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1</h3>
4月10日的下午晴朗而温暖,预示着夏天即将到来。我穿上裤子和我在德诺姆联合高中教书期间购买的一件运动外套。点38式警用手枪已经装满子弹,在我的公文包里。我不记得我有紧张的感觉,现在这一时刻来临了,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包裹在冰冷封袋里的人。我看了看表:3点30分。
我的计划是再一次把车停在威克利夫大道阿尔法贝塔百货店的停车场。尽管城市道路拥挤,我最迟4点15分就能赶到那里。我会仔细查看那条巷子。如果在那个时间点巷子里如我预计那样没人的话,我会查看那块松垮的木板后面。如果阿尔的笔记上有关李提前藏匿卡尔卡诺步枪的记录正确无误(即便他记录的地方有所差池),枪应该就在那里。
我会回到车上,待一会儿,看着公共汽车站,以免李提前出现。等到晚上7点摩门教会欢迎新人的仪式开始时,我会漫步走到全天供应早餐的咖啡店,挑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尽管不饿,我会吃点东西,磨磨蹭蹭,看着公共汽车抵达,希望看见李最终从一辆车上下来时,是孤身一人。
我希望不要看到乔治·德·莫伦斯乔特的座驾。
这就是我的计划。
我拿起公文包,同时又瞥了一眼手表。3点33分。雪佛兰加好了油,等候出发。要是我此时按照计划跑出去钻进车里,我的电话将会在空房子里响起。但是我没有出去,因为我正要伸手去抓门把手时,有人在门口敲门。
我开了门,玛丽娜·奥斯瓦尔德站在那里。
<h3>2</h3>
刹那间我目瞪口呆,一动不动,无法言语。
很可能是因为这位不速之客,但也可能有别的原因。直到她站在我的面前,我才意识到她蓝色的大眼睛跟萨迪的眼睛长得何其相似。
玛丽娜要么是忽略了我诧异的表情,要么是根本没有留意。她有自己的问题。“打扰一下,你看到我丈夫了吗?”她咬住嘴唇,摇摇头。“丈夫。”她想笑,她的牙齿修补得很漂亮,但是她没笑出来。“对不起,先生,英语说不好。是白俄罗斯人。”
我听到有人——我猜是我自己——问她是不是说楼上住的那个男人。
“是的,请问,我的丈夫,李。我们住楼上。
这是我的——孩子。”她指着琼,琼坐在助步车的底端,得意地舔着橡皮奶头。“他丢工作以后现在整天在外面。”她又想笑,当她的眼睛皱起来时,一滴眼泪从左眼眼角溢出来,顺着脸颊流淌。
所以。少了他最棒的影印技师,看起来奥利·博比·斯托瓦尔仍然可以继续生活。
“我没有看见他,太太……”“奥斯瓦尔德”
这个名字差点蹦了出来,但我及时吞了回去。这很好,因为我怎么知道呢?看起来他们没有申请送货到门服务。门廊上有两个邮箱,但是上面都没有他们的名字。也没有我的名字。我也没申请送货到门服务。
“奥斯瓦,”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我跟她握手,更加确信我正处在梦中。但是她瘦小而干燥的手掌太过真实了。“玛丽娜·奥斯瓦,很高兴见到你,先生。”
“很抱歉,奥斯瓦尔德夫人。我今天没有看到他。”不对,中午之后我看到他出门,就在鲁思·佩因的旅行车把玛丽娜和琼载去欧文镇之后不久。
“我很抱歉,”她说,“他……我不知道……
抱歉。不想打扰你。”她又笑了——最甜美、最悲伤的微笑——然后轻轻地从脸上拭去眼泪。
“要是我看到他——”
现在她好像警觉起来。“不,不,什么都别说。
他不想让我跟陌生人说话。他回来吃晚饭,也许一定会。”她走下台阶,跟孩子说着俄语,孩子笑着朝她妈妈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再见,先生。
非常感谢。你什么都不说?”
“好的,”我说,“沉默。”她没有听懂,但是看到我拿手指盖住嘴唇,她点点头,舒了口气。
我关上门,汗流浃背。我听到某个地方有遮天蔽日的蝴蝶在拍打着翅膀。
<i>或许没什么关系。</i>
我看着玛丽娜把琼的婴儿车推上人行道,朝公交车站走去,她很可能想在那里等丈夫……最近有点怪怪的丈夫。她知道的就这么多。全都写在她脸上。
等她从视线中消失时,我伸手去够门把手,突然,电话响了。我差点没有去接,但是只有几个人知道我的号码,其中一个是我非常在意的女人。
“喂?”
