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萨迪与将军 第十七章(1 / 2)

11/22/63 斯蒂芬·金 9935 字 2024-02-18

<h3>1</h3>

期末考试开始前几天,埃伦·多克蒂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她关上门,然后说:“我很抱歉给你惹了麻烦,乔治。不过,要是能重来一次的话,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换种方式。”

我一言未发。我已经不再生气,但仍然十分惊讶。分手之后,我几乎夜不能寐。我想,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凌晨四点肯定会成为我的亲密好友。

“得克萨斯州学校管理条例第二十五条。”

她说,好像这能说明一切。

“您说什么,埃莉?”

“是尼娜·沃林福德提醒我的。”尼娜是这个地区的护士。她每个学年都开着福特旅行车,行驶成千上万英里,在德诺姆县的八所学校之间穿梭,其中的三所只有一两间校舍。“第二十五条是州政府关于学校免疫的条款。包括学生,也包括老师,尼娜说,她没有你的任何免疫记录。

实际上,没有你的任何医疗记录。”

问题就在这儿。冒牌老师,由于没有接种小儿麻痹症疫苗而被揭穿了。不过,至少不是因为我提前知道滚石乐队、或者迪斯科俚语使用不当而被揭穿。

“你一直忙着<i>狂欢会</i>,我想我替你向你执教过的学校写信,省去你的麻烦。但我从佛罗里达得到的回信说,他们不要求代课老师的免疫记录。

缅因州和威斯康里州的回复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她从桌子后面靠上前来,看着我。我无法正视她的眼睛。我将目光转移到我的手背之前,从她脸上看到的是难以忍受的同情。

“州教育委员会在意我们雇佣了冒名顶替的老师吗?当然会。甚至有可能采取法律行动,要求你偿还这一年的薪水。我在意吗?完全不在意。

你在德诺姆联合高中的工作很值得效法。你和萨迪为博比·吉尔·奥尔纳特所做的一切实在太完美了,你们能赢得‘全州年度最佳教师’提名。”

“谢谢夸奖,”我低声说,“兴许吧。”

“我问自己,米米·科科伦会怎么处理。米米对我说的是:‘要是他签下合同,明年和后年继续执教,你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但是既然他一个月后就要离开,什么都不说对你——包括对学校——都更好。’然后她说:‘但是有个人必须知道他言行不一。’”

埃利停顿下来。

“我告诉萨迪说,我敢肯定你会有合理的解释,但是好像你没有。”

我瞥一眼手表。“你要是不准备开除我,埃利女士,我得回去上第五节课。我们正在图解句子。

我在想,让他们试试这个复合句:‘我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但我说不清为什么’。你觉得呢?

会太难吗?”

“对我来说太难,当然了。”她幽默地说。

“还有一件事,”我说。“萨迪的婚姻很艰难。

她的丈夫很怪,我不想细说。名字叫约翰·克莱顿。

我想,他有点儿危险。你得问问萨迪,有没有他的照片,这样你就知道他长什么样,以便他出现问你问题时你能认出他。”

“你这样想是因为?”

“因为我之前见过类似的情形。这样说够了吗?”

“我想不够也得够,对吧?”

这不是个够好的答案。“你会问萨迪吗?”

“会的,乔治。”她可能是认真的,也可能只是敷衍我。我搞不清。

我走到门边,她说,语气像是在寒暄:“你伤了那位年轻女士的心。”

“我知道。”我一边说一边离开。

梅赛德斯街。五月下旬。

<h3>2</h3>

“焊接工,对吧?”

我正跟房东一起站在2706号的门廊,房东是位善良的美国人,杰伊·贝克先生。他长得健壮结实,挺着个啤酒肚。我们刚刚快速参观了一下房子,用贝克的话说,房子“最大的优点就是离公交车站很近”,好像这足以弥补下垂的屋顶,浸水的墙壁,开裂的马桶水槽,以及无处不在的破败气息。

“守夜人。”我说。

“是吗?工作不错。像这样的工作,有很多时间操狗。”

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回答。

“没有老婆孩子吗?”

“离了婚。他们在东部。”

“支付该死的赡养费,对吧?”

我耸耸肩。

他不再说了。“所以,你想要这地方,安伯森?”

