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他吻了吻她眼睫,压抑着嗓音,手上动作没停,一寸寸爬上她温热细腻脊背,摸索到了暗扣,边解边诱哄道,“很舒服的。我会让你舒服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掌心就被塞入一样薄薄的东西,立刻被烫了似的松手,那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穆盛洲啧了一声:

“不要这个?那就不用了。”

辜苏连忙要弯腰去捡,却被他打横抱起,摔进床里,身子刚被回弹床垫撑起,就被叼住唇瓣,身上人像品尝果冻一般,俯首细细吮咬。

在旖旎水声中,她艰难吐字:

“我……唔……我没有做过……”

穆盛洲闻言一顿,抬起脸来,神色晦暗不明地摩挲着她湿润唇瓣:

“楚沉没碰过你?”

她张了张口,气若游丝,看着胆怯又可怜:

“没有……”

穆盛洲先是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席卷,接着比刚才更为温柔地啄吻她的唇瓣,双手十指紧扣她手指,隐忍道:

“别怕。不会痛的。”

她依旧不

安地挣扎,说着拒绝的话,从求他放她先去洗澡,到她愿意用套,可他不愿再听。

直到双腕被他单手高束头顶,膝盖也被牢牢压住,再也难以挣脱。

白腻与浅棕,细弱与雄壮,二人之间相差的,又何止是体型与力量。

弱者的扭动抗拒,与断断续续的身体接触,此时反而成了情欲的催化剂。

温软的,梦里想抱又一直抱不到的身子,此时就在他的身下。

从八年前绵延至今,不见天日的暗梦,终于要在今日变为现实。

穆盛洲的眼底因欲望染上猩红,没把她猫爪子挠一样的挣扎力度放在心上,正要接着向下亲吻,忽然听到辜苏沙哑着嗓子,掺一丝哭腔问他:

“你做了这么多,只是想睡我,是不是?”

他喘着粗气,觉得好笑地暧昧揉捏她纤细腰肢,手指危险地向下摸索: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出去问问,我为哪个女人做过这些?我喜欢你,想和你结婚,还要我说多少遍?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辜苏被他撩拨得忍不住蹙眉轻哼一声,接着觉得羞耻般紧咬嘴唇,在他越发深邃的眸光中,眼圈泛着层可怜的薄红:

“我不敢信。”

这话,她说过两次。

穆盛洲动作一顿,隔着大掌之下的细腻腰线,能触及她颤抖起伏的身躯,证实她所言非虚。

他欺负过她长达八年。

而他开始对她好的时间,连半年都不到。

她不信,是正常的。

穆盛洲一时无法可想,只好轻轻舔舐她颈侧那道原本被曾程割开,又做了手术重新缝合的狰狞伤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会相信的。”

辜苏睁着泪眼,胸口急促起伏,被他按在头顶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可即使费力挣动,也只不过是徒劳。

她像是明白了处境的无可奈何,不再抵抗,只有泪珠断了线一般滚落。

穆盛洲见她乖顺下来,奖励般松了禁锢她的手,沿着下颌和锁骨,一路向下吻去。

她身上的香气从肌肤深处散发出来,引诱着他深入,比梦中还要令人着迷。

欲望正盛,忽听丢在地上的上衣口袋里传出铃声。

他不管不顾,在辜苏啜泣声中继续动作,那铃声却催命一般响了又响,不肯停歇。

“接电话。”

辜苏哽咽道。

他置若罔闻,手上已经将她毛衣往上推起,露出大片柔白腰腹,眸光幽深,俯身啜吻温热皮肉,直到她绷紧身体,连连避让,才喘息道:

“做完再接。”

一分多钟后,他的手机不响了,可紧接着响起的,却是辜苏的手机。

她的外套被他扯落一旁,兜里收着手机。

铃声是他没听过的款式。

他不满地抬起头来,情绪已经在爆发边缘:

“谁给你打的电话?楚沉?”

“不是!”

辜苏连忙扑过去,穆盛洲立刻警惕起来,长臂一伸,将大衣捞过来,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果真是“楚沉”二字。

“阴魂不散。”他视线移到衣衫凌乱的辜苏身上,拇指在接通键上空悬,阴沉道,“他这么想听墙角,就让他听。”

辜苏的反应忽然激烈起来,她不顾自己衣衫不整,扑上去想抢回手机,他则将手臂高举,讽刺道:

“这么不想让他听?是怕他听了会难过,还是怕他会嫌弃你不干净?你还想着他,是不是?”

铃声依旧在响,屋内二人却陷入僵持。

穆盛洲的脸色越来越冷,辜苏忍住抽泣,跪在床单上,轻缓向前膝行一步,双手搭着他肩,仰头主动吻上了他的喉结,自下而上望着他,姿态放得极低,小声哀求道:

“我没有想着他。我……我不喜欢被人听,不要让他听。求你。”

她委曲求全的态度,和极力想把楚沉撇出去的说辞,更叫穆盛洲怒火中烧。

他只在有利可图时才会让着辜苏,其余时间,都随着自己心情来。

更何况,辜苏说得没错——他的确恨着楚沉。

穆盛洲一言不发,单手将她摁倒,手机掷到一边的同时,已经接通。

“唔!”

辜苏闷哼一声,极力挣扎起来,在意识到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立刻嘶喊道:

“楚沉救我!”

穆盛洲一言不发,坐在她腿上将人压住,扯松领带,一颗一颗地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辜苏嗓子嘶哑,衬得凄厉哭腔越发哀切,连喊了几声“救我”:

“穆盛洲要强迫我!在滨江豪庭1——唔!”

唇被粗暴堵住,从伤口撕裂的喉咙深处反上来的血腥气,不容抗拒地侵染双方唇舌。

上半身光.裸的穆盛洲俯身压下,宽阔背肌舒展,肩背平直,将纤弱的女人严严实实地罩在身下。

叫人窒息的深吻过后,他才嗤道:

“是你答应了我的条件,喝到一百瓶就跟我上床,你都忘了吗?这叫什么强迫?”