“喂,安伯森先生,”一个男人的声音。悦耳的南方口音。我不确定我是否立刻意识到是谁。
我不记得了。我想我意识到了。“这里有人想跟你说句话。”
1962年年末和1963年年初我过着双重生活,一重在达拉斯,另一重在约迪。4月10日下午3点39分,这双重生活重叠到了一起。耳朵里,萨迪开始嘶喊。
<h3>3</h3>
她住在蜜蜂树巷一栋一层活动房屋里,位于约迪西部,社区有四五个街区大小,由相同样式的房屋组成。从2011年历史书里的航拍照片上看,这个社区可能会被加上“二十世纪中叶过渡房”
的说明。那天下午,在跟她图书馆的学生助理放学见面之后,她大概三点钟到达那里。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停在街区附近路边的红底白色普利茅斯复仇女神。
街对面,四五栋房子之外,霍洛韦太太正在洗车(一辆雷诺王妃汽车,邻居们对此车抱有种种猜忌)。萨迪走出大众甲壳虫的时候朝她招手。
霍洛韦也向她招手。街区里仅有的拥有外国(有点儿另类)车辆的两位,她们不经意地有了共同之处。
萨迪走上门前的人行道,站了一会儿,皱起眉头。门半开着。是她自己没有关严吗?她走进去,从身后关上门。门没有合上,因为锁被撬开了,但是她没有注意到。此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沙发上方的墙壁上。那里,用她自己的口红写着两个三英尺高的大字:“贱货”。
她本来可以跑开的,但是她无比惊慌愤怒,简直没有之间。她知道是谁干的,但是约翰尼肯定走了。她以前的男人不喜欢肢体冲突。噢,有过很多脏话和一次掌掴,但是没有别的。
还有,她的内裤在地上撒得到处都是。
从客厅到通向卧室的小厅一路撒来。各种衣服——长衬裙、半裙、胸罩、内裤,她不需要但有时也会穿的束腹——都被割开了。毛巾架被扯了下来。毛巾架所在的瓷砖上,也用她的口红写着:“婊子”。
卧室的门也开着。她走了进去,丝毫没有意识到约翰·克莱顿站在门后面,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拿着史密斯—韦森胜利型38式手枪。那天他拿着的左轮手枪跟李·奥斯瓦尔德杀害达拉斯警官J.D.提彼得的手枪制式和型号完全一样。
她的小手袋在床上敞开着,里面的东西,主要是化妆品,散落在被单上。橱柜的折叠门开着。
几件衣服悲伤地从衣架上垂下来,多数衣服都在地上。所有的衣服都被割烂了。
“约翰尼,你这个混蛋!”她想喊出声,但是惊讶过度,语不成声。
她朝橱柜走去,但是没走几步,一只胳膊便扼住了她的脖子,一枚小钢圈顶在她的太阳穴上。
“别动,别反抗。不然我杀了你。”
萨迪试图挣开,但是他用左轮手枪的枪管对着她头顶一记重击。与此同时,绕在她脖子上的胳膊也勒得更紧。她看到了勒住她脖子的胳膊末端拳头里的匕首,停止了挣扎。是约翰尼——她听出了声音——但真不该是他。他变了。
<i>我真该听他的,</i>她想——指的是我,<i>我为什么不听他的?</i>
克莱顿把她逼到客厅,胳膊仍然勒住她的喉咙,然后把她转过身推到沙发上,她摔了一下,腿张开了。
“拉下你的裙子。我能看见你的吊袜带了,你这个婊子。”
他穿着工装裤(这一点就足以让萨迪感觉像是在做梦),把头发染成了奇怪的橙色。她差点笑了。
克莱顿坐在她面前的踏脚垫上。枪指着萨迪的上腹。“我们打电话给你的凯子。”
“我不知道你说——”
“安伯森。跟你一起在基林逍遥之所野战的家伙。我都知道了。我观察你们很久了。”
“约翰尼,要是你现在离开,我不会报警。
我保证。尽管你毁坏了我的衣服。”
“婊子的衣服。”他鄙视地说。
“我不……不知道他的号码。”
萨迪的地址簿通常放在她的小办公室打字机旁边,现在摊开着摆在电话机边。“我知道。在第一页。我在字母C开头的一栏里找,没有找到。
我来打电话,所以你别想对接线员说任何东西。
然后你跟他说话。”
“我不,约翰尼,如果你想伤害他的话,我不。”
他靠上前来,奇怪的橙色头发遮住眼睛,他用握枪的手把头发撩开。然后用拿刀的手从架子上拔下话筒。枪依然稳稳地抵住萨迪的上腹。“情况是这样,萨迪,”他说,现在他听起来几乎很理智。
“我要杀了你们中的一个。另一个可以活下来。
由你决定谁活下来。”
他是认真的。萨迪能从他脸上看得出来。“要是……要是他不在家呢?”
