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五章(1 / 2)

11/22/63 斯蒂芬·金 13807 字 2024-02-18

<h3>1</h3>

8月5日上午我跟萨迪在一起,直到他们把她放上推床,推进手术室。埃勒顿医生在里面等着她,还有其他几位医生,人数足够组建一支篮球队。

她的眼睛涂满外用麻醉剂。

“祝我好运吧。”

我弯下身亲吻她。“愿世界上所有的好运与你相伴。”

过了三个小时,她被推回病房——同样的病房,墙上挂着同样的图片,同样恐怖的蹲式便桶——睡得很沉,打着鼾,左脸被新绷带包裹着。

长着丰满肩膀的朗达·麦金利护士让我跟她呆在一起,直到她恢复一些意识,这严重违反了医院的规定。在过去的国度里,探视时间更加严格。

当然,除非护士长对你有好感。

“你怎么样?”我抓住萨迪的手问道。

“痛。想睡觉。”

“那就继续睡吧,亲爱的。”

“或许下次……”她的话音拖着沙哑的嘶嘶声。眼睛闭上,但是她挣扎着睁开眼睛。“……会好点儿。在你的地方。”

然后,她睡着了。而我有一些事情要考虑。

等我回到护士站时,朗达告诉我埃勒顿医生在楼下的自助餐厅里等我。

“我们今晚对她留观,很可能明天也是,”

他说,“我们最不想看见的是发生任何形式的感染。”(我后来想起这个,当然——这些事情中的这一件有些滑稽,但不是非常滑稽。)

“怎么样?”

“跟预想的一样顺利,但是克莱顿造成的创伤非常严重。看她的恢复情况,我准备把第二轮手术安排在十一月或者十二月。”他点支烟,吐了一口,说道:“这是个强大的外科队伍,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但是,事情总有限度。”

“是的,我明白。”我很确定我还知道别的事情:再也不会有手术了。在这里不会有了,至少。

萨迪的下一次手术不会用到刀。会是激光。

在<i>我的</i>地方。

<h3>2</h3>

经济拮据总是会来咬你的屁股。为了每个月能省八块到十块钱,我把尼利街住房的电话停掉了,而现在我需要用电话。但是,在四个街区外的一间U-Tote-M连锁便利店,可乐冰柜旁边有个电话亭。我把德·莫伦斯乔特的号码写在一片纸上。扔进一角硬币,拨通了号码。

“德·莫伦斯乔特家,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不是珍妮的声音。女佣,可能是——莫伦斯乔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找乔治接电话。”

“恐怕他不在办公室,先生。”

我从胸前口袋里抓出一支笔。“你能告诉我他的电话吗?”

“可以,先生,查佩尔5-6323。”

“谢谢。”我把号码写在手背上。

“我能说是谁打来的吗,如果你联系不上他的话,先生?”

我挂断电话。一阵寒意又将我包裹。我坦然接受。如果说我需要过冷静和清晰,那就是现在。

我又丢进一枚一角硬币,这一次秘书告诉我我接通的是电话公司。我告诉她我要找乔治·德·莫伦斯乔特。她当然想知道有什么事。

“告诉他事关让—克洛德·杜瓦利埃[175]和李·奥斯瓦尔德。告诉他这对他有好处。”

“您贵姓,先生?”

“普通人”肯定说不过去,“约翰·列侬。”

“请稍等,列侬先生。我看他在不在。”

等候时间没有预录音乐,总体来说算是个进步。我靠在滚烫的电话亭侧壁上,盯着标牌上的字“吸烟请开风扇”。我没有吸烟,还是打开了风扇。无济于事。

耳朵里喀达响了一声,吓得我一阵畏缩,秘书说:“已经接通了,先生。”

“喂?”那个热情的演员的声音。“喂?列侬先生?”

“你好。电话线路安全吗?”

“你什么意……当然安全了。等一下。我去关上门。”

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又回来了。“什么事?”