辜苏似乎已经崩溃,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与不满都发泄出来一般,流着泪声嘶力竭:

“那时候你带了一群保镖围着我和楚沉,我除了答应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穆盛洲!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

“啧……那又怎样?我说过了,不会让你痛的,你还有什么好怕的?”穆盛洲的耐心几乎耗尽,高声威胁,压过她的哭泣声,“再哭,下次就不知道楚沉会因为什么进监狱了!”

辜苏的哭声戛然而止,只余无法控制的抽泣,她颤道:

“你就只会用楚沉威胁我吗……八年前是这样,曾程死掉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语调哀切,面容凄婉,叫穆盛洲这样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由得心里一动,软下声音来哄道:

“只要你听话,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别忘了,你现在能开口说话,是托了谁的福?”

辜苏的泪水顺着鬓角,将枕头洇湿一片,反问道:

“那我又是因为谁才差点被杀?”

“……”他彻底哑口无言,半晌,讷讷道,“那事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那样……而且,而且曾程不是也死了吗?你还想怎样?”

他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到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那边静悄悄的。

本意是想羞辱楚沉,谁知却翻了车,没羞辱成功,还丢了好大的脸。

正想关掉通话,他的手机却再次响了起来。

穆盛洲不耐,黑着脸赤脚下床,弯腰捡起自己的手机,来电显示是董事会最大股东之一。

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一声震天怒吼:

“把你那小情人的手机挂了!”

他先是困惑,举着手机转过头去,只见不再被他禁锢的辜苏,反常地没有逃跑,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拿起她的手机,垂眸注视着标有“楚沉”的通话界面。

穆盛洲还没有想明白,就见辜苏抬手,将那部手机狠狠砸向窗户。

高层公寓的玻璃窗经过了加固加厚处理,当然不可能被砸破,但是手机可没那么坚固——越是昂贵精细的手机就越是如此。

穆盛洲高价买来讨她欢心的手机,就这样被她摔成了一地零件,里头还掺杂着他偷装的GPS残骸。

“你干什么?”

穆盛洲皱眉,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正要去查看辜苏情况,就听到通话对面,股东气急败坏的怒斥:

“她找人开了直播!

“你们刚才的对话,都他娘的被放到网上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训属于蝼蚁

的黎明,正在冉冉……

这下,即使穆盛洲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过来了,他立刻挂断电话,快步走到床前质问:

“你设计我!?”

辜苏仰头看他,眸中平静一片,早已收起了刚才歇斯底里哭泣时的破碎感。

此时的辜苏,反而像是一尊风雨不侵的雕像,或是一尾不屈狂澜的苇草。

——没有爹妈的孩子,嚎破嗓子也没有人疼。

——摔一跤,见了血,爬起来拍拍灰尘继续向前走。

——反正伤口早晚会愈合,有时间哭,不如想想怎么走得快一些。

所以,辜苏从前,几乎不哭的。

在孤儿院,眼泪换不来任何东西,还会招致打骂和厌烦。

对婴儿来说,不被爱代表着不被抚育,与死亡等同。

对辜苏来说,不被爱……什么都不代表。

不被爱是常态。

所以眼泪是最先被摒除的东西。

换句话说,她所有的眼泪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哭泣,不是因为伤心难过,也不是因为有不被满足的需求。

只是因为,“有必要”。

比如刚刚。

穆盛洲看着神情淡然的辜苏,下面还硬着,心却已经像掉进冰河里一样凉。

她甚至没有辩解,而是在一切暴露,大局已定之后,安静垂首,等待他的宣判,或是——报复。

像是荆轲倾注所有完成了最后一击,无论是否成功,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真的这么恨他吗?

恨到,即使他主动接近她,讨好她,弥补她,甚至纵容她伤害他……

都是无用功吗?

恍惚间,客厅传来哐哐砸门声,那动静大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在拆迁。

辜苏眼睫微微一颤,因门外的动静,眸中亮起些微光彩,但她看了眼堵在面前的穆盛洲,没有起身。

穆盛洲冷笑一声,折回去将卧室房门反锁,慢条斯理抽出皮带,向她走去:

“别看了。你既然敢直播说我强迫你,不如就让我把这件事坐实,之后花钱做公关,我也不算亏。”

不过是小小的绯闻,公众还不至于揪着这一点不放。

生活作风问题固然引人诟病,但他有送辜苏出国治疗的全部账单,还有先前拍到的亲密照,和酒店监控。

到时候只要将其定性为女友出轨,陷害污蔑他,舆论的天平自然会倾斜向他这一边。

或许还有人会骂辜苏不知好歹,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世道对女人总会多苛责一些,对事业有成、相貌俊朗的男人多宽容一些。

人们也总是会同情站在道德高地、遭受背叛的一方。

舆论与历史无异,都只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罢了。

他花钱养着公关部,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辜苏在他的步步逼近中,以坐姿后退,强撑着无畏的躯壳,却掩不住细微处的颤栗。

她已经退到床铺边缘,手底一空,下意识扭头,穆盛洲就是在此时拽住了她的手腕。

“穆盛洲——”她连忙回过头来,急道,“你已经败了!放开我!”

“我不会败。”他神情笃定,只听刺啦一声,手底布料如纸糊般撕裂,“你以为给我传出一两个绯闻来,就能让我身败名裂?”

又是一声刺响,辜苏尖叫一声,想去扯被子,却被摁在身下,他捉过她的手,逗弄猫狗一般亲了亲指尖:

“真可爱。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过了今晚,你就会被打上我的标记,再也没办法回到楚沉身边了。”

客厅外的砸门声更加震耳欲聋,辜苏在他身下,用刚哭过还泛着红的眼睛瞪他,横眉立目:

“只有狗才会给自己的东西标记!而且,把女人的身体当作战场的男人,只是嫉妒心作祟的混蛋!我选择在谁身边,或者不在谁身边,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只和我的意志有关!和所谓贞洁没有一点点关系!”

