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人撤回去。”
姬时语直截了当。
江曜毫不犹豫:“不要。”
“为什么?你莫要说顾及我安危的话。”
姬时语太不悦了,“莫不是你离了忠义侯府,整日便系在我身上,弄来数多的人,只为围着我转,以好时时刻刻告知于你,我整日在做什么吧?”
江曜沉了眼。
还真给阿锁说对了。
他是这个打算。
因此,江曜低沉嗓音,答:“我还觉着人手不够多。”
“你!”
姬时语无话可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江曜,我看你是个疯子不成!”
“是啊,你就当我早疯了吧。”
江曜抬起那张清冷的俊容,明明是姬时语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可此刻拢着阴郁的黑沉。
他定了定目光,眼底隐隐翻动起一股执意的疯狂。
“阿锁,我心心念念的,就是不愿你涉险。从岭西来到清水镇,我发觉楚王妃的痕迹在追寻队列,之所以安插如此之多的暗卫,就是以防她对你动手。”
不多时,江曜又换上轻松的语气,“阿锁,你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吗?”
姬时语想骂人了。
见鬼了的良苦用心。
可是江曜又叹口气,轻轻捧起她的脸,将他的贴了过来,轻缓蹭蹭她的额头。
这些年,两人相处彼此再熟悉不过,江曜最知姬时语吃他示弱服软。
他温
柔地蹭她,又开始诱哄,“阿锁,我的娘子,想亲你,好不好?”
姬时语脑子里的乱糟糟,被他一句求_欢惹得满面羞红,她飞快推开江曜,捂住嘴巴。
“才不要呢,你给我出去,我要更衣!”
江曜轻笑一声,还是退离了屋子。
辰时二刻,姬时语系好长发梳洗完毕,正巧这时院外响起杨阿婆的敲门声。
她又来给两人送早膳了。
“姬小娘子,可用饭了?”
“还没呢,阿婆。”
“那我来的可不是正正好了?来,给你们做了两碗疙瘩汤,莫要嫌弃啊。”
杨阿婆送来食篮,里头是还冒着热气的两只汤碗。
姬时语真心感谢杨阿婆的照顾,笑着直说感谢。
江曜在旁听着,插了话,“我还有事,便不留家中用饭了,多谢阿婆照看我娘子。”
“客气,小郎君有事便忙去吧。”杨阿婆点头笑应。
“娘子。”
江曜便大步一抬,径直来到姬时语跟前。
他弯了下腰,摆动他那张郎目疏眉的脸过来,手指抬起点点薄唇,同姬时语索要一个亲吻。
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索吻再寻常不过。
可偏偏姬时语和江曜乃是假夫妻,江曜故意当着杨阿婆的面,逼着姬时语主动亲他。
姬时语羞恼不已,然而江曜几度睇眼来,眼眸温温柔柔的,鼓动她过来亲吻他。
好似两人真如同新婚不久的夫妻。
姬时语被他的眸子一勾,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心一动,踮脚覆上了他微抿的薄唇。
冰凉的触感,只是一啄,她便缩回了身。
她能主动已是不易,江曜的心中溢满愉悦满足,他见好就收。
佯装夫君叮嘱自家娘子的作态,留下几句贴心话之后,江曜便大步离去。
杨阿婆不禁感叹:“咳咳,你们小夫妻也太难分难解了,外人见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阿婆。”
姬时语脸红,杨阿婆便一直亲切的笑。
待在清水镇的几日,江曜总是外出,徒留姬时语一人在宅院。
如他所说,姬时语独自去往杨阿婆家尚可,一旦要出院上街,便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如影随形。
即使同杨阿婆提着篮去买菜,菜市摊位鳞次栉比,人多杂乱,姬时语还是能感觉身后有许多人跟随她。
一波人在暗中盯梢。
这样煎熬的日子不过三日,江曜终于回了。
楚王妃的爪牙已被肃清干净,便也意味着两人可以上路回京了。
姬时语迫不及待要走,受数人盯防的日夜,过几日便罢了,因着楚王妃有心算计江曜,她便容忍江曜一回放肆。
全当是为了帮他行事。
待回了京,她支身于忠义侯府,姬时语不信江曜还固执己见,派人盯着她。
踏上回行的马车,杨阿婆依依不舍。
知道姬时语喜爱清水镇的柑橘,杨阿婆尤为上心这个小娘子,临行前,便就送了一大筐篓的柑橘上车。
马车朝京城行驶而去。
从岭西回京的路途已过了大半,姬时语窝在马车,再未下车。
直至临近黄昏之时,江曜的声音再度响起,“阿锁,到了。”
马车在忠义侯府门前停靠。
坐了整半日的马车,姬时语双腿酸酸麻麻,她稍揉了揉,便挪动走出车厢。
马车之外,江曜已伸出手臂,接她下车。
姬时语没有扭捏,圈上他的脖子,便由着他将自己抱下马车。
“好了,我先回府了。”
一落地,姬时语便钻出江曜的怀抱。
“阿锁,你忘了一件事。”
天边霞光万丈,夕阳染红江曜半面的脸颊,他朝前探来,指了指自己的脸。
姬时语嘴角一僵。
在清水镇的五六日,杨阿婆总来宅院寻见她,每回只要江曜还在,便想了法子的磋磨她,缠着她索吻。
每日清晨夫妻分别,他都要同她讨个亲吻。
并乐此不疲。
姬时语从起初的不愿意,到后来也摆烂索性不管了。
亲两下她也不算吃亏,因此江曜探脸过来,她便主动勾着他脖子亲一口。
如今,江曜又在索吻了。
可是两人早已出了清水镇地界,没了假夫妻的关系,入京之后,他们便回归原先的身份,
是忠义侯府的五小姐,与楚王府半路找回的长公子。
两人之间可以说,毫无关系。
因而姬时语冷了眼,生硬撇头,“不要。”
江曜眼眸沉下,他不是没察觉姬时语突如其来的疏远。
原在清水镇两人还好好的,引得他不觉总想两人婚后的模样,可一踏入京城,姬时语便同他甩了冷脸。
江曜上前便握住了姬时语的腰肢,勾着她倒入自己怀中。
抚着她的脸,他掀动了薄唇。
“阿锁,你若是不亲,那我就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了。”
“真是的,你又不是小孩子,整日便在这种事上一根筋。”
姬时语叹息,双手朝上勾了江曜脖子,一个湿润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侧脸。
她双眼明亮,浸了霞光,“哥哥,回了京,不可再胡闹了。”
姬时语说的是真话。
京城处处被人盯着,两人无关无系的,若是已定亲了还好说,可偏两人连最后一层兄妹的遮羞布,也早在江曜认祖归宗之后,被扯了个干净。
“莫非你真想招来人闲话?我不喜欢。”
姬时语坦言,江曜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心中已有决断,想方设法,他也会娶姬时语。
因此姬时语哄他不要急躁,他能听得进去。
“好,那便听阿锁的。”
“这才对嘛。”
姬时语笑意盈盈,对江曜的听话十分满意。
江曜抬手抚摸了两下她的脸,两人默默温存,谁也没作声。
他舍不得就这么走了,再一走便得独自回到孤零零的王府里去。
那里可没有小姑娘陪着他。
而姬时语也心头意动,不舍这般分离。
她柔软的脸蛋回蹭了江曜的手心,姬时语没说话,可也无声的说了许多。
江曜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恨不得今日便能与姬时语成亲大婚。
可是无奈,忠义侯下了狠心,绝不容许两人定亲,他还得另从谋划。
江曜复而抬眼,这一投眸,无意间瞥见侯府之外的另一头,还停靠了一辆马车。
马车之上赫然两个字,沈府。
一道清秀的身影自马车而下,沈南怀脚下立定。
抬起头,他的双目和江曜的眼隔空,便对上了。
江曜霎时忆起那一幕。
沈南怀心悦姬时语。
两家恐要议亲。
侯府要让他的阿锁嫁给沈南怀?
江曜的心瞬间泛起巨浪,如潮水般的恼怒疯狂席卷上他的心,与那些不能迎娶姬时语的恨意一起,将他淹没。
他如何忍!
顷刻间,江曜捧起姬时语的下巴,俯下脑袋,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江……”
姬时语的喊声被彻底吃进了江曜嘴里。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即便是京中,在这忠义侯府的门前,江曜也要亲她。
沈家马车那面。
沈南怀清楚地看见,时任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江曜江大人,揽着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勾着她腰,亲上了她的朱唇。
姬时语背对着沈南怀,被仰头抱在江曜怀中。
而江曜亲吻着小姑娘,却倏地抬起了眼。
他的狐狸眼一睨,越过姬时语盯上了沈南怀。
沈南怀只觉得这一刻,自己被一道阴沉的目光注视着。
江曜玉冠束发,霞光布满他露出的半张侧脸,真如同清冷的妖,陷入了无尽的癫狂。
沈南怀心中大骇。
江曜此举,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他从来都不是忠义侯府五小姐的哥哥。
而是心悦她已久的男人。
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第106章
姬时语一路气呼呼地回了韶华院。
她朱唇又红又肿,不敢让侯府上人瞧出端倪,是回院路上都用手背避着。
还好方才下马车她使唤萍亭萍柳先行回府,不若两个丫鬟瞧见,还不得多话。
从前江曜不是没和她亲过,但那时候两人总躲着下人,还没让人发现两人关系亲密。
今日在忠义侯府门前被江曜摁着一通亲,她还没来得及怪他前脚应的好好的,后脚便又胡来。
岂料江曜抱着她低落落说:“阿锁,我不想回王府,那里凄凄冷冷的。”
江曜诉苦,姬时语又真的心疼他独自面对楚王妃一家子,哪还有心思计较他亲自己。
姬时语暗骂,她还是太容易心软了。
总是架不住江曜和自己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忘了有时候江曜做事多不计后果。
姬时语暗自赌气。
事到如今,她亦无法同小时候那般,回了忠义侯府便去思芳院寻见江曜。
江曜早已搬回了楚王府。
真气人!
