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五章(2 / 2)

11/22/63 斯蒂芬·金 13807 字 2024-02-18

“如果警察找他谈话,他们至少会吓得他放弃念头吧。”

她说得对,但是有很大的风险。我已经冒险跟德·莫伦斯乔特谈话,但是德·莫伦斯乔特希望得到石油租赁权。还有,我不仅是恐吓他——我把他吓坏了。我想他会保持沉默。但是,李……

我抓起萨迪的手。“现在我还能像预测行驶中的火车一样预测这家伙的行为,因为它不会偏离轨道。一旦我插手,一旦我干涉,我的胜算就都没了。”

“如果你自己跟他谈呢?”

一幅噩梦似的景象进入我的脑海。我看见李对警察说:<i>这个想法是一个叫乔治·安伯森的家伙塞进我的脑子里的。如果没有他,我从来都不会想到。</i>

“我觉得这样也不行。”

她声音很低,说道:“你必须杀了他吗?”

我没有回答。当然,没有回答本身就是回答。

“你的确知道这会发生。”

“是的。”

“就像你知道汤姆·凯斯29日会赢得比赛。”

“是的。”

“尽管每个了解拳击的人都说泰格会彻底击败他。”

我笑了。“你在读体育新闻。”

“是的,我在读。”她从我嘴里把草拿出来,放到她嘴里。“我从来没看过职业拳击赛。你想带我去吗?”

“不是现场比赛,你知道。是看电视大屏幕。”

“我知道。你想带我去吗?”

<h3>9</h3>

拳击之夜达拉斯体育场里美女如云,但是萨迪也吸引了应有的关注。为了这次机会她精心装扮,但是最灵巧的化妆也只能减少脸上的创伤,无法彻底掩盖。她的裙子也吸引一部分目光。平滑地贴在身上,裙子有个深深的凹领。

关键在于埃伦·多克蒂送给她的毡帽,萨迪告诉她要跟我一起去看职业拳击赛之后,埃伦送给她的。帽子跟《卡萨布兰卡》最后一场里英格丽·褒曼戴的帽子不相上下。帽子漫不经心地斜着,完美地遮住了她的脸颊……当然斜向左边脸颊,在受伤的脸上投下深深的三角形阴影。这比化妆效果更胜一筹。当她从卧室出来让我看时,我告诉她美极了。她脸上放松的表情和眼睛里的闪光表明,她知道我不止是恭维。

通往达拉斯的交通非常拥堵,等我们坐下来的时候,五场前导比赛中的第三场正在进行——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另一个身材更高大的白人正在缓慢地用拳头击打对方,观众席传来阵阵喝彩。不是一个,而是四个巨大的屏幕,悬在磨光的硬木地板上方。在篮球赛季,达拉斯马刺队在这里打球(打得很烂)。图像是由多重后屏幕投影系统提供,尽管色彩不清——简直是非常差——图像本身还算清晰。萨迪很是惊讶。实际上,我也很惊讶。

“你紧张吗?”她问道。

“紧张。”

“尽管——”

“尽管。当我在1960年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中赌海盗队获胜时我知道。而现在我完全是依赖我的朋友从网上获取的信息。”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科幻。就像雷·布拉德伯里。”

“噢……好吧。”然后她把手指放在唇间,吹了个口哨。“嗨,啤酒!”

啤酒服务生穿着马甲,戴着牛仔帽,系着布满银饰的腰带。卖给我们两瓶孤星啤酒(玻璃瓶,不是塑料瓶),瓶口上套着纸杯。我给他一美元,告诉他零钱不用找了。

萨迪拿起她的杯子,跟我的碰了一下,说道:“祝你好运,杰克。”

“如果我得靠运气的话,那麻烦就大了。”

她点支烟,烟雾飘进灯光周围的蓝色浓雾。

我在她右边,从我坐的位置看,她异常美丽。

我拍拍她的肩膀,当她转身时,我轻轻地亲吻她分开的嘴唇。“美女,”我说,“我们将永远拥有巴黎。[177]”

她咧嘴笑了。“达拉斯,或许是。”

观众当中响起一声叹息。黑人拳击手已经将白人击倒在地。

<h3>10</h3>

关键较量9点30分开始。屏幕上充满拳击手的特写,当摄影机聚焦在汤姆·凯斯身上时,我心碎了。卷曲的黑色头发中间已经出现斑斑银丝。

脸颊松弛。上腹垂到裤子上。最糟糕的是,他那不知所措的眼睛从伤痕累累、肿胀的眼袋里凝视着。他看起来不十分清楚自己在哪里。一千五百名左右的观众多数都在喝彩——毕竟,汤姆·凯斯是当地人——但是我也听到响亮的嘘声。他坐在凳子上,戴着手套的双手抓着绳索,看起来像是已经输掉了比赛。与他相反,迪克·泰格站立着,穿着黑色的高帮鞋,机敏地出拳、跳跃。