穆盛洲意外于她撕破脸后,露出真面目的反击——在他的印象里,她安静顺从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现在这个一针见血、鲜活炽热的灵魂,叫他新奇得浑身颤栗。

他原本从未将她视作可以平等对话的存在。

只是个解闷的宠物,替代品很难找的花瓶,补偿年少时不可得之物的工具,向外界宣示他所拥有权势财力的证据。

后来她救了他,在他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是为了楚沉。

没有完全属于他的东西,他绝不会付出全部真心。

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认识她,一个无法用“温柔、顺从、活泼”之类单一词汇概括的灵魂。

也因此才真正确定,他非她不可。

穆盛洲张口咬上她肩膀,在她吃痛推搡中留下一圈牙印后,恶趣味地在她耳边道:

“汪。”

与此同时,辜苏瞪圆了眼睛,瞳孔因极度惊惧而扩到最大。

要命的东西抵住了她。

如同他对她所有反击的轻蔑回答。

“轰隆——!”

公寓大门就在此时,应声撞开。

……

楚沉冲进来时,看到了玄关处碎裂一地的花瓶残骸。

不远处卧室里传来辜苏的哭叫声,他立刻向那里冲去,可卧室门也被反锁,他用肩膀去撞,门板咚咚作响,依然纹丝不动。

他咬着牙,后退几步,助跑后飞起一脚踹向门板,巨力之下,只听哐当一声,坚固的实木门应声而破,在倒塌的巨响声中,穆盛洲侧对着门口,伏在她身上冷声道:

“私闯民宅,你是想再进局子吗?”

楚沉向着声源处望去,登时目眦欲裂,他面色因愤怒而涨红,炮弹般冲了过去:

“滚开!”

穆盛洲抬手生生挡住楚沉的拳头,清晰感知到了掌心钝痛。

这一拳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怒气,和当日他接下的那一拳不可同日而语,他的手心有那么几秒竟然麻得失去了知觉。

比他接过的任何拳头都要重。

“楚沉!”

辜苏嘶哑着嗓音喊着别人的名字,泪水流了满脸。

被她喊到名字的人,无暇思考其他,一心只想为辜苏报仇,第二拳已经冲着穆盛洲的脸挥来。

眼看着到手的大餐要跑,穆盛洲的火气也异常地大,他侧头避过一拳,拳风擦得发丝激荡。

他感到烦闷,起身放开辜苏,胡乱扯过衣服套上,压着怒意道:

“想打架,我奉陪。但要换个地方,这里施展不开。”

既然这次是楚沉自己找上门来,那么他也没有避战的打算。

更何况,有些账压了十年,他一直想讨回来。

楚沉下意识看向辜苏,只见她已经用被子裹住自己,如惊弓之鸟般缩在床头。

他没有第一时间理会穆盛洲,而是向她走了一步,又犹豫着停下,斟酌着放柔声音:

“苏苏……你有没有事情?需要……去医院吗?”

辜苏不想说话。

今天的嗓子使用过度,喉咙深处很痛,伤口应该是裂开了。

她连吞咽口水都很困难。

唯一的好消息是,楚沉来得很及时,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

如果再晚来一分钟,她都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辜苏的手指都在颤,苍白着一张脸,给他打手语,只有一个字:

【疼。】

楚沉的表情有一瞬空白,下一刻,他就骂了一句脏话,如一头愤怒的公狮般朝着穆盛洲扑去。

他控制不了自己,也不想控制。

他只想拖着这个混蛋下地狱!

穆盛洲刚刚还在分神看辜苏的手语,没有看懂,但看懂了的楚沉像是疯了一般,挥着拳头要和他同归于尽。

猝不及防的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他的左脸,他脚下踉跄两步站稳

,脸颊已经印上四道淡白色指印,又迅速泛红,大脑嗡嗡作响,眼前世界也有一瞬重影。

不等他反击,第二拳就已经砸了过来。

“找死!”

他捏紧拳头,毫不犹豫地揍了回去。

拳头击中皮肉的沉闷声响,依稀与十年前的赛场重合。

区别在于,这里不是赛场,而是卧室。

他们要争夺的,也不是那十万块奖金。

一个是为了十年前的旧账。

一个是为了给辜苏讨回公道。

卧室里的摆设碎了一地,碎瓷片与小摆件被砸得到处都是,狼藉得叫地面难以下脚。

两个男人没有按照拳场规则来,而是将一切能用上的手段,都用在对方身上。

这场胜负结束后,恐怕也不会有拥抱对手的环节。

这不是一场斗殴,更像是一局厮杀。

辜苏缩在一旁,二人尽管打得双目发红,甚至见了血,却没有波及到她一星半点。

她裹着被子,嗓子突然一阵发痒,下意识捂住嘴,可已经晚了,一口鲜血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她满手鲜血,抬起眼来,望向缠斗在一起的二人,张了张口,更多的血溢了出来。

……

辜苏再次被送进了医院,只有楚沉陪在她身边。

而穆盛洲,在踏出公寓的瞬间,就被蜂拥而至的各路媒体围堵,再加上楚沉的阻挠,他没能上救护车。

感到麻烦的穆盛洲正准备应付记者们无聊的绯闻提问,却发现他们的提问越来越犀利,范畴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被楚沉拖住的时候,网络舆论经历过几轮发酵,已经走向难以控制的方向。

在如今这个自媒体时代,流量就是一切。

除去辜苏和楚沉的通话直播外,在辜苏的手机被她摔碎、楚沉赶去救她之后,有人代替楚沉,接力了直播间的爆料工作。

兼职做COSER的护士姐姐,深谙网络舆论的威力,提议利用直播连线豪门总裁房事的噱头引流,并且大方献出了自己十几万粉丝的视频平台账号。

噱头只是把人骗进来的“钩子”,真正的杀招,是在直播间热度上来之后,由护士和楚沉找来的多名知情者,联名爆料的、时间线清晰的旧闻。

星星萤火,即将照亮长夜。

属于蝼蚁的黎明,正在冉冉升起。

第48章 第四十八训你们资本家把控话语权已经……

不过短短半小时,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已经从平日里的几千人,飙升到了十三万。

而且还在持续爆发式增长中。

“当年是辜苏姐姐替我报的警,她看出来我是被胁迫的了……她真的是特别善良勇敢的一个人。”

半边脸被烫伤的少年,手持当年警察局处理拐卖案件后的回执单,展示给观众看。

初始时还有些胆怯,但在提到辜苏时,还是鼓起了勇气,直视镜头。

他猜测辜苏不肯和他相认,多半是顾虑穆盛洲。

但他也想帮她做点什么,什么都行。

“是……是一个神秘账号给我下的单子,要我照着这张照片脖子上相同的位置,给曾程来上一刀……哎哟别打!不是我的错啊!我也只是拿钱办事!”