……
没过两日,舒氏便派人来韶华院寻姬时语。
姬时语及笄之后,舒氏便放任女儿肆意生长,并未强要给她议亲寻个人家,便就嫁她出去。
忠义侯府的五小姐,是舒氏与姬雄武的小女儿,自然捧在手心的宠爱。
这对父母即使是大女儿姬合英,也能由着她参军,待到二十岁才嫁为人妇。
舒氏是真想把姬时语多留在身边几年。
可惜天不随人愿,弘文帝长久未立储封号,三位皇子明争暗斗,虽各自已迎娶正妃,但这暗潮汹涌的争斗,终还是波及到了忠义侯府。
舒氏不得不做考虑。
自姬时语从岭西归来,舒氏
便与时任二品工部侍郎的沈大人府上送去了请帖,邀沈南怀之继母蓝氏过府一叙。
明眼人皆知,是为着姬时语的婚事做打算的。
姬时语被叫去海棠苑,她甫一踏入屋门,便听得舒氏在与杨嬷嬷谈话。
“唉,你说阿锁怎么就不能在府上多留几年呢?”
“还是皇室太过忌惮侯爷的兵权了。”
“真是岂有此理,陛下还未说一个不字,这些皇子们先算计上了。”
舒氏心头泛起厌恶之感,朝中不论大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任哪个上去,怕都要拿忠义侯府开刀,才是令她最烦躁的。
姬时语轻轻走来,喊她:“娘。”
见小女儿娇俏面容,舒氏转而生了笑,招呼着手让她坐近处,“阿锁,过来了。”
“娘是发愁爹爹岭西的兵权?”姬时语发问。
舒氏叹口气:“怕就怕陛下也跟着起疑心了,有白家前车之鉴,我并非杞人忧天。”
姬时语的心也跟着重重一沉。
她亲自去过岭西,整个岭西可以说唯忠义侯是从,即便姬雄武手中无虎符兵权,岭西众将士皆对他唯听是从。
这不是弘文帝乐意见得的。
白家当年功高盖主,才会落得下狱全斩的下场,如今的忠义侯府,亦是树大招风。
姬时语梗了话,“娘,爹可是要上交兵权了?”
被姬时语猜出一二,舒氏讶然望来,“你爹同你说过?”
姬时语摇摇头。
“好了,莫操心这些事了,凡事还有你爹在呢,他会有法子摆平的。”
舒氏便改口道:“倒是你,去岭西之前我就说过,是得给你看一门人家了,尽早得把这婚事定下来。”
姬时语蹙眉不解:“真就这么着急?”
“怎能不急?上回宫宴闹的事还不大,三皇子妃都算计你入陛下后宫了,你还想侥幸?”
舒氏没忍住,一通责备。
姬时语悻悻然缩了脖子。
她只能唉声叹气,谁能想到柳眉存了这等心思,大胆在宫中便当着侯府的面下黑手。
“大皇子临近回朝,待两位皇子龙争虎斗,我就怕将你也卷入其中。”
舒氏满脸冰冷,为了女儿,她誓必袒护到底,“别看两位皇子已有正妃,这算计人起来,腌臜手段多了去了。”
姬时语只得点头:“我明白的,娘。”
小女儿能将她的话往心里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舒氏笑道:“我今日请了沈夫人过府,刚好我与她商议下可否能与他家相看。”
“沈家人?”
“沈家人你也识得,他家大公子便是沈南怀。”舒氏答。
“娘!”
姬时语登时便急了,站起身便瞪大双眼,“我怎么能和沈南怀议亲?”
“为何不可?他人不错,又是你姐夫的同窗,你姐夫夸他品行端正,是个君子,我瞧着亦是不错的人选。”
舒氏说着,越发觉着满意。
姬时语才不管舒氏满不满意,她只知道自己早在秋猎那时候,便拒了沈南怀的心意。
她立马摇头,“不要,我不和他议亲。”
“你又在闹什么小脾气?”
舒氏不解,她追问道:“还是说,阿锁,你这般不愿意,是已有了心仪之人?”
“我……”
姬时语朱唇不断蠕动,几个“我”字全然吐不出更多,她缓缓垂首,脸蛋微热,眼圈却也慢慢红了。
没得多话。
便听舒氏道:“先不提你怎么想的,沈夫人便要到了,我先和她看看沈家如何。”
姬时语终是应了个“好”。
因舒氏和蓝氏相见,又为了两家儿女议亲大事,姬时语不愿出面,她怕舒氏当场应了蓝氏,便有心躲避这场相看。
姬时语以自己无声的态度,以此告诉舒氏,她不想和沈南怀定亲。
至于要和谁。
姬时语还想再给江曜一个机会,她愿意等他来侯府求娶自己。
这般想着,姬时语便离了海棠苑。
领着丫鬟独自踏过长廊,姬时语绕过花门来到了秋水池边。
二月初,杨柳依依,柳叶枝条垂挂,不时有几许柔嫩枝叶,亲啄清澈的池水。
姬时语捧着脸坐在池边,微微叹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真能等到江曜入侯府求亲的那一日。
如今江曜回归楚王府,王府定然乱作一团,前后楚王妃和江子墨阻拦,后还有胡家乱事。
江曜恐怕分身乏术。
姬时语又想了。
若是她想助江曜一臂之力,该怎么做好呢?
上回胡丰汕害她,她写下话本将他琐事闹得漫长风雨,这一回,她能否如法炮制?
既然江曜已回楚王府,那么她在外可能推波助澜,为江曜造势,让京中百姓皆知他曾受过的苦楚、悲痛。
如此,楚王妃若再下狠手,便真是心狠手辣。
对,就该这样!
姬时语的烦心一扫而空,她当即起身带了笑,欲回院提笔写书。
便在这时,有人影晃过花门,轻轻步入了秋水池的院子。
“时语。”
嗓音清幽,姬时语回了身,便见一袭青衫长袍的沈南怀立在柳树之下,眸子如沐春风。
今日是沈家过府,姬时语没想到沈南怀竟也来了侯府。
“沈大人。”
姬时语颔首微笑。
“我母亲去面见侯夫人了。”
沈南怀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地,他瞥眼姬时语莹白的脸,笑道:“今日沈家过门,是为着两家的亲事。”
“我……”
“时语,侯夫人与我母亲,都很愿意促成你我定亲成婚。”
姬时语还没开口,沈南怀又走近了一步,他目光灼灼,含杂他的炽热心意。
“我想让你知道,同秋猎那时一样,我的心意从未变过,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
春风浅浅,姬时语的心慌乱的不成样子。
沈南怀比那回还要直白,姬时语却也比那时更明晰自己的心。
“沈南怀。”
姬时语听到自己坚定的嗓音随风飘向了沈南怀,她启唇开口:“对不住。”
“和那时一样,我也心意未变。我和娘说过了,我不能嫁给你。”
话音落,秋水池寂然无声。
良久,沈南怀沉沉叹了一口气,他又自顾自的笑笑,耸肩平复。
“是吗?你已有了心仪之人。”
沈南怀并未露出很失落的神情,他像了然,“我猜得了,那人可是五军都督府的江大人?”
“什么……”
姬时语瞬间紧张了。
沈南怀又说:“昨日我碰巧来侯府,亲眼看见他在府门前亲了你。”
轰得一声,姬时语感觉眼前像是白茫茫一片。
她和江曜亲密,还是被人瞧见了,被沈南怀?
姬时语登时抬眼小心睨沈南怀,她踌躇不已,攥紧手。
被谁瞧见不好,偏偏是沈南怀。
沈南怀得见喜欢的姑娘眉眼发愁,水眸不时瞥自己一眼,他微叹,甚至提不起恼火。
是关切她,沈南怀开了口:“时语,你当真喜欢江大人?”
“是,我喜欢他。”
姬时语朝沈南怀颔首,当着他的面,她承认了,点头应道:“还望沈大人顾及我清誉,不要在外声张。”
沈南怀又叹:“时语,我岂是乱嚼舌根之人?”
姬时语神色一凝。
她确实对沈南怀又戒备之心,想的多了些,不那么坦诚。
“我是外人,无权置喙你的事,但是时语,有桩事我定要点醒你的。”
不过沈南怀也不怪她,只是今日和姬时语彻底说开,他的心头很怅然。
“是和江大人有关。”
“你说。”
“你可还记得秋猎夜里篝火那一次?”
沈南怀说的郑重,姬时语便也听得认真,他道:“那时候侯府篝火坠落,差点将我点着烧死。”
“我记得。”
“时语,这事是江大人所为,他故意为之。”
沈南怀一动不动望着姬时语,一字一句说道:“江大人想杀了我的。”
姬时语心中惊起了惊涛骇浪。
江曜对仇敌瑕疵必报,对她抱着极强的占有,胡丰汕当街调戏她,江曜便要砍了他的手。
胡家求娶,江曜便废了胡丰汕的根。
如今沈南怀竟说,秋猎那时候,江曜便已有杀心,意图杀他。
姬时语惊悸不已。
“我说这事并非指摘江大人不是,只不过时语,江大人的脾性你摸的清吗?他绝非面上瞧着那么好相与,江大人行事如此不计后果,若这般下去,我怕他动手的不止是我,还会对你。”
沈南怀的话一针见血,满心夹杂关心,“如今他是喜欢你,纵着你,可若,他不再喜欢你了呢?”