萨迪靠紧我低声说:“形势看起来不妙,亲爱的。”

这是本世纪的保守用词。眼前的情形糟透了。

前方(屏幕看起来肯定就像是投射在海市蜃楼的山崖上的模糊的移动人形),我看见阿基瓦·罗思陪伴着一位系着水貂皮围巾、戴着嘉宝太阳镜的美人儿走进比赛场地,如果比赛不是在屏幕上的话,那里肯定是最前排的座位。在我和萨迪前面,一个吸着雪茄的胖子转身说道:“支持谁啊,美人儿?”

“凯斯!”萨迪勇敢地说。

胖子笑了。“嗯,你心肠不错。想赌十块钱吗?”

“你愿意出四比一吗?如果凯斯将他击倒?”

“如果凯斯击倒泰格?美人儿,行!”他伸出一只手。萨迪跟他握手。然后她转向我,完好的一侧嘴角挂着挑衅的笑容。

“很有胆量。”我说。

“没什么,”她说,“五回合之内泰格就会倒地。

我能看到未来。”

<h3>11</h3>

场内解说穿着晚礼服,涂了一磅重的育发露,疾步走到拳击场中央,扯下一支带银色软线的麦克风,用巡回演出叫卖者的声音喊出两位拳击手的战况。国歌奏响。男人们扯下帽子,手贴在胸前。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在加速跳动,至少每分钟一百二十下,甚至更快。体育馆里开了空调,但是汗珠从我的后脖颈往下淌,打湿了腋窝。

一位身着泳衣和高跟鞋的女子大摇大摆地绕场地中央走动一周,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大大的“第一回合”。

叮当一声铃响。汤姆·凯斯笨拙地进场,带着听天由命的表情。迪克·泰格高兴地跳上前来跟他照面,用右手佯攻,然后释放一记左勾拳,在比赛开始十二秒之后就将凯斯击倒。观众——这里的观众加上两千英里之外、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观众——发出厌烦的叹息。萨迪放在我的大腿上的手似乎捏得更紧,抠进我的肉里。

“数十个数,跟他的朋友说再见,美人儿。”

抽雪茄的胖子欢喜地说。

<i>阿尔,你他妈的在想什么?</i>

迪克·泰格回到自己的边角,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跺着脚,裁判开始计数。泰格引人注意地上下挥舞右胳膊。数到三,凯斯动了一下。数到五,他坐了起来。数到七,他抬起一只膝盖。数到九,他站起来,举起手套。裁判双手抱住凯斯的脸,问了个问题。凯斯回答了。裁判点点头,召唤泰格过来,然后闪到一边。

泰格那家伙,兴许是急于赶赴等待着他的萨尔迪餐厅牛排大餐,冲了过来。凯斯没有躲避——可能自一系列小城镇比赛开始,在伊利诺伊斯州的莫林市,或者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市参加的那些,他的速度就已不复存在——但他能够掩护……

并扭住对手。他经常扭住对手,把头靠在泰格的肩膀上,像是筋疲力尽的探戈舞者,用手套无力地击打泰格的后背。观众发出嘘声。铃声响起,凯斯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凳子上,低着头,手套耷拉着,嘘声愈加响亮。

“他烂透了,美人儿。”胖男人说道。

萨迪焦急地看着我。“你觉得呢?”

“我想他挺过了第一回合,无论如何。”我实际上想的是有人应该拿叉子插进汤姆·凯斯下垂的屁股,因为在我看来,他已经完了。

身着健增牌泳装的女人再度出现,这一次举的是“第二回合”。叮当一声铃响。再一次,泰格跳起来,凯斯曳步走来,向那家伙继续贴近,以便随时扭住对方,但是我注意到现在他能成功地闪开在第一回合重创他的左勾拳。泰格用活塞般的右拳击打年长拳击手的肚子,但是在那个部位似乎有大量的肌肉,因为击打看似没怎么伤到凯斯。有一刻,泰格把凯斯往后推,用双手做出“来吧,来吧”的手势。观众开始喝彩。凯斯只是盯着他,于是泰格逼上去。凯斯立即扭住他。观众开始叹息。铃声响起。

“我奶奶可以跟泰格打得更精彩。”雪茄男抱怨道。

“有可能,”萨迪说着,点燃她的第三支烟,“但是他还站着,对吧?”