护士举着手机将音量调到最大,里头播放着一条视频——脸上淤青未消的“高利贷”男人畏畏缩缩,看向屏幕后面的某人。

他没能亲临直播间,因为此时的“高利贷”,已经被送进了局子。

“是穆盛洲栽赃陷害楚沉杀人。我手上没有证据,但我想,辜苏应该已经拿到证据了。希望此案能重审,还法律以公正,维护审判的公信力。”

这是周倩在牢里录的视频。

“我对辜苏有印象,大美人,看着也文文弱弱的,但这几年常常进医院,要么是摔伤了腿,要么是酒精中毒……还有一次是因为营养不良,反正都跟她那个老板有关系。我问她怎么不辞职,她也不肯说,要不是穆总跟她的十年合同爆出来,我都不知道小姑娘这么可怜啊!刚出社会,什么都不懂,就被骗去给黑心企业打工,啧啧啧……”

这是护士请来连线的护士长。

由于辜苏经常进出医院,已经跟她混了个脸熟。

“对了,还有之前小火了一阵的短视频,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

护士说到这里,煽风点火地放出了当初楚沉拉着身穿清洁工制服的辜苏的视频。

角度是偷拍,但清晰地拍到了二人正脸。

直播间原本还对辜苏美貌没有概念,兴致不高的观众们瞬间沸腾了。

【家人们,我的老婆走丢了,你们看到了吗?咦,老婆你怎么在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天呐只有我好心疼她吗?就因为跟那个穆盛洲签的合同,这八年来,她的履历几乎是废了啊!所以才只能做清洁工!呜呜呜抱抱她!】

【我屏幕湿了……对不起我竟然不知道该先舔哪一个。】

【三分钟我要这个姐姐的全部资料!】

【这个男的是她什么人?】

在看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护士刚要开口,忽然看到屏幕弹出一条提示。

她的直播间在一小时二十三分后被封了。

理由是涉及侵犯他人隐私,诽谤公众人物。

半边脸被烧伤的少年有些无措地看向她:

“怎么办?我们还能帮到辜苏姐姐吗?”

护士的表情有些凝重,但语调还是轻松的:

“没事,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剩下的交给时间……还有那个家里做房地产的,那谁。”

萤火之辉。

汇聚于此。

长夜将明……

长夜将明!

短短数分钟后,#穆盛洲出来挨打、#建议严查穆氏集团、#清洁工神仙颜值、#十年牛马合同等词条冲上热搜,穆氏集团公关紧急运作,可热搜刚撤,又有新的热搜顶上。

#穆氏集团偷税漏税、#蓝鸟案内幕:穆氏高层内部贪腐、#呼吁重审楚沉杀人案、#穆氏总裁进女□□、#穆氏总裁身陷性.侵丑闻、#穆氏总裁买凶杀人……

一个个词条被压下去,一个个词条又浮出来。

众多负面丑闻一起爆出,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大呼没辙。

穆氏被架在火上烤。

甚至还有大V隔空喊话穆氏公关部:

【大众不是傻子,捂嘴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叫你家老板老实站出来挨骂吧!】

【你们资本家把控话语权已经够久了!把说话的机会让给真正需要发声的人!】

【操纵舆论的人,终究会被舆论反噬,长点儿心吧!】

网友群情激奋,常年积攒的方方面面的不满,在此时井喷式爆发。

背后推动这一切的胡家,资金链即将断裂,已经是穷途末路。

此时为了从穆氏这庞然大物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填补自身,用尽一切手段。

狗咬狗的局面正式形成,穆氏股价动荡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实。

护士的直播间正在这风口浪尖被封,她索性功成身退,美美隐身,还顺便涨了一波粉。

只有穆氏公关部的经理发出尖锐爆鸣,面目扭曲地带领整个部门连夜加班,撤热搜,写发言稿,买水军,删评论、挨骂……

可惜他联系不上自家老板,无法及时对口供。

没有正主出面澄清,他做的这一切,收效甚微。

而此时的穆盛洲,正焦头烂额地被娱乐小报的狗仔、自媒体UP主、甚至有一些影响力的大记者围追堵截。

他们问的问题越发犀利:

“请问您是否与辜苏女士签订了不平等用工合同?”

“请问您对今晚发生在公寓里的事情作何解释?为何辜苏女士会被救护车从您家中接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请问您买凶杀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请问您是否曾经在和罗并公司的竞争中采取了不正当手段?”

穆盛洲百口莫辩,疲于应付,抬眼隔着记者的长枪短炮,凭借优越身高,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站在人群外面向这边张望的何助。

他眉头紧锁,对何助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地下车库把车开上来。

何助照办,等车开到近前,穆盛洲丢下一句“我会联系律师发言”,推开记者,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将记者们的轰炸隔绝在外。

那些犀利殷切的提问,就此被抛在后头。

他长舒了一口气,扯扯领带,将凌乱西装一点点压平:

“去医院,找辜苏。”

他刚要掏出手机,查查这帮记者和狗仔发什么疯,却发现刚才太过匆忙,将手机和外套一起忘在了公寓里。

如今公寓外头都是记者,折回去拿不太现实,他只好强自按捺下烦躁,想了想,刚要开口让何助把手机给他,就听对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公关部的经理联系不上穆盛洲,便将电话打到了何助这里。

何助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掏出手机瞥了一眼,上头赫然写着“公关部李经理”的备注。

“有电话就接。”

穆盛洲道。

虽然何助在开车,但手机和车载AI连通,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也影响不了什么。

但他还是下意识将手机倒扣,不让他看到来电显示,语气平静道:

“是家里人打来的,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穆总您先休息,一会儿等把您送到医院了,我再拨回去。”

穆盛洲手指放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

“那把手机借我用一下。”

何助愣了愣:

“好的,穆总。”

他把手机递给对方之前,顺手抹去了来电记录。

还拉黑了李经理。

舆论中心的穆盛洲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还和公关部断联了。

接过何助的手机,穆盛洲不禁啧道:

“你电量怎么是2%?”

