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回到过去 第九章(1 / 2)

11/22/63 斯蒂芬·金 6963 字 2024-02-18

<h3>1</h3>

我本来要说那时我已经惊讶不已,但阿尔左边的东西更是让我惊掉了下巴:一支烟正在烟灰缸里闷烧。我从他身边伸过手去,把烟掐灭了。“你想把仅剩的肺组织咳出来吗?”

他没有应声。我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我的话。

他盯着我,双眼圆睁。“上帝!杰克——谁把你的头皮削开了?”

“没有谁。我们先出去吧,不然我会被你的二手烟呛死。”但这是无聊的责备。在德里的几个星期里,我已经习惯了香烟燃烧的气味。很快我就会染上这个习惯,要是我不当心的话。

“你的头皮被剥开了,”他说。“你还不知道。

有一绺头发从你耳朵后面垂下来,你……究竟流了多少血?一夸脱?谁干的?”

“A,不到一夸脱。B,弗兰克·邓宁。要是这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我有个问题。你说你会祈祷,可你为什么却在抽烟?”

“因为我很紧张。因为现在没关系了。马儿已经跑出马厩。”

关于这一点,我几乎无法辩驳。

<h3>2</h3>

阿尔缓缓地走到柜台后面,打开一个橱柜,拿出一只塑料箱,上面有个红色的十字。我坐在凳子上,看着表。阿尔打开门带我走进餐馆时是八点差一刻。我走下兔子洞,出现在1958年的仙境里时大概是八点差五分。阿尔说,每次造访需要整整两分钟,墙上的钟表似乎证实了这一点。

我在1958年呆了五十二天,但这里,只是早上7点59分。

阿尔正在摆弄纱布、胶带和消毒剂。“弯下腰,让我看看,”他说。“把下巴放在柜台上。”

“可以不用过氧化氢。已经伤了四个小时,现在凝固了。看到了吗?”

“保险点儿比较好,”他说,然后把我的头顶放在火上。

“啊!”

“痛吧?因为伤口还开着。在你去达拉斯之前,你想让1958年的外科医生治疗你感染的头皮吗?相信我,伙计,你不想的。别动。我得剪掉一点儿头发,不然胶带缠不住。谢谢上帝,你的头发不长。”

剪——剪——剪。随后他火上浇油——正如人们所说的,在伤口上撒盐——把纱布按在伤口上用胶带缠住。

“一到两天后就可以取下纱布了,但在那之前你肯定宁愿戴着帽子。头顶暂时看起来有点儿寒碜,不过,如果那儿的头发不长出来,你可以把下面的往上梳。想吃点儿阿司匹林吗?”

“想。再来杯咖啡。你能搞定吗?”不过咖啡只能暂时缓解疼痛。我需要的是睡眠。

“能。”他轻轻地按了一下邦恩咖啡机上的开关,然后又开始翻急救包。“看起来你好像瘦了。”

<i>你自己也是</i>,我想。“我生病了,患上了二十四小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杰克,怎么了?”

我盯着阿尔装了框的照片。我走下兔子洞的时候,上面有一张我和哈里·邓宁的照片。我们微笑着,拿着哈里的普通教育发展证书毕业证,看着相机。

现在那张照片不见了。

<h3>3</h3>

“杰克?伙计?怎么了?”

我拿起他放在柜台上的阿司匹林,塞进嘴里,直接干吞了。然后我站起身,慢慢朝名人墙走去。

我感觉像是个玻璃人。在过去两年里,挂着我和哈里照片的地方,现在挂着的是一张哈里在跟迈克·米肖——缅因州第二区的美国代表——握手的照片。米肖肯定是在寻求连任,因为阿尔的厨师围裙上戴着两个纽扣。一个写着“米肖进入国会”。另一个写着“里斯本爱迈克”。光荣的代表穿着亮橙色莫西狂欢节T恤,手里拿着滴油的富客汉堡,对着镜头。

我把照片从钉上取下来。“这幅照片在这儿挂多久了?”

他看着照片,皱起眉头。“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张照片。天晓得我在米肖最后的两轮竞选中支持过他——见鬼,我支持任何没有被抓住诈骗选举资助的民主党——我在一次聚会上见过他,但那是在洛克堡。他从没来过餐馆。”

“很明显他来过。那是你的柜台,不是吗?”

他把照片拿在手里,他的手骨瘦如柴,跟爪子差不了多少。他把照片拿到脸边。“是的,”

他说。“当然是的。”

所以存在蝴蝶效应。照片就是证据。

他的眼睛盯着照片,露出微笑。那是诧异的微笑,我想,或许是敬畏。然后,他把照片递给我,走到柜台后面去倒咖啡。

“阿尔?你还记得哈里,对吧?哈里·邓宁?”