“不会站多久的,美人儿。下次一记左勾拳击中他,他就玩完了。”他得意地笑起来。

第三回合扭得更紧。但是第四回合,凯斯稍稍放松防守,泰格用一连串的左右拳击打他的头部,引得观众站立起来,大声吼叫。阿基瓦·罗思的女友也跟着站起来。罗思先生依然坐着,但是费力地用戴着戒指的右手托着女友的屁股。

凯斯往后倒在绳索上,朝泰格几记右拳,其中一记击中了。看起来很无力,但我看见泰格甩头时汗滴从他头发上飞溅。脸上出现了不知所措的“那一拳是从哪里来的”表情。然后泰格又冲上前。凯斯左眼旁的一处伤口开始流血。在泰格扩大伤害将淌血变成喷血之前,铃声再次响起。

“如果你现在把十块钱拿来,美人儿,”矮胖的雪茄男说道,“你和你男朋友就能避开交通拥堵。”

“告诉你吧,”萨迪说。“我给你一次机会反悔,省下你那四十块。”

矮胖的雪茄男笑了。“美人儿<i>还挺幽默</i>。如果你的高个子直升机对你不好的话,美人儿,跟我一起回家吧。”

在凯斯的边角,教练快速救治受伤的眼睛,从一管药膏里挤出什么东西,用指尖抹匀。我觉得那看起来像是快干胶,但快干胶可能还没有发明出来。然后他用一条湿毛巾拍了拍凯斯的两腮。

铃声响起。

迪克·泰格逼过来,用右拳直击,左手勾拳。

凯斯躲开一记左勾,整场比赛中第一次,泰格对着年长的拳击手打出一记上切拳。凯斯顺利往后退,避免完全被击中下颌,但还是被击中了脸颊。

力道扭曲了他的整张脸,将其变成恐怖屋里的扭曲脸型。他踉跄着后退。泰格紧逼而来。观众又站起来,呼喊着血腥的战斗。我们跟他们一起站起来。萨迪双手捂着嘴巴。

泰格将凯斯逼在一个角落里,用锤子般的左右拳击打他。我能看到凯斯精神消沉。我能看到他眼睛里的闪光变得暗淡。再来一记左勾拳——或者是炮弹般的右拳——他的眼睛就会熄灭。

“<i>击倒他!</i>”抽雪茄的胖子叫道,“<i>击倒他,迪克!敲碎他的脑袋!</i>”

泰格袭击他的下身,腰带以下的部位。很可能不是故意的,但是裁判走上前来。当裁判警告泰格不能击打下身时,我观察着凯斯,看他如何利用这一短暂的间歇。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我熟悉的表情。在李痛骂玛丽娜裙子拉链拉开那天我曾在李脸上见过同样的表情。在玛丽娜朝李走回来,斥责他把她和孩子带到猪圈一般的地方,并用手指捻弄耳朵、做出你疯了的手势时。

霎时间,这对汤姆·凯斯来说再也不是个发薪日。

裁判闪到一边。泰格挺过来,但这一次凯斯迎上前去。接下来的二十秒里发生的事情是我看到的最震惊也是最恐怖的比赛场景。他们两个直接脚尖对脚尖站着,猛击对方的脸颊、前胸、肩膀和肚子。没有移动,没有迂回,没有花哨的步法。

宛如草原上的两头公牛。凯斯的鼻子断了,血流如注。泰格的下唇撞在自己的牙齿上,裂成两瓣。

鲜血从他的两边嘴角流出来,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饱餐了一顿的吸血鬼。

体育馆里,每个人都站起来,高声尖叫。萨迪上下跳动。她的帽子掉落下来,露出布满伤疤的脸。她没有注意。别人也没有注意。巨大的屏幕上,第三次世界大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凯斯低下头避开火箭筒般的右拳,我看到泰格的右手击中硬骨时凯斯脸上痛苦的表情。泰格往后退一步,凯斯释放一记下切拳。泰格转过头,避开最大的力道,但是他的牙套飞了出去,在地板上翻滚。

凯斯逼了上去,左右拳头轮番出击。毫无技巧可言,只是直接而又愤怒的击打。泰格向后躲开,绊在自己的脚上,倒了下去。凯斯站在泰格身边,显然不知所措——或者——不知道身处何地。一边大吼一边发出信号的教练吸引了凯斯的注意,凯斯缓慢地走回自己的边角。裁判开始计数。

数到四,泰格一只膝盖立起来,数到六,泰格站起身。数到必不可少的八时,比赛再次开始。

我看着屏幕一角的钟表,看到这一回合只剩下十五秒。

<i>没时间了,没时间了。</i>

凯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来。泰格使出一记毁灭性的左勾拳。凯斯将头侧到一边,当手套从他脸边掠过时,他甩出右拳。这一次,是迪克·泰格的脸发生了扭曲,他倒下之后,再也没有起来。

胖子看着被他撕碎扔到地上的雪茄。“耶稣哭了!”