何助沉默片刻:

“充电线坏了,充不进去电。要靠边停车找个便利店吗?”

“不用。直接去医院。”

他把手机抛了回去。

就这样错过了最后一个补救机会。

……

穆盛洲之前和楚沉打架时,身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痛得他难以闭目养神。

迈巴赫停下的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却见车子并没有停在医院门口。

他怔然抬眼,看到车窗外明晃晃的“S市公安局”几个大字,皱眉:

“何建,你疯了?我让你去医院!”

何助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将他这一侧的车门拉开,不等他开口,就取出口袋里揣着的助理证件,当着穆盛洲的面,摔在了他身上。

穆盛洲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攥住证件冷笑道:

“你这是要跟我提辞职?”

何助下巴紧绷:

“对。还有,我希望你能自首。”

“对家给你开多少工资?”穆盛洲并不着急,从车里迈出,站稳,将那证件塞回对方胸口口袋,轻轻拍了拍,“在此基础上,我给你加薪30%。”

何助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一张普普通通、不算英俊的脸上,却骤然散发出异样的光彩来。

他一字一顿道:

“没有对家。”

穆盛洲闻言一顿,像是在看未解之谜一样看他,接着呵了一声:

“那为什么发疯?”

“因为我有良心。穆总,每个人都有良心,即使是周倩也有。您小看了她的良心,高看了金钱和权势的力量,所以才会栽在她手上。”何助顿了顿,他身后已经有闻讯赶来的警察,正在包围这辆迈巴赫。

“你以为把我送到这里来,我就会被顺利关进去?”

穆盛洲有恃无恐。

“如果是从前的我,没有把握。但是现在……”何助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有告诉穆盛洲,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天翻地覆的舆论。

那是辜苏、楚沉、护士、少年、胡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共同努力后的成果。

只靠他一个人,是完全没有办法把穆盛洲怎么样的。

如今,时间拖得越久越好,给他留下的反击时间,越少越好。

于是何助在他被带走之前,选择告诉他:

“穆总,不仅仅是为了良心。如果您非要我找一个您能接受的理由的话——

“您设计陷害了卓越公司的财务总监,导致卓越被收购,半数员工下岗。其中有因此家破人亡的员工上门闹事,财务总监不堪重负,跳楼自杀。”

他抬眼,直直望向穆盛洲:

“也许是您太过有恃无恐,所以没有做过背调。

“他是我的父亲。”

第49章 第四十九训雏鸟破壳,第一眼就看到了……

一周后。

清晨,守了一夜的楚沉离开病房,洗了把脸,又去买了早餐。

在再次迈入辜苏病房前,局促地在洗手间整理了一番仪容。

他好几天没认真梳洗了,下巴长出青茬,眼睑下面也浮了层青黑,看上去有些邋遢。

本想回先前藏身的地方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但又不放心辜苏一个人在这边。

把她交给谁都不放心。

他犹豫片刻,还是理了理领口,敲门进去,意外看到辜苏不但醒了,还坐了起来。

她正侧头看向窗外。

黑夜已逝,天光破晓。

就在东方的地平线之上,浑圆饱满的金红旭日,正从无数楼房之间的缝隙里缓缓升起。

从芸芸众生之中升起。

辜苏的侧脸被朝阳镀上一层暖色柔光,楚沉软了神色,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声问她:

“好些了吗?”

辜苏侧过头来看他,点了点头,又打手语问:

【情况怎么样了?】

楚沉知道她在问什么:

“上面紧急成立了调查组,主要梳理了以穆盛洲为中心的一系列经济犯罪和杀人罪。”

【你的事情呢?】

“我?”他无所谓地笑笑,“大概也会查吧,重审什么的。到时候如果要我配合,我肯定还是要出庭的。你多半也要出面。”

辜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如说比她想的要好太多。

至少墙倒众人推,在丑闻缠身,又触碰了红线的如今,再没有资本敢捞穆盛洲。

“怎么还是不高兴?”楚沉拉过她的手,试了试温度,“冷不冷?”

说着就要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

辜苏摇头推拒: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学手语的速度好快。】

楚沉有些小得意,克制地咳了咳:

“连蒙带猜而已。”

她回忆起楚沉来机场接机之后,直至在公寓和穆盛洲打了一架,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天,我说疼,你怎么一下子就看懂了?那时候你学手语才几天?】

他能一瞬间看懂,简直就跟开了挂一样。

楚沉提起这件事,眼神倏地黯淡下去。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我……我第一个学的手语,其实就是这个。我是怕你万一遇到危险,或者受了伤,向我求救,我却看不懂,那不是完了。”

辜苏心神微微一震。

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弱地松动了。

辜苏久久地凝视着楚沉,直到他生硬地避开她的目光,将粥碗往前一塞:

“给你带了早餐。快吃吧。”

她没有接,垂着眼将心中那抹松动压实,压平。

穆盛洲已经进了监狱,正在等待审判。

在这期间,先前还在上上下下的愧疚值,如今一直在稳步增长。

就在昨天达到了顶峰。

也许悔恨也能充作愧疚。

而要让一个恶人对受害者心存愧疚,靠爱不行,恨也不行。

你要让他一无所有,让他跌落云端。

让享受过权力的人被更高的权力打败。

让操纵舆论的人被更猛烈的舆论攻击。

这样他才能真真切切地,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忏悔。

与之相反的,楚沉的愧疚值,却在随着日子一天天变好而减少。

任务要凉了。

“不合口味?还是喉咙还疼?”

