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出什么事了?”
江曜接下绣花枕头,径直便走来一步,他深色眼凝视过来,看得姬时语又是猛地缩了脚趾。
姬时语朝他喊:“不要过来!”
江曜立在原地没动了。
姬时语飞快偷瞄了一眼少年的薄唇,他的嘴唇色泽浅淡,却不如人那般冷硬。
像在梦中,她亲上去的时候,是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有些许温热的、散不去的热气。
特别好亲的样子。
太真实了。
姬时语不自觉就又起了欲念,想着江曜的唇究竟是不是冰凉好咬的滋味。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
姬时语咬住唇瓣,一张玉色小脸纠结几许,变来变去,后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爬起来便一股脑从江曜手里夺回了枕头。
江曜见小姑娘耳尖红红,心知她又是害羞上了,他眼里染了笑意。
他的阿锁,一大早便这样惹人疼爱。
那头姬时语抱着花枕头,扭扭捏捏背过了身子,她不愿面对着他,江曜便看不见她脸面,只是能听出她的声音还软软吊着音,像没睡醒。
“我要更衣了。”
“那我出去等。”
江曜抬脚离了屋。
姬时语听得脚步声是远了才回身,见少年已无踪迹,她大松口气,复而坐下拍拍脸蛋,想拍醒自己几分。
“姬时语,你疯了吧,那可是你的云让哥哥,你怎么能生出非分之想?”
姬时语告诫了自己好几句,心中更多的旖念微微压下,昨夜梦境甩到了后脑勺。
她不可再胡思乱想了。
萍亭端来温水给自家姑娘梳洗擦脸,又笑说起来:“江公子每日都来寻小姐,又耐心又体贴的,瞧着便是个好儿郎,也不知日后会迎娶什么样的姑娘。”
姬时语:“……”
她都不想谈及任何与婚嫁相干之事了,可架不住周遭身边人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
“哥哥这样好,又得陛下器重,保不准会受赐婚呢?”
说完这一句,不知为何,姬时语心中生出一股刺挠感,像有些抗拒去细想江曜也会成亲生子似的。
那股异样之感和梦有关。
昨日那个大婚之梦还未散干净,莫不是她还真把自己带去梦中了,总想着是江曜背了自己红杏出墙,去娶他人了?
想什么呢?
姬时语叹了口气,她真是魔怔了。
萍亭说了许多,还道舒氏择的几家好女,画像可全送去了思芳院。
在择婚事上头,舒氏很是尊重江曜的心意。
烦躁之意再度涌上心头,姬时语想,江曜从未跟她说过这些。
她甚至不知道舒氏已找江曜谈过话,谈过要给他相看姑娘。
江曜不告诉她,是不想她插手他的私事吗?
可他又说自己不想考虑成家。
那为何又不回绝了她娘?
姬时语心里头乱糟糟的。
若是江曜主动说了,他有意成家立业,寻个正房夫人,姬时语保准为他物色人选。
但那一日姬时语问起来,江曜说的是他暂且不要。
姬时语便信以为真。
她不喜欢被人隐瞒,还有几分受了欺骗的意味。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她很信赖的江曜,她的云让哥哥。
“好了,不说他了,他的婚事让他自个儿愁去。”
姬时语不愿意听萍亭再说,是越想越烦,“我娘为他找还不够,莫非还要我亲自去挑个嫂嫂?”
萍亭诧异自家姑娘恼火,忙解释道:“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姬时语不吭声了。
萍柳看出姬时语心情不佳,道:“小姐为江公子考虑的已是够多了,这些年您从未亏待过他,他对你好是应该的。”
萍亭看向萍柳。
“婚事这种事,咱们小姐也到了年纪,还得多想想自己呢?”
萍柳领会了意思:“奴婢和萍亭可等着小姐的姑爷了。”
萍亭霎时笑道:“是啊小姐,奴婢和萍柳还要陪着您,给您带小主子。”
“好啊,你们都打趣我!”
姬时语被两个丫鬟说的,一下忘却了先前的烦恼,什么大婚不大婚了,还有姑爷和小主子,想着不会太早了点吧?
但再转念一想,姬时语蹙起了眉头。
她都且自身难保,婚事一事多了暗潮汹涌。
如何摆脱皇室的虎视眈眈,她还得好好琢磨一番。
“奴婢是觉得,以咱们小姐在侯府受宠来看,有侯爷、夫人、大小姐和江公子护着,日后定会找到一个样样都好的姑爷,嫁去享福。”
萍柳不忘安慰:“侯府不会让小姐委屈的。”
萍亭点头应:“夫人说过,宁肯那人家不那么富贵,也不要小姐被磋磨。”
姬时语摇头:“你们啊,还真是想的比我还多。”
萍柳和萍亭互看一眼,两人皆作笑开了。
正说着,屋外有人而来,姐姐姬合英的笑声先行闯入。
姬合英扬声喊:“阿锁。”
“姐姐?”
姬合英走来内室,姬时语一回头,见姐姐今日着一身干练劲装,身子高挑,她双眼直发亮。
“阿锁,换一身衣裳,今日我们去骑马兜风。”姬合英给了萍柳一个眼神。
萍柳得了吩咐重新去翻找衣物,姬时语看萍柳身影而出,疑惑问:“我也要去吗?”
“是。”
姬合英抱拳咳了一声。
姬时语恍然大悟,笑个不停,问她:“姐姐,可是薛淮璋又来约见你了?”
“嗯,是他。”
姬合英有些不自在,迎面是亲妹妹的笑眼,她扭头说:“阿锁不是说过好几回想骑马踏青?虽说这会儿不是春日,但出府一玩还是可以的……”
“好啊,那我要去!”
姬时语一口应了。
小姑娘本就贪玩,这十五年她出府可不过尔尔,如萍亭萍柳所说,她都已到了成婚的年龄,可姬时语还觉着没玩够呢。
姬时语还不想成亲。
听姬合英说今日新入了几匹小母马可骑,最适合姬时语这等不会骑马的雏鸟了,她乐得喜不胜收。
萍柳和萍亭给姬时语换上一身骑马装,发尾系好绑起,姬合英看后挑了挑眉。
很少见姬时语穿劲装,娇美的姑娘添了干劲,是真有几分飒爽之姿。
“阿锁还真有几分我的样子了。”
“姐姐,走吧。”
去往西郊马场的路上,江曜亦是作陪,他没上马车,而是骑着棕色大马跟在车架之边。
姬时语挑了车帘看少年的背影,嘟哝着问姬合英,“姐姐,我要学多久才能和江云让这般啊?”
“难了。”
姬合英抱臂靠在车厢,“不学个三年五年的,还想骑马上战场?”