“是的!”萨迪吱喳地叫起来,漫不经心地重新将毡帽斜戴好。“对着一堆蓝莓烤饼,门徒们说这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饼!给钱吧!”

<h3>12</h3>

等我们回到约迪时,8月29日已经变成了8月30日,但我们两个都太兴奋了,睡不着。我们做爱,然后穿着内裤到厨房吃派。

“嗯,”我说,“觉得怎么样?”

“我永远不想再看职业拳击比赛了。太血腥了。我站起来,跟其他人一起喝彩。有几秒钟——或许足有一分钟之久——我希望凯斯杀了那个独自跳舞的花花公子。然后我迫不及待地回到这里,跟你上床。刚才不止是做爱。更是<i>燃烧</i>。”

我什么都没说。有时候你就是无话可说。

她把手伸过餐桌,从我下巴上摘下一片面包屑,塞进我嘴里。“告诉我这不是憎恨。”

“什么不是?”

“你觉得你必须单独阻止这家伙的原因。”

她看到我准备张嘴,举起一只手拦住我。“我听到了你说的一切,你的原因,但是你得告诉我这些是原因,而泰格击中凯斯的短裤时我从凯斯眼里看到的东西不是原因。如果你是个人我可以爱你,如果你是个英雄我可以爱你——我这么想,尽管由于某种原因这看起来更难——但是我想我不会爱一个义务警员。”

我想起李没有发狂时看妻子的眼神。我想起李和他女儿在浴室玩水时我偷听到的对话。我想起他在汽车站外的眼泪,前往新奥尔良之前抱着琼,用鼻子爱抚她的下巴。

“这不是憎恨,”我说,“我对他的感觉是……”

我压低声音。她看着我。

“对一个被毁掉的生命的惋惜。你也会为得了狂犬病的狗感到悲哀。但这并不会阻止你杀了它。”

她看着我的眼睛。“我又想要你了。但是这一次是为了爱,你知道吗?不是因为我们刚刚看到两个人往死里打对方,而我们的人赢了。”

“好的,”我说,“好的。这很好。”

的确很好。

<h3>13</h3>

“看吧,”星期五中午我走进典当行时,弗兰克·弗拉蒂的女儿说道。“带新英格兰口音的拳击大师来了。”她朝我灿烂地笑笑,然后转过头喊道,“<i>爸爸!</i>你的汤姆·凯斯来了!”

弗拉蒂曳步走出来。“你好,安伯森先生,”

他说,“星期六晚上逍遥得像撒旦一样。我敢说今天你感觉精神饱满,对吧?”

“当然了,”我说,“为什么不呢?我有幸中了。”

“我是被击中了。”他从肥大的华达呢裤子后面口袋里抽出一只棕色信封,比普通的商务信封稍大。“两千。随你数。”

“没问题,”我说,“我信得过你。”

他开始递过信封,然后又收回去,用信封拍拍自己的脸。蓝色的眼睛已经褪色,却依旧精明,打量着我。“有没有兴趣继续投资?橄榄球赛季即将来临,还有职业棒球锦标赛。”

“我对橄榄球一窍不通,洛杉矶道奇对阵纽约扬基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拿过来吧。”

他递了过来。

“很高兴跟你打交道。”我一边说一边走出去。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睛盯着我,现在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非常不适的感觉。我找不出原因。我钻进汽车,希望永远不用再回到沃斯堡的这个地方。

或者回到达拉斯的格林维尔大道。或者再跟另一个叫弗拉蒂的赌注登记人赌博。

这是我的三个愿望,而它们全部成真了。

<h3>14</h3>

我的下一站是西尼利街214号。我已经打电话给房东,告诉他八月份是我的最后一个月。他企图劝说我别退房,告诉我像我这样的房客很难找。这很可能是真话——警察从来没有因为我来过一回,他们经常来这个社区,特别是周末——但是我怀疑这主要是跟房源很多租客不足有关。

