您打八折……”

女客似乎还不太满意,穆盛洲扬声道:

“给她免单,算我账上。”

女客闻声扭头,在看到为她买单的男人容貌与身材时,眼中欣喜几乎藏不住:

“这怎么好意思……”

穆盛洲眉眼隐隐压着烦躁,在她即将上前来问他要联系方式时,挥手示意徐泾:

“带她去挑酒水。”

女客被徐泾客客气气带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围观人群散尽,那名脸上有着烧伤的服务生默默走过来,向着穆盛洲鞠了一躬:

“谢谢老板。给您添麻烦了。”

那是个清秀纤弱的少年,只是被烧伤毁了容貌,令人惋惜。

穆盛洲正想挥手将他一起打发走,却不知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服务生坦然回答:

“是。我小的时候,被人贩子偷走过。拐卖我的老头烫坏了我的脸,逼我扮成他的孙子,他自己装成瘫痪,在‘往事’门口乞讨。那时候我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反抗,最后是好心人发现不对,报了警,把我解救出来了。”

穆盛洲还在回忆里搜寻,只听对方又说:

“当年我还太小,又太混乱,所以没能好好感谢救命恩人。现在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想回来找一找她,当面道谢……”

穆盛洲没兴趣听他长篇大论,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那你去找啊。”

服务生有些结结巴巴道:

“我,我只知道当年救了我的是进出这个酒吧的一个很漂亮的姐姐。您是这里的老板,一定认识她。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问,您能不能帮帮我?”

穆盛洲只想让他说完赶紧滚:

“名字给我。”

他难堪地顿住,喃喃道:

“我不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我只记得那个姐姐的脸,她真的特别漂亮,如果再见到,我一定能认出来。”

正在此时,穆盛洲身后包厢门打开,隔音不再的一瞬间,只听到里面传出胡书怀的惨叫声:

“你他妈等着——!”

辜苏跨出门槛,穆盛洲越过她的肩膀,看到胡书怀的手掌整个被一把小刀扎穿,正捧着手腕哀嚎。

刀尖从手背穿透手心,鲜血淅淅沥沥从孔洞溢出,顺手掌淋漓滴落。

那是曾经非礼过辜苏的左手。

刀则是胡书怀平时随身

携带的藏刀,装饰精美,他经常把玩。

辜苏会这样做,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她是故意给他惹下这样棘手的乱子,想叫他头疼么?

还是说,想让他觉得她不善良、不温柔,从此对她敬而远之?

穆盛洲的视线轻飘飘从胡书怀身上收回,接着便向前一步,关上包厢门,隔绝里面杀猪一样的叫声,低头柔声问看起来完好无损的辜苏:

“你没事吧?”

他根本不在乎辜苏是个怎样的人。

更何况,她这样狠绝果断,他只会更喜欢。

刚刚的服务生从辜苏出来那刻便静了音,嘴巴张张合合,挤出一声:

“姐姐……”

辜苏抬眸看他,眼神闪了闪,明显是想起了什么,但她开口却是:

“你认错人了。”

不等少年回答,她便自顾自转身离开。

穆盛洲对辜苏在包厢里做的事视若无睹,边跟上她,边给何助发了条语音:

“叫私人医生进来,今天的事,叮嘱他不要乱说。”

服务生目送着二人离去背影,神色疑惑怅然。

他印象中,救了他的姐姐,确实长这个模样,即使经年之后,样貌也没有大的变化。

可是她眼中的森森寒意,又和当初温柔地抱住他安慰,让他不要害怕的姐姐,判若两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与此同时,包厢内。

胡书怀冷汗直流,用没受伤的手掏出手机,也不顾沾了血,颤巍巍拨通了电话,手指黏糊糊的,差点没按亮锁屏:

“爸,爸快来接我……我在‘往事’酒吧!”

那头传来呵斥声:

“我不是让你别招惹姓穆的?你又惹事了?”