姬时语讪讪一笑,“我只是那么一说。”
西郊马场,姬时语姐妹俩到时,薛淮璋已将诸事打点好了。
他领着一行人去往马厩,好马皆被放出,几个人只管选马匹即可。
姬合英不挑马,在场四人唯有姬时语不会骑,她上不得烈马,最好还是骑小点的马。
“阿锁,你自己挑还是我来?”姬合英问。
姬时语沉吟回:“姐姐,还是你来吧,我不会挑,不知道哪种马好。”
姬合英便要走去小母马那面。
“大小姐,小母马可是个头太小了?”
江曜沉声落了下来,“阿锁虽是初学,可她身量不小,马匹小了恐怕承受不住。”
薛淮璋轻道:“听说这些小母马是为十岁孩童备着的。”
这五年已过,姬时语亦是抽条许多。
如今的她只比姬合英矮半个头,算不得娇小玲珑,加之又长了肉,身段前后皆丰韵了些许,并非干瘪瘦巴,确实不似孩童那般了。
姬时语已是个及笄姑娘。
姬合英犯了难,“小母马才温顺,马匹大了性子难训,我怕阿锁受伤。”
“就选这一匹吧。”
江曜径直去到马厩的一处,那里系着一只正吃草的白马。
姬合英瞧了瞧,这只马应是母马,个头较马厩大马的小了许多。
“这个还不错,瞧着很温顺。”姬合英笑应。
江曜将白马牵出,姬合英伸手去接,还说:“那就我来教阿锁骑马。”
然而江曜握着缰绳的手一紧,他绕开了姬合英,少年兀自牵着马去找了姬时语。
姬合英气结,这意思她岂会不懂?
果然就听江曜说:“大小姐,我来吧,我会护着她。”
姬合英真想不通了。
五年前,江曜这小子便和她这个姬时语的亲姐姐争上争下,五年之后只比之前更甚。
她总觉得江曜对妹妹心思不纯,却又不乐意径直挑明告知小姑娘,她还吃味呢,不想轻易地将妹妹交给江曜。
偏江曜霸道的劲儿拦也拦不住。
姬合英还想多说,可那面姬时语已是扑到了江曜身侧,玩得不亦乐乎。
薛淮璋牵着马走来,喊道:“合英。”
姬合英揉揉发,“……”
得,她的妹妹心思早去别的地儿了。
姬合英便也去挑了一匹马,薛淮璋在旁轻声说道:“合英,我扶你上马吧。”
谁料姬合英已是一个利落翻身上马,只留给薛淮璋一记衣角。
端坐马上,姬合英俯视他,问:“方才你说什么?”
薛淮璋:“……”
爱慕的姑娘如斯强大,好似没他什么事儿了一样。
一行人相继入了马场,江曜要教姬时语,便牵了两匹,他将白马带来,先让姬时语同它亲近亲近。
姬时语好奇地围着白马兜圈打量,小姑娘伸手想摸摸马身皮毛,可霎时白马甩了头,她吓得以为马匹受了惊,紧张地收手。
江曜说道:“不要怕,我牵着在。”
“好呀。”
姬时语欢喜雀跃地大胆上手抚摸了几下白马的脑袋。
这只白马的性子果真是极好,不一会儿便亲热地回蹭了姬时语的手心。
“她一看就是个好马儿。”姬时语被逗得咯咯直笑,“我今日可要靠你啦,你要乖一点啊。”
江曜在旁听的不是滋味。
这话怎么有几分耳熟。
好像当初他被姬时语带回府的时候,她说了一样的话。
第62章
姬时语用柔软的手背蹭蹭白马,小姑娘还未上马,便已自顾自的玩闹。
江曜想着她这性子不知说什么好,任何事、任何地方,姬时语好似都能寻到让自己开怀的法子。
无忧无虑的。
还真是天性使然。
就很好。
江曜开口问道:“可要上马?”
“好呀。”
姬时语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由着江曜搀扶她的腰,将她送上马匹。
第一回上马,当真稀罕又新奇。
江曜在前牵着马缓步走着,姬时语端坐马上四处眺望,不一会儿她便瞥见马场之外草坡之上飞驰的姐姐姬合英。
“是姐姐和薛淮璋!”
姬合英策马飞奔,好不畅快,而薛淮璋在后头追赶,忙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追不上。
姬时语看着两人,哈哈大笑:“难为薛淮璋了,一介文人陪着我姐姐纵马,他能吃得消吗?”
江曜望着草坡飞驰的二人,若有所思。
待纵马来到草坡山顶,姬合英拉了缰绳,有意等薛淮璋追赶。
匆匆而来的薛淮璋满脸通红,是累得不行。
姬合英回看他便笑:“你还不是很行啊,薛淮璋。”
薛淮璋窘迫道:“是比不过合英你。”
“不过今日很谢谢你,我心情畅快多了,京城烦扰太多,待得久了,就会想起诸多不快的事。”姬合英袒露了心声。
薛淮璋以为两人又进了一步,扬笑道:“合英还是更喜欢岭西吧?”
“是!”
“合英,那就随你心走。”
亲眼所见姬合英飞扬的大笑,薛淮璋的心口砰砰直跳。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会因一道高马尾、欢快纵马的女子,魂牵梦绕。
为此,薛淮璋甘愿舍弃京城的繁华。
“我也想去岭西。”薛淮璋直面了内心。
他说给了姬合英听。
“我愿意陪你一起去。”
听得薛淮璋这句话,姬合英瞪目结舌,她刚要翻身要下马,可就是一个晃神,马匹不知怎么受了惊,双腿扬起,嘶鸣长哮。
姬合英没抓稳,一头从马身之上翻滚栽下。
姬时语还在望草坡那面,见姐姐滚落,放声惊呼。
“姐姐!”
“合英!”
薛淮璋顾不上自己,跳下马飞身一个大扑过去,脸皮贴着草地,堪堪撞上姬合英的身体。
他的脸着了地,火辣辣的疼。
侧脸血肉模糊一片,疼得薛淮璋直呲牙。
好在是把姬合英给接住了。
薛淮璋紧张搀扶姬合英,担心的不行,“没事吧?”
“你……”
姬合英一抬头,薛淮璋半张侧脸已被血色浸透,草坡石子尖锐,猛然磕上,全化作了利刃。
还是为了护她。
姬合英胸口鼓囊,她眼里润了点,“傻不傻?我摔下来不会多疼的。”
“你才傻,哪有人不会疼的。”
薛淮璋将姬合英扶起来,没管自己的伤,反而给姬合英抚平衣角。
他认认真真说:“就算你是战场之上英勇的女将军,在我心里,你也是个姑娘。”
“我还是姑娘呢,都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姬合英自嘲。
“不是。”
薛淮璋还想说,可直起身,又被满脸划痕疼着了,龇牙咧嘴的。
他满脸血淋淋,连带衣袍也被染红。
姬合英哪里见得他这样,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旋即抓了他手便飞快往草坡下头跑去。
“合英,你心疼我了。”
“谁心疼你了?真没见过比你还要傻的!”