楚沉看到她在发呆,有些担心。

她摇了摇头,借口要休息,将楚沉打发出去后,望着有回落趋势的愧疚值,久违地求助了系统。

她说:

“我要用从穆盛洲身上得来的积分,兑换一场梦境,送给楚沉。”

……

上一世。

楚沉出狱之后,凶手曾程赶回S市,奔着见证他们二人的末路而来,联

合陈老板作了局。

那一回,穆盛洲不知当年真相,于是也参与了作局,有他加入,楚沉手上所有的钱都被骗得一干二净。

辜苏得知楚沉被骗钱之后,已经顾不上钱的来路,焦急地想要帮他讨回公道,可四处求助无门——陈老板根本不见她,报警也被当成经济纠纷,警察不管。

是穆盛洲给了她一个“挽回”的机会——他会邀请陈老板来“往事”喝酒,辜苏只有在那天晚上才有机会见到对方。

她在酒吧工作了那么多年,当然明白接受这份邀请,意味着什么。

出发之前,她木然坐在镜子前,视线一寸一寸从自己莹白如玉的脸蛋上扫过。

拿着唇釉的手指攥得发抖,几乎拿不稳东西,最终还是放下,挑了支最红的唇膏,拧开。

她十七岁生日那天,楚沉送了一支很艳的红色唇膏给她,被她嘲笑直男审美,一直没用过。

后来他入了狱,她每年生日都会给自己买这样一支。

一样的色号,一样的牌子。

坚硬膏体与柔软嘴唇相触,将血一样的艳红一点一点覆盖上浅粉色柔嫩唇瓣。

这是陈老板的审美。

她妆化到一半,猛然攥住心口,弯下腰去,极痛极痛一般,发出困兽似的呜咽,可十几秒后,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直直盯着镜中的自己,表情漠然,眼中一滴泪也没有。

那是一百万。

是楚沉的全部身家。

是曾经的他们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她害怕吗?

害怕的。

可……

当年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楚沉,签下同意试药的协议时,害怕吗?

半夜副作用发作,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隐忍,甚至红着眼眶叫她拿来纸笔,想写遗嘱的楚沉,害怕吗?

被教练看中,日日与对手流血厮杀,供人取乐的楚沉,在上场之前,害怕吗?

去医院体检,总是一脸心事重重,但从来不让她看报告单的楚沉,害怕吗?

他害怕吗?

但他退缩过吗?

辜苏闭了闭眼,重新拿起唇膏,平稳地、完美地化好了唇妆。

望着镜子里完美无瑕的美人面,她含着薄泪,唇角勾起,露出一个轻浅笑容。

几分钟后,她在紧身性感工作服外套了件大衣,匆匆经过客厅,往玄关处走时,被坐在沙发上的楚沉唤住了。

“干什么去?”

楚沉似乎正在跟人打电话,捂住听筒问她。

自从不慎被她知道他的钱被骗走之后,楚沉一直不愿让她搀和进来。

他有自己的要回钱的法子,没必要告诉她。

他虽然恨她的背叛,潜意识里却还是认为钱是他投出去的,理应由他想办法收回——与辜苏没有半毛钱关系。

因此跟一些能帮上忙的人脉联系时,都是背着她的。

如今,看到她穿成这样,还化了这么艳丽的妆容,楚沉下意识有些怒意: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她置若罔闻,依旧向着门口走去。

“等等!”

楚沉似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挂了电话,径直向她走来,一把攥住人手腕,仔细看了眼她的脸。

平时去酒吧上班的时候,都没化过这样细致的全妆。

他虽对她失望至极,却还是不自觉地关注她的一切。

见到罕见的全妆,他心中蓦然升上一股不安:

“你要去哪里,去见谁?辜苏——你还要再背叛我一次吗!”

辜苏眼眸骤然睁大,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甚至连这个“再”字从何而来都不清楚。

楚沉不愿听她解释,似是嗤笑一声:

“行啊,你觉得我落魄了,想去找金主是不是?也对,你这些年在酒吧,肯定认识了不少‘好哥哥’——”

“啪!”

一记耳光如平地惊雷,替辜苏将无法诉诸于口的愤怒与委屈,尽数印在楚沉愕然的脸上。

他不由得松了手。

辜苏胸口急剧起伏,眼眶泛上涩意。

但她知道,不能落泪。

妆容不能花,快迟到了,她没时间补妆了。

更没时间跟楚沉纠缠。

自从楚沉出狱以来,他们之间隔着误会重重。

信任对双方来说已经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就看谁先露出破绽,成为第一个祭品。

她再费力气解释,他也不会听。

更何况,这件事并不光彩,她不能叫他知道。

辜苏果断转身,向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楚沉爆喝:

“你敢去,今后都不许回来!”

她脚步未停,楚沉顿了一秒,匆匆上前一步,急切道:

“不许去!你怎么能抛下我,怎么能——”

他后半截话,被砰的关门声阻断。

时值新年,合租房里的室友都回了老家。

只剩辜苏和楚沉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在冷清的合租房相依为命。

如今,连那个相依为命的人都离他而去。

一室寂静。

楚沉烦躁地狠狠踹了一脚沙发。

当晚,他坐在客厅,抽了很久的烟。

整个客厅都烟雾缭绕,等到门口传来动静,他立刻下意识要站起,却又生生控制住自己。

门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是个男人的音色:

“……亲一口……信不信……在这里……”

楚沉蓦然起身,简直不敢相信,辜苏竟然将男人带到了家门口。

竟然这样放肆,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门板发出轻微碰撞声,男人声音继续飘来。

“不请我进……坐?……行,去酒店……”