胡书怀压低声音,弓着腰,紧张道:

“不,不是,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我……我刚才弄到姓穆的把柄了……是他身边的小情儿给我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反水,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只要有这个,不怕他不给我们的项目放行……”

那头沉默片刻:

“等着——不过你声音怎么这么奇怪?”

胡书怀颤抖着倒吸一口冷气:

“我给自己手上扎了一刀。为了不让他起疑……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快来,301包厢,记得别戳穿我,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的瞬间,包厢门被从外面打开,何助陪着穆盛洲的私人医生进来了。

医生放下急救包,过来看了看他的伤势,暗叹这一刀的角度刁钻,看着严重,其实没伤到主要筋脉。

辜苏下手还是有轻重的。

只是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故意伤人,没想到老板竟然不但愿意为她瞒着,还让自己随时待命,给受害者医治……

看着不断哀嚎的胡书怀,私人医生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

“你要不要去大医院看看?我这里条件简陋,包扎恐怕会有疏漏。”

胡书怀龇牙咧嘴:

“不。不用,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一刀,是以复仇为名,买断了穆盛洲对他和辜苏单独会面的怀疑。

值了。

他胡书怀,平时没什么本事,也办不成事儿,作为老牌家族企业里,处处被大哥压一头的次子,总是得不到老爹的正眼。

因此他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

他想叫老爹瞧瞧。

自己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医生给他紧急处理完毕后,胡书怀托着手臂,打着摆子挪到酒吧后门等他爸。

他不想让路人看到他这样落魄的模样。

谁知才站了不到五分钟,身侧就传来一声低沉男音:

“喂。”

他侧头,视线上移,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对方身形健硕,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神色隐隐透着股阴郁:

“胡书怀是吗?”

他警惕后撤一步,只见那男人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还嗤笑了一声,像是在笑他的胆小:

“有事找你。辜苏叫我来给你提供一些……补充证据。”

第45章 第四十五训乖一点,不会让你痛的。……

“这是当初曾程死的时候,收钱办事的‘高利贷’头子。”

楚沉大掌一推,将身后一个捆着双手,像牲口一样被牵着的男人搡到近前。

那男人已经被楚沉不知用什么手段吓破了胆,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能不能让他在警察面前开口,就看你们的了。”

楚沉并不担心胡书怀不照做,把绳子的另一端好心地递到他手里。

后者一脸茫然:

“等等,曾程是谁,他又是谁?”

楚沉张了张口,接着觉得好笑一般,舌头一顶腮帮:

“……曾程是被穆盛洲买凶杀的人,你面前这个,就是关键证人。再加上你手里,那些辜苏偷出来的证据,足够把姓穆的送进去。”

他和辜苏的力量太过渺小,但蝼蚁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借势,便是最重要的一条。

他们无法撼动穆盛洲的地位,因为他站得太高了。

就如同那中心商圈一样,泾渭分明——

一共二十八层,十二层之下,是朝生暮死,众生皆苦。

十二层之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尽管世道注定如此,但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总有人可以。

胡家就是他们要借的“势”。

自从那次在“往事”撕破脸之后,辜苏又暗地里通过某个人联系到了他。

他按照辜苏的计划,隐入暗处,一直在打听关键证人的下落。

在各路“眼睛”的帮助下,奔波跋涉,跨越三省,直到昨日,终于将潜逃的凶手捉拿归案。

而他能比警方快一步找到杀死曾程的凶手,一定程度上,并不是因为警方无能。

而是他过去曾经像帮助曾程那样,帮过许多人。

聚沙成塔,这么多年,总有几个记得他恩情的人。

其中不但有白道,还有在监狱里认识的黑.道。

尽管都是些小人物,但他们记着楚沉的好,领他的情,一旦他要找什么人,这些遍布各地、受过他恩惠的人,将会自动自发地充当他的“眼睛”。

蚍蜉撼树,固然可笑。

可萤火之辉,亦能照亮长夜。

……

从“往事”回公寓的路上,穆盛洲的身体太过疲累,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梦到了很久远的事情。

那是他与辜苏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她遭曾程报复割喉,被送进ICU抢救,四五天后才转危为安,进了VIP病房。