薛淮璋被她牵着,只顾得傻乎乎笑。
姬时语见到两人滚做一团,薛淮璋以身护住了她姐姐,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落了回去。
但再一见薛淮璋半张血脸,姬时语蹙眉问:“薛淮璋不会有事吧?”
“有你姐姐陪着,他不会有事。”
江曜可是看得清楚,薛淮璋被姬合英牵住,笑得像百花朵朵开,他扭头冷哼,轻轻拉扯了一番缰绳。
“可还要学?”
马匹之上的姑娘蔫巴巴的,姬时语还在担忧着姐姐,听得这话,她那双明亮的眼随即睨了眼江曜,又飞快挪开了。
姬时语低声道:“要的吧。”
今日出府,她都还未骑马玩耍呢。
江曜看她神情低落,沉思片刻,后道:“我带你去草坡一转吧。”
“可那不是得会骑马了才能去?”
“我们共乘,我骑马带着你。”
江曜抬首,一双狐狸眼直勾勾的,姬时语被他灼灼的盯着,下意识耳热飞快偏了头。
她打心底的,此刻不想要和少年太
过亲密。
秋日微风轻拂,好半晌江曜也没等到姬时语的应。
姬时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眉间苦恼的很,朱唇蠕动了几回没能张开口。
江曜等的没了耐心,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了两人。
“五小姐,明威小将军。”
姬时语瞥眼,两位少女骑马而来,是她不识得的姑娘。
在前的那位少女骑着棕马神色淡淡,眼波平静,而后头的一位笑容绚烂,一张人间富贵花似的脸颊,落着四五颗小痣。
四五颗小痣?
姬时语突然感觉这姑娘有些眼熟了。
舒氏给她的画像,在那些有意与江曜议亲的姑娘之中,好像就有这么一位。
柳瑾柔主动上前来,“我们是太傅家的女儿,我是柳瑾柔,这是我大姐柳瑾瑜。”
太傅府柳家,是柳贵妃的母族,这两位姑娘竟都是柳贵妃的侄女。
柳瑾瑜为嫡出之身,而柳家送来给江曜议亲的,是太傅府的庶女柳瑾柔。
姬时语笑应:“原是太傅府的姐姐们。”
太傅府大小姐柳瑾瑜并不热络,她只和姬时语点点头。
而柳瑾柔则倾身下了马,眼尾流转之间,温柔明媚的笑直睇给了江曜。
江曜的狐狸眼阴冷,冷眼旁观,并不说话。
柳瑾柔惊叹少年容貌绝色,走得近看得越清楚,她的脸颊悄悄红润,轻缓的,她来到江曜身边。
“早听闻明威将军英勇无双,不知今日可否见识一番你的风采?”
姬时语恍然,柳瑾柔看上她的云让哥哥了,想邀人纵马一番呢。
江曜毫不犹豫回:“我没空。”
柳瑾柔的笑一凝。
“两位姐姐今日怎么来的马场?”
眼看柳家姑娘脸皮挂不住,如花脸面抖动,姬时语赶忙接过了话,“京中会骑马的姑娘不多,我瞧你们马术像是极好的。”
“我和姐姐自小便学过一些,虽不如江小将军和姬大小姐那般精通,可平日骑骑马游玩是可以的。”
柳瑾柔投来感激一笑,她挑着眼向江曜轻笑,“小将军是教五小姐学骑马吗?京城都传你很是疼宠妹妹,如今一看,还真是。”
“我很疼宠阿锁?”
“是啊,小将军是五小姐很好的兄长呢,你待妹如此,待旁人应也是吧?”
柳瑾柔离得近,说话间,她伸出手攀上了江曜所牵着的白马。
“小将军可否也教教我们?”
柳瑾柔含着羞,手这么一滑落,眼瞅着便要去抓江曜的衣角。
姬时语看不下去了,提声道:“我先去骑会儿马,你们说着。”
小姑娘拽了缰绳,从江曜手中抽了出来。
少年迅速回头,马匹之上的小人儿佯装灿笑,姬时语又扬手摆摆。
只是一刹,姬时语头也不回地调转马头,走了。
没管柳瑾柔是牵上了少年还是没牵上。
姬时语很烦,特别烦。
前脚太傅家的姑娘才和她说,自己儿时便学过骑马,后脚柳瑾柔便去拉扯江曜,要他教自己。
她是何意?
柳瑾柔就是故意的。
看着两人离得那样近,八成是牵上了。
姬时语心头烦躁躁的乱。
她知道自己不想看江曜身旁有了别的姑娘。
也许是从前拉着江曜衣角的是她,不管委屈时、想哭泣时还是想要欢笑,她都爱牵着江曜的衣袖,同他撒娇,蹦蹦跳跳。
哥哥也不会恼,待她又温柔。
可这些事,她以后都做不得了。
姬时语受不住被人满心温柔的对待,日子久了,她会眷恋。
萍亭说过,她习惯了被娇宠着,若有一日哥哥不再待她这样温柔了,她一定很难过、痛苦。
看见柳瑾柔献殷勤的刹那,姬时语突然懂得,若是江曜娶妻,他的身边再没了她的位子。
想到这一点,姬时语委屈的念头又涌上来了。
姐姐和薛淮璋一块走了,她为姐姐觅得好郎君而高兴,可姐妹俩的相处是愈发的少。
她已是失去了姐姐的怀抱,现如今,江曜也要同别的姐姐走了。
往后她身边又是空无一人。
五年前,他们去岭西,抛下过她一回。
回来才多久啊?
就又要抛下她了。
为什么每回都要这么对她呢?
姬时语抹了把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咬了咬唇瓣,努力憋着心底的难受。
她才不要哭呢,这时候哭出来也太没用了。
可是越是想不哭,那股委屈劲儿就怎么也止不住。
啪嗒啪嗒。
泪珠跟断了线的珠串,一眨巴眼睛,全都落了下来。
“呜呜……”
姬时语根本捂不住眼睛,也止不住泪,咬住唇,委屈尽数化作了无声的抽泣。
她是个倔强的性子,哭出来一下子又觉着好丢人。
慌乱抬起手她不住的抹脸,一抹,手背全然是湿漉漉的一片水渍。
她已是及笄了,又不是十岁的孩子了,哭哭啼啼让旁人看见还不是笑话她?
姬时语强忍泪意,手中缰绳攥的更紧,她大喊了一声:“架!”
白马纵身狂奔,狂风猎猎,打在姬时语两耳之边,风吹过,畅然之意在心口迅速蔓延。
吹散了那些个烦躁的念头。
原来纵马是这样的快活!
莫怪姐姐喜欢骑马呢。
姬时语越跑越快,她还在享受着欢愉的凉风,谁料前头突而出现一个山坡急转而下,她刹不住马,更拉不住缰绳。
白马顿时失了控。
“不要啊……”
姬时语的脸都白了。
后悔之意瞬间涌上心头,她不该擅自纵马的,就应该让江曜带着她骑。
“救……啊!”