“有关海地,朋友。石油租赁。”

“跟杜瓦利埃先生和奥斯瓦尔德那家伙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里没有担心,只有好奇。

“噢,你对他们都很了解,”我说。“怎么不继续叫他们的绰号,杜小子或者李?”

“我今天很忙,列侬先生。如果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恐怕得——”

“杜小子可以批准你想了五年多的海地石油租赁权。这一点你知道。他是他爸爸的得力助手,掌管秘密警察部队通顿马库特,是大位的接班者。

他喜欢你,我们喜欢你——”

德·莫伦斯乔特声音变得不再像演员,更像是个真实的人物。“你说我们,是不是——”

“<i>我们</i>都喜欢你,德·莫伦斯乔特,但是你跟奥斯瓦尔德的牵连让我们担心。”

“耶稣啊,我几乎不认识那家伙!我六个月或者八个月都没见他了!”

“你复活节见过他。还给他女儿买了只玩具兔子。”

停顿了很久。“好吧,我想是的。我忘记了。”

“你忘记有人袭击埃德温·沃克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或者跟我的生意有什么关系?”他疑惑的愤怒几乎不容置疑。关键词:几乎。

“得了吧,现在,”我说。“你说过是他干的。”

“<i>我是在开玩笑,去他妈的!</i>”

我停顿了两秒,然后说:“你知道我为谁的公司效力吗,德·莫伦斯乔特?我会给你点儿提示——不是标准石油公司。”

电话线上一阵沉默,德·莫伦斯乔特正在思考我的胡说八道。除非不是胡说八道,不完全是。

我知道玩具兔子,我知道他的妻子看到步枪之后,他说李在他身上怎么失手了的大笑。结论很清晰。

我的公司就是中央情报局。现在德·莫伦斯乔特脑子中唯一的问题就是——希望如此——毫无疑问,他非常有趣的生活有多少被我们窃听了。

“这里有误会,列侬先生。”

“希望如此,为了你好。因为在我们看来,好像是你鼓励他发动袭击。不停说沃克是个什么样的法西斯主义者,他会怎么成为美国的希特勒。”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我没有理会。“但这不是我们最担心的。我们最担心的是4月10日你参与了奥斯瓦尔德先生的行动。”

“<i>噢,我的天哪!</i>疯了!”

“如果你能证明这一点——如果你发誓将来远离那个不安的奥斯瓦尔德先生——”

“他在新奥尔良,上帝啊!”

“闭嘴!”我说,“我们知道他在哪儿,他在干什么。散发公平对待古巴委员会的传单。如果他不立即停止,他会进监狱。”他当然会。而且一个星期之内。他的舅舅杜茨——跟卡洛斯·马尔切洛有联系——会保释他。“他很快就会回达拉斯,但是你不能再见他。你的把戏结束了。”

“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有——”

“石油租赁权可以给你,但是你要证明4月10日你没有跟奥斯瓦尔德在一起。你能做到吗?”

“我……让我想想。”停顿了许久。“是的,是的,我想我能。”

“那我们见个面吧。”

“什么时候?”

“今晚。九点。我要向上头报告。如果我给你时间编个由头他们会很不高兴。”

“来我家吧。我会让珍妮和她的女伴们去看电影。”

“我想好了另外的地点。你不用问路就能找到。”我告诉他我的想法。

“为什么去那里?”他听起来实在很疑惑。

“只管来就是了。如果你不想让杜瓦利埃父子对你发火,朋友,一个人过来。”

我挂断电话。

<h3>3</h3>

我六点钟准时回到医院,探视萨迪半个小时。

她又清醒过来,说疼痛不很严重。六点半,我亲吻她完好的脸颊,告诉她我得走了。

“执行任务吗?”她问道,“关键任务吗?”

“是的。”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任何人。对吧?”