“我猜是吧。”我说着,叹了口气。

他从后口袋里掏出一本长长的租金册,皮质封面松松垮垮。“第一个月,最后一个月,损耗押金。”

“损耗押金?你肯定是开玩笑。”

贝克继续说,仿佛没听见我说话。“房租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到期。少付或者迟付你就得睡大街,这是沃斯堡警察局的规矩。人们跟他们处得很融洽。”

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烧焦了的雪茄头,把嚼过的一端塞进嘴里,用拇指指甲点着一根火柴。

门廊里很热。我想,这个夏天将会酷热而漫长。

我又叹了口气。然后——故作勉强——掏出钱包,取出二十美元。“我们信仰上帝,”我说。

“和闲杂人等一概现金交易。”

他笑了,喷出令人不快的蓝色烟雾。“这句话不错。我会记住的。尤其是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

我无法相信,我要住在这处令人绝望的简陋小屋,之前我住的可是南方的美丽房子——在那儿,我曾为自己能坚持修剪草坪而自豪。尽管我还没有离开约迪,却感到一波思乡之情涌起。

“请给我一张收据。”我说。

我能免费得到的只有这么多。

<h3>3</h3>

学期的最后一天。教室和走廊里空空如也。

头顶的电扇吹着闷热的空气,虽然才7月8日。

奥斯瓦尔德一家却已经离开苏联。根据阿尔·坦普尔顿的笔记,再过五天,“马斯丹”号远洋班轮就会驶入霍波肯。他们将走下跳板,踏上美国领土。

教师办公室里,除了丹尼·莱弗蒂,别无他人。

“嗨,伙计。听说你准备去达拉斯完成你的书。”

“计划是这样。”实际上,计划是去沃斯堡,至少开始是去沃斯堡。我开始清理我的文件格,里面装满了期末的公报。

“我要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不是被一个老婆和三个淘气鬼拴住的话,我也会试试写本书,”丹尼说,“我参加过二战,你知道的。”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通常只需认识他十分钟就能知道。

“钱够花吗?”

“我会没事的。”

钱足够我用到明年四月,我计划跟李·奥斯瓦尔德算账的时候。我没必要去格林维尔大道的诚信金融冒更多险。去那儿一次已经是愚蠢至极。

要是我想去的话,我可以尽力告诉自己,发生在我佛罗里达住处的灾难只是出于恶作剧。但是,我也尽力告诉自己,我和萨迪曾经很好,看看到头来结果如何。

我把文件格里的文书扔进废纸篓……看见一个小小信封,封口尚未撕开,可能是我漏拆了。

我知道谁习惯使用这种信封。里面的笔记本纸上没有称呼,除了她淡淡的香水味道(可能只是我的想象)之外,也没有签名。消息很简短。

谢谢你让我知道有些事情有多么美好。请不要离开。

我攥在手里,想了一会儿,然后塞进身后的口袋里,快步下楼去图书馆。我不知道我打算怎么办,也不知道我打算跟她说什么,但是没有关系,因为图书馆一片昏暗,椅子摆在桌子上。我还是试图拧了拧门把手,但是门锁了。

<h3>4</h3>

停车场上,教职工停车位这一端只剩下两辆车,丹尼·莱弗蒂的普利茅斯轿车和我的福特。

我的敞篷汽车现在看上去颇显破旧。我也同样,自觉有点儿邋遢。

“安伯森先生!等等,安伯森先生!”

是迈克和博比·吉尔,他们急匆匆穿过闷热的停车场,朝我走来。迈克拿着一个包起来的小礼物,伸出手递过来。“我和博比给你准备了样东西。”

“你们不用给我买东西,迈克。”

“我们一定要买,先生。”

我很感动,看到博比·吉尔在流泪,又很高兴,她脸上厚厚的蜜丝佛陀涂层不见了。现在,既然她知道损毁容貌的疤痕即将消失,她也停止了遮盖。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非常感谢您,安伯森先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您。”她看着迈克。“<i>我们</i>永远都不会忘记您。”

他们很可能不会。这是件好事。无法弥补落了锁、黑洞洞的图书馆,但是——这是件好事。

“打开吧,”迈克说。“我们希望您能喜欢。

这是为您的书买的。”

我打开包装。里面是个八英寸长,两英寸宽的木盒,木盒里面,真丝包裹着一支威迪文钢笔,我的名字首字母GA印在笔夹上。

“噢,迈克,”我说,“这太珍贵了!”