姬时语手心掐紧,沈南怀之话可谓捅了她心窝,她听进去了。
说的一点不错。
“时语,趁着楚王府还在乱着,我劝你能躲避一时还是先躲着江大人吧。”
沈南怀幽幽道:“兴许你离了他,反而对你最好。”
“沈南怀,我多谢你关切我。”
姬时语眼眸霎时一暗,很快又抬起来,她坚定直言道:“但江曜如何我心中有数,这是我和江曜之间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
沈南怀嘴唇蠕动,终不再言语。
“好,我知道了。”
第107章
舒氏和蓝氏聊得尽兴,然当蓝氏离了忠义侯府之后,舒氏还是沉沉叹息了一口气。
并非她对沈家有颇词,而是舒氏终归做不到在姬时语的婚事之上如此草率。
姬时语心有不愿,舒氏再怎么对沈南怀满意,她也掂量小女儿的心意。
舒氏愁是真的愁,心头有事未能平,是几日没睡好觉,嘴都上火起了泡。
偏在这个时候,姬雄武命人送了信回来。
姬雄武同舒氏提及了姬时语的婚事,千叮咛万嘱咐,告知她要留心楚王府,未免江曜请人过府求娶。
他早与江曜谈过话,劝告他不要对姬时语动心思,希望他归楚王府后,仍能做姬时语的兄长。
江曜不知是否听了进去,且无奈此番两人同行回京,姬雄武不得不多虑。
因此姬雄武又一遍提了此事,问舒氏姬时语回府后,可曾有过异样。
舒氏回想,姬时语好似神色如常,除开她曾问小女儿,可是有了心上人。
小姑娘粉面一刹那的凝滞,有羞怯一闪而过。
舒氏一个咯噔。
再度回看姬雄武送来的信件,他说姬时语和江曜在去岭西的路上举止亲昵,惟恐两人暗生情愫。
到时再想斩断两人情谊,便真成了棒打鸳鸯。
姬雄武还是盼着,两人之间仅有如寻常人家的兄妹关系。
舒氏抿了抿唇,她将信件折起收好,温柔面庞拢起一片愁云。
院外已是又一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舒氏不禁想,这已是江曜来到忠义侯府的第六年了。
江曜一片真心给了姬时语,呵护珍爱她了六年,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是宽慰。
亦是感激不尽。
若非江曜身世驳杂,舒氏是真愿意将小女儿许配给他的。
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看着长大,又知根知底的儿郎,来的更要堪佩她的爱女。
再者,阿锁从小到大,就爱缠着江曜,对府外任何簪缨世家、皇亲贵胄从未生过心思。
要不说起沈南怀,姬时语抗拒的那般明白呢。
若这两个孩子当真有了不同于兄妹之间的感情。
她这个做母亲的,真要做一回恶人吗?
光想着这桩事,舒氏的心如被一只大掌牢牢抓紧,揪得生疼不已。
便是太过头疼了,舒氏为难地揉着太阳穴,连叹了三口气。
……
三月春暖花开,忠义侯府迎来了三房两位姑娘的出嫁之日。
姬如萍和姬如蕊姐妹择的是同一日出嫁。
两人与谭家儿郎、常家公子算过八字,是为合适,谭家和常家两家便也同意同一日迎亲。
出嫁前一夜,姬时语来到春和院陪三房的两位姐姐。
两人作为新嫁娘却是半点也不犯愁,还颇有兴致地抓着福娃娃摆弄,边和姬时语说道些趣事。
姬如萍朝姬时语睇来笑眼,“我听说沈家去见了大婶娘呢,可是五妹好事将近了?”
“为何来的是沈家人?好可惜啊,我以为会等到楚王府来人呢。”
姬如蕊好生失落提亲之人不是江曜。
姬时语自然听出话外音,她睨两人笑说:“姐姐们还操心我呢?”
“自然要啊,我和四妹打了赌的,赌你究竟会嫁去哪户人家。”
姬如萍笑眼弯弯,没好气地打姬如蕊,“就是四妹耍赖,先抢了好的,我只得赌五妹嫁给不了江公子,可我心里可不是如此想的啊。”
姬如蕊得意一笑:“等着瞧吧,你那十两银子早晚归我的。”
“怎么这样,我也觉着五妹能嫁去啊,为何我们不能赌一样的?”
姬时语被两人惹得无可奈何。
她的两位姐姐竟因着她可否嫁给江曜,做了赌注,这事竟是要出嫁了才让她知晓。
姬时语哼哼:“怎么我不能一块赌了?”
两姐妹齐齐睇眼,盛满了笑意,“那五妹说说,你要赌能嫁得江大人,还是嫁不得?”
姬时语闹了个大红脸,她脸皮薄,是真架不住旁人开她和江曜的玩笑。
八字没一撇,她心中没底,说不出所以然。
末了,姬时语嘟哝:“算了,我还是不赌了罢,我好穷酸的,出不起银子。”
两个姐姐是被逗得大笑不止。
翌日一早,便有喜婆来春和院寻人。
三姐妹难得窝在一间屋子睡觉,三房两个姐姐将要出嫁离府,姬时语当然要陪同她们最后一夜。
梳妆打扮,两个新娘子便由姬时河这个亲兄长一个接一个的背出了屋。
姬时成在旁有心想帮无奈脊背太稚嫩,背不动家中的姐姐们。
但小人鬼大的姬时成,如同门神一般立在忠义侯府门前,不允谭中仁和常元忠踏入侯府一步。
姬时语就看两个姐夫止不住地往姬时成怀中塞红包,姬时成本双臂抱着长刀,似得了江曜真传,摆着一张冷脸。
可到头是绷不住,姬时成笑脸如花,又同两位姐夫讨要,说着。
“给
够够的,本世子就让姐夫们进去迎接三姐和四姐。”
常元忠气急:“霍,这鬼样子真像是江大人教出来的。”
“得,你少说两句。”
谭中仁拽住一袭新郎服的常元忠。
“我又没道错,江大人离了侯府,却给侯府世子教了一身怪本领。”
常元忠性子本就急,登时嚷道:“真是的,不若你我还在这儿干等呢?”
“看来常大人是对我很不满啊。”
冷冷的嗓音越过纷扰的人群,常元忠梗着脖子一看,便见江曜玉冠束发,一袭绛紫色云纹锦袍,大步走来。
他那双狐狸眼一凝,看得人头皮便是一紧。
“哎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江大人?”
常元忠心想坏事了,说江曜坏话还给人听了个正着,打着哈哈便改口道:“江大人来讨我和中仁的喜酒,可是让我们的喜宴蓬荜生辉了。”
谭中仁只笑着摇头。
常元忠这马屁拍的,阿谀奉承都快上天了,也不知江曜吃不吃这一套。
江曜果然轻笑,不轻不重的,却落在了人心上,“忠义侯府的喜事,我自然是要来的。”
谭中仁暗地给了常元忠好几个眼神,岂料这人跟睁眼瞎似得,半分没看见。
“那可不是啊?”
常元忠赶忙狗腿子应:“江大人最疼爱五小姐不是?如萍与如蕊又是五小姐的亲姐姐。”
还好这回的马屁常元忠是真拍到位了,江曜清冷的容貌绽了笑,他颔首应:“不错,还要恭贺两位姐夫的大喜之日。”
谭中仁和常元忠对视一眼。
两位姐夫?
看来江大人是真心疼爱忠义侯府的五小姐,便是离了侯府,亦是拿自己当五小姐的兄长。
侯府门里,舒氏引得何氏坐于主院上首,三老爷在侧。
直到姬时河将两位姑娘背至主院,姬如萍和姬如蕊的亲娘李姨娘,悄悄在下侧偷抹了眼泪。
何氏不忍心,开恩让李姨娘站到她旁边,受着亲女的磕头。
三房的姑娘们终是出嫁了。
府外一派喜气洋洋,姬时成捧着一大兜子的鼓囊跑来寻姬时语,边直呼:“五姐、五姐!我讨了好些红包啊,五姐,我偷偷分给你。”
姬时语忍俊不禁,手中被姬时成塞的快拿不下。
直起身,姬时语目送两位姐姐上了花轿,正巧门外江曜舒长了身子,侧首回望了过来。
数多人群已如过眼云烟,江曜一双狐狸眼凝起些许温和的缱绻。
外头都在传江曜已回了楚王府,备受楚王和老楚王的关照,他虽是王府长公子的身份,但在外人眼中,与楚王世子并无分别。
是比江子墨受宠太多。
江曜高束乌发,紫金色玉冠熠熠夺目,眼下的他既是京中的翘楚都督江大人,亦是楚王府遗落找回的公子。
姬时语等了六年,终亲手将他送回本该属于他的位子。
望着江曜如斯俊美的脸,红火成团衬在他身后,可姬时语只看得见他。
她舍不得挪开眼。
很快,姬时语便看到江曜抬起了右手腕,宽大的衣袍大袖朝后一拢,他露出腕骨之上的粉色珠串。
江曜凝着姬时语,手腕一边抬高,再低垂首,轻啄了一口珠串。
他、他、他,这和故意的逗弄她有何分别?
像在亲她似得。
姬时语的耳尖霎时生起一派热意。
那头的江曜已是抬首,他轻启薄唇,无声的将话隔空传递给了姬时语。
他说:“等我。”
这话怎会不明白。
姬时语还未回话,手边的姬时成不断抓她的衣袖,惊讶了许多声,“五姐五姐,你的脸好红呀,是艳羡三姐四姐出嫁吗?”
被姬时成无心之话当堂一说,姬时语小脸红扑扑的,顿时手足无措。
“是呀,我羡慕了。”
“没事的五姐,待你也有那一日,我一定努力和二哥一样,背着你出嫁喔。”
姬时成拍拍小胸脯。
“好啊,那我就拜托成哥儿啦。”
姬时语已是避开了江曜的眼,笑着抚摸姬时成的脑袋。
舒氏在姬时语身后,是将她和江曜之间的眉目传情看得一清二楚。
小女儿粉颈低垂,姬时语嘴上不肯承认之事,已在江曜出现的那一刻,写在了脸上。
含羞带怯的姑娘,只有心系那人,才会这般姿态。
现如今棒打鸳鸯,来得及吗?
可会为时已晚?