“我当然记得。你不就是为了他才去德里,还差点丢了脑袋的吗?”

“为了他,还有他的家人,没错。”

“你救了他们吗?”

“是的,只有一个没救下来。他爸爸抢在我们阻止之前杀了图加。”

“我们指的是谁?”

“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但现在我想回家睡觉。”

“伙计,我们时间不多了。”

“<i>我知道,</i>”我说,心想,<i>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看着你,阿尔。</i>“但我困死了。对我来说,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我已经过了……”我张开嘴,打了个大哈欠——“疲惫的一晚。”

“好吧。”他端出咖啡——满满一大杯黑咖啡。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明显加了奶油。“边喝咖啡边聊,能说多少就说多少。”

“首先,告诉我,如果哈里从来没有在里斯本高中当过门卫,从来没有在你这买过富客汉堡,你怎么会记得他?其次,告诉我,米肖来过你的餐馆,你怎么会不记得?”

“你不确定哈里·邓宁如今在不在镇上,”

阿尔说。“事实上,你也不确定他如今在不在里斯本高中当门卫。”

“他要是在的话,真是惊人的巧合。我改变了过去,阿尔——在一个叫比尔·图尔考特的家伙的帮助下。哈里不用去纽黑文跟他的伯伯婶婶住,因为他妈没有死。他哥哥特洛伊和妹妹埃伦都没有死。拿着锤子的邓宁根本没能靠近哈里。

要是哈里在这么多改变之后仍然生活在福尔斯镇,我肯定会是世界上最惊讶的人了。”

“可以查一下,”阿尔说。“我办公室里有台笔记本电脑。来吧。”他走在前面,一边咳嗽一边扶着东西。我端着我的咖啡,他则把他的留下了。

“办公室”这个词对于厨房尽头厕所大小的房间来说未免言过其实。这儿几乎都容纳不下我们两个人。墙上贴着备忘录、许可证以及缅因州和联邦政府的卫生指示。要是那些散布所谓著名的猫肉汉堡之类谣言的家伙看到所有的文书——包括一张缅因州饭店委员会终审之后出具的A级卫生证明——他们可能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

哈里的苹果MacBook笔记本放在桌上,我记得上三年级时用过那种桌子。他倒进几乎和桌子同样大小的椅子里,带着疼痛和轻松哼了一声。“高中有网站,对吧?”

“当然。”

笔记本启动的间隙,我在想,在我离开的五十二天里,我的邮箱里堆积了多少邮件啊。然后,我记起来我只离开了两分钟。真是太蠢了。“我想我有点混乱,阿尔,”我说。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坚持住,伙计,你会——等等,有了。看。课程……夏季……教师……

管理员……保管人员。”

“对了,”我说。

他按着触控板,嘟哝着,点点头,点击了什么,然后盯着电脑屏幕,好似大师在探询他的水晶球。

“好了,别吊我胃口了。”

他把笔记本转过来让我看。屏幕上显示的是“里斯本高中保管人员,缅因州最棒的保管人员!”

上面有两男一女的照片,站在体育馆中央的球场上。三个人都面带笑容。都穿着里斯本灰熊队的运动衫。哈里·邓宁不在其中。

<h3>4</h3>

“你记得他当过门卫和你的学生,是因为你是那个进了兔子洞的人,”阿尔说。我们又回到车型餐馆,坐在一个隔间里。“我记得他,要么是因为我自己也进过兔子洞,要么只是因为我离兔子洞很近。”他想了想。“很可能是这样。是一种辐射。黄卡人也离得很近,不过是在另一边,他也感觉到了。你见过他,所以你明白的。”

“他现在变成了橙卡人。”

“你说什么?”

我又打了个哈欠。“我要是现在告诉你的话,我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想开车把你送回家,然后自己回家。我想弄点东西吃,因为我饿得像头熊——”

“我帮你弄点儿鸡蛋吃,”他说着站起身,又砰地坐回去,开始咳嗽。每一次吸气他都喘得厉害,整个身体都摇撼着。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喉咙里发出响声,就像自行车轮辐条里卷进了一张扑克牌。

我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你该回家,吃药,休息。如果睡得着就尽量睡觉。我知道我能睡着。

睡上八个小时。我帮你设闹钟。”

他停止咳嗽,但我仍然能听到那张扑克牌在他喉咙里响。“睡觉。好好地睡。我记得。我真羡慕你,伙计。”