我点点头。“永远不出差错。”

“当心。”

“就像在鸡蛋上行走。”

她想笑。结果变成了畏缩,左边脸颊上新剥去的皮肤绷得很紧。我转身走向门口的德凯和埃利。他们穿着异常整齐,德凯身着夏日西装,系着蝶形领结,戴着牛仔帽,埃利穿着粉色丝裙。

“我们可以等,要是你需要再呆一会儿的话。”

埃利说。

“不,进来吧。我正要离开。但是别呆太久,她累了。”

我亲了萨迪两次——干燥的嘴唇和湿润的额头。然后我开车回西尼利街。摊开从演出服装饰品店里买来的衣物。我在浴室镜子前面小心翼翼地工作,反复查看说明,我希望萨迪能在这里帮我。

我不担心德·莫伦斯乔特会看我一眼,说“<i>我不是见过你吗</i>”;我想确保的是他以后不会认出“约翰·列侬”来。考虑到他的可信度,我可能还得回来找他。若是那样的话,我想出其不意。

我先粘上胡子。胡子很浓密,让我变得像是约翰·福德[176]西部电影中的不法之徒。接下来是化妆,脸上和手上,涂上牛仔的肤色。戴上角质架镜框、白玻璃镜片的眼镜。我突然想到染发,但我又想到翰·克莱顿,我无法接受。我戴上圣安东尼奥子弹队棒球帽。完成之后,我差点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不要伤害任何人,除非逼不得已,”我对镜子里的陌生人说,“永远不出差错。明白吗?”

陌生人点点头,但是假眼镜后面的眼睛非常酷。

离开之前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衣柜格子里取下左轮手枪,装进口袋。

<h3>4</h3>

我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梅赛德斯街尽头废弃的停车场,但是德·莫伦斯乔特已经在那儿,他华丽而俗气的凯迪拉克抵着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仓库后面的砖墙。这意味着他很焦急。很好。

我环顾四周,以为会看到跳绳女孩儿们,但是晚上她们肯定在家里——可能正睡觉,梦见查理·卓别林跑到法国去!为了看女人们跳舞!

我把车停在德·莫伦斯乔特座驾边上,摇下窗户,伸出左手,弯曲食指做出召唤的姿势。开始,德·莫伦斯乔特坐在原地,好像不确定要怎么办。

随后,他下了车。昂首阔步的气势已然不再。他看起来充满恐惧,鬼鬼祟祟。这很好。他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从厚度来看,里面的内容不多。

我希望那不会仅仅是个道具。如果是的话,我们得一起跳舞了,而且不会是林迪舞。

他打开车门,侧身进来,然后说:“你看,你不会杀了我什么的吧?”

“不会,”我说,希望声音听起来不耐烦。“我要是联邦调查局的人,你可能得有所顾虑。但我不是,而且你知道我不是。你之前已经跟我们做过生意。”恳求上帝,阿尔笔记上的相关记录是正确的。

“这辆车安了窃听器,对吧?”

“如果你当心你说的话,就不必继续担心了,好吗?进来吧。”

他坐上车,关上车门。“有关租赁权——”

“你可以换个时间讨论这个,跟别人讨论。

石油不是我的专长。我的专长是对付不明智的人。

你跟奥斯瓦尔德的关系就很不明智。”

“我很好奇,仅此而已。他这个人,成功地投奔苏联,之后再次投奔美国。他是个受了点教育的乡下人,但他又令人惊奇的狡黠。还有……”

他清清嗓子,“我有个朋友想上他老婆。”

“我们知道,”我一边说一边想起布埃——另一个乔治,似乎有一大堆乔治。多么高兴,我将逃离过去的回声室。“我唯一的兴趣就是确定你跟袭击沃克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看看这个。从我太太的剪贴簿里拿出来的。”

他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过来。

我打开雪佛兰的顶灯,希望我的肤色看起来不像是化妆。不过,谁在乎呢?这对德·莫伦斯乔特来说,可能不过是又一个间谍的小伎俩。

那张纸取自4月12日的《新闻早报》。我认得这个特辑。“城市周边”很可能比世界和全国新闻更受大多数达拉斯人关注。有很多粗体字印刷的人名,还有很多穿着晚礼服的男人和女人的照片。德·莫伦斯乔特已经用红笔圈了页面中间的一小段文字。在相应的照片上,乔治和珍妮确凿无误。他穿着男士晚礼服,咧着嘴笑,露出的牙齿似乎跟钢琴上的琴键一样多。珍妮大胆地露出乳沟,桌边第三个人似乎正盯着看。三个人都端着香槟玻璃酒杯。

“这是<i>星期五</i>的报纸,”我说,“沃克枪击发生在星期三。”

“这些‘城市周边’新闻总是滞后两天。因为关乎夜生活,明白吗?还有……别只看照片,请看内容,兄弟。就在那里,白纸黑字!”