达拉斯正经历周期性的低谷。

路上,我在第一玉米银行停了下来,把弗拉蒂的两千块存到活期账户里。很幸运。我后来——很久以后——意识到要是我去尼利街的时候把钱带在身上,我肯定会把钱弄没了。

我的计划是检查四个房间里我可能落下的任何物品,特别留意容易储藏垃圾的角落,沙发垫下面,床底下,以及衣柜抽屉后面。当然,我会带着警用手枪。跟李打交道的时候我需要枪。我现在有杀掉他的充足意愿,只要他返回达拉斯,只要我有机可乘。与此同时,我不想留下乔治·安伯森的踪迹。

当我接近尼利街的时候,那种被困在时间的回音室中的感觉异常强烈。我不断想着两位弗拉蒂,一位的妻子名叫马乔里,一位的女儿名叫旺达。

马乔里:<i>你是不是说想赌球?</i>

旺达:<i>是不是赌博啊?</i>

马乔里:<i>我是</i><i>J</i><i>·埃德加·胡佛,朋友。</i>

旺达:<i>我是达拉斯警察局的柯里局长。</i>

那又怎么样?这就是和谐,仅此而已。和声。

穿越时空的副作用。

尽管如此,我的脑袋后面却响起了警告的铃声,当我转向尼利街的时候,铃声转移到了前脑。

历史重复出现,过去和谐一致,这就是我的感觉的主要内容……但不是全部的内容。当我转进李的房子——李曾在此拟定刺杀埃德温·沃克的欠妥计划——前面的车道时,我真切地听到警告的铃声。因为现在很接近。铃声变成尖叫。

阿基瓦·罗思出现在拳击比赛上,但不是一个人。跟他在一起的是戴着嘉宝眼镜的甜心伴侣,系着水貂皮围巾。八月的达拉斯还没有到系围巾的时节,但是体育馆里开着空调,而且——就像我的时代里人们说的——有时候你得装装门面。

<i>摘下眼镜,取下围巾。你想到什么?</i>

我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听着发动机冷却的滴答声,我还是没想到。然后我意识到如果你把水貂皮围巾换成“船与岸”品牌女衫,你得到的就是旺达·弗拉蒂。

德里的查兹·弗拉蒂曾经派比尔·图尔考特跟踪我。那种想法一扫而过……但我抛开了这种想法。想法很糟。

沃斯堡的弗兰克·弗拉蒂派了谁跟踪我?嗯,他肯定认识诚信金融的阿基瓦·罗思。毕竟,罗思是他女儿的男朋友。

突然之间,我需要我的枪,我想立马拿到枪。

我走下雪佛兰,疾步走上门廊台阶,手里攥着钥匙。我在钥匙串里摸索着钥匙,一辆全封闭式小型邮递卡车呼啸着从海因斯大道拐角驶来,吱吱嘎嘎地停在214号门前,左边的车轮碾上了路缘。

我四处张望。没看到人。整条街道冷冷清清。

这儿没有一个你可以呼救的路人。更不要说警察了。

我把钥匙插进锁里,转动一下,心想我把他们锁在外面——不管他们是谁——然后打电话给警察。我在屋内,呼吸空荡荡的房子里闷热、发霉的空气,突然想起来屋里没有电话。

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跑过草坪。三个人。一个叼着一小截烟斗,烟斗看起来像是裹在什么东西里面。

不是,实际上人手足够一桌桥牌。第四个人是阿基瓦·罗思,他没有跑。他缓步走上人行道,双手插在兜里,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我甩上门。扭上门闩。刚扭上,门就被撞开了。

我朝卧室跑去,但只跑到一半。

<h3>15</h3>

罗思的两个打手将我拽到厨房。第三个叼着烟斗。烟斗用黑毛毡裹着。是在他把烟斗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时我看到的。我曾经多次在那张桌上用餐。他戴上黄色生牛皮手套。

罗思靠在门口,仍然在得意地笑。“爱德华多·古铁雷斯染上了梅毒,”他说道,“已经蔓延到大脑里面。十八个月之内就会死,但是你知道吗?他不在乎。他相信自己会回来,成为阿拉伯酋长或者什么狗屎。怎么样,嗯?”

回应不合逻辑的推论——在鸡尾酒聚会上,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在电影院排队购票的时候——本来就很冒险,而当两个人将你抓住而第三个人正准备打你的时候,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是我什么都没说。

“问题是,你让他上心了。你赢了不该赢的钱。有时候你输掉。但是埃迪·古铁雷斯有个疯狂的想法,你输的时候是故意的。你知道吗?然后你就豪赌德比大战。他认定,我不知道对不对,你有某种能够预见未来的心灵感应的小玩意儿。

你知道他烧了你的房子吗?”