“即使是纯金的,也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

他说。“您改变了我的人生。”他看着博比。“我们的人生。”

“迈克,”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拥抱了我,在1962年,这在男人之间非常难得。我很高兴,也回抱一下。

“保持联系,”博比·吉尔说。“达拉斯不是远,”

她停顿一下,纠正自己的语法错误。“不是很远。”

“我会的。”我说,但我不会,他们可能也不会。

他们会开始他们的生活,要是幸运的话,他们的生活会光芒闪耀。

他们开始离开,然后博比转过身。“很遗憾你们分手了。这让我很伤心。”

“我也很伤心,”我说,“不过,可能这样是出于好意。”

我往回走,打包打字机和其他物品,我想,东西仍然很少,一只手提箱和几个纸板箱就能装下。在中央大街上等红灯的时候,我打开小盒子,看着钢笔,钢笔精美极了。我非常感动,他们能送给我这件礼物。更让我感动的是,他们等着跟我说再见。红灯变绿了,我合上盒盖,继续开车。

嗓子里有点儿堵,但我的眼睛是干的。

<h3>5</h3>

生活在梅赛德斯街上并非令人振奋的体验。

日子并不十分糟糕。充斥着放学孩子的喊叫声,孩子们都穿着宽大的旧衣服;家庭主妇在邮箱或者后院晒衣绳边牢骚满腹;青少年开着锈迹斑斑、带玻璃丝消声器的打浆机,收音机里播放着KLIFE。凌晨两点到六点之间不那么糟糕。当孩子们最终在婴儿床(或者梳妆台抽屉)里入睡,他们的爸爸在鼾声中迎接第二天商店、工厂或者偏远的农场里按时计酬的工作时,一片令人震惊的寂静便笼罩了整条街道。

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街上闹腾了起来,妈妈喊孩子进屋帮忙做家务,爸爸回到家对着妻子大声嚷嚷,或许除了妻子他们再无嚷嚷的对象。

喝醉的爸爸们八点钟左右蜂拥而至。十一点前后最是吵闹,要么是因为酒馆打烊,要么是因为金钱散尽。之后,就听到砰声关门,玻璃破碎,或者是惨声尖叫,醉酒的爸爸对着妻子、孩子或者同时对妻子和孩子发飙。警察到达时,红灯的闪光常会透进我拉下的窗帘。有几次,枪声响起,可能是朝天发射的,也可能不是。有一天凌晨,我出去取报纸时看见一个女人下巴上的血迹已经干结。她坐在与我的仅隔四栋的一幢房子前面的路边,正在喝一罐孤星牌啤酒。我差点下去看她,尽管我知道插手这个底层社区的生活是多么不明智。随后,她看见我在观察她,便举起中指,我又走回屋子里。

没有欢迎礼车,没有名叫玛菲或者巴菲的女人去参加青年女子协会的会议。住在梅赛德斯街上有的是大量的时间,有时间进行思考,有时间怀念约迪的朋友,有时间思念一直分散我精力的工作,这工作让我忘了来这儿的真正目的。我意识到教学不仅仅是打发时间,实际上教学已经填补了我的思想,仿佛你真的在乎,仿佛你感觉你真的能够带来改变。

我甚至有时间对之前很漂亮的敞篷跑车感到厌倦。除了出了故障的收音机和呼哧作响的阀门,锈迹斑斑的排气管发出刺耳的逆火声,挡风玻璃上也出现了一条裂纹,裂纹是被笨重的沥青罐车上掉下来的石头砸的。我已经不再洗车,现在——很遗憾地说——它跟梅赛德斯街上其他的破旧汽车看起来非常和谐。

关键是,有时间想念萨迪。

<i>你伤了那位年轻女士的心。</i>埃伦·多克蒂说。

我心里也很不好受。向萨迪倾诉一切的想法有天晚上突然进入我的脑海,那天晚上我醒着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醉酒的吵闹:<i>你有,我没有,你有,我没有,操你妈的。</i>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但第二天晚上,它再次出现。我能想见跟她一起坐在餐桌前,一起喝咖啡,下午强烈的阳光倾斜着穿透窗户,照在水槽上。冷静地开口。告诉她我的真名叫雅各布·埃平,我直到十四年之后才会出生。

我来自2011年,是穿越一条时间裂缝来到这里,我已故的朋友阿尔·坦普尔顿把它称为兔子洞。

我如何能够说服她相信这回事呢?告诉她某个背叛美国的家伙已经改变了对苏联的态度,很快就会跟他的苏联妻子和小女儿搬进我现在的住处对面?告诉她达拉斯德州人队——还不是牛仔队,还不是美国之队——今年秋天会在第二场加时赛中以20比17击败休斯敦油工队?太荒唐了。