穆盛洲来到她的病床边,垂首看她。

纸片一样虚弱的人,安静躺在雪白被子里,气息奄奄、小脸苍白,眼睫覆于眼睑,如两片失去生机的黑色凤蝶。

脖颈处缠着绷带,里三层外三层,将纤细的天鹅颈裹得严严实实。

他望着这个楚沉遗留下来的软肋,俯身,大掌隔着绷带,虚拢上她咽喉。

漆黑如墨的幽瞳中,流转着嗜血光辉。

杀了她,就能让楚沉痛苦。

让他痛苦,这个念头,几乎占据了穆盛洲的全部思绪。

口袋中手机突然响动起来,似是惊醒了他。

是助理打来的电话。

他回过神,轻啧一声,眼神复杂地起身,最后回眸望了一眼她,离开了病房。

等穆盛洲再次折返回来的时候,推开房门看到眼前一幕,双目微微瞪大。

辜苏光着脚,斜坐在窗台边缘。

病房的窗帘是白纱质地,自有一种纯洁肃穆的意味,像是飘摇的招魂幡。

楼上的风很大,白纱自她纤瘦肩颈轻划而过,翩然扬起时,如海水呼吸时起伏的浪潮一般,没过她高抬的双腕,宛若塞壬再世。

她好像在托举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微微侧过脸来,不经意拢了拢身上空荡荡的病号服,无瑕白腻面容笼着层薄雾般的茫然,眼瞳黑润,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与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

纱帘慢悠悠垂落,归于平静。

男人难得出神。

风止。

心动。

如同春雪消融后第一声抽芽的微音。

这些年来,在他心底阴暗处肆无忌惮生长着的无边欲念,多半发源于此。

兴许每一个在纯粹的血与拳头间讨生活的人,都会对自

己的反义词心生向往。

他与楚沉,都不能免俗。

他暴戾,血腥,粗粝。

她柔婉,干净,细腻。

她就是他的向往。

穆盛洲随即在心里冷笑。

怪不得楚沉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外人说她一句不好都要直接撸袖子干架。

她确实像个艺术品。

只可惜,很快就会碎掉了。

下一刻,穆盛洲脸上的从容冷淡几近裂开,因为辜苏身体向窗外倾了倾,似乎下一刻就要掉落下去。

在意识到之前,穆盛洲整个人已经箭步冲了上去,攥住胳膊将她从窗边扯落,往后带离危险地带,怒斥道:

“你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面上露出慌乱之色,但在继续尝试开口与回答穆盛洲的问题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将拢着的手掌打开,好叫他看清自己捧着的东西。

是一只蜷缩着的小鸟。

翅膀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看着好像快不行了。

小小一只乖顺地躺在她白皙手心里,好像明白她是它唯一的指望,甚至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

穆盛洲眉头拧得更紧:

“就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你就爬窗?”

想到这里,他气笑了:

“自己的命都差点保不住了,还想着救它?”

辜苏胳膊被他铁钳般的手掌攥着,吃痛挣扎,他也没坚持,轻而易举松了手,就见她转身把小鸟放在床头柜上,背对着他检查伤势,不理他了。

……白眼狼。

他好歹是从杀人犯手里救了她,这么多天好吃好喝地供着。

连个感谢的表示都没有。

穆盛洲不耐,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协议,向她走去:

“我今天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辜苏依然背对着他,聋了一样。

他唇角扬起一丝冷笑:

“跟楚沉有关。我帮你救他。”

果然,下一秒,她就立刻转过身来,眼中迸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光来,似是一尊美人像的眼睛终于被点上高亮,于顷刻间活了过来。

穆盛洲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没好气地把协议往桌子上一拍:

“你先看,看完有问题一次性提了。”

协议里,他会帮助楚沉减刑翻案,还会替他出死者家属的赔偿款。

她垂下头,拿起那份协议,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穆盛洲心里明白,这就是一份卖身契。

而她不得不签。

因为现在除了他,没有人会帮楚沉。

事情果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血色几乎褪尽,但还是抖着手接过了他递过去的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辜苏。