马身后仰,姬时语被大力甩飞了出去,天旋地转,她听见一道嘶吼。
“阿锁——”
姬时语吓得闭上眼,等待坠落的疼痛。
身子猛然着了地,后背却蓦地撞上一人,她没有落在地上,反将身后之人撞得闷哼。
她被江曜接住了。
江曜径直磕在了地上,疼得大喘气。
“云让哥哥……”
少年被撞的不轻,胸膛嗡嗡的痛,倒躺着直不起身。
姬时语吓坏了,她赶紧爬起来,想看江曜可还好。
“哥哥,你,你别吓我。”
江曜睁开眼时,姬时语呆呆傻傻的坐在旁边,她惊慌未散,双手攀着他胸膛,一双眼蒙上了水雾,红红的。
他一个起身,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安慰她,“我没事,倒是你……嘶。”
“你真的没事吗?”
姬时语忙扶住他肩膀,声色满是愧疚,“我知错了,我不该莽撞冒失的……”
“阿锁,你真是吓死我了。”
江曜一把将人紧紧摁住怀里。
他一只手握住姬时语的腰,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脑勺,双手之下,禁锢着她狠狠用了力,是要把她整个人牢牢掌控于手中。
好像只有这样,才感知到姬时语重回了他的身边。
天知道看见姬时语从马身跌落,他是多么害怕。
那样飞快的疾驰滚下,轻则重伤,重则殒命。
他还能克制杀念,无非是小姑娘不喜欢他杀人,他便强行忍耐着。
若她有事,他真的会杀掉所有人,再杀了自己。
江曜的狐狸眼睁开又闭上,合起了染红的血色,他沉沉开了口,“不要再吓我了,阿锁。”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听说柳姐姐想骑马,就不想打搅你们。”
“提她做什么?”
“她想要你作陪。”
“她想要你便走?我说了我只教你,她一介外人,又算什么?”
“我……是我错了。”
姬时语低低垂首,一双水眸微红。
咬住唇瓣她几度想道歉,可喉咙好似被堵住了,难受的很。
若非柳瑾柔的出现,她不会恼怒冲昏了头,还害得江曜跟着受伤,是她太耍小性子了。
自责之下,她懊悔不已,抬手便去拨弄江曜的衣襟,想要翻开襟口查看他的伤势。
“哥哥,你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别看了。”
姬时语的小手刚抓上去,便被江曜捉了指尖。
“不要动了。”
姬时语在他怀中扭着乱动,江曜声音顿时沙哑,一双狐狸眼染得暗色无边。
他双手捧住了姬时语的脸,强横地止住她继续作乱的动作。
“不,你让我……”
姬时语不情愿反驳,她闷哼并不听话,恰好江曜垂首。
一抬头,她柔软的红唇无意间碰上了江曜微凉的唇。
娇嫩软甜,
和冰凉微硬。
两个人嘴唇相贴,齐齐是愣住了。
离得不过咫尺,他们的呼吸像是一个人的。
第63章
少年的唇形刻薄且冷硬,但亲起来却不似想的那般,十分柔软好亲。
姬时语回想起梦中的一幕,冰冰凉凉,贴着他的唇不禁一颤。
差一点便伸了舌头。
江曜的眼眸瞬间黑沉阴暗,箍着她腰肢的手腕收紧,唇上的力道随之加重。
他在吻她。
“哥哥!”
姬时语的脖子梗住了,不光头颅僵硬,连身子也跟着如被磐石定住,动不了。
不,她怎么亲上去的?
她怎么就亲江曜了?
缓慢地,姬时语扭动了下脖颈,而后飞快挪开了嘴唇。
日光之下她莹白柔软的脸蛋似融入细碎微光,隐隐透出几分红晕。
心跳声如擂鼓,她面红耳赤,不敢直视江曜。
“我方才……”
姬时语垂首,不敢抬起一分,干巴巴脸红道:“这,这是无意之举,哥哥,你别上心。”
头顶来自少年的视线却更灼热了些,令姬时语一时难安极了。
解释好像很多余,像是她故意为之还要掩饰自己的别有用心似的。
“我不管了,云让哥哥,你先回去看伤。”
姬时语羞恼之下,也不顾自己粉面滚烫,咬牙拽住江曜的手腕,拉着他便走,“刚撞的不轻,我想你后背定是青紫了。”
“等会儿。”
江曜却反手捉住了她,一下便将人扯住。
秋风吹拂,姬时语乌发如云,今日束起了马尾,显得她很是干练。
可经一遭折腾,几缕发丝顽皮地落下了耳边,一荡开便被江曜抓在了手心。
微凉的指尖轻划过她柔软发热的脸蛋,姬时语的心怦怦乱跳,此刻更不敢回头看少年是何种神情。
她觉着自己又不对劲起来了。
这样心跳飞快的感觉,便好似自己心悸之症复发,像旧病还未痊愈似的。
莫非她又要看病了!
姬时语顿感不好。
她张口就喊,心急又慌的很,“哥哥……”
“嗯?”
江曜不咸不淡地应她,姬时语眼尾流露的忐忑他看在眼中,见她急,他偏不走。
心里起了顽劣的心思。
想多欺负她一点。
小姑娘侧着身子,就是不直面正视于他。
左侧的小巧耳朵在光下泛着微红玉色,恰好在这时映入他的眼。
江曜笑了,抬手便抚摸她的耳朵。
姬时语生了痒,作势要躲开他手,奈何江曜扣住了她柔软的腰肢,拇指轻轻捏上了她的耳垂。
只是一记摁压揉搓,那抹微红变得扉靡,小姑娘脸红,耳朵也红扑扑,是浑身羞得红透了。
姬时语在他怀中抬眼,气鼓鼓地怒视他,“你做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呀?摸着我耳朵不舒服。”
“谁让阿锁很好欺负的?”
“我可一点也不好玩,你不要总想着欺负我啊。”
“就想欺负你,怎么办呢,阿锁?”
姬时语又不看他了。
“你要推开哥哥吗?”
江曜循循善诱地骗她:“把我狠狠推开再痛骂一顿,说我不要脸,不堪为你兄长。你要对我做下这样冷漠无情之事,阿锁忍心吗?”
他早拿捏准了姬时语有多心软,是定做不出这等事的。
只要他放的很乖,温温柔柔地黏着她,她是连他日夜纠缠也会纵容。
果然,姬时语咬着唇瓣,眼睫打着颤,不吭声了。
江曜弯下头,凑到了她耳边,他温顺地贴了过去。
一股干净的气息打在姬时语的耳垂之上,他又呼了一口气,明明是凉爽的风,可白玉似的小耳垂颤了又颤,红得能滴血。
她太可爱了,想一口吃掉。
江曜的嗓子低低发出了笑声。
姬时语被他惹得羞恼的厉害,尤其是听到这一声笑,她再也无法忍受。
“你别太过分了,把我欺负狠了,我会以牙还牙的。”
“嗯,那阿锁要怎么还我呢?打我还是骂我?”