但是,对于立等可见的未来,我还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的并不多,因为我没时间仔细研究。我对奥斯瓦尔德颇为了解,仅此而已。

她可能会以为我疯了。我可以唱十几首还没有录制的流行歌曲,她还是会以为我疯了。她可能会说是我自己编造的——归根到底,我不是个作家吗?假定她相信我?我想把她也拽进鲨鱼口中?在她八月份回到约迪时,如果约翰·克莱顿是弗兰克·邓宁的翻版,或许会来找她,难道这还不够糟糕吗?

“<i>好吧,滚出去!</i>”一个女人在街上喊,一辆汽车朝温斯考特路的方向开去。一束灯光快速透过我拉上的窗帘,从天花板上闪过。

“你这个舔鸡巴的家伙!”她在后面喊道。

一个男人的声音紧随其后,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喊道:“娘们儿,你可以舔我的鸡巴,或许那能让你安静下来。”

这就是1962年夏天梅赛德斯街上的生活。

<i>别把她牵扯进来。这是理性的声音。太危险了。或许在某个时间点,她能再次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甚至在约迪那样的生活也会回来——但不是现在。</i>

不过,在约迪永远不可能再有我的生活了。

现在埃伦知道了我的过去,在高中教书无异于痴人说梦。我还准备做什么呢?灌注混凝土吗?

一天早上,我把咖啡壶放到火上,去门口取报纸。打开前门时,我发现森利纳的两个后胎都没气了。哪个无聊的孩子用刀把轮胎割破了。这也是1962年梅赛德斯街上的生活。

<h3>6</h3>

星期四,7月14日,我穿上牛仔裤,蓝色工作衫,和一件旧背心,背心是从坎普鲍伊路上的二手商店买的。然后,我在房子里踱来踱去,消磨早上的时光。没有电视,但我听了收音机。新闻上说,肯尼迪总统打算这个月晚些时候对墨西哥进行国事访问。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晴朗,气温适宜。DJ大喊大叫了一通,然后播放了《帕利萨德斯公园》。唱片里的尖叫和过山车音效在我头脑里回响。

最后,我无法忍受。时间还早,但我不在乎。

我坐进森利纳——现在两个翻新的黑色轮缘搭配着前轮的白色轮缘——开了四十多英里去达拉斯西北的拉菲尔德机场。没有所谓短时或者长时停车,只有停车。每天七十五美分。我把旧的夏日草帽盖在头上,跋涉了大约半英里,到了候机室。

几位达拉斯警察站在路边喝咖啡,但是没有保安,也没有金属探测器。乘客们只向站在门边的人出示机票,然后穿过闷热的停机坪,登上五家航空公司之一:美国航空,达美航空,环球航空,边疆航空,得克萨斯航空。

我检查了达美航空柜台后墙上安装的黑板,上面说194号航班准点。我向工作人员确认,她笑着告诉我说,飞机刚刚离开亚特兰大。“但是你来得太早了!”

“我情不自禁,”我说,“我可能会很早参加自己的葬礼!”

她笑着祝我顺心。我买了本《时代》杂志,走进餐馆,点了九号云主厨沙拉。沙拉分量很足,我太紧张了,并不饿——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即将改变世界历史的人——但是,我想在等待载着奥斯瓦尔德一家的飞机抵达时有东西可吃。

我坐的卡座能清楚地看到主出站口。人流并不大,一位身着深蓝旅行装的年轻女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她的头发盘成整洁的发髻。两只手各拎着一只手提箱。一位黑人脚夫走到她身前。她微笑着摇摇头,接着在经过旅行者协助站时,胳膊撞在柜台边缘。一只箱子掉在地上,擦到了她的手肘,她拾起箱子,继续前进。

萨迪正要离开,开始她在里诺六个星期的生活。

我惊讶吗?一点都不。这又是汇合点在作怪。

我已经习惯了。我是否有冲出饭店,及时追上她的冲动?当然有。

一时间,我觉得这不仅貌似可行,而且必要。

我会告诉她是命运(而非奇怪的时空穿越谐波)

安排我们在机场再次相遇。在电影里这一套通常会奏效,不是吗?我会让她等我,买张票跟她一起去里诺。我们一到那里我就告诉她,我会解释一切。六个星期之后,我可以请准许她离婚、然后让我们结婚的法官喝上一杯。

