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四章(2 / 2)

11/22/63 斯蒂芬·金 6511 字 2024-02-18

小姑娘瘫痪的事情,只不过对她本人和她的家庭而言非常悲惨。我们谈论的是四个人被杀死,第五个人终生走不出阴影。而且,那个人是我们俩认识的人。获得普通教育发展证书文凭之后,我带他去餐馆吃汉堡。你看到他的毕业服和毕业帽时,还给我们免了单。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还给他拍了照片,准备贴到墙上。”

“要是我能做成这件事——要是我能阻止他爸爸挥舞那把锤子——你觉得照片还会在那儿吗?”

“我不知道,”阿尔说。“或许不会吧。我可能压根儿都不会记起有过那么张照片。”

这话似乎太具理论性了,我没做任何评论。

“想想另外三个孩子——特罗伊、埃伦和图加。

毫无疑问,他们中有人会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埃伦甚至可能成为喜剧明星。他不是说埃伦像露西尔·鲍尔吗?”我靠上前去。“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个更好的试验品,看看当你改变分水岭时刻之后会发生什么。我需要轻易阻止肯尼迪被暗杀这么重大的事情之前做个试验。你说呢,阿尔?”

“听着,我知道你的想法。”阿尔挣扎着站起身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难受,可当我准备起身时,他却挥手示意我坐下,“别,坐着别动。

我给你看样东西。在另一间房里。我去拿。”

<h3>7</h3>

那是一只锡罐。他递给我,让我拿到厨房里。

他说这样好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放在餐桌上。我们坐下之后,他用戴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锡罐。他取出的第一件东西是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他打开封口,倒出一大堆脏兮兮的纸钞。我从里面抽出一张,惊奇地看着。这是张二十元纸币,但票面上印的不是安德鲁·杰克逊[35],而是格罗弗·克利夫兰[36],美国十大杰出总统怎么也数不着他。背面文字“联邦储备券”下方是相向行驶的火车头和汽船。

“看起来像‘大富翁’游戏钞票。”

“不是‘大富翁’游戏钞票。这些钱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多,没有面值超过二十的。现在,加一罐油就要三十到三十五美金,五十美金都不足以让便利店里的人抬一下眼皮。但那时候可不一样,不知多少人会为之心动呢。”

“是你的赌资吗?”

“一部分。主要还是我攒下来的积蓄。1958年到1962年,我当厨师,跟在这儿一样,一个人过日子,只要不花钱追求那些挥金如土的女人,便能存下不少钱。我没那爱好。即便要交往,也找些不太挥霍的女人。我跟每个人都处得很友好,但不会跟任何人走得格外近。我建议你也这样。

在德里如此,要是你去达拉斯的话,也如此。”

他用瘦削的手指拨弄了一下纸币。“这里有九千多美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相当于今天的六十倍。”

我盯着那堆钱。“钱可以带回来。不管你进兔子洞多少次,带回来的钱都不会消失。”虽然他已经说过这一点,但我一时半会儿没有拐过弯来。

“是的,尽管钱还会回来——彻底重置,还记得吗?”

“这不是个悖论吗?”

他看着我,有些抓狂,耐心即将耗尽。“我不知道。问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只会浪费时间,我没多少时间了。”

“对不起,对不起。里面还有些什么?”

“没什么了。但好在你不需要多少。杰克,那个时代跟现在完全不同。你可以在历史书中读到,但只有亲身体验才能真正体会。”他递给我一张社保卡。卡号是005-52-0223。名字是乔治·T·安伯森。阿尔从锡罐里拿出一支钢笔,递给我,“签上名字。”

我接过钢笔,是一支促销赠品笔。笔管上写着“德士古之星,您的放心选择。”我签了社保卡,感觉有点儿像丹尼尔·韦伯斯特[37]与魔鬼签下契约。

我想把卡递还给他,但他摇了摇头。

接下来取出的是乔治·T·安伯森的缅因州驾照,上面写着我身高六英尺五英寸,蓝眼睛,棕头发,体重一百九十磅。生于1923年4月22日,住在萨巴特斯蓝鸟路19号,碰巧是我2011年的住址。

“约六英尺五英寸,对吧?”阿尔问道。“我估测的。”

“非常接近。”我在驾照上签了名。驾照是基本证件款。颜色:米色。“上面没有照片?”