江曜竟生出几分兴奋之意,“来,阿锁,哥哥不动,任你左右,好不好?”
他越是这样,姬时语越觉着少年是视若无恐地挑衅自己,真是给小姑娘气坏了。
跟个暴躁小兔子似的,她抓了江曜的手背便是狠狠一咬。
一道赫然的牙印落在了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上,明晃晃的,惹人眼。
“疼不疼?”姬时语傲然看他。
江曜道:“疼。”
“你知道疼就好。”
姬时语哼哼两声,举着他的手背显摆牙印,威胁他道:“这只是最轻的,你莫要逼我发狠,那样就不止是咬你的手了,我还要咬你脸,咬上你全身!”
“阿锁要咬遍我全身?”
江曜举起手腕,他垂眸目光落于咬痕,一抹阴暗的愉悦瞬间笼罩了他全身上下。
他的身体每一处,如若都能被她那张娇嫩小嘴咬上、吻遍,打上她的印记,让他完完全全属于她。
那该多美啊。
等到阿锁咬完,他再去享受她的味道。
做以同样之事,咬遍她的全身,哪一处也不放过。
听她哭着求他不要了,在他怀中由白染粉,美的不可方物。
啊,他可太期待了。
不知为何,姬时语只觉得周身好似冷了许多。
紧盯着她的少年化作了蛰伏已久的毒蛇,一双阴冷竖瞳亮起,灼热非常。
听完她的话,是比从前哪一刻都要亢奋雀跃。
她不会是说错了话,惹了少年的禁忌吧?
姬时语被他墨色晦涩的狐狸眼凝望着,头皮隐隐发麻,她改口道:“我说的是玩笑话,做不得真。”
“那不行,阿锁说过的话,我都会信以为真。”
江曜紧揽住了她,手腕狠狠用了力,五根手指掐入姬时语腰间的软肉,他低声蛊惑道:“阿锁说过的,要咬满哥哥的身,你不能食言啊。”
“这……我说的是真咬你啊!”
“嗯,让你咬。”
“你这什么毛病?竟还喜欢让人咬的?”
姬时语说不出话了。
她猜想可是江曜没让人咬着欺负过,平白便想从她这里得到一回被咬的滋味。
江曜不语,阴郁的狐狸眼盯着她。
姬时语被看得又是一缩脖子,她埋在江曜胸口,不愿抬头,喏喏问:“那我食言了怎么办?”
“食言了……”
江曜的大手摸上姬时语的后脖颈,他抚摸的轻轻,却带起一片鸡皮疙瘩,他低笑了一声。
“我会千百倍的欺负你。”
敢抛弃他,他就杀了她,一起去死啊。
江曜只说了欺负,姬时语还是打了个颤。
回过神后,姬时语抓过来江曜的另一只手,愤恨地又是一口咬下去。
“江云让,你别太嚣张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小姑娘牙齿还挺尖,给他另一只手也咬了一道牙印。
这便是她的还牙,如此之快。
江曜被她咬了两口,也不恼,反而笑得欢。
“阿锁,真乖。”
“我要回了,不同你闹了。”
姬时语觉着笑起来的少年好讨厌,她推了他一把,闷气还未散呢,才不要给他继续欺负。
她摆了手要走。
姬时语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从江曜的怀里钻出。
只是刚迈开一步,脚腕登时发了软,整个人便往前坠落。
还好江曜就在跟前,长臂一伸,又将她揽回了怀抱。
“呃,嘿嘿,我腿软了,走不动路了。”
姬时语谢过江曜,想扶着他手臂尝试站稳,但脚下未站定,江曜已是一个揽身,手臂从她腿弯穿过,抱了起来。
“啊!等下,你的伤……”
姬时语还在忧恐江曜胸膛受伤,她想下来又不敢乱扑通,万一给他弄得更疼。
江曜瞥她,“走不了路便乖一点,别想有的没的。”
“人家还不是关心你。”
姬时语凝着少年紧绷的下巴,又冷又硬的,她哼道:“哥哥,太不解风情的话,是会被姑娘家讨厌的。”
江曜身形一顿,阴冷的狐狸眼转而低下,他问:“阿锁也讨厌我吗?”
“怎么会?”
姬时语没有抬头,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若说出了“讨厌”二字,后果会是她不能承受的可怕。
“但是你不想受京中姑娘们的倾慕吗?我瞧太傅家的姐姐就很中意你。”
“天底下,其余人都不重要,只要阿锁不讨厌我就好。”
江曜嗓音清冷,说的却很认真,他像十分在意这件事,“所以,阿锁讨厌我吗?”
他太上心了,那股急切,让怀中的姬时语受到感染。
她怎么忍心让江曜失望。
这五年江曜一直走着正途,未入歧路,姬时语很坚信,她将少年养的很好,歪脖子树终究还是被她掰正了。
她的哥哥江曜,会是意气风发的明威小将军,为人平和,清风明月,君子朗朗。
这样的江曜,任谁不会喜欢?
侯府这些个兄长之中,唯有江曜生得最得她心。
是她最喜欢的少年将军,也有着她最心悦的品性。
姬时语的双手抬起,很自然地环住了江曜的脖子,坐在他怀里,她黄鹂婉转的笑声荡开。
“若说是哥哥,我当然不会讨厌你,若说是旁的,我才不要告诉你呢……”
……
这一趟马场之行,去时四个人完好无损,回来时各有各的伤。
姬合英心怀愧疚,姬时语说江曜身子骨结实,没几日便能养好,谈及此,她又问了薛淮璋的伤势。
“伤口有些深,好在只是皮外之伤。”
姬合英心情复杂,薛淮璋的心意她早已知晓。
两人花朝节那日并未明说,但在马场时,薛淮璋表达了心意。
他想陪姬合英一起去岭西。
但薛淮璋已在京中领职,又如何能去岭西呢?
姬时语看出姬合英眉头拧很紧,她劝了一句:“姐姐总为人考虑,也该为自己考虑一回了。”
闻言,姬合英笑了笑,“是啊,我还没阿锁想得开呢。”
姬时语内心腹诽万千。
她只是觉着缘分到了,彼此两情相悦便在一起,有什么不可吗?