“我今天晚上七点会到你那里。不,晚上八点吧。这样我就有时间在因特网上查点东西。”

“要是一切令人满意呢?”他为自己的双关语无力地笑了……这个双关语,我当然听过不下千遍了。

“那我明天就回去,准备行动。”

“不,”他说。“你要回去取消行动。”他捏了捏我的手。他的指头很细,但却很有力道。“这就是关键所在。找到奥斯瓦尔德,取消他干的蠢事,把他那自鸣得意的假笑从脸上抹掉。”

<h3>5</h3>

发动汽车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粗短的福特竖排变速器,用左脚踩有弹性的福特离合器。我的手指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抓到,鞋子除了脚垫什么也没踩到,我笑了。情不自禁。

“笑什么?”阿尔坐在副驾驶座上说。

我想念我拉风的福特森利纳,就是这样,不过没关系;很快我就会再买一辆。虽然从下次开始我的钱会较少,至少开始时是这样(我在故乡信托的存款会消失,在下次重置时消失),我也许要跟比尔·泰特斯多还些价。

我想我能办到。

我现在跟上次不同了。

“杰克?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没事。”

我留意美茵大街上有什么变化,但所有常见的建筑都在,包括肯纳贝克水果店,看起来——跟平常一样——距离金融危机仅一步之遥。沃伦波的雕像仍然矗立在福尔斯镇公园里,卡贝尔家具店窗户里的旗帜仍然向世界保证“没有人售价会比我们低”。

“阿尔,你还记得回兔子洞时要钻过的铁链吗?”

“当然。”

“上面挂着的标牌呢?”

“有关水管的。”他像个假定路上布满地雷的士兵一般端坐着,每次车身颠簸,他都畏缩一下。

“你从达拉斯回来的时候——当你意识到你病得太厉害,没法办到的时候——那个标牌还在吗?”

“在,”他沉思片刻后回答说。“在的。这很滑稽,不是吗?谁需要花四年时间修理折断的排水管?”

“不会的。在工厂院子里,手推车日夜来往的地方,不会的。那它怎么没有引起人注意呢?”

他摇摇头。“搞不清。”

“标牌在那里可能是为了阻止人们不小心走进兔子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谁放的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

我转弯把车开上他家所在的街道,我希望能看到他安全地走进家门,再继续开七八英里到萨巴特斯,在这段时间里不会在方向盘后睡着。但还有一件事在我脑子里,我得说出来。只有这样,也许他才不会期望过高。

“历史很执拗,阿尔。它不想被改变。”

“我知道。我跟你说过。”

“你是说过。但我现在想的是,阻力的大小跟事件对未来的改变程度成正比。”

他看着我。他眼睛下面的眼袋比以前更暗了,眼睛本身也闪着痛苦。“你能用英语说吗?”

“改变邓宁一家的未来比改变卡罗琳·波林的未来更难,一方面是因为牵扯的人更多,但主要是因为不管怎么样,波林都会活下来。多丽丝·邓宁和她的孩子们本来都会死……当然,现在还是死了一个,尽管我尽力补救。”

他的嘴唇上露出幽灵般的笑容。“很好。记住下次往下蹲一点儿。不然你还得面对一个难堪的伤疤,头发可能再也长不出来了。”

我有想法,但没有说出来。我把车开入他家的车道。“我想说的是,我可能阻止不了奥斯瓦尔德。至少第一次可能办不到。”我笑了。“见鬼,我第一次考驾照也没过。”

“我想也是,但他们不会让我等五年后再重来一次。”

他说到重点了。

“你多大了,杰克?三十?三十二?”

“三十五。”比今天上午早些时候离三十六又近了两个月,但朋友之间,几个月时间算什么?

“要是你把事情搞砸了,不得不重新来过,在旋转木马第二次回到黄铜圈时,你就四十五岁了。十年内会发生很多事情,特别是如果过去要跟你作对的话。”

“我知道,”我说。“看看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得肺癌是吸烟造成的,如此而已。”他咳嗽起来,像是要证明这一点。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和痛苦。

“也许只是这样吧。我希望只是这样。但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他的前门砰地开了。一个身材肥胖的年轻女人,穿着石灰绿的工作服和白色南茜护士鞋,沿着车道一路小跑过来。她看见阿尔躺在我的丰田车乘客座椅里,猛拉开车门。“坦普尔顿先生,你去哪儿了?我来给你送药,我看到房子里没人,我还以为——”

他努力笑了笑。“我知道你怎么以为的,但我没事。不算好,但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