舒氏心中的那道猜想成了真,她沉沉叹息一口。
想到小女儿恐会心碎啜泣,到最后舒氏未语,转身便离了主院。
这厢舒氏还在为姬时语犯了难,她一夜未眠,起身便想给岭西的姬雄武写信。
清晨杨嬷嬷却来告知,是姬雄武又递信来了,说他三日后便回抵京。
舒氏缓缓心神,这些时日她愁思过甚,额头难受的厉害。
杨嬷嬷补道:“夫人,楚王府送来了请帖。”
舒氏一个大惊,她还以为是江曜有意上侯府求娶姬时语,抓来请帖一瞧,大为松口气。
原来是江曜已上皇室玉牒,是为弘文帝圣口应许的皇冑,认祖归了宗。
楚王大喜过望,当即便要在楚王府设宴,宴请京中各府,当着众人面,为江曜正名。
十八年了,因楚王双腿残废,他厌恶京中的流言蜚语,楚王府便就此闭门,再未招待客人。
如今楚王如此疼爱江曜,楚王妃便也不得不遵从楚王心意,为江曜摆宴下帖。
楚王府的请帖还相邀五小姐姬时语。
舒氏便重新打起了精神,亲自领着姬时语,前往闭门已有十八年之久的楚王府。
……
楚王府摆宴设在梨云院。
三月刚至,院墙之外四面梨花树,雪色漫漫,柔数静美,萱草数叶之时,便是梨花开遍了满枝。
舒氏走至院中,不禁和姬时语感慨:“楚王府之中竟还有这般的景致。”
“是楚王妃喜欢梨花吗?”
姬时语好奇环顾,即使已是落了座,目光眺着越过墙头,亦是能看清院外的雪云。
才是美丽。
舒氏道:“不像是,从未听说过楚王妃喜欢梨花。”
姬时语不多喜欢四月和五月,因京城柳絮常在这个时候纷飞,那时她心悸重,最受不住柳絮。
因而她亦鲜少赏梨花景。
收回眼,姬时语轻轻睨窥视坐于上首的楚王妃胡氏。
今日的胡氏面容带笑,与手边的一位夫人攀谈着,她面上厚厚一层脂粉,隐隐得见眼下的乌青,是未得好眠。
离京之前,姬时语犹记江曜上奏胡家犯下血案,胡老太爷因此被停了职。
此案由刑部牵头,彻查胡家。
而从岭西归来后,姬时语打听到,刑部查抄胡家,真在胡家院中挖出了一具女子的尸骨。
刑部直指胡家当真手中染血,仗着权势草菅人命。
血案仍在查证真相,但胡家落马指日可待。
在这样情形之下,罪魁祸首江曜检举胡家罪孽,胡氏竟动他不得。
楚王妃胡氏却还要为江曜认祖归宗,大摆宴席。
姬时语支着脑袋,没得过心,目光幽幽的,便挑眼望向院外那片梨花雪云。
耳畔突而传入夫人们的谈话。
胡氏问道:“陈夫人听口音不像是京中人啊?”
“我是凉州生人。”
陈夫人温温柔柔的嗓音,听的人心生舒畅,和舒氏还有几分像。
“太守大人不久前才被调任回京,陈大人如今是做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陈夫人笑应:“正是。”
姬时语思忖一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是正三品的官职,不低了。
“凉州啊,凉州离京可不近,挨着漳州是很南下了。”
楚王妃胡氏说:“不过,离京远了些,陈夫人曾在凉州布下粥棚,屡次救济灾民百姓之事,我在京中曾有过听闻。”
陈夫人谦虚回:“不敢当,只是力所能及罢了。”
“凉州出了位菩萨太守夫人,我们是早听过这事,竟还能亲见陈夫人,仔细瞧瞧,您连这张脸都是一张菩萨脸呢。”
陈夫人得了赞誉连连笑,姬时语听得稀奇。
这天底下当真有人生了一副菩萨脸?
姬时语余光一瞥。
那位陈夫人一身绿裙端庄素雅,长着圆盘脸,一双菩萨低眉,当真是有如几分慈悲在怀的模样。
陈夫人便坐在安国公夫人白氏身侧,于楚王妃下首,三人交谈亲切,想来新调任的陈家与三皇子党走得近。
“曾家又是何时入的京?”
楚王妃胡氏偏了头,问左侧之人。
“就是头几日,陛下召了曾家入京。”
安国公夫人白氏答:“曾家在岭西待了足有十年呢,回京之后曾大人便被任了吏部尚书一职。”
在场之中,各家正室夫人门清的很。
兵部尚书胡老太爷才一被下狱,曾家便被调动任职。
弘文帝下旨命曾大人回京,怕是想将人填去兵部。
只是碍着胡家这案子还未结,不好落胡家的脸罢了。
胡老太爷当了二十多年的尚书大人,弘文帝多少会给臣子几分薄面。
有这层渊源,见曾家来到楚王府参宴时,楚王妃胡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是才入京。”
楚王妃说出口的话便也不多好听,她道:“曾家还未落好脚跟,便来王府参宴,是王府的荣幸了。”
“多谢王妃,长公子流落在外多年,当年随忠义侯征战岭西,曾家在岭西之时,便与长公子有过故交。”
偏曾夫人携了嫡女曾宝仪同在,得白氏说话,曾夫人笑道:“因此江大人身世重见天日,曾家自当高兴之。岭西能得忠义侯府与江大人镇守,乃是岭西百姓之幸。”
这一提不免又将
忠义侯府给架了过来,几位夫人俱是往忠义侯夫人舒氏那头看去。
舒氏便只好回笑:“谢过曾夫人的谬赞。”
“侯夫人亲切。”
曾夫人笑着望向舒氏,“我家也有一小女,和五小姐年岁相当,宝仪才归京,不知能和五小姐聊得去不?”
舒氏笑着应:“阿锁性子好,不会惹宝仪不快的。”
曾宝仪瞪着明亮的双眸,挽了曾夫人手腕晃了晃,在得到曾夫人首肯之后,她起身便换上大大的笑脸,往姬时语这面跑来。
姬时语哪里还打盹儿?
她霎时睁开了眼,一晃眼,曾宝仪已是来到她的跟前,笑嘻嘻地挽住了她的手。
“五小姐。”
曾宝仪稍显局促,脸蛋犯出一抹难为情,可嘴边已是夹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曾小姐。”
“合英姐姐总好说京中还有一位亲妹妹,娇俏可人的很!”
曾宝仪笑道:“今日一见,五小姐还真如合英姐姐所说的,讨人喜欢。”
“宝仪你很熟悉我姐姐啊?”姬时语讶然。
“我在岭西与合英姐姐便已是熟稔,她是朝中唯一的女武将,令我心生敬佩。”
曾宝仪着了一身团花胭脂罗裙,她揪住衣边,轻笑侧目,“不止是合英姐姐,侯府的人与曾家关系都亲近。”
转瞬间,姬时语忆起于策安的话。
曾家嫡女曾宝仪,这颗明珠,早在岭西便扬言非江曜不嫁,至今已是五年之久。
曾宝仪发髻之间以珍珠发簪为首,她喜欢排簪,便戴了两排珍珠簪,真宛如宝珠璀璨。
姬时语心中复杂至极。
她没想到会在楚王府亲见曾宝仪。
姬时语还在幽幽走了神,身边曾宝仪已垂下头。
复而微顿,她舒口气握住了姬时语的手,轻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找五小姐还有一件要事。”
“是……什么?”
姬时语听到自己下意识的回答。
“我心里很不安,觉着对不住五小姐,便想先同你道歉。”
曾宝仪失落的垂下头,话音夹杂了愧疚,“在岭西的时候,我早便心悦于江大人,因此归京之后,我听得旁人说他对妹妹十足宠爱,便起了意想与五小姐见面。我不想江大人的妹妹对我心生厌恶,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姬时语喃喃:“你不想我厌恶你?”
“你可是江大人最在乎的人不是吗?”
曾宝仪重重点头,小虎牙一露,便笑道:“我喜欢他,希望他能喜欢我,当然也有他身边的人呀。”
姬时语应:“是这样啊。”
“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曾宝仪见姬时语粉面杏腮,稍显一分苍白,还以为自己吓着她了,又是一通道歉:“我来见你之前,便抱有私心,和五小姐相识,像是我私心驱使,定要来见你的,对不住。”
姬时语摇了摇头,实话道:“我没气你。”
“那就好啊!”
曾宝仪笑嘻嘻的,自顾自和姬时语说了好些话,“五小姐一直呆在京中,还不知岭西那些年江大人与合英姐姐的事儿吧?”
姬时语有些蒙:“不知道。”
“唉,我
第一回见江大人,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少年呢,却有着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眼。因而在曾家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他了。”
曾宝仪絮絮叨叨,说着往事,“侯爷与我父亲交好,每回战事小捷,便会带着江大人上曾家用膳,我也便能多见他一次,你不知道每每能见到他,我是多高兴呢!”
不必多说,姬时语只是见她的眉飞色舞,便心知曾宝仪的真情。
“我喜欢缠着他,可江大人冷脸太甚,让人害怕。”
“这五年,你们见过许多回吗?”
姬时语再没忍住询问。
曾宝仪狐疑不解:“多少回我可记不清了,只是他来曾家一回,我便会去寻他的。”
姬时语想,那两人该是寻常的礼节一见了。
“江大人如今得高望重,官身二品,我都盼了五年了还没嫁给他,唉……”
曾宝仪笑罢,她又做出叹息状:“五小姐,你是江大人疼宠的妹妹,你可知怎样才能赢得江大人的心啊?”
这还是姬时语这么直白的,听旁人诉说对江曜的喜欢之情。
赤_裸_裸的,不加掩饰。
只是光听着,心口便密密麻麻的疼,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她介意又在乎的是,自己缺失的与江曜的那五年。
倒不是曾宝仪有多喜欢江曜,两人又在岭西相处多深。
姬时语信江曜,他坦诚过自己没招惹过姑娘。
那么她就信他。
有些事姬时语自会去跟江曜问个明白,而不是道听途说听旁人说多喜欢他。
“谢谢你同我说这样多的真心话。”
姬时语挣脱了曾宝仪的手,曾宝仪“哎呀”一声还想拉她,可姬时语已笑着拂开她。
“喜欢与不喜欢,我帮不了你呢,毕竟我不是他。”
姬时语荡开温和的笑,说:“曾小姐,我也得说句对不住了。”
“可是……那也好吧,可是改日你能代我问问他吗?我总觉着你去问,江大人应不会甩冷脸的。”
“对不住,我没法代劳。”
姬时语笑着摇摇头,她说着:“我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便在曾宝仪失落的目光中,姬时语领着丫鬟离了梨云院。
甫一踏出院子,姬时语终于感受心口沉甸甸的巨石被甩掉了,她可以大口喘气,缓和心跳。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萦绕在身上,姬时语冷了脸,唤来萍亭和萍柳。
“寻个人问问,就说我要求见王府的长公子。”
两个丫鬟应了句,便去寻人问话。
一刻钟后,萍亭萍柳再度折返,两人脸色惨白,耸着肩不住抖动,像是吓坏了。
姬时语疑惑:“出何事了?”