没有。
头一日沈安乐才来了信,说沈家已应了昌平伯,她和昌平伯次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婚期就在明年年中。
而接下来的十日,忠义侯府更是好事连连。
先是何氏去面见了舒氏,道她为姬如萍、姬如蕊姐妹挑了相看的人家,想请舒氏过目。
姬如萍与姬如蕊是三房庶女,出身并不高。
何氏这个正房夫人待子女一视同仁,她并不苛刻庶女,为两人挑的也都是清白人家的公子。
舒氏觉着并无不妥。
三房的两门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
紧接着,尚书府夫人的蒋氏再度上门求亲,五年的大雁是早老死不得用了,这回薛家又新买了两只更肥硕的。
蒋氏直言,定是五年前的大雁不够胖,因而忠义侯府推了亲事,这回定要带两只肥嘟嘟的。
大雁一入院子,嘎嘎叫声便没停过。
不必说也知道,是为薛淮璋求娶忠义侯府的嫡长女姬合英。
舒氏看了一眼姬合英问询于她。
姬合英望着母亲,点了点头。
她愿意嫁给薛淮璋了。
第64章
十月初八,正值浓秋,长云舒卷,是一年秋猎的好时候。
弘文帝召旨前往西宫别院秋猎,此行亦有宫中妃嫔随行。
虽陛下只命柳贵妃与容婕妤两位妃嫔前去西宫,但以见得陛下仍未有立储之意。
朝中三品之上文武百官受了召,携家眷同行。
其中忠义侯姬雄武任护行大统领,随队一路护卫弘文帝安危。
因此忠义侯府需得前往西宫。
清早,姬时语赖了床不愿离府。
舒氏来韶华院攀扯了她许久,小姑娘嘟囔着撒了泼。
“西宫别苑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是最喜欢出府玩耍吗,怎还不乐意上了?”
“和哥哥姐姐一道出去,当然好玩过瘾呐,可西宫是什么地方?说穿了,这次秋猎不就是给三位皇子造势,说不准今年夺得头赏的,陛下大喜过望就册立为太子了。”
姬时语看得如此明白,舒氏微微诧异。
可弘文帝已是下旨,容不得忠义侯府抗旨,舒氏只能冷声不住催促小女儿起身。
“好了,待去到西宫,我让你姐姐给你抓一只小兔子,可好?”
“真哒?”
小姑娘可好哄,听舒氏说允她养毛茸茸的兔子,她索性不困了,一刺溜便爬了起来。
没的姬时语磨蹭,一行人终是收拾妥当。
大清早晨露还未干,侯府众人便坐上马车启程往城郊西宫而去。
姬时语困倦的不行,爬上马车又卷了薄毯,枕着姐姐姬合英的膝盖。
才一刻,她便呼呼大睡起来。
“还真是心大。”
舒氏无奈拍拍姬时语的后背,哄着她睡,姬合英则笑了:“像阿锁这样没心没肺才好呢。”
皇家之事才是繁琐,姬时语不喜西宫秋猎,焉知姬合英亦是不喜?
忠义侯府随行皇室马车,光这一路上,柳贵妃与容婕妤便叫停了几回车队。
一个时辰的行程,是走了近两个时辰才抵达。
有的折腾。
西宫别苑坐落于枫林之上,搭建在山间半腰之处。
而站在这处别宫的地段,放眼眺望,刚好可见山下的一处澄亮的月亮湖。
湖面环如半月牙儿,听说是先帝命万人开凿挖掘渠水而造,只为别宫晨起便可见湖水清澈。
姬合英只是瞥去一眼,惶惶回头,她不敢细想。
头一日,弘文帝抵达别宫之后,各府便陆续来到猎场。
除开皇室子弟,各家皆会住在搭设的营帐之中。
围场之外,旗帜翻动,秋风猎猎,数不清多少营帐围蓬。
不过姬合英眼向来尖,飞快瞟到竖着忠义侯府的旗帜。
各府所住的营帐被扎系在一起,姬合英和姬时语各处一个小营帐,隔壁便是江曜的住处。
姬时语微微抱怨,“唉,我说不想来便是这,还不如住在家中呢。”
“有时候是该吃几顿噎食啊,阿锁。”
姬合英摸摸姬时语头上的发揪。
姬时语瞪着明亮的眼,问她:“姐姐可要下场狩猎?”
“兴许会,我看父亲怎么说。”
比起秋猎,姬合英更怕姬时语无趣,她便说:“江云让随同父亲护卫陛下,定是无法陪你,姐姐若也走了,我们阿锁要做孤身的小姑娘咯。”
“姐姐不许取笑我。”
姬时语老大不乐意被笑话,她哼道:“不是说安乐也来了?我还能去找她一起呢。”
“好好,我们阿锁做什么都好。”
不过听姬合英说江曜随同在弘文帝身边,姬时语拧眉有些担忧:“陛下竟还召见了江云让,哥哥不会有事吧。”
“你在担心什么?”
“姐姐,这回秋猎楚王府可有前来?”
“来了,来的是世子江子墨。”姬合英道。
姬时语的担忧不无
道理。
眼下的西宫别苑盛华殿,江曜刚随姬雄武入了大殿。
弘文帝坐在上首,三位皇子皆在殿中。
拜见过弘文帝,江曜立于侧旁。
方一抬首,狐狸眼不过轻轻扫视,便对上了江子墨的探究目光。
江子墨坐在三皇子江承北身侧,朝江曜冷嗤。
江曜眉头刚皱起,这时上首弘文帝洪亮的声音响起。
“姬爱卿培养的明威小将军在岭西是相当英勇,这番秋猎,可要让朕亲眼见识一下小将军的威风啊。”
“臣定当竭尽全力。”
江曜已是侧身正对弘文帝,再度朝拜。
秋猎本是供皇家子弟嬉乐,今年的秋猎众人却心知肚明,弘文帝有意考教几位皇子,为立储而准备。
可这个节骨眼,弘文帝亲下御口,命江曜一同参与秋猎比试。
意味着什么?
殿中,江子墨咬紧牙关,他面色狰狞,几度握紧拳头又转而松开手,是在强忍情绪。
江曜入殿以来,江子墨便没挪过眼,眸中看得只有他。
江子墨从未见过江曜。
这些年过去,忠义侯府大胜大陇归京,江子墨才知道侯府出了一位风华绝代的小将军。
江曜身姿挺拔,有武将大才之风,承袭忠义侯姬雄武,是风头大盛。
江子墨惊觉,弘文帝已是对江曜看入了眼。
二皇子江承德转动轮椅,轻而过来,“楚王世子看什么呢?”
江子墨回头,洞察江承德的笑意,他黑着脸避开眼,“不劳二殿下费心。”
秋猎的第一日,弘文帝命下臣们休整。
当日不会进围场,皇子们便也携正妃回别宫休息。
姬雄武先行离了别苑,他还需休整护卫队,确保秋猎围场一切妥当,不得出纰漏。
江曜便独自从西宫踏上山道,打算往围场营帐折返。
便在这时,有人在身后喊叫住了他。
“江云让。”
江曜回了身,江子墨一双眼生了火,他直喊他的名讳,“还是说我该喊你江曜?”
西宫大院门前,两棵枫树高大冲天,秋风刮落簌簌的枫叶。
这纷飞落下的朱红之色,竟比不过楚王世子江子墨眼中的半分怒火。
江子墨站立于山道上方,俯瞰而下。
他嗤笑道:“可真有意思,忠义侯府养大的孩子,竟会是我遗落在外的亲兄长。”
“如果楚王世子希望此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你就放大了声说。”
江曜仰视江子墨,他的狐狸眼一片阴冷,丝毫无惧。
“江云让,你在胁迫我?”