克莱顿嘲笑她的愚蠢。“那你就去死,萨迪。”
她肯定在想:<i>我可以浪费些时间。从达拉斯到约迪至少得三个小时,如果交通拥挤的话还要更久。有足够的时间让约翰尼清醒过来。或许。或者让他的注意力分散,然后朝他扔东西,然后跑出门。</i>
他看都没看地址簿就拨了个0(他的记忆力向来近乎完美),然后询问威斯布鲁克7-5430。
然后他说:“谢谢你,接线员。”
之后,一阵沉默。北方超过一百英里远的某处地方,电话铃声响起。她肯定在想铃声响多少次没人接的话约翰尼就会挂上电话朝她的肚子开枪。
然后,克莱顿聆听的表情变了,愉快地笑了。
萨迪注意到,他的牙齿跟以前一样白,为什么不是呢?他总是一天刷五六遍。“你好,安伯森先生,这里有人想跟你说句话。”
他走下踏脚垫,把话筒递给萨迪。当她把电话放到耳边时,克莱顿猛掣刀子,快如蛇信,在她脸边划开一道口子。
<h3>4</h3>
“<i>你把她怎么了?</i>”我吼道。“<i>你把她怎么了,你这个混蛋?</i>”
“安静,安伯森先生。”他的声音很得意。
萨迪停止了嘶喊,但是我能听到她在啜泣。“她很好。血流得很厉害,不过会止住的。”克莱顿顿了一下,然后用明智而体贴的口吻说道:“当然,她再也不漂亮了。现在她看起来真如其人,只值四美元的贱货。我妈妈说她是贱货,我妈妈说对了。”
“放开她,克莱顿,”我说,“求你。”
“我是想放开她,既然我已经给她做了记号,我是想放开他。但是现在,我已经告诉她了,安伯森先生。我要杀了你们中的一个。她让我失去了工作,你知道。我必须辞职去医院接受电疗,否则他们会逮捕我。”他顿了一下。“我把一个小女孩儿推下楼梯。她准备碰我。都是这个脏婊子的错,现在血已经流到膝盖的这个婊子。我手上也沾了她的血。我得用点儿消毒剂。”他笑了。
“克莱顿——”
“我给你三个半小时。等到7点30分。7点半你还没到,我就让她吃两颗枪子儿。一颗射到肚子上,一颗射到她那肮脏的下体里。”
我听到萨迪在背景里喊:“<i>别来,雅各布!</i>”
“<i>闭嘴!</i>”克莱顿对她吼道,“<i>闭上你的嘴!</i>”然后他用冷冷的聊天的口气对我说:“谁是雅各布?”
“是我,”我说,“我的中间名。”
“她在床上舔你鸡巴的时候也这么叫你吗,小子?”
“克莱顿,”我说,“约翰尼。想想你在干什么。”
“我已经想了一年多了。他们在电疗医院里对我进行休克疗法,你知道。他们说已经阻止了做梦,但他们没有。他们让我做梦更凶。”
“她的伤口怎么样?让我跟她说话。”
“不行。”
“如果你让我跟她说话,或许我会按照你说的做。如果你不让,我肯定不会。你是不是被休克疗法电晕了,听不懂了?”
看起来他没有。我的耳朵里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然后萨迪接了电话。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很糟糕,但是我死不了。”她的声音沉了下去,“他没有划到我的眼睛——”
然后克莱顿又接过电话。“听到了吗?你的婊子很好。现在你只需跳进你的雪佛兰赛车,尽快滚到这儿来,怎么样?但是,你给我仔细听着,乔治·雅各布·安伯森·凯子先生:如果你叫警察的话,如果我看到蓝色或红色灯光的话,我会杀了这个婊子,然后自杀。你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