萍亭强撑镇静:“小姐,先去见江大人吧,他……”
两个丫鬟欲言又止,说也说不明白,姬时语不明所以,想来还有些恼火,但她还是随王府的下人入了梨花树林,往深处而去。
入目梨花深深,姬时语心口的烦躁也逐渐平复。
待到一处木屋之间,江曜的身影从梨花树间显现,他正在此等候。
江曜环臂抱着长刀,脑后乌发高束,单腿支在梨花树上。
他着了流逸的衣袍,淡白梨花落于他肩侧,显得静谧几许。
姬时语一靠近,江曜霎时便睁开了狐狸眼。
只一眼,姬时语见得他眼底层层叠叠的嗜血杀气。
江曜直起身,拢在他身上的梨花花瓣纷扬落下,连雪色也被沾染上了冷冽的寒意。
“阿锁。”
江曜开口便问姬时语:“凉州太守,如今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夫人陈夫人,可是在女席?”
姬时语太熟悉江曜了,他每回在她眼前将要发疯杀人的预兆,便是这般隐隐的癫狂。
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动刀?
因此江曜问这话,姬时语都顾不上问他曾宝仪之事,上前便牵住他手。
她的素手覆盖上去,温柔拉住他。
“哥哥 ,怎么了?“她问。
江曜一垂眼,眼尾坠的红又深了些,“我要去杀了她。”
他不假思索握紧了刀,姬时语也是第一时强行拽住了他手,她的手软软的,又很娇小,偏带着不容许的执拗。
“江曜。”她喊他。
“阿锁,此乃私事。”
“有何私事不能等?少动怒,你忘了我说的了?”
江曜到底顾及着姬时语,他只是说:“阿锁,放手。”
“哥哥,你稍安勿躁,如今你已是王府的长公子,一言一行都被万只眼睛瞧着呢,不要随心所欲就打打杀杀。”
姬时语很是急切,她不愿江曜在宴席大开杀戒,便倾身贴上了他身,双手固执盘住他的腰。
“哥哥。”
她嗓音微甜,撒了娇,“自分离以来已有几日了,你就不想抱抱我吗?”
江曜缄默,他盯着她白玉柔软的娇颜看了许久。
他吃不住姬时语撒娇,且她又是主动投怀送抱,他太吃她这个样子了,一时间便再想不起旁事。
满脑子唯有她。
“哥哥!”
姬时语还未察觉,心中暗骂他太难哄,嘴上还傻登登地哼:“那你不想抱我算了,我这会儿就想抱你,你不准走,得在这儿给我抱!”
怀中的人儿还在汲取他周身的气息,她拱着鼻头在他肩窝吸气,小姑娘又软软倚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她一动,江曜的喘气便重了。
江曜眉宇一软,狐狸眼之中忽然泛起压抑不住的情_潮。
有几日没亲她了,好想好想。
不想别的,只想亲她。
江曜捧起姬时语的脸蛋,俯下脑袋,攫取了她娇嫩的唇瓣。
“你又……”
江曜抱着姬时语背靠上梨花树,啪地一撞,梨花花瓣纷纷飘落,姬时语的轻呼未说全,便被他用嘴堵上。
簌簌梨花落于两人脸上,两人咬着花卷入了唇。
她像是吃到了花瓣,又像吃到了别的。
江曜叼住她下唇亲了又吮,再改做轻轻的含,他低低地喊她,含糊不清的,姬时语听见了几个字。
“阿锁,再多亲一下。”
他下嘴总是没个轻重,极其凶猛,姬时语腰肢软的厉害,脚面要塌陷下去,被江曜抬手托住了下腰。
姬时语只觉得吃入唇中的花瓣,已被江曜亲吻着捣碎了。
莫要再说零落破碎的梨花,那不是梨花,而是她。
第108章
曾家归京不足一月,其间从未过哪家府门。
如今亮相楚王府,几乎是以强势的态度,告知世人,岭西一脉的官员,这五年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江曜的功绩。
曾家认可江曜身为岭西主将,率兵抵御大陇,立下血马功劳。
而曾大人归京后便被册立入了吏部,跻身尚书之位,曾家的地位不容小觑。
同一时,一并从楚王府宴席流传而出的,还有曾家爱女,嫡小姐曾宝仪早在岭西便对楚王府长公子江曜心生爱慕一事。
无他,曾夫人问及楚王妃胡氏,可曾考虑过为江曜婚配。
因楚王妃乃是正妃,却并非江曜生母,两人又早结了私仇,这事她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曾夫人却撂下了一句话来。
她说:“不论在岭西,还是在京中,曾家都愿与江大人交好。”
这话无疑是在说曾家十分愿意与江曜结亲了。
众目睽睽之下,曾家当着楚王妃的面,再度打了她的脸。
霎时间,胡氏那张落满脂粉的白脸阴云密布,是难看至极。
胡家已被江曜搅得不成样子,亲生父亲还就此停职,胡氏心中愤恨交加。
曾家明目张胆力挺江曜,她却说不得一个不字。
还得摆出笑容满脸,胡氏笑道:“曾家好意我们明晓了,回头我会与王爷商议的。”
楚王府这面并未咬死不答应,因此宴会一了毕,满京城掀起了曾家女与楚王府新认回的长公子一事。
就连在韶华院当值的萍亭亦是听得了府外的风声。
“江大人真要娶曾家小姐了?”
萍亭还与萍柳换了一个眼神,压低了声不可思议道:“可他不是疼爱咱们姑娘的?”
“谁说不是呢?”
萍柳还在生闷气呢,为姬时语抱不平,“两人早前好的跟一个人似得,自打江大人离了侯府,瞧着小姐总是闷闷不乐,多半还是江大人惹得。”
“唉。”
萍亭叹口气,余光浅睨身后珠帘之中的靓影,不愿让姬时语听见她的话。
“若江大人迎娶曾小姐,往后便要与侯府彻底断绝关系了。”
“断绝便断绝吧,哼,兴许他便是这么想的呢。”萍柳怨怼着。
林妈妈这时走来,瞧见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句说着不中听之话,没好气拧了两人。
“多嘴什么呢?主子家的事,由得着你们说三道四?还不抓紧做事去。”
“这还不是为小姐难过?”
萍柳才气呢,没忍住就放大了嗓子,“清水镇江大人还和小姐同住了一屋,对外做了假夫妻,这事奴婢还未告诉侯爷夫人!若要论起来,江大人是毁了我们小姐的清誉,该娶也得娶我们小姐!”
林妈妈一听,脸色骤变,“你方才说什么?同住一屋?”
萍亭吓坏了,赶忙拉了萍柳衣袖,萍柳也意识到自己坏事了,飞快捂住嘴巴。
那时候在清水镇,两个丫鬟俱是不同意姬时语和江曜同住,但姬时语说了没事,两人便不敢逾越置喙。
可事后萍柳越琢磨越不对劲,江曜这不是平白占她家小姐便宜吗?
想到两人关系亲密,小姐心甘情愿,待日后江曜来迎娶小姐,那也不错,萍柳便歇了心思。
如今听得楚王府与曾家恐要结亲,萍柳一时之下气得失言。
萍亭忙道:“妈妈,萍柳多话了,没有的事儿,咱们小姐你还不懂吗?”
“确实是不懂了,小姐成日便喜欢和江大人走一道,从小到大,六年了,也没变过。”
林妈妈沉重叹口气,许是这些年看着姬时语长大,也跟着有些怅然。
珠帘一动,三人齐齐回了头,便见姬时语打了帘子,已是立在了门边。
萍柳慌张喊道:“小姐!”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姬时语神情淡淡,不像是出事人。
萍亭却慌乱,“小姐……”
“好了,无事,在府上随意说道不打紧,出去了可得守死了嘴巴。”
姬时语绕开几人,径直朝外走,萍亭与萍柳对了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望见了一丝纳闷之色。
倚靠在韶华院那扇漆面隔扇门之上,姬时语脸颊微泛着怏怏之色,几乎是下一刻,从屋檐窜下两道身影。
站定后,是宁氏姐妹。
姬时语问道:“如何了?”
她一个眼神睨来,宁氏姐妹便已意会,宁心沉定道:“人手撤下了一半,但仍有至少八人围在附近。”
姬时语的脸瞬间便冷凝了下来,她咬了牙,“江曜……”
即使是回了京城,江曜仍未撤走所有人马,姬时语说过她无需这样之多的人看着,江曜听不进去。
这令姬时语很窝火。
宁乐迟疑,“小姐,可要属下去捉拿江大人的人?”
宁家姐妹的意思是,好话不如打一场,两人并不畏惧与江曜的人动刀。
“不必。”
姬时语却颦眉止了她,“不过,你们是要见一下他的人,去找那个哑巴少年,让他想法子回王府传话,我要见江曜。”
宁氏姐妹应后,两人再度隐去身影。
姬时语靠着隔扇门,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良久,她才提裙缓步回了屋。
一盏茶的功夫,江曜人已至。
院外夜色朦胧,韶华院中点了几盏油灯,彻屋明亮。
姬时语静立在窗边,手执一把剪子,耐心地剪着烛火。
“阿锁。”
江曜抬步入了主屋,姬时语侧首睇了一眼萍亭与萍柳,她示意两人退下。
两个丫鬟对江曜已然没了好脸色,但走前还是悻悻然地带上了屋门。
姬时语再度剪起烛火,她没看江曜,江曜却走近了她。
察觉她兴致不高,抬手便要揽她的腰。
他又是低声喊她:“阿锁。”
“让开。”
姬时语冷眼避开他的手,那把剪子旋即便对准了江曜的胸膛,她道:“不准你碰我。”
江曜凝望身前的剪子,再俯视姬时语那张玉白的脸,她蹙眉不悦,水眸晃动着一股隐隐的火光。
姬时语很少会当真和他置气,偶时打闹起来也只是她小性子使然,无需多哄便消气了。
可今日瞧着,确实是真的在恼火着。
江曜便也没动,“阿锁,我惹你不快了?”