江子墨霎时变了脸,却不是怕江曜。
他害怕的是在西宫弘文帝眼皮子底下,事情会败露。
江子墨没来由的清楚,这桩楚王府的丑事绝不能以这番模样,暴露在天底下。
败露之后会丢脸的永远不是江曜,而是他江子墨这个楚王世子!
江曜冷笑,他抱臂懒散状,“随你怎么想。”
“江云让。”
江子墨顿了顿,脸色稍缓,“我知道你想认祖归宗,我可以准许你……”
“不,你不知道。”
江曜抬手一摆,已然打断了他的话。
他狐狸眼挑起三分暗色,“我对楚王府没半点心思,至于你这个世子之位,你能坐稳那就自己坐着。”
两片枫叶在江曜眼前一晃而下,他执着刀,刀面一抹,便将枫叶挑去了一旁。
“我不信你不想回楚王府,江云让,你有能力让我信服吗?”江子墨压低了声怒道。
“信与不信在于你,而不在于我。”
江曜别好长刀,他转了身背影凉薄,少年呵笑了一声。
“江子墨,回去告诉你母妃,她欠我一条命,这笔帐我迟早亲自找她讨回。”
话落,江曜大步潇洒沿着山道而下,再不回头。
……
姬时语苦等江曜,直到日落西山,她才等到江曜从西宫回来。
“哥哥。”
少年并未有异样,姬时语稍稍安了心。
她还拉着他去了旁的营帐,献宝似的笑道:“看,我和萍亭萍柳给你铺的,怎么样?”
江曜没在营帐的时候,姬时语和丫鬟们帮着舒氏收拾打点秋猎用具。
她是替江曜亲手打理,收拾好了住处。
被褥枕头铺好在床榻,换洗的衣物折好落在床头。
因要骑马狩猎,出门时姬时语让萍亭为江曜备了三套骑装,以便更换。
“辛苦阿锁了。”
江曜心中慰帖极了,姬时语如此贴心细致,操劳他之事,令他好生欢喜。
“我本以为来这地儿会无聊透顶,转悠了一下午,你猜我见到了谁?”
姬时语小脸明媚,“沈家人也到了,是安乐和她兄长沈大人,两人都在呢。太好了,我可不愁没人耍,总算是有人能陪着我啦。”
“沈家人?”
“是啊,可惜阿霜伤了脚来不了,沈家还给我们送来了几样小食,味道还不错,待会儿你尝尝,可好吃了!”
姬时语是吃到零嘴欢欣雀跃了,江曜却黑沉了脸,墨瞳之中暗潮汹涌。
“他们住在哪儿?”
“安乐住在南面,我们在北面,离侯府有点远,不太好见着,她说走过来都得一刻钟呢。”
姬时语如此说,江曜面色微霁。
离得远好,见不到那更是最好。
“我们在北面,可咱们挨着的,是太傅府柳家。”
说起住处离得远近,姬时语兀自叉腰忿忿不平。
“太傅府的两位姐姐都在,柳瑾柔午后还跑来寻你,问你在不在营帐,哼!”
江曜牵住她柔软的手,蹙眉:“又说她作甚?”
“也是,她找的是你,该苦恼的是你不该是我。”姬时语笑了。
柳瑾柔的司马昭之心对着的是江曜,要烦让他自己烦去,她才不要管呢。
姬时语想明白了,笑着便甩开了江曜的手,转身便去翻找沈南怀送来的零嘴。
江曜受了冷落,整个人是一噎。
他最受不住姬时语的冷落和疏离,这番却又是因为柳瑾柔。
江曜阴沉着眼,若有所思。
什么柳瑾柔不瑾柔的,不长眼的人,他就该直接去杀了。
第65章
江曜想杀柳瑾柔的心思并未遮掩。
只是老天没给他机会。
西宫别苑人多眼杂,各府又紧挨着住下,皇家禁卫军严防死守,若有贵女殒命,弘文帝定会彻查。
江曜摸着刀柄若有所思,他想着柳瑾柔最好是安分守己一点,别来招惹他。
想是如此想,岂料当晚二皇子江承德的侍从长林寻了过来。
说是二皇子要见他。
因而日暮西沉,柳瑾柔再度找来忠义侯府营帐之时,江曜又是不在帐中。
姬时语待在营帐闲的发慌,她还在琢磨话本子的后头之事,帐外在这时传出萍亭的声音。
“柳二小姐,江公子受了二殿下传唤,怕是不得回来,您还是回去吧。”
“那他要多时才能回?大晚上的他们有什么可商议的,莫不是你这丫鬟故意刁难我吧。”
柳瑾柔的嗓音在夜风之中显得柔媚,还带有一丝不满。
姬时语秀眉一拧,起身便撩开营帐迈出。
待见立于隔壁屋前的柳瑾柔,她清了清嗓子,走了过去。
“柳小姐怎这样执着,我这今日可见你两回了。”
“姬五小姐。”
柳瑾柔见是江曜的妹妹姬时语,她还算客气,点点头又笑道:“我来也是为见小将军一面,你不要见怪。”
“何事非要急着深夜来寻见他的?”
姬时语一双水灵灵的眼上下打量柳瑾柔。
江曜营帐之前只悬挂了一盏昏黄油灯,灯火稍暗,映衬着柳瑾柔身段朦胧。
今夜的柳瑾柔身披一张素净的月白长袄,将全身裹得严实。
偏偏在姬时语垂首之间,眸光顿然见她宽大衣袖之中泛着白光的皓腕。
空荡的衣袖之中,她一双玉手绞在一块,好像还端着一杯茶。
深更半夜的,柳瑾柔来寻江曜,想来送茶?
不管做何事,姬时语都没打算让柳瑾柔久待。
江曜不在,柳瑾柔等亦是空等,到时还要招来无穷无尽的闲话。
麻烦。
“柳二小姐,夜已深,请回吧。”
姬时语给了萍亭一个眼神,边道:“萍亭,你知道去柳家的路吧。”
萍亭应:“奴婢省得。”
“我不要,我要在这儿等小将军回来!”
“萍亭、萍柳,送她回柳家。”
不管柳瑾柔愿还是不愿,姬时语已是下了不容置喙的命令。
“慢着。”
一见姬时语这般固执,柳瑾柔便觉
着这个小姑娘性子不好惹,但是姬时语又是江曜护得紧的妹妹,她心有不快却不能发作。
她还想在姬时语跟前搏一搏好感,以好换得她为自己在江曜那儿说好话。
柳瑾柔心思百转,那张美艳容颜轻轻绽开了笑。
“五小姐,我真要见小将军一面,还望你不要阻拦。”
“那我偏要阻拦呢?”姬时语冷冷回。
柳瑾柔语气不太好,“我定然是有事才要见他啊,你非要挡我,念在五小姐年龄小,我可以不和你计较。”
“这事究竟是谁该不计较谁?江云让和二殿下面见是为商议要事。”
姬时语蹙眉不悦,“而你,柳瑾柔,你执意等在忠义侯府的住处,外人见了又该道我侯府的不是,请你回太傅府柳家,不要在我们忠义侯府无理取闹。”
“你真要这般想我!”