我瞅了一眼,一看到报纸上粗体字印刷的另一个人的名字,我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和声的回音宛如混响设备上的吉他放大器一般响亮。

星期三晚上,当地石油大亨德·莫伦斯乔特携妻子珍妮在旋转木马夜总会举杯(或许是十几杯!)庆祝美丽夫人的生日。多大年纪?这对恩爱夫妻没有说,但是她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三岁(走开!)。旋转木马快乐的大亨杰克·鲁比是他们的东道主,杰克送了一瓶香槟酒,然后跟他们一起祝酒。生日快乐,珍妮,愿你长命百岁!

“香槟很劣质,我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才从宿醉中清醒,但是如果你满意那也值了。”

我满意。同时也很好奇。“你跟鲁比这家伙关系怎么样?”

德·莫伦斯乔特吸了下鼻子——通过张开鼻孔的一次简单呼吸,将他全部的势利展露无遗。“不怎么熟,也不想跟他熟识。他是个疯狂的犹太人,靠免掉酒钱来收买警察,以换取在他动粗时警察能睁只眼闭只眼。他喜欢动粗。有一天他的脾气会给他惹麻烦。珍妮喜欢脱衣舞表演。她觉得很性感。”他耸耸肩,好像要说谁能理解女人呢。

“现在你是否——”他往下看,看到我手里的枪,停止说话。眼睛瞪大,伸出舌头舔着嘴唇。舌头缩回嘴里时发出奇怪的吞咽声。

“我是否满意?你是不是想这么问?”我用枪管抵着他,听到他的喘息,我开心不已。杀人会改变一个人,我告诉你,会让他变得粗野。不过,我得辩解说,要说有什么人适合被恐吓的话,那可非此人莫属。玛格丽特对小儿子的未来负有一部分责任,李自己负有很大的责任——那尚未形成的光荣梦想——但是德·莫伦斯乔特难辞其咎。

这是不是中央情报局内部策划的复杂阴谋?不是。

贫困戏弄了他。李的变态人格电炉里烘烤的愤怒和失望也戏弄了他。

“求你了。”德·莫伦斯乔特低声说。

“我满意。但是听着,你这个空话连篇的家伙:永远不准再跟李·奥斯瓦尔德见面。永远不准再给他打电话。永远不准将今天的对话向他妻子、母亲、乔治·布埃,或者其他任何流亡分子透露一个字。你明白吗?”

“明白。当然明白。我对他也厌倦了。”

“我对你加倍厌倦。如果我发现你跟李聊天,我会杀了你。明白?”

“明白。租赁权……”

“会有人跟你联系。现在给我滚下车去。”

他下了车,动作飞快。等他坐到凯迪拉克的方向盘后面后,我再次伸出左手。这一次不是召唤他,而是用食指指向梅赛德斯街。他走了。

我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看着他慌忙之中忘了带走的剪报。德·莫伦斯乔特和杰克·鲁比举起酒杯。这到底是不是指向阴谋的一个路标?相信枪手会突然从下水道里冒出来或者奥斯瓦尔德们会阴魂不散这类事情的蠢货们可能会这么想。

但我更清楚。这只是又一个和声。这是过去的国度,这里一切都在回响。

我感觉我已经将阿尔不确定的窗户关到了最小。奥斯瓦尔德将于10月3日回到达拉斯。根据阿尔的笔记,他将于10月中旬被得克萨斯教科书仓库大楼雇为普通劳工。这件事有可能不会发生,因为3日到15日的某个时间,我准备结束这个可怜而又危险的生命。

<h3>5</h3>

8月7日,我得到允许,将萨迪从医院接出来。

回约迪的路上她沉默不语。我能看见她仍然经受着巨大疼痛。但是,几乎在开车的全程中,她都将一只手搁在我的大腿上。当我们在德诺姆狮子队广告牌处转下77号公路时,她说:“我准备九月回学校。”

“确定吗?”