门外动静不知何时停了。

人走了。

楚沉浑身冰凉地站在客厅。

一支烟掉落在玻璃茶几上,烟雾呈一条缥缈直线,静默上升。

像一张宣告死亡的心电图。

楚沉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冰寒,转身进了卧室。

路过窗户时,将其一把推开。

冬日凛冽寒风席卷进客厅,将一室烟雾荡涤得干干净净,所有暧昧的、呛人的、苦涩的愁思,都被瞬间清空。

已经被她羞辱到这个份上。

他也没必要再牵挂了。

他走后,一门之隔的走廊里。

被灌得人事不省的辜苏,费劲推开对她动手动脚的陈老板。

他本想跟着她进去。

他不知道她住合租房,也不知道楚沉就在门内,一心只想着趁机把人搞到手。

可醉了的辜苏难搞得厉害,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不停推拒着他的靠近,空茫眼神在四周搜寻,像是在找什么能够让她倚靠的人一般。

可是没有。

走廊漆黑一片,感应灯已经灭了。

有点像小时候被院长罚禁闭的光景。

可那会儿,身边好像一直有个人陪着她,握着她的手说,别怕,那个地中海也就吓唬吓唬你,不敢真揍你的,不然我就朝他饭里吐口水!

那个人,现在去哪里了呢?

辜苏弯下腰,捂住喉咙,胃里翻涌,下一秒,吐了陈老板一身。

“我操!”

陈老板猝然受此袭击,爆了句粗口,连连后退,表情复杂地看了她几秒,什么心思也没了,摔下外套,愤然离去。

吐完的辜苏,想要开门。

可包和钥匙被忘在陈老板车上了,只能一味地敲着门板。

从前忘带钥匙的时候,只要敲门,哥哥一定会来给她开门。

再等等,再等等吧。

她闭上眼,蜷起身体,缩在门前,像一只孤鸟,安安静静地等待。

梦里,她回到了孤儿院。

五岁的她,放在小孩子里很不起眼,五官都在,但是组合起来就是怪怪的。

大家都叫她丑八怪。

没人跟她玩。

许多想领养小女孩的夫妇看到她,都露出嫌弃的表情。

她羡慕地挂在院长办公室窗边,探出颗脑袋,看着一对对夫妇把漂亮的小女孩都挑走。

“砰!”地一声,一颗足球突然打在了她腰上,伴着一声“丑八怪又在偷看领养了!”

她一下子从窗子上摔了下去,尾椎痛得发麻,正在发懵时,就被人握着手臂拽了起来。

十岁的楚沉单手把那颗砸了她的球丢回去,正中一个男孩子胸口,骂道:

“张怂,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你也欺负,你他妈是不是人?”

她抬起头,只看到他绷紧的侧脸,鬓边被蜿蜒汗水洗出几条发白汗渍。

握着她胳膊的手,攥得很紧,很温暖。

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他还说她漂亮。

她看着他的侧颜,眼睛骤然亮如星辰,目不转睛。

咔擦一声轻响。

雏鸟破壳,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妈妈。

第50章 第五十训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楚沉蓦然从梦中惊醒,心脏如同被鼓槌狠狠敲击般震痛。

四周一片静谧,夜色已深。

他满头大汗地喘息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趴在辜苏床边睡着了。

刚才的梦太过真实,连他看到辜苏尸体时,那种如坠深渊的感觉,都在梦醒之后记忆犹新。

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不对,怎么可能?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床位,却发现本该躺着辜苏的病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半掀。

伸手去摸时,床褥已经冷了。

她走了很久了。

他蓦地站起,因为趴久了,腿和手肘都使不上力,咚的一声摔在坚硬地面,顾不上关节处剧烈的疼痛,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外冲去:

“辜苏!辜苏——!”

外头有几个值夜班的护士,都说没有看到她,楚沉拜托她们去厕所找了,依然一无所获。

他心慌意乱地给辜苏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挂断,那边很快发来一个定位:

【来这里。】

楚沉冲出医院,拦了辆出租车,在坐上车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八年前,他也是这样,攥着一个虚假的目的地,奔向无望的前方。

这一次,发来的定位会是真的吗?

……她会在这条路的尽头等他吗?

半个小时后。

楚沉来到了当年那家KTV的所在地,可是这里已经被拆迁,修了一半的楼房骨架如钢筋巨兽,在黑夜里沉默着。

再次回到这个命运般的地点,仿佛昨日重现。

虽然KTV已经无处可寻,但此处仍然笼罩着一股宿命般的氛围。

工地已经下工,楚沉抬头望向黑色巨兽的背脊——那上面好像有灯光闪烁。

手机嗡地一声,辜苏发来消息:

【上来。】

……

十几层的楼高已经超过了附近大部分建筑,因此视野开阔,风也很猛烈。

当他微喘着,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冬夜罡风迎面扑来,拍得他睁不开眼。

楚沉眯着眼睛,借助将整个天空都照成暗红色的霓虹光,勉强看清楼顶构造,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试探着问道:

“苏苏?”

不远处的前方,亮起手机的微小荧光。

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天台边缘,两腿危险地悬在半空中。

“苏苏!”楚沉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把她吓得掉下去,缓步向她靠近,“苏苏,过来我这边。”

他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但心慌的感觉几乎将他理智淹没。

辜苏微微回头,侧脸被昏暗暧昧的霓虹映得温婉静谧。

她是那样好看,楚沉一直是知道的。

他觉得她小时候好看,长大后更好看。

也正是因为这副好相貌,叫他在过去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不得不逼迫自己变强,变狠,变得像一块不好惹的石头一般坚硬,才能护住她。

可人力终有穷尽。

莫名想起那个过分真实的梦,楚沉立刻将其从脑海中驱除,专注地向辜苏伸出手:

“过来。”

辜苏没有动,张了张口,嗓音嘶哑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梦见的都是真的呢?”