柳瑾柔目光幽怨,夹带愤恨。
姬时语回她:“不只是我,是谁见了都会做如此想。”
柳瑾柔美艳绝色的脸,突兀地在昏暗之下扭曲怪异几分,她几度尝试平复,良久,才平稳住神情。
她问:“五小姐,你不会不知道,柳家正在与侯府议亲,柳家择中的便是我。”
“你想说的便是这事?”
“我在家中仅是庶女之身,比不得我大姐柳瑾瑜,父亲母亲并不看重我,那时亦是我毛遂自荐,父亲才觉着江云让是不错的夫婿。他希望我能嫁入侯府,做江云让的妻子。”
姬时语越听越听不下去了。
柳家是把江曜当物什看。
若柳瑾柔不提,太傅柳大人还看不上江曜,既然觉着江曜配不上柳家女,这番作态着实太作贱江曜了。
姬时语一番思忖下来,看柳家的眼神更是厌烦。
“你想嫁给我哥哥,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柳瑾柔说了那样多,无非就是想姬时语看清楚,她柳瑾柔,是江曜可选之下极好的人选。
她希望侯府能应准两人亲事。
但姬时语根本不在乎。
柳瑾柔径直问她:“你没从中作梗?”
姬时语冷哼:“原来你一直以为你没能和江云让议亲,是我在其中作妖,坏了你的好事啊。”
“我并未这样想,我只是见江云让很护着你,猜想多半是你不愿意他成亲娶妻。”
柳瑾柔说的大言不惭,是一点也没顾及姬时语。
“柳瑾柔,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姬时语厌烦至极了,摆手便道:“从前我确实未碍过你的事,可你今日惹我不高兴了,从此往后,你想嫁给他这件事,我偏要阻拦。”
“你,不要!姬时语,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柳瑾柔一下子就慌了,眼波泪水涟涟,瞅着姬时语满腔委屈。
姬时语的心中没生出半分波澜,她只觉得可笑。
在她被恶意揣测之后,柳瑾柔假惺惺跑来怪罪她,还不容许她不乐意了?
“请回吧,我不想看见你了。”
“姬时语,你真当如此绝情!”
柳瑾柔捂嘴没让自己泪水落下来,“你知道江云让不能娶我,是将失了多大的助力吗?整个太傅柳家,你竟看不上!”
姬时语嘲弄地看她,一言不发。
就在这一刻,柳瑾柔甚至觉着自己活像一个跳梁小丑,她是一出戏之中的丑角,百态尽出,全给姬时语看入了眼。
让她笑话自己。
自尊心受到巨创,柳瑾柔眼巴巴望了一眼江曜的营帐,再又泄愤似得愤愤然瞪姬时语。
小姑娘毫不退缩,直直瞪了回去。
姬时语一双黑葡萄眼,灵动玲珑,是比柳瑾柔的又大又亮。
任谁看了,都比不过她的眼睛大而漂亮。
柳瑾柔不动,萍亭、萍柳也不好真的上手去抓一介太傅府的小姐,只得候在两旁,随时有意上前。
姬时语又一次冷然启唇,“柳瑾柔,你还不走,非要我去请侍卫你才肯是吗?”
威胁之意之大,由不得柳瑾柔说不。
柳瑾柔见彻底无望,也不愿事情闹大在秋猎西宫围场丢大脸,她还是随丫鬟们离去了。
姬时语瞧着柳瑾柔翩跹的背影,十足的可笑。
她说柳瑾柔怎么看她不顺眼呢。
那日马场便有些阴阳怪气之意,原来她早觉着自己从中作梗,坏了她嫁给江曜的好事。
就这样的姑娘,即便江曜喜欢她,她都会想法子把两人亲事给搅黄了。
她不可能让江曜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姬时语定了定心,抬手掀了营帐帘子,复而转身回屋。
……
江曜还当二皇子江承德夜深寻见他是为何要事,谁知江承德竟领着他一路来到西宫的青玉宫。
这是当朝贵妃娘娘柳贵妃在西宫的住处。
甫一入殿,上首一身妃色宫装的柳贵妃押了押蔻丹,笑意盈盈启了红唇,“是德儿来了。”
“儿臣见过母妃。”
江承德先行开口道:“明威小将军我可是带来了,母妃想问他何事直接问吧,夜深了我还要送他回侯府。”
“瞧你,本宫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护上了,也不知你们何时关系这样好了。”
柳贵妃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好似是为江承德不顾她,“德儿,母妃又不会吃了他。”
江承德并未直言,只是道:“只是近来母妃很是关切忠义侯府,我心有忐忑。”
“好了,你不必再说,今日不是为了姬家五小姐来的。”
柳贵妃面露不虞。
江曜猜到江承德许为了正妃一事和柳贵妃生了口角,柳贵妃执意要江承德娶忠义侯府的小姐为妻。
江承德定是不愿意了。
他没有骗自己,二皇子江承德当真对姬时语无意,也没想过迎娶阿锁为妻。
那么他也可以暂且不杀江承德。
江曜在这时上前,拜道:“江云让见过贵妃娘娘。”
“明威将军江云让。”
柳贵妃美目一转,落于江曜那张清冷的容貌之上,她端详几许,很是满意少年的冷清自若,抬手便道:“近来陛下总提及你,你很是赫赫有名啊。”
“不敢当。”江曜垂首。
“母妃。”江承德喊了一声。
柳贵妃被江承德直愣愣的笑眼看得头疼。
她的儿子江承德虽身子孱弱,常年坐轮椅,可是他只要笑眯眯看着谁,这个人即便是柳贵妃,她也架不住。
江承德是在催促柳贵妃。
“明威将军。”
柳贵妃心觉烦躁,与江曜便说:“本宫今日找你来,也是见你年岁到了,快要十九,便有意给你说一门亲事。”
江承德率先蹙眉,他又喊:“母妃?”
“都说成家后立业,你先立业再成家也不迟,正巧本宫看中了一个姑娘,与你很是相配。”
江承德飞快瞥江曜,只见江曜面上凝起黑雾,眼里霎时阴冷起来。
江曜冷笑问:“贵妃娘娘指的是柳家的姑娘,柳瑾柔?”
“你已是见过她了?”
柳贵妃微微诧异,还有几分欣喜,“太傅府的姑娘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柳家女可谓是一等一的好。”
“多谢贵妃娘娘美意。”
就在柳贵妃喜悦之意上了头,还以为江曜是应下这门亲时,少年冷哼抬起一双阴沉沉满是郁色的眼,周身杀气凝结成了冰。
江承德顿时觉着不好。
“柳家二小姐,柳瑾柔,我无福消受这等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