“缅因州驾照贴照片还是很多年以后的事呢,伙计。其他四十八个州也一样。”

“<i>四十八个州?</i>”

“夏威夷直到要再过一年才正式成为美国的州。”

“哦。”我感觉有点呼吸困难,好像有人朝我肚子捣了一拳。“这么说……你要是超速被拦下,驾驶证显示是谁,警察就会相信你是谁?”

“可不是吗?你要是在1958年谈论恐怖袭击,人们会以为你在谈论少年斗牛士。在这些地方也签上名。”

他递给我一张赫兹租车公司特别优惠券,一张城市石油服务公司的油卡,一张餐馆会员卡和一张美国运通卡。运通卡是人工合成塑料制成的,餐馆会员卡是纸制的。卡上都印有乔治·安伯森的名字。字是打字机打上去的,不是印在上面的。

“你要是想要的话,明年就能得到真正的塑料运通卡。”

我笑了。“没有支票簿吗?”

“我是可以帮你弄一本,但有什么用呢?我以乔治·安伯森的名义填写的任何纸制文件下次重置的时候都会消失。包括我存进账户的钱。”

“哦。”我感觉像个傻瓜。“噢。”

“你也犯不着自责,这些对你来说还很陌生。

不过,如果你想开个账户。我建议你别存超过一千的钱。尽可能地留现金,随身带着。”

“以防万一要仓促返回。”

“没错。信用卡只是个身份证明。当你回来时,我开设的账户都将被清除。可能这些账户也许能派得上用场——谁知道呢。”

“乔治在蓝鸟路19号取邮件吗?”

“1958年,蓝鸟路只是萨巴特斯地图上的一处地址,伙计。你现在住的社区还没建呢。不管谁问你这事儿,你就说这是商业机密。他们会相信的。1958年商业就像上帝——每个人都崇拜它,但没人了解它。拿着。”

他塞给我一只上好的男士钱包。我目瞪口呆。

“这是鸵鸟牌吗?”

“我想让你看起来像个有钱人,”阿尔说。“找几张照片跟身份证放在一起。我还给你准备了些别的零碎东西。几支圆珠笔,有一支很时尚,笔头上有开信刀和尺子。斯克里普托自动铅笔。一只笔袋。这些东西在1958年都是必须的,让你显得不蠢。一只宝路华手表,斯佩戴尔铬合金可调节表带——伙计,耍酷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弄到一块。剩下的你自己挑吧。”他又咳了很长一段时间,痛得缩成一团。他停止咳嗽,脸上挂满豆大的汗珠。

“阿尔,你什么时候想到准备所有这些的?”

“当我意识到我回不到1963年的时候,我离开得克萨斯回到家。我已经想到你了。离异,没有孩子,聪明,最关键的是,年轻。噢,拿着这个,差点忘了。这是最基本的东西。名字是从圣西里尔公墓墓碑上借用的,向缅因州州务卿递交一份申请就弄到了。”

他递给我一张出生证明。我用手指抚摸着凸纹,摸起来很光滑,像官方文件。

我抬头,发现他又抽出一张纸放到桌子上。

标题是“1958—1963年体育赛事大全”。“别弄丢了,这可是你全部的身家了,要是落到坏人手中,你可得费一番口舌了。要是上面的事情被逐一证实,那就更麻烦。”

我准备把所有东西装进锡罐,他摇摇头。“我帮你准备了一个巴克斯顿勋爵公文包,放在壁橱里,公文包四周已经非常仔细地磨损过。”

“我不需要——我有背包,在我车后备箱里。”

他一下子乐了。“你要去的地方,除了童子军没人背背包。童子军也只在远足或集会的时候才会背。伙计,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过,只要小心点,别心存侥幸,就不会出岔子。”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要去做这件事了,而且马上就要动身了,几乎毫无准备。我感觉就像一个要去游览十七世纪伦敦码头的游客,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我的工作是什么呢?”我无奈地问道。

他扬起眉毛——曾经浓密的眉毛现在跟头发一样稀疏、苍白。“你的工作是去拯救邓宁一家。

我们不是一直在谈论这事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如果别人问我靠什么谋生我怎么回答?”

“你的有钱叔叔死了,还记得吗?告诉他们,凭空得来的那笔遗产,足以支撑你的写书生涯。

每个英语老师心底不都隐藏着一位失意的作家吗?难道我弄错了?”