漂亮稚嫩的字迹,和她的人一样端正清雅。

辜苏在将协议递给他时,身子摇摇欲坠,眼睫如颤抖的蝶,还沾着湿意,压着双被哀愁笼罩的眸。

看上去非常可怜。

梦中剧情于此时静止,接着,走向与当年截然不同的方向。

穆盛洲接过协议,在她惊诧目光中将其一把撕毁。

纸片纷纷扬扬,落了满地,最后一片从眼前飘过,上头写着的不是“芬兰伏特加”,而是破碎的“十年”。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颤着嗓音对她说:

“辜苏,别怕。一切有我。”

他尽可能地露出最大限度诚恳的表情,可他本就不适合做这些,因此显得有些扭曲。

泪水还挂在脸上,她就被他拥入怀中,温软身躯如被绑架那夜般令人爱不释手。

可惜这样的温软,现实中的他,已许久不曾触碰。

穆盛洲猛地睁开眼,梦境破碎。

他依旧坐在迈巴赫后座,身旁辜苏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望向窗外。

他心中先是一痛,接着又有不可名状的惆怅。

“辜苏。”

他喊她名字。

她侧过头来看他,面色平静。

窗外华灯初上,汽车飞速行驶,路灯与霓虹的斑斓光影被车窗切割成一格一格,又从她脸上迅速掠过。

她的表情笼在不断交错的明与暗中,看不分明。

穆盛洲没有叫她过来,而是自己往她那里挪了几寸,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辜苏想要再往窗户那边避让,下一刻就听他轻声告知: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安排你和胡书怀见面了。辜苏,说话要算话。”

她瞳孔微颤,呼吸急促几分,刚要开口,就被他执拗地、不容拒绝地按住了手掌。

他的手指慢吞吞插进她指间,一点一点侵占她的空间,十指相扣。

他会把梦境变成现实。

用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看啊。

他失控凋敝的人生中,总还有一样东西,是他亲手养在身边的。

是他喜欢的,也有能力保护的东西。

辜苏下意识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正在开车的何助,对方像是聋了一样,连眼珠都不往这里偏一寸。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停稳之时,辜苏看到他写满欲色的脸庞,哑着嗓子开口:

“我……我今天不舒服……”

穆盛洲静静凝视她片刻,没有说话,从另一侧下车,绕过来打开她这一侧的车门,接着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穆盛洲!”

辜苏吓得直接喊了他的全名,他却置若罔闻,只冷冷看向何助,吩咐道:

“你回去。”

何助看了一眼辜苏,她仓皇与他对视,他只是低下头,下车离开。

“看,连曾经为了帮你,差点把工作丢了的人,都不敢站在你这一边了。”穆盛洲似乎这时才掰回一局般,感到微妙的畅快,亲昵地贴着辜苏的耳朵道,“乖一点,不会让你痛的。”

第46章 第四十六训我没有想着他。我……我不……

辜苏被他一路抱着走进公寓,她在他怀里挣扎着,失手打翻了玄关处的鲜切插花。

瓷瓶落地碎裂,破片飞溅四射。

水将玄关浸得湿透,浅色雏菊花枝零落地面,被皮鞋踩踏弯折,汁液喷溅。

穆盛洲将她向上托了托,避开可能划伤她的碎片,不顾她的挣扎与哀求,大步往里走去,腾出只手,打开卧室门,把人抱进去后,又将门板踢上。

辜苏的双脚终于落地,却被他抵在门板上,健壮双臂紧紧箍住腰肢,身躯紧贴,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屋里没有开灯,窗外只有一轮圆月高悬,照亮孤清的夜。

月色朦胧中,只听到他低哑的声音: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了。

“辜苏,报复我的游戏玩到这里就打住吧,再闹,就别怪我掀桌了。”

她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听见双方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几秒后,辜苏感觉到他脱了西装外套,大手覆住她后腰,正在慢慢往上游移,连忙抬手扣住他手腕,急促道:

“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