我什么都没说。

“<i>之后</i>,”罗思说,“当那些小蠕虫真的开始吞噬他的大脑时,他开始觉得你是某种食尸鬼,或者魔鬼。他跟南部、西部还有中西部都打了招呼。‘找到安伯森这个家伙,打死他。杀了他。

这家伙不正常。我能闻到但是我没注意。看看我,大病将死。就是这个家伙惹的祸。他是个食尸鬼,魔鬼,或者什么狗屎。’很疯狂,你知道吗?阁楼里的玩具。”

我什么都没说。

“卡尔莫,我觉得我们的朋友乔吉没有听到。

我想他在打瞌睡。把他叫醒吧。”

戴着黄色生牛皮手套的家伙释放一记上切拳,拳头从髋处直冲我的左脸。疼痛在我的脑袋里爆开,就一小会儿,那一侧我看见的东西都蒙上了猩红的颜色。

“好,你看起来更清醒了,”罗思说,“我在哪儿?哦,我知道。你是怎么变成埃迪·古铁雷斯的恶巫?因为梅毒,我们都知道。要不是你的话,肯定是什么理发店的母狗。或者是他十六岁时对他手淫过度的小妞儿。有时候,他不记得自己的住址,他得打电话叫人接他。很悲惨,对吧?

是因为他脑子里的蠕虫。但是每个人都迁就他,因为他是个好人。他会讲笑话,小子,能笑到你流眼泪。没有人想过你真的存在。埃迪·古铁雷斯的恶巫赌海盗队击败扬基队,大家都知道不可能发生,在七场比赛之内,大家都知道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不会走那么远。”

“这不光是运气,”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因为我的嘴角肿胀起来。“是冲动。”

“这很愚蠢,愚蠢总是要付出代价。卡尔莫,打断这个愚蠢的狗杂种的膝盖!”

“不要!”我说,“不要,求你们不要!”

卡尔莫笑了,仿佛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他从桌子上抓起毛毡包裹的烟斗,朝我的左边膝盖挥来。我听到下面有什么东西发出爆裂的声响。

就像是巨大关节的声音。疼痛非常剧烈。我忍住尖叫,瘫到抓紧我的人身上。他们又把我拉起来。

罗思站在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好,酷。会肿起来。你无法相信会肿到多大。但是,你买了,你付了钱,你得到了。

与此同时,事实,小妞,只有事实。”抓紧我的打手们笑了。

“事实是走进我们店里像你那般穿着的人,不会那样赌。像你那般穿着的人,冲动之下顶多会赌十块钱,最多二十块钱。但是海盗队成功了,这也是事实。我开始想埃迪·古铁雷斯可能是对的。

不是说你是个魔鬼,食尸鬼,或者有心灵感应的小玩意儿,但是,是不是你认识什么人,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像是经过贿赂,海盗队七场之内必赢?”

“没有人操纵棒球比赛,罗思。自1919年的‘黑袜丑闻’之后再也没人操纵棒球比赛。你是赌注登记人,你肯定知道。”

他扬起眉毛。“你知道我的名字!嘿,或许你真是个有心灵感应的家伙。但是我没那么多时间。”

他看看表,好像是确认一下。表盘大而笨重,很可能是劳力士。

“你来收钱时我想看你住哪儿,但是你用大拇指盖住地址。这没问题。买彩票的人都会这么做。

我决定放了你。我应该派人到街上揍死你,甚至杀了你,让埃迪·古铁雷斯的脑子——剩下的脑子——能够安宁?去他的,埃迪·古铁雷斯不知道的东西不会伤害他。还有,没有了你,他就会想别的东西。或许亨利·福特是安妮·克赖斯特之类什么狗屎。卡尔莫,他又分神了,<i>这让我很生气!</i>”

卡尔莫拿烟斗挥向我的上腹。烟斗带着足以致残的力量,击中我的肋骨下面。先是一阵刺痛,紧接着一阵火辣蔓延开来,仿佛一团火球。

“痛吧?”卡尔莫说,“正中了你的要害。”

“我想你击穿了什么东西。”我说。我听到一声蒸汽机声响,然后意识到是我自己在喘气。

“我希望他该死的办到了,”罗思说,“我<i>放了你</i>,你这个笨蛋!我他妈的放了你!我把你忘掉了!然后你出现在沃斯堡的弗兰克那里,要赌该死的凯斯对泰格拳击比赛。完全相同的方式——大价钱押居于下风的人,赢最高的赔率。这一次你<i>精准地预测到比赛回合</i>。所以,接下来这样,朋友: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你照办的话,我把你现在的样子照几张照片,然后埃迪·古铁雷斯就会满意。他知道他不能杀了你,因为卡洛斯告诉他不能,他听卡洛斯的,即便是现在。但要是他看见你变惨……哦,你现在还没有变得很惨。再给他点儿厉害,卡尔莫。脸上。”