“你还知道我不快了?”
姬时语怒视着他,“江曜,我说过几回了,其一我不喜欢你在我身边安插那样之多的人,像要无时无刻拘着我一样。”
“我从未说过要拘着你。”
江曜眉宇冷下,他只做此事的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身边能有人可用。”
“不要。”
姬时语还是那句话:“你对我做的任何事,都该过了我的准许才可行之,不若便是在违背我的意愿,我不会喜欢。”
沉默了许久,江曜垂下狐狸眼,他叹息道:“好,今日之后,我会让人撤回去的。”
姬时语心口稍稍舒缓,见他尚可听的进她话,便还是有的救。
有的救,那么她便容忍他一回。
思及此,姬时语终于放了剪子,她那张玉白面颊也因烛火旺起,点了微亮的红光,显得粉嫩柔软。
江曜的眉又软下来了,姬时语不气恼,他便想凑过去抱她。
离了侯府的日子太难熬,不能时时同她见面,一日便如三秋。
可是江曜才牵住姬时语的手,她再度板起小脸,刺了他一句:“江曜,从前是我不懂,总被你哄骗着占了便宜,现如今你还想骗我到何时?”
江曜的动作顿住了,“我没想哄骗你……”
“谁人不知道江大人才认祖归宗几日啊,便要迎娶美娇娘了,让我猜猜这姑娘是谁呢?啊,是尚书府曾大人家的爱女。”
姬时语甩了江曜的手,粉面紧绷,大口一气之下说完话,口渴不已,立刻走去桌边倒了一杯茶。
咕噜喝下之后,心中畅快几分。
可还不够,她还不满意,姬时语继而出言挖苦于江曜。
“我听说宝仪姑娘在岭西见你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喜欢你竟喜欢了五年,还道出非你不嫁的豪言壮语,江曜啊江曜,有这么好的姑娘喜欢你,情深意重,那我真是先恭贺江大人了。”
呵笑一声,姬时语冷道:“是啊,怎样,曾家的小姐嫁给你,你可钟意?”
定定望着江曜清冷的俊容,对这张脸她是气也有,可喜欢却又更多。
她一样恼自己不争气,瞧他几眼便心软。
索性姬时语不去看了,只是扭头冷哼,道:“不如江大人娶了宝仪姑娘如何呢?”
姬时语越说越恼,越恼越恨,照着江曜的脸便将茶杯一股脑砸过去,江曜徒手便接住了。
“我要她做什么?”
江曜握着那只茶杯,下一刻,茶杯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他攥紧了手,数片瓷片扎入他的掌心,顿时鲜血四溅,连他下颌也被崩了几滴血花。
“我已经有你了,阿锁。”
江曜那双狐狸眼一成不变的神情,他立在烛火之前,半面脸明亮着,火光便照在了他黑沉的眼瞳之中。
就这么看着姬时语,江曜松开了掌心,哗啦啦的瓷片登时往地上掉,噼里啪啦的作响。
和着他手上不断滴落的血,好似沉重的巨石,一滴、一滴落在了姬时语的心尖。
“江曜,你!”
姬时语耐不住喊出了声,尾音变了调,“你做什么?”
方才姬时语还在抱臂环胸,小脸凶巴巴的,气恼甚了,粉面晕起两团红,她怒瞪江曜说着怪里怪气的话。
可转瞬见得江曜受了伤,她的眉眼便尽是着急。
江曜爱极了她各种的小模样,耍起小脾气亦是让他爱的不行。
她是多在乎他,才会为曾宝仪而恼他。
江曜眼中是化不开的墨,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抬手看了一眼满手的鲜血,复而又朝着姬时语笑。
“看吧,阿锁,你很心疼我呢。”
“你,先给我闭嘴!”
姬时语忙回内室去翻找药膏,早年江曜旧伤多,萍亭萍柳便在韶华院备了许多药物和麻布。
这都六年过去了,竟还能派上用场。
想到江曜徒手捏碎茶杯,姬时语暗骂他一句疯子。
但是心疼已战胜了所有,她快步折返回桌边,固执抓了江曜的手腕过来,先用巾帕沾了水擦洗伤口,再给他上药包扎。
江曜定定注视着她轻柔动作,仿佛又回到很早之前,她将他视作易碎的瓷器,那般珍爱。
只要他一受伤,姬时语便会同他发脾气。
这世上,她是唯一一个,那么的把他放在心上心疼的人。
江曜再也无法抑制眼中的情愫,单手拦住姬时语的芊芊柳腰,便将她抱入了臂弯之中。
姬时语还恼呢:“伤还未上好药,你就乱动。”
“阿锁,想先抱着你,让我抱一会儿,嗯?”
她站着,他坐着,江曜抱着她腰,头颅贴在她腹部,轻轻抬了头,狐狸眼里尽是温柔的色泽。
姬时语想恼也恼不起来。
“你有多心疼我,真让我好开怀。阿锁,我喜欢你这样对我,所以,你不必为曾宝仪而苦恼,自始至终,我都没多看过她一眼,更妄论我会娶她。”
江曜抬起血淋淋的左手,眼尾挑起阴郁的色,“阿锁,若是曾宝仪当真让你这般烦恼的话,我会一一亲手解决了。”
“不要。”
这股熟悉之感,是江曜想开刃见血了。
他意思他要杀了曾宝仪,解姬时语的忧。
姬时语眼皮一跳,她迅速捉住江曜的手,不许他再乱动。
“江曜,我不许你杀人!”
姬时语对曾宝仪没杀心,她斥责他道:“曾宝仪是个好姑娘,她只是爱慕你。”
“呵,阿锁还是太心软善良,不过罢了,有你在,世上旁的那些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江曜低低笑出了声,他贴着她,蹭蹭她的腰腹。
姬时语为了哄他,顺从的给他抱着、温存着,江曜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兴奋起来了。
低沉的嗓子像能窜入姬时语的心腔,江曜说着动听的话。
“在岭西的五年我们天各一方,景色各异,但是阿锁,我心中一直想着、念着,迟早有一日能和你殊途同归。”
姬时语哽咽了。
这便够了。
她要的不过是这句话,让她明晓她在京城等他的那几年,他同样煎熬地思念她。
他明白她介意之处,也懂得如何哄她好。
就是这样的真心,弥补珍贵到,让她禁不住眼眶湿润。
第109章
从韶华院离开,已近夤夜。
寒风凄厉,江曜独自立于空寂的院中,亲眼见姬时语熄灯睡下后,
方才离去。
走前林二现身来见了江曜,江曜吩咐下去:“你留下,其余人随我回王府。”
江曜应了姬时语,小姑娘恼他插手太过,同他真的发了脾气,他需得退让一步。
不可真将人逼急了。
……
翌日一早,曾宝仪乘坐马车上街。
曾宝仪入京已有一个月,这一个月曾夫人总拘着她不让出府。
今日得了空闲,曾宝仪终是能领着丫鬟去京城主街中和街,买一份她心心念念许久的间笋蒸鹅。
坐在中和街最大的酒楼天字一号厢中,曾宝仪眺目,不时感慨窗外楼下的热闹繁华。
“京城与岭西就是不一样,莫怪都说京中多风流,亲眼所见才知真切。”
曾宝仪趴在桌上,不一会儿又苦恼起旁事,她问大丫鬟音书。
“你说我可要下个请帖给忠义侯府的五小姐,请她玩儿呢?我和江大人的妹妹不熟,又怎么能和江大人熟起来?”
音书默默叹口气,她很想劝自家姑娘不如死心吧,“小姐,快六年了,江大人他……”
只是音书的话还未说完,厢房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股莫大的风灌入,引得曾宝仪忙抬起手臂挡眼睛,音书却已是大喊出了声。
“江,江大人!”
曾宝仪缓了缓,甫一放下胳膊,入目竟是一张清冷容貌,得见江曜冷冽的狐狸眼,她顿时心旷神怡。
“你……”
整一个月,曾宝仪都没能见到江曜,即便去了楚王府,也没见他一面。
江曜竟来找她了?
曾宝仪霎时激怀,喜悦之下小脸扬笑便喊:“江大人,你……”
岂料江曜眼里的墨色越发深沉,他冷着脸大步走来,一只手拔出刀来。
在曾宝仪惶恐惴惴的瞪目之中。
江曜扬起长刀,一把插入了曾宝仪身侧的木桌。
刀面几乎是擦着曾宝仪的面皮而过,只差一分,他便砍上了她的脖子。
曾宝仪快吓傻了,小脸惨白,双目瞪大,身子僵硬的不得动弹。
内心挣扎着、尖叫着,让自己快些跑,可曾宝仪的腿不听使唤,被江曜那双冷厉狐狸眼紧锁注视着,一股威压的迫人之感席卷了她全身。
曾宝仪全身不住的颤抖,牙关也在打架,“江、江大人……”
江曜执起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他眼中杀气很重。
“曾宝仪,来,告诉我,你对阿锁究竟说了什么话?”
能惹得姬时语那样误解了他。
“我……”
曾宝仪被江曜吓得满脸涨红,快喘不上气了。
眼眶全是泪水,她想求饶,可喉咙被卡住,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音书要疯了,在旁不停磕头,“江大人,求江大人放过我们小姐,莫要杀小姐啊!”