“是的。我能在农庄站在全镇人面前,我想我也能面对学校图书馆里的一群学生。此外,我觉得我们需要钱。除非你有我不知道的收入来源,不然你应该快要破产了。都是因为我。”

“这个月底我应该有笔钱进账。”

“拳击比赛吗?”

我点点头。

“好。我只需要听一小会儿别人的私语和窃笑。因为你去的话,我会陪你。”她停顿一下,“如果你仍然想要我陪的话。”

“萨迪,那是我想要的全部。”

我们转上主街。杰姆·尼达姆的运奶卡车正结束他的送奶巡回。比尔·加弗里正端出盖着棉纱的新鲜面包放到面包店前。一辆驶过的汽车里简和迪安乐队正唱着“在海浪城市每个男孩儿都有两个女友”。

“我会喜欢吗,杰克?你的地方?”

“希望如此,亲爱的。”

“有很大不同吗?”

我笑了。“汽油更贵,按钮更多。除此之外,大同小异。”

<h3>6</h3>

那个炎热的八月近似我们心中的蜜月,格外甜美。任何我跟德凯·西蒙斯友好同住的借口都变得不重要,尽管我晚上仍然把车停在他的车道上。

萨迪从之前的创伤迅速恢复,尽管她的眼睛下垂,脸颊依然留有伤疤,克莱顿割穿到嘴巴里的地方深深凹陷,但她有了明显的改善。埃勒顿和他的团队基于现有条件把活干得很棒。

我们肩并肩坐在她的沙发上读书,电扇将我们的头发吹到后面——她读《群体》,我读《无名的裘德》。我们在后院珍贵的中国黄木树下用餐,喝很多冰咖啡。萨迪吸烟再次开始减少。我们看电视剧《皮鞭》、《本·凯西》和《66号公路》。

一天晚上,她调到《埃勒里·奎因新历险记》,但是我让她换个台。我不喜欢推理剧,我说。

睡觉之前,我小心翼翼地在她受伤的脸上抹上药膏,一旦我们上床……很不错。适可而止吧。

有一天在杂货店外面,我撞见那位正直的学校董事会成员杰西卡·卡尔特罗普。她说想跟我聊聊她所谓“微妙的话题”。

“聊什么,卡尔特罗普女士?”我问,“因为我这儿有冰淇淋,我想尽快回去,免得化了。”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那冷气足以让我的法国香草冰淇淋几个小时不化。“家是不是在蜜蜂树巷上,安伯森先生?跟不幸的邓希尔小姐在一起?”

“这关你什么事?”

笑容变得更冷。“作为学校董事会成员,我得确定我们的教员没有道德问题。如果你和邓希尔小姐同居的话,这就跟我密切相关了。青少年容易受到影响。他们看到成年人做什么,就会模仿。”

“你觉得?教了十五年左右的书之后,我会说他们观察成人的行为,然后赶紧转身跑向另外的路。”

“我相信我们可以就你如何看待青少年心理进行一场启发式的讨论,安伯森先生。但这不是我想跟你聊的,尽管我觉得局促不安。”她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不安。“如果你跟邓希尔小姐未婚同居——”

“未婚同居,”我说,“有句话很有趣。耶稣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你没有罪吗,卡尔特罗普女士?”