于是另外两个人抓紧我,卡尔莫捶打我的脸。卡尔莫打断了我的鼻子,打得我左眼看不见了,打掉了几颗牙,还打破了我的左脸。我不断在想,<i>我会晕过去,或者他们会杀了我,不管怎样疼痛都会停止</i>。但是我没有晕过去,终于,卡尔莫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黄色的生牛皮手套上沾了红色的斑点。阳光从厨房窗户照进来,在油毡上投下长方形光带。

“这样好些了,”罗思说,“把宝丽来相机从卡车里拿出来,卡尔莫。我想到此结束。”

离开之前,卡尔莫脱下手套,放到桌上的铅质烟斗旁边。烟斗上的有些毛布条已经松脱。被血浸透了。我的脸发出悸痛,但是肚子情况更糟。肚子上,火辣的感觉继续蔓延。下面出了大麻烦。

“再说一次,安伯森先生。你怎么知道有人操纵?谁告诉你的?说实话。”

“我只是猜的。”我想告诉自己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得了感冒,但我没有。我听起来像是被打得臭死的人。

他捡起烟斗,敲着胖嘟嘟的一只手。“谁告诉你的,他妈的?”

“没人。古铁雷斯说得对。我是个魔鬼。魔鬼能看到未来。”

“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

“旺达对你来说太高了,罗思。也太瘦了。

你趴在她身上的时候,看起来肯定像是癞蛤蟆想干原木。或者像——”

他满意的脸顷刻变得愤怒。这是个彻底的转变,时间不到一秒钟。他把烟斗甩向我的头。我举起左胳膊,听到胳膊裂开的声音,就像结冰的桦树枝折断了似的。这一次,我跌下去时,打手们任由我倒在地上。

“妈的,自作聪明的家伙,我最恨他妈的自作聪明的家伙。”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或者从很高的地方传来。也许是很远而且很高的地方。我最终准备晕死过去,而且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感激能够晕死过去。但是我眼睛的余光能看见卡尔莫带着宝丽来相机回来了。相机硕大,镜头像手风琴一样伸出来的那种款式。

“把他翻过来,”罗思说,“照完好的一边。”

打手们照做的时候,卡尔莫把相机递给罗思,罗思把烟斗递给卡尔莫。然后罗思把相机举到脸边,说道,“看这边,你这个狗杂种。这张是给埃迪·古铁雷斯的……”

闪光。

“……这张我自己收藏。我并不收藏照片,但是我可以从现在开始……”

闪光。

“……这一张给你。让你记住,有人问你问题时,你得回答。”

闪光。

他把第三张照片从相机里扯出来,朝我扔过来。相片落在我左手边……他踩到我左手上。骨头碎了。我抽泣着,把受伤的手缩到胸前。他至少踩断了一根指头,有可能是三根。

“你应该记得六十秒之内将皮剥掉,否则就会肿得够呛。如果你醒着的话。”

“现在他已经变老实了,你想不想继续问他?”

“你开玩笑吗?看他那熊样。他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去他妈的。”他开始转身离开,然后又回过头。“嗨,笨蛋。让你长长记性。”

他用坚硬如铁的鞋尖踢我的一边脑袋。我的眼前直冒火星。然后,我的后脑勺撞到护壁板上,我晕了过去。

<h3>16</h3>

我想我失去意识没有多久,因为油毡布上的长方形光带看起来没有移动。我嘴里满是铜的味道。我把半凝的血团吐到地板上,里面掺着半颗牙齿。我准备站起身。我得用完好的一只手撑住厨房的椅子,然后撑着桌子(桌子差点砸到我身上),但是总体来说,比我想象的要容易。我感到左腿麻木,裤腿中间感觉很紧,膝盖已经肿胀,但是我想肯定不止肿胀这么简单。

我朝窗外看去,确定卡车已经开走,然后缓慢蹩进卧室。心脏在胸腔内缓慢而沉重地撞击。

每跳一次,都给我断裂的鼻子带来悸痛,震动肿胀的左脸,左脸的颧骨差点被打碎。后脑勺也发出阵痛。脖子酸疼不已。

<i>本来可能会更糟。</i>曳脚走进卧室时我提醒自己,<i>你还站着,不是吗?拿到该死的手枪,放进手套箱里,然后开车去急救室。你基本没什么大事。很可能比迪克·泰格今天早上的情况好多了。</i>