江曜仅存的理智,听得了“杀”这个字,恍惚间,他又响起姬时语的话。
她不准他杀曾宝仪。
江曜沉着脸,松开了手。
自打被姬时语察觉他会背着她动刀之后,姬时语越发敏感惊觉,但凡江曜一有动作,她便会出声警告。
已有太久,江曜没开刀见血了,皆为着她的话。
江曜不想姬时语伤心,全数听从。
今日,亦是如此。
曾宝仪如获新生,大口猛烈喘气。
她绷不住自己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但又不敢抬头看江曜一眼,生怕惹江曜杀意更甚。
她不吭声,江曜不满意了,“曾宝仪,你还不说?”
“你,你要我说什么……咳咳咳。”
曾宝仪费解,那日在楚王府她并未出言对姬时语不逊,她自幼习得循训蹈规,唯一一回张扬,便是扬言要嫁江曜。
是以,她真的想不出。
“你说在岭西你我之间做过了何事?”
江曜拧眉,他不耐地踱步,屡次想要拔刀,硬生生给忍了。
“我同你清清白白,你竟让阿锁误了你的意思,以为你我早有旧情?”
曾宝仪胆敢说一个是字,江曜真要杀了她的。
“不是,不是……”
曾宝仪吓白了脸,她知晓两人误会了自己,不愿让江曜和姬时语心生芥蒂,赶紧咳嗽着解释。
“我只是想和江大人的妹妹交好,让她替我在你这儿说点好话,对不住,江大人,是我多事了。”
“哈,你让她为你说好话?”
江曜大抵是真懂了,曾宝仪以为两人是兄妹,结果闹出这档子荒唐事。
对此,江曜直言道:“往后你离忠义侯府的五小姐远一点,少说有的没的。”
“可是……江大人,我……”
曾宝仪捂住生疼的脖子,她还想开口诉说心意。
然而,江曜那张凉薄的唇,却先一步突出了一串话来。
“还有,你莫要将她视作我的妹妹,阿锁是我喜欢的姑娘,我这辈子只会娶她为妻。”
江曜缓缓收刀,不管不顾曾宝仪震惊的眼,他落下一句:“今日我不杀你,你再多事,可就说不准了。”
他人来的快,走的也快。
浩浩荡荡,如一阵风,毫不留情。
曾宝仪跌跌落在地上,音书扑过来大哭,曾宝仪被晃了晃,神色茫然。
她还未回过神,脑子里全是江曜说的那句。
忠义侯府五小姐,乃是他想要迎娶的姑娘。
不是妹妹。
原来,她全想佐了。
……
姬时语还在韶华院中沏茶,便听萍亭匆忙入屋,禀报门房有事。
“小姐,是曾家的小姐求见于你。”
萍亭说的也焦急,“像有急事似得,在门房哭求放她入府见小姐一面。”
姬时语拧了拧眉,曾宝仪怎突然上忠义侯府来了?
不容她多想,也不好放任曾宝仪在忠义侯府门前哭哭啼啼,姬时语已是点了头。
“让人带她来韶华院吧。”
曾宝仪来时,真如萍亭所说,哭花了一张脸。
她本生了一张圆脸,又是曾家的明珠,可脸蛋落下两道泪痕,惨兮兮的。
“曾小姐?”
姬时语喊了她一声。
曾宝仪已是小跑过来,顾不上花颜失色,当即扑进姬时语怀中,便抱着她一通抽泣呜咽。
她的哭声含杂了委屈,曾宝仪蹭蹭姬时语的肩,双手抓住她怎么也撒不了手。
姬时语好生疑惑,“怎么了这是?”
“五小姐……”
曾宝仪窝在她怀里委委屈屈的。
“有人欺负你了吗?”
“五小姐,呜呜呜呜……”
姬时语还在抚曾宝仪的后背,她拍了几下,谁知怀中的姑娘哭声更大了,她一被安慰更受不住,只想满腹哭罢才好。
叹了口气,姬时语只能无奈陪着她。
许久之后,曾宝仪方止住了大哭,她抬起头,双眼红肿的如核桃一般,这回再一见姬时语娇俏的脸,竟是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对不住五小姐,让你见丑了。”曾宝仪怯懦道。
姬时语喊了萍柳给她打了水,音书服侍曾宝仪擦了一把脸,温热帕子过了脸,曾宝仪感觉好生舒服。
她好像活过来了。
姬时语拍拍她的手,似懂非懂地问她:“不会是江曜去找你了吧。”
果不其然,话音落,曾宝仪的身子便是一颤。
姬时语叹口气,心中暗骂江曜一句,“他怎么同你说的?”
“五小姐,你是如何招惹了这样的一个疯子的?”
曾宝仪才擦过脸,她脸上红痕很深,全是哭的,这会儿正怒气巴巴瞪眼,直接当着姬时语的面开骂。
“江大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曾宝仪气坏了,“他来寻见我,就是要杀了我!我亲眼看着他拔了刀,差点就把我的脑袋砍了。”
姬时语眼皮狠狠一跳,心也是一沉。
她昨日和江曜说的白说了吗?
她明明说过不准他对曾宝仪动杀心。
“这人五年前我怎没早点看清?疯得跟什么似得,二话不说就要开杀,谁能受得了他一刀下去?”
曾宝仪还在咒骂:“若我早知道他是个疯子,我才不会喜欢他!当初我觉着他生得好看,才心生执念,若知晓他性子这么的恶劣,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出豪言壮语。”
早先在酒楼那一出,受江曜胁迫之后,曾宝仪便生起一个念头,她定要告诉忠义侯府的五小姐,让她不得踏入苦海。
被疯子喜欢上,定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五小姐,江大人这病又不是真的那等病,恐怕连治都没法子治,日后许是时不时就会犯。”
因此,曾宝仪忙抓住了姬时语的手,用心劝说道:“我总觉着喜欢上江大人,迟早也要同他一样发疯得病。我已是看清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喜欢他,我来找你,也是想劝你慎重些。”
“我……”
姬时语干巴了,她该如何说呢?
“你被他看上,定是过的可怜日子,我心疼
坏了。”
曾宝仪满眼怜惜,尤其是姬时语生得娇俏可人,又是粉面柔肌,她总觉得这顶顶好的姑娘怎会喜欢上一个疯子。
保不齐是江曜背地里欺负惨了五小姐。
曾宝仪说的话更是满心劝。
“五小姐,眼下你们还未定亲,一切都还来得及,你要早些看清他啊!江大人太暴虐了,我太害怕了,也不知你害不害怕?”
姬时语叹息,“怎么会不怕呢?”
“五小姐,你一定要好好的,若能逃,便是走吧,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可千万不能死在江大人手中!”
曾宝仪走之前,还是以那种无比怜惜、心疼的眼神注视着姬时语。
她是真心畏惧,怕有朝一日姬时语也死在江曜的刀下。
才会直言让姬时语护住小命,趁早逃离江曜,远远的。
姬时语哭笑不得,她不知江曜怎将曾宝仪吓成了这般,竟是连带还怕她没了命。
总归江曜定是拔刀开了刃,去吓唬一介闺中姑娘。
他不听话,姬时语便要训斥他。
说到这人改了为止。
尚书府曾大人的爱女曾宝仪,如何能一言不合就开杀?
江曜做事实在不计后果。
想起这一出,姬时语本白嫩柔和的小脸霎时又没了笑,她抬手招了萍亭和萍柳来。
“去备车,我要去见哥哥。”
第110章
楚王府,主院。
江曜步入内室,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郁的药味,不用他想,此处只会是他那个双腿残废的亲爹的住处。
此时楚王正仰躺于床上,一袭薄被盖在身上,他侧了侧头,看清楚是江曜来了,惨白的脸顿生出一抹笑来。
“曜儿。”
楚王喊江曜。
江曜并不习惯被喊这个名字。
十八年了,他和“江曜”这个名字相知甚少。
甚至于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并非江曜,而是江云让,亦或者江池生。
江池生意味着他被母亲生下来的那段日子,江云让则是他身为阿锁的哥哥,她的依恋。
可是江曜呢?
除了他必须当上江曜,以楚王府为靠山,迎娶姬时语,给她一个尊贵的身份之外。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因此江曜平淡地回道:“父王,还是喊我云让吧。”
楚王轻轻叹了口气,他以为江曜是在责怪自己,生起内疚。
“当年确实是我做的不够好,若是我能早些明白你娘的用意,你也不必沦落到过这些年的苦日子。”
“还好。”
江曜的脸庞十分平和与宁静。
他说还好,便真的就只是还好的意思。
虽说在乡野长大,他同野狗般任人打骂宰割,可也让他遇到了姬时语,他最爱的姑娘。
若能选择,他宁愿不要这身荣华富贵,下一世也执意要和姬时语再度相遇陪伴。
楚王问他:“你找我,可是有事?”
“是有事。”
江曜点了头。
自打江曜回了楚王府,他安静的像并无他这个人一般。
楚王不愿楚王妃与江子墨打扰江曜,便给他安置了稍远的院落。
却也不知道江曜会不会怪自己。
楚王垂下眼,就听江曜开了口,“你应知道我对胡家下了手,我不打算放过王妃与胡家,若是走到那一日,你会恨我吗?”
江曜并没想得到楚王的体谅,他只是在诉说一件他必要做之事。
提前给楚王说一句,免得他后知后觉。
至少,楚王算他明面上的父亲。
“你对胡家?”
楚王错愕抬头,“曜儿,你不可亲自动刀!既然胡家已犯了命案,便让官府定他们的罪就好。你双手染血,若被陛下降罪,让父王怎么办?”
江曜闻言勾唇,“我知道了。”
楚王不在乎胡家和楚王妃,反而很在乎江曜这个亲生儿子的命,这已让江曜很满意了。
不过他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告诉楚王。
江曜又一次开口:“父王,曾家的好意,推了吧。”
“为何?”