他怔住:

“你怎么知道我……”

她神色坦然,重复道:

“你梦里的那些,都是真的。楚沉,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高风从二人中间呼啸而过,望着辜苏冷淡眉眼,距离仿佛被倏地拉远。

楚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只觉得荒谬,但在荒谬之中,又有一种诡异的合理。

梦中的所有举动,都是他确实会做出来的,而现实中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

仅仅是一念之差。

他怜惜辜苏的困苦和不易,选择了用刮刮乐的方式把钱交到她手中;

他放不下独自去找日结工作的辜苏,所以悄悄尾随,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舍不得让辜苏再出去工作,遭人白眼,便决定去找拳馆挂名。

而这一个又一个的一念之差,如同一个个拐点,一步一步,将他推离了梦中的结局。

如果他一直不知道当年陷害事件的真相,如果他一直不知道那一百多万款项的真正来源……

楚沉僵立原地,一个令他肝胆俱裂、血液逆流的猜想,顷刻间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他想,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他和辜苏,绝对会走向梦中的结局。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怪力乱神。

那么,她是因为太恨、太委屈,才会像传说中死不瞑目的人一样,回头来找他讨债了吗?

那如今,她可得偿所愿?

楚沉沉默片刻,涩然道:

“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也不应该用自己的死来惩罚我。我先前不知道,你竟然这样痛苦……往后余生,我会补偿你的。苏苏……”

他喉头滚动,衣袂在荒风中猎猎作响,声音已经带了哀求之意:

“那边危险。你过来。”

辜苏垂眸看向下方,夜晚的工地里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发丝在风中胡乱飞舞,迷了视线。

楚沉的愧疚值在做了那个梦之后,就开始急速飙升,直到如今,距离任务完成,还差最后一线。

她站起身,纤弱身形在风中摇晃,轻声道:

“我曾经,是真的想嫁给你的。可是你当初为什么不来问问我的心,而是自顾自给我定罪呢?”

楚沉紧张地盯着她的脚下,哽咽难言:

“是我……是我嫉妒你。你这么优秀,我怕你飞得太高,飞得太远,到最后,不愿再回来。我自私地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为此不惜……不惜卑鄙地跟你强调,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只能跟我在一起。苏苏,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说了,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想去旅游,我就边赚钱边等你,你想继续读书,我就陪你成人自考——我,我已经帮你看好补习班了……还有,还有……我们不结婚也可以,没有名分也可以……我不会再阻拦你做任何事了……”

楚沉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剜他的心般痛苦,可他知道,这些话他必须说出口。

他舍弃所有尊严,在她面前剖析自己的卑劣与不堪,只求她能原谅那个年少无知、不够成熟的自己,原谅他对她犯下的一切罪行。

然后……然后。

“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我会从零开始,重新追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滴无望的泪于静谧黑夜中悄然滚落。

这句话与泪水一起落地的瞬间,愧疚值达到满值。

【任务完成,正在结算中……积分计算中……】

辜苏眼眸一亮,这亮光却被楚沉错认为和解的讯号,脸上升起一线希望:

“苏苏?”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肩膀,接着在只有她一人听到的系统结算声中,对楚沉摊牌道:

“你刚才说的话,其实不该说给我听。”

“什么……意思?”

“我没有骗你,真正的辜苏已经死了,死在了

你梦里见到的情景中。我只是……”她斟酌几秒,“借用她的身体,代替她来完成一些,没有完成的心愿。”

当初的三个任务:

第一,解开原主和男主楚沉之间的误会。

第二,查清楚沉当年案件的真相。

第三,通过让男主愧疚获得积分,修补她破破烂烂的灵魂。

这三项任务都已经在她心中打上了对钩。

她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了。

原本她可以选择悄然离开,但她隐约觉得,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人间蒸发,对被留下的人来说不公平。

也不符合她做事有始有终的美学。

所以她选择开诚布公地告诉楚沉,事情的真相——

她不是他想相守一生的人。

那个人,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真正的辜苏,冻死在了那个绝望的寒夜,怀抱着对楚沉最深切的思念与眷恋。

她本以为楚沉会无法接受,甚至做出过激的举动,可他却神色哀伤地问:

“你一定要这样和我划清界限吗?”

她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楚沉的意思,轻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不是她。你再怎么不想承认,我都不是她。”

“我熟悉你所有的动作和神态,如果你的灵魂换了个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和辜苏八年没见。”

“可我……”楚沉茫然地呢喃,“我都记得的。而且,如果你不是辜苏,那你是谁?”

辜苏一怔。

她的名字……

她是谁?

【积分结算完毕。自动修补灵魂,“口”已治愈。是否开启下个世界?】

系统就在此时跳了出来。

辜苏让系统稍等片刻,看向楚沉,打算做完体面的告别:

“今后,你要好好生活。”

这也是原主的愿望。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初。

直到这时,楚沉才彻底相信,某些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你要去哪里?”

他下意识攥紧了她的胳膊,生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去……”辜苏想了想,解释道,“去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

还有许多个任务世界等着她。

“再也见不到了吗?”他焦急地望着她的眼睛,“你去哪里,我也可以一起去。”

辜苏摇头,一点一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可纹丝不动。

楚沉不肯放手,辜苏仰头问他:

“你要像束缚原主一样,把我也束缚在你身边吗?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更广阔的世界,你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他立刻被烫了似的松开手,辜苏得以后退一步。

身后就是数十米落差。

她要脱离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的肉身就必须死去。

楚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慌道:

“你可以不用那么快地离开,苏苏,你可以活很多很多年,我也可以活很多很多年,你可以留下来的,如果哪一天我让你难过了,你再走也来得及……”

“我不是辜苏。她已经死了。”

她再次强调。

楚沉眼里漫上无边痛苦,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望向她。

辜苏不再迟疑,后退一步,瞬间失重。

身体直直向下坠去,灵魂却好似在向上漂浮。

最后映在视网膜里的,是楚沉通红的双目,和他趴在边缘,向她伸出的手。

在确认她坠落黑夜、无可挽回之后,楚沉才恍惚低语:

“苏苏……”

“……飞吧。”

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就如同你本来能做到的那样。

飞吧……

可是数秒后,一声低泣浸入黑夜,宛若幻觉:

“不要留我一个人……”

远处寒鸦被空气里异样的气氛惊动,扑腾着翅膀自栖身树梢腾空,振翅朝着月亮的方向飞掠而去。

渐行渐远。

几秒后。

没有“砰”的落地声。

早在坠落的过程中,肉身就已经完成了解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