“我们要讨论的不是我。”

“但我们可以引领大家讨论你。我可以让大家讨论你。我可以,比方说,我们可以谈谈你从前抛弃的私生子。”

她有些退却,好像被抽了一巴掌,朝市场的砖墙退了两步。我上前两步,杂货袋子在我胳膊里卷了起来。

“我觉得这很可憎,我很气愤。如果你继续说,我会——”

“我敢肯定你会,但是我不会,所以你给我听仔细了。我知道你十六岁住在斯威特沃特牧场的时候就怀了孩子。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你的校友,一个淫棍,还是你自己的爸爸——”

“你真恶心!”

的确。有时候做这种事让我很开心。

“我不关心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只关心萨迪。

她经历的痛苦和伤心比你一辈子经历的都多。”

现在我已经把她按在砖墙上。她抬头看着我,眼里充满恐惧。在另一个时空里,我可能会为她感到难过。但不是现在。“如果你说萨迪一个字——对任何人说一个字——我会去找出你那孩子现在在哪儿,我会将绯闻从城市的一端传到另一端。

你听到了吗?”

“闪开!让我走!”

“<i>你听到了吗?</i>”

“听到了!听到了!”

“很好。”我往后退,“过你的日子,卡尔特罗普女士。我怀疑你十六岁之后一直很阴郁——尽管很忙,调查别人的家丑确实让一个人很忙——但是你过你的日子,让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她往左边侧身,沿着砖墙朝市场后面的停车场走去。眼睛鼓胀,一刻也没从我身上离开。

我愉快地笑了。“在我当这次聊天从来没有发生之前,我想给你点儿建议,小妇人。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爱她,你不会惹恋爱中的男人。

如果你把我的事——或者萨迪的事——搞砸了,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你成为得克萨斯州最可怜的下流婊子。这是我对你的真心承诺。”

她朝停车场跑去。跑得很难看,就像一个人一直庄严地行走,很久没有以这么快的速度移动过。穿着她那长及胫骨的褐色裙子,不透明的肉色长筒袜,惹眼的褐色鞋子,她就是那个时代的精神。她的发髻正变得有些松散。毫无疑问,从前她披过头发,男人喜欢的发式,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过得开心!”我在她身后喊道。

<h3>7</h3>

我正把东西收进冰箱时,萨迪走进厨房。“你去了很久。我开始担心了。”

“我跟人聊天。你知道约迪就是这样。总是有人寒暄。”

她笑了。现在笑容更加自然。“你真是个可爱的人。”

我谢谢萨迪这么说,告诉她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在想卡尔特罗普女士会不会向弗雷德·米勒——学校董事会里的另一名成员,自视为城市道德的守护者——报告。我不这么认为。我不仅知道她年轻时的孟浪之举。我还对她进行了恐吓。

这对莫伦斯乔特有用,对她也有用。恐吓别人并不光彩,但是对有的人必须被恐吓。

萨迪穿过厨房,一只胳膊抱住我。“学期开始之前去坎德尔伍德小屋待一个周末怎么样?就像以前一样?我想萨迪很冒失,不是吗?”

“嗯,现在的话,看情况。”我抱住她,“我们是在谈一个下流的周末吗?”

她的脸除了伤疤之处都红了。伤疤处的肌肉仍然惨白发亮。“绝对下流,先生。”

“那么,越快越好。”

<h3>8</h3>

实际上那并不是个下流的周末,除非你觉得——像世上的杰西卡·卡尔特罗普们那样——做爱很下流。确实,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床上,但是也花了很多时间在户外。萨迪走路从不觉得累,坎德尔伍德后面小山的一侧有片开阔的田野。

夏末的野花竞相开放。我们星期六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野里。萨迪可以叫出一些花的名字——凤尾兰,蓟罂粟,一种叫丝兰草的花——但是对其他的她只能摇摇头,弯下腰闻闻香气。我们手牵着手散步,颀长的野草轻拂着我们的牛仔裤,蓬松的云彩飘荡在高高的得克萨斯天空。长长的光影在田间滑动。那天还刮着微风,空气中没有炼油厂的气味。走到山顶,我们转身往回看。树木点缀的草原上,平房显得格外渺小,公路宛如一条丝带。

萨迪坐下来,膝盖顶着前胸,胳膊抱住小腿。

我在她身旁坐下。

“我想问你点儿事。”

“问吧。”

“不是问……你知道,你从哪里来……我现在还没那个心思。要问的是你要阻止的人。你说会杀害总统的那个人。”

我思忖一下。“很微妙的话题,亲爱的。你记不记得我告诉你我正接近一台巨大而长满尖牙的机器?”