事实上,他没说错。

他坐在那儿,看着我——精神萎靡,瘦骨嶙峋,但满怀关切。可能还有怜悯。最后他声音轻柔地说:“任务很艰巨,对吧?”

“是的,”我说。“阿尔……哎……我只是个小人物。”

“可以说,奥斯瓦尔德也一样。一个放冷枪的小人物。根据哈里·邓宁的作文,他爸爸也只是个拿着锤子的可恶醉鬼。”

“他连那都算不上。他在肖申克监狱死于胃中毒。哈里说可能是由于劣质勾兑酒。那是——”

“我知道那种酒。我驻扎在菲律宾的时候见过很多。甚至还喝过一些。但是,你去的时候他还没死。奥斯瓦尔德也没死。”

“阿尔……我知道你病得很重,很痛苦。但是,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餐馆?我……”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了他常用的称呼,“伙计,我不想一个人去餐馆。我害怕。”

“没问题。”他一只手撑住腋下站起身,表情痛苦,嘴唇紧咬。“你拿公文包,我去换衣服。”

<h3>8</h3>

八点差一刻,阿尔打开富客汉堡所在的银色拖车。柜台后的铬合金器皿发出的微光看起来阴森吓人。凳子似乎在低语,<i>没有人会再坐我们了</i>。旧式大糖罐似乎低声应答,<i>没有人会再倒糖了——聚会结束啦</i>。

“给里昂·比恩让位,”我说。

“对,”阿尔说。“该死的发展。”

他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却没有停下来休息。他领我走到柜台后面储藏室门口。我跟着他,把公文包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公文包里面装着我的新生活。公文包是老式的,带搭钩。要是我把它带到里斯本高中课堂上,大多数学生肯定会嘲笑我。另外一些学生——那些有着敏锐时尚感的学生——可能会为公文包的怀旧风格鼓掌。

阿尔打开门,混合着蔬菜、调料和咖啡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越过我的肩膀,伸手打开灯。我盯着铺着深灰色漆布的地板,仿佛看着满是饥饿鲨鱼的水池,阿尔拍拍我的肩膀,我就要跳下去了。

“抱歉,”他说,“你得带上这个。”他拿出一枚五角硬币。“黄卡人,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实际上,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心跳极快,我似乎能感觉到眼球在眼眶里脉动,舌头像块破地毯。他递给我硬币时,我差点没接住。

他最后打量我一番。“目前穿牛仔裤还行,但继续北上之前,得在美茵北大街上的梅森男装店买几条裤子。日常穿彭德顿或者卡其布都可以,正式场合穿班纶丝。”

“班纶丝?”

“你只管开口要,他们都知道。你还得买几件衬衫。然后是西装。几条领带,一个领带夹。

买顶帽子。不是棒球帽,那种好的遮阳草帽。”

他眼角有泪水滑落。他的眼泪比他的那些话更令我恐惧。

“阿尔,你怎么了?”

“我只是害怕,跟你一样。没必要生出这些离愁别绪。你要是能回来的话,不管你在1958年呆多久,这里都是两分钟。正好够我准备好煮咖啡。

要是顺利的话,我们好好喝一杯,听你聊你在那边的经历。”

要是顺利的话,多么沉重的字眼。

“你还可以做个祷告。时间来得及,不是吗?”

“当然。我会祈祷一切顺利。别被表象蒙蔽,别忘了你将要面对的是个危险人物。可能比奥斯瓦尔德更危险。”

“我会小心的。”

“好吧。在你听懂方言,找到感觉之前尽量闭嘴。慢慢来。别惹是生非。”

我竭力露出笑容,但不知道有没有笑出来。

公文包很沉,装的好像不是钱和伪造的身份证,而是石头。我想我会晕倒。然而,上帝保佑我,我还是有些想去的。迫不及待地想去。我想驾着雪佛兰看看美国;美国正向我发出召唤。

阿尔伸出瘦弱而颤抖的手。“祝你好运,杰克。

上帝保佑你。”

“是乔治。”

“对,乔治。去吧。就像那时人们说的,轮到你闪亮登场了。”

我转过身,一步步朝储藏室走去,像是用脚试探漆黑楼梯一般摸索着向前。

走到第三步,我触到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