父子俩对视上双眼,楚王眼中不解,江曜的狐狸眼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凉意。
如他母亲白流一样,下定了决心,便绝不会允任何人更改。
楚王心中泛起酸涩,他的身子躺平回去,不再看江曜,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默了默,他再度应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好,你对曾家女无意,父王不会逼你,只是曾家位高又清正,曾家女若能嫁给你,也算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
江曜发出冷笑,“父王,我只要我喜欢的姑娘,若是你不让我娶,我宁可不回楚王府。”
“你,你……”
楚王相当震惊,他瞪大眼看过来了,“曜儿,你已有了心悦之人?是哪家的姑娘?”
江曜道:“忠义侯府的五小姐。”
“什么?竟然是忠义侯府……忠义侯府,难怪啊,你和那孩子青梅竹马,是五小姐啊……”
楚王不知在念叨什么,说来说去的,“忠义侯执掌兵权,不好办啊,当年白家的路,我真怕他们也要走一遍的……不过你喜欢,罢了,你喜欢的姑娘,我是拼上这条命也定会替你讨回家。”
能得楚王这样的回答,江曜实在太满意了。
头一回,他看这个便宜父亲是如此的顺眼。
残废不残废的又有何妨,楚王能替他讨姬时语回楚王府。
他便真要心甘情愿喊他一声父亲。
……
姬时语坐马车寻上楚王府门时,却被王府侍卫告知,江曜并不在府上。
脸又沉了沉,姬时语唤出宁心,命她去寻林二。
不一会儿,宁心便带了话回来,林二给姬时语写下一张纸条,纸上是横七竖八一串不像话的字。
“公子在陈家。”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陈家。
姬时语恍惚想起这个名字。
当日楚王府宴席之上,从凉州调任而来的太守夫人,生着菩萨脸的陈夫人,便是这家的主母。
没想太多,姬时语喊车夫调转马车,往陈家赶去。
陈家位于西街,因才入京不久,弘文帝赐下一座前人所住的三品府邸。
宅院老旧,门前的石狮映着斑驳。
姬时语抵达之时,陈家门前已有数位官兵聚集。
撩开帘子眼见这一幕,姬时语心头便是一个咯噔,她下了车,往前头府门而入。
她刚要问门房的人,可巧五军都督府的都事陈疾驾马赶来,他翻身下马喊了声:“五小姐。”
“陈大人。”
“你怎在这里?”
姬时语见是熟人,陈疾乃是江曜的下属之一,她福礼,表明来意,“我有些事想寻江大人,便是我的兄长江曜。”
“你来找江大人的啊。”
陈疾神情了然,望见姬时语神色窘迫,他哈哈一笑,“看样子是江大人的人告诉你他在这里了,不过正好,我方才被大人调回都督府取手薄,这会儿正要去,我领你一起?”
姬时语笑回:“那便麻烦陈大人了。”
两人遂一道踏入陈府。
陈家府邸杂乱无章,这座三品府邸本就已有多年未有人居住,院落不多清扫,显得灰败。
姬时语走过长廊,连院中游廊的木柱也是漆面掉落,零散纷乱,灰意遍布。
“陈大人。”
姬时语蹙眉,小声多问了一句,“今日是陈家出事了?”
“五小姐,此乃公事不便与你细说,不过大人之所以在陈家,确实是陈家人犯了事。”
陈疾拐弯抹角地答:“不止是大人在,刑部和锦衣卫也来了人,只是不在咱们这道,不然撞上了指不定要数落几句呢。”
姬时语便不再多问。
三四月的京城正好是梅雨之季,今日并无太阳,姬时语抬头睨了一眼天,灰蒙蒙一片,如陈家大院的破旧,灰败沉沉。
姬时语的心霎时飘去了江曜那处。
另一面,江曜正在陈家西北角的一处院落之中。
他闭了屋门,老旧的隔扇门发出“嘎吱”地骇人动静。
屋中一盏微弱蜡烛被点亮了,江曜举着蜡烛走近。
他的手执到哪里,哪里便有了光,就着烛火,映照出两张被绑住口舌,惊恐万分的脸来。
正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陈方全,与其夫人。
滚烫的烛火滴落在其中一张的菩萨眉之上,陈夫人被烫得放声大嚎。
“啊!”
两人的四只眼睛之中,赫然浮现江曜阴郁的眼。
江曜的脸阴狠怖人,他看懂了两人脸上的神情,他们在问:
为何要闯入陈家,绑了他们夫妻二人?
江曜又为何单独审问,不过刑部的手?
“看样子你们已记不得我是
谁了。”
江曜将烛火搁置于桌上,两人在黑暗之中再看不清他的脸,但江曜那双狐狸眼却仍旧能清晰地锁住他们。
手持了一把银光匕首,江曜在手心翻面转动。
这回他没有用刀,而是将匕首在火上来回翻烤。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陈方全,原凉州太守,嗜好男童。”
一股森冷的气息在黑暗的屋中缭绕。
“时任父母官的这些年,靠太守夫人救济可怜乞丐,寻找年岁颇小的男孩,以医治之名带回府上。”
这些孩童在伤养好之后,便遭了陈方全的毒手。
因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死无对证,甚至对外无人知晓两人犯下的滔天罪恶。
而后陈方全被调任回京,任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江曜终于是留意到了两人。
他已手握两人罪证,并上禀弘文帝,今日协同刑部对陈家查封。
“六年前,凉州地界,陈夫人可真是一位好菩萨啊,在凉州布了粥棚,救济凉州百姓,是吗?”
江曜掀开凉薄的唇,“仗着救济百姓的幌子,陈夫人给你这个卑鄙龌龊、人面兽心的夫君犯下多少桩禽兽不如的事,需要我一一为你们说道明白?”
陈夫人满眼泪水,那把泛着银光的匕首愈发靠近了,她疯狂摇头后退。
“那年,你将我带入了府上,意欲将我送上你夫君的床榻,我没杀了你们泄愤,你们倒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江曜凶狠蹙眉,他一刀喂进了陈方全的身体。
陈方全惨厉尖叫,额头满是大汗,江曜见得温热的血喷溅手心,却没就此罢休。
这对夫妻,六年前将他带入太守府,差点对他成事,能逃脱全靠他留了心眼。
江曜恨极了两人。
“陈大人啊陈大人啊,凉州百姓眼中的青天大老爷,你手上沾有多少条人命,全是些可怜的孩子。上天不开眼,竟让你当上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
江曜眼中冰凉:“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昏暗之室,再多的肮脏也会被掩埋。
不过一刻钟,屋中已没了声息,江曜也有些累了,他抬手以手背抚了一把下巴。
刹那间,鼻腔满是浓厚的血腥味。
想到这是陈家夫妻两人的血,江曜厌恶地摆了手,他灭掉蜡烛,欲出院寻人收拾残局。
便在这时,屋外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屋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姬时语遏制不住地捂住鼻子。
无尽光亮照入了屋中,江曜侧目而望,看清楚来人,他登时大惊,整个人是后怕的慌张。
“阿,锁……”
姬时语望见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幕。
有两具尸体正朝门这面侧躺,一具半张脸已是破碎糜烂,另一具眼窝空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姬时语挪不动自己的眼睛,她死死盯着那双空洞眼窝,在那之上的菩萨眉。
眉是完好的,她认出人来了。
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陈夫人。
姬时语双腿发软,站不稳路,她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当即是满脸惨白,踉跄要倒,姬时语赶忙抓住了身边的门板。
可一垂头,一双碎掉的眼珠子就落在脚边。
“啊!”
姬时语神魂俱碎,被吓得彻底魂飞魄散。
江曜,他,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姬时语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抑制不了胸腔不断的痉挛反呕,攀着门边便是干呕起来。
“阿锁。”
江曜一袭赤红官服,他双手沾血,连衣袍也染红了大半,血液干涸,暗红点点。
站在屋里中央,宛如置身于炼狱之中。
见姬时语呕吐,江曜想上前,可身上血腥气太重,又惟恐她受不了。
踌躇之下,最后还是没有迈出步子。
少年的眉宇很干净,只下颌被擦留了一处血迹,他狐狸眼垂下,像犯事被抓住的孩子。
“阿锁,你先出去,不要在这儿了。”
江曜哄着她说。
“你……江曜!我不是说过了,让你不能开刀见血!今日你怎么在陈家光明正大的杀了人?”
姬时语一双水灵灵的猫瞳再也忍不住望向了他,她的干呕停不下来,脚又软的厉害,几度扶住自己爬起来。
便为了质问江曜。
江曜显得无措,“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不来你就瞒着做了?江曜,你真的不可理喻,我的话你听进去过吗?”
“我何时没听过?阿锁,我已是足够听你的话了。”
“你这叫听话,那你告诉我,他们怎么死的,不是被你杀了?江曜,你就不该杀陈大人和陈夫人,你为什么,你……”
“阿锁,他们两人就是该死。”
江曜蓦地冷下脸:“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今日即便你在跟前,这两人我都杀定了。”
姬时语真感到一股莫大的毛骨悚然,她是不是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楚江曜的真面目啊。
他藏了多久。
那张干净皮囊之下,是如恶鬼一样的凶残。
他下手这么凶狠,会不会……
有朝一日也杀了她?
他会杀了她。
他真的会杀了她的!
姬时语眼珠子都在突突的跳,脑中不断浮现起陈夫人的音容笑貌,如菩萨似得温柔,话音又宛如舒氏,相当真切。
到了最后,便是陈夫人空空荡荡,被挖去眼珠子的眼窝,直勾勾盯着她看。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江曜觉察姬时语眼中的害怕,她的身子在不停颤抖,从踏进门后便未停下过。
她凝望他的时候,宛如一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花。
“阿锁,你别怕我,我……”
江曜朝前走了一步,他神色落寞,狐狸眼低垂,当真在和小姑娘认错。
“我可以把事由都同你解释清楚的,你愿意听我说吗?”
“你别过来!”
姬时语一张玉白的脸毫无血色,她是真心在怕江曜会对她动手。
脑中唯有一个念头。
她得走,她必须要走。
姬时
语听不进去江曜的半句话,此时此刻,她只想跑。
捂住嘴,姬时语奋力爬起身,头也不回地便朝院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