实际上,我准备好了起身。正要起身时,我碰巧看到了我在报摊买的《时代》杂志的封面。

封面是杰奎琳·肯尼迪。面带微笑,容光焕发,穿着V领无袖连衣裙。标题是“总统夫人身着夏装”。我看着照片,颜色转为黑白,表情也从开心的笑容变成了茫然的凝视。现在她在“空军一号”上,站在林登·约翰逊身边,不再穿着漂亮(而且有点儿性感)的夏装。而是一件溅满鲜血的羊毛套装。我记得读过——不是阿尔的笔记,是在别的地方——肯尼迪夫人的丈夫被宣告死亡不久,“小瓢虫”·约翰逊[134]在医院走廊里拥抱她,看见了那套衣服上溅染着已经殒命的总统的一滴脑浆。

一枪爆头的总统。后来死去的所有人站在他身后,如鬼影一般站成一排,延伸到无限远处。

我又坐回去,看着萨迪提着箱子走向边疆航空的前台。袋子明显很沉,但是她精力充沛,背挺得很直,鞋子的低跟发出清脆的响声。工作人员检查了她的行李,放上行李搬运车。萨迪跟他交流了几句,她把两个月前通过一家旅行社购买的机票递过去。然后她把机票拿回来,转身朝登机口走去。我低下头,确保她看不到我。我再次抬起头时,她已经消失了。

<h3>7</h3>

经历了漫长的四十分钟等待之后,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经过餐馆。

男孩抓着他爸爸的手,喋喋不休。爸爸朝下看着他,不住点头,面带微笑。爸爸就是罗伯特·奥斯瓦尔德。

扩音喇叭大声宣布:“来自纽华克和亚特兰大市机场的达美航空公司194号航班已经抵达。

请在4号出口接机。达美航空194号航班已经抵达。”

罗伯特的妻子——根据阿尔的笔记,名叫瓦达——把小女孩抱起来,加快脚步往前走。没有看到玛格丽特的影子。

我挑起一些沙拉,大口咀嚼,根本顾不上是什么味道。心怦怦地跳。

飞机靠近出口的时候,我能听见越来越近的引擎咆哮声,看得见道格拉斯DC-8型飞机的机头。

接机的人们在门口围成一圈。一位女服务员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差点惊叫出来。

“对不起,先生,”她的得克萨斯口音十分明显。“我只是想问问您是否还需要别的什么。”

“不用了,”我说,“我很好。”

“那好。”

第一批乘客开始通过出口。都是男乘客,穿着西装,留着成功人士的发型。

当然。第一批下机的乘客总是来自头等舱。

“您确定不想来点桃子派吗?新鲜的。”

“不用了。”

“确定吗,亲爱的?”

现在,经济舱的乘客开始蜂拥而出,所有人都提着手提箱。我听到一个女人长声尖叫。是不是瓦达在叫她的小叔子?

“我确定。”我说,抓起杂志。

她明白了我的暗示。我坐在那儿,把剩下的沙拉搅进法式沙律酱调味的橙羹里,一边观察。

此时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出现了。

但是,这个小孩已经学会走路,不可能是琼,琼没有这么大。乘客经过餐馆,跟前来接机的亲友们热情聊天。我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用手拍他女朋友的屁股。女孩笑了,打他的手,踮起脚尖亲吻他。

大约五分钟,出口便挤满了人。然后,人群开始消散。还是没有奥斯瓦尔德一家的身影。一种强烈的必然性向我袭来:他们不在飞机上。我不仅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而且跳进了某种平行的宇宙。或许,黄卡人本打算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黄卡人死了,而我脱身了。没有奥斯瓦尔德?

太好了,任务取消。肯尼迪会在其他版本中死去,但是不在这个版本中。我可以追上萨迪,从此以后跟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刚涌起,我突然第一次看见了我的目标。罗伯特和李肩并着肩,愉快地谈话。李摇晃着什么,要么是个特大的公文包,要么是个小背包。罗伯特提着粉色手提箱,圆形边角,宛如出自从芭比的橱柜买的东西。瓦达和玛丽娜紧随其后。瓦达拿着一只拼缝布袋,玛丽娜将另一只拼缝布袋扛在肩上。她还将此时四个月大的琼抱在怀里,竭力追赶。罗伯特和瓦达的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