“记得——”

“我说我摆弄它时不想你站在我身边。我已经说得太多,超过了我应该说的。因为过去不想被改变。你试图改变时它会反击。潜在的改变越大,反击就越厉害。我不想让你受伤。”

“我已经受伤了。”她平静地说。

“你是不是要问是不是我的错?”

“不,亲爱的。”她一只手放到我的脸上,“不。”

“嗯,可能是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种东西,叫做蝴蝶效应——”在我们前面,有成百上千只蝴蝶飞舞,仿佛要解释这一效应。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说。“雷·布拉德伯里有本小说跟这有关。”

“真的吗?”

“名叫《一声惊雷》。很美妙,但很揪心。

但是杰克——你出场之前很久约翰尼就疯了。你出场之前很久我就离开他了。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别的人兴许会。我敢肯定这个人不会像你这么好,但是我无从知道,不是吗?时间就是长满枝桠的树。”

“你想了解那家伙哪方面的信息,萨迪?”

“主要是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警察——当然,打匿名电话——告发他呢。”

我扯下一根草,一边咀嚼,一边思考。进入我脑海的第一件事就是德·莫伦斯乔特在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停车场里所说的话:“他是个受了点教育的乡下人,但他又令人惊奇的狡黠。”

这个评价非常到位。李厌倦苏联之后逃离苏联。他在射杀总统之后也会狡猾地逃离教科书仓库大楼,尽管警察和特务机关的反应很快。反应当然很快,很多人会看见枪声从哪里传来。

甚至在加速的车队将垂死的总统送到帕克兰医院之前,李就会被枪顶着,在二楼的休息室里被盘问。负责盘问的警官后来会回忆说这个年轻人的话很有道理,很可信。一旦工头罗伊·特鲁利担保他是职工,警察就会放走奥齐·拉比特,然后快速冲向楼顶,寻找开枪的地点。有可能相信,如果不是提皮特巡警,李可能得几天甚至几个星期后才能被抓住。

“萨迪,达拉斯警方会成为举世闻名的无能之辈。相信他们,我简直疯了。他们甚至不会对情报采取行动。”

“但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呢?”

“现在是因为这家伙根本不在达拉斯,他不准备回来。他准备投奔古巴。”

“<i>古巴</i>?为什么去<i>古巴</i>?”

我摇摇头。“没关系,因为他去不成古巴。

他会返回达拉斯,但是没有计划杀害总统。他甚至不知道总统要来达拉斯。肯尼迪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行程还没有拟定。”

“但是你知道。”

“是的。”

“因为在你的时代里,这一切都写在历史书上。”

“大体上说是这样。我从送我来这里的朋友那里得知细节。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某一天,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不能是正当这台长满尖牙的机器仍然全速运转的时候。关键是:如果警察在11月中旬之前的任何时间讯问那家伙,会觉得那家伙似乎完全无辜,因为他本来就很无辜。”又一片云彩从我们头上飘过,温度瞬时降了十度上下。“据我所知,他可能直到扣动扳机那一刻才下定决心。”

“你说得简直就像是已经发生了一样。”她惊叹道。

“在我的世界里,已经发生了。”

“11月中旬有什么重要的事?”

“16日,《新闻早报》会向达拉斯宣告肯尼迪的车队要穿过主街。李——那个家伙会读到报纸,并意识到汽车正好从他上班的地方经过。他可能会以为这是上帝的信息。或是卡尔·马克思的灵魂。”

“他在哪里上班?”

我再次摇摇头。她知道了不安全。当然,这些都不安全。但是(我之前已经说过,但是值得重复)跟人说出来一些我感觉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