我继续对自己这么说,直到我抬起手去够衣柜格子。这么做的时候,肚子里首先有东西扯了一下……随后感觉像是有东西在滚动。迟钝的火辣感集中在我的左边,有点儿像火上浇油的感觉。

我的指尖碰到了枪把,把枪转个方向,用大拇指勾住扳机护环从架子上取下。枪掉在地上,撞进了卧室里。

<i>很可能还没有装弹。</i>我弯腰去捡。我的左膝盖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然后垮了下去。我倒在地上,肚子里的疼痛再次袭来。我捡起枪,转动弹膛。枪装了子弹。每个枪膛里都有子弹。我把枪放进口袋,试图爬到厨房,但是膝盖疼痛难忍。头痛愈发严重,隐秘的触手从颈背上方的小洞窟里伸展出来。

我用游泳的姿势爬到床边。到了床边,我又用我的右手和右腿把自己拉起来。左腿支撑着我,但是膝盖处不能活动。我必须离开那儿,越快越好。

我走出卧室,穿过厨房,走到前门的模样,看起来肯定像《硝烟》中瘸腿的切斯特。前门洞开,门锁周围木屑散裂着。我甚至记起其中的台词:“狄龙先生,狄龙先生,朗布朗奇那里有麻烦!”

我穿过门廊,右手抓紧栏杆,侧身走下人行道。

只有四级台阶,但是每次颠簸着走下一级,头痛都会加剧。我似乎丧失了周围视觉,情况肯定不妙。我想扭头看我的雪佛兰,但是脖子不听使唤。

我努力转动整个身体,当我看到汽车时,却意识到我根本不可能开车。甚至不可能打开乘客一侧的车门把手枪装进手套箱:一弯腰,我身体一侧的疼痛和火辣感觉就会散开。

我从口袋里搜出点38式手枪,回到门廊上。

我抓住台阶的栏杆,把枪藏到台阶底下。必须这样。我又直起身,缓慢地走下人行道,朝街上走去。<i>迈着婴儿的步伐,</i>我告诉自己,<i>婴儿的细小步伐。</i>

两个孩子骑着单车过来。我想告诉他们我需要帮助,但是我肿胀的嘴巴只发出了干巴巴的“帮”的声音。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快速蹬着脚踏板,从我身边转开了。

我向右转(肿胀的膝盖让左转变成世界上最坏的主意)开始沿人行道蹒跚走去。我的视野不断缩小,现在我似乎是从枪槽,或者是从管道口往外看。一时间,这让我想起在德里时见到过的基奇纳钢铁厂里倒塌的烟囱。

<i>去海因斯大道,</i>我告诉自己,<i>海因斯大道上会有行人。你至少要到那里去。</i>

但是,我是在朝海因斯大道走,还是远离那里?我不记得了。我的视野已经降到了只有直径六英寸大的圆圈。我倒地的时候,就像是慢动作,人行道就像羽毛枕头一样柔软。

我昏死之前,什么东西戳着我。坚硬的金属之类的东西。距离我上面八英里或者十英里远,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嗨,<i>嗨</i>,孩子!你怎么了?”

我翻过身。耗尽全部力气,但我成功地翻了过来。站在我面前的是拉链事件那天,我拒绝插手李和玛丽娜的争吵时,叫我胆小鬼的老妇。可能是那一天,因为,不管是不是八月流火,她仍然穿一件粉色法兰绒睡衣和一件棉袄。可能因为我的脑子里仍然想着拳击,她竖直的头发让我想起了著名拳击推广人唐·金而不是爱尔莎·兰切斯特。她用助步器的一只前腿戳了我。

“噢,我的天哪!”她说,“谁把你打成这样?”

说来话长,我无法开口。黑暗已经逼近,我很高兴,因为脑子里的疼痛即将送我去死。<i>阿尔得了肺癌,</i>我想,<i>我遇到了阿基瓦·罗思。不管怎样,游戏结束。奥齐赢了。</i>

如果我能插手,他不会获胜。

我拼尽全力,对身前的妇人,黑暗侵蚀之中唯一的光明说道,“打……911。”

“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911还没有使用。我继续坚持了几秒。“救护车。”

我想我可能得重复一遍,但我不确定。然后,黑暗将我完全吞噬。

<h3>17</h3>

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孩子们偷了我的车,或者是罗思的打手们干的。什么时候干的。无论如何,窃贼没有把它当垃圾扔掉或者把它损毁。

德凯·西蒙斯在达拉斯警察局拖吊场里找到了它。

车的情况比我的情况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