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三章(1 / 2)

11/22/63 斯蒂芬·金 9530 字 2024-02-18

<h3>1</h3>

稻草人确实挥舞着旗子,但不是美国国旗,也不是印着驼鹿的缅因州州旗。稻草人举着的这面旗上有一根蓝色竖条,两根粗横条,上面的粗横条是白色的,下面是红色的。还有一颗星。我经过稻草人时在它的尖帽子上拍了一下。我登上温宁街阿尔家房前的台阶,想起雷·怀利·哈伯德[18]一首有趣的歌:“去你的,我们来自得克萨斯。”

我还没按门铃,门就开了。阿尔穿着睡衣,睡衣外面裹着浴袍,新长出的白发乱糟糟地缠在一起——我从没看见过谁睡完觉起来后头发这么蓬乱。但是睡眠(当然还有止痛药)让他看起来好多了。他虽然仍显病态,但嘴边的皱纹没那么深了。他带我穿过走廊进入客厅时,步态也稳健了不少。他没再用右手压着左边腋窝,努力支撑着身体。

“我看起来是不是更像我自己的老年版?”

他坐进电视机前的安乐椅,声音沙哑地问道。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坐下,他只是找准位置跌进去而已。

“没错。医生怎么说?”

“波特兰的医生说没希望了,化疗、放疗也没用。跟达拉斯的医生说得一模一样。那是1962年。想到有些东西一直没有改变,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有些时候你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时候你就是开不了口。

“没必要回避这个问题,”他说,“我知道死亡总是令人难以接受,尤其是要死的人是被自己的坏习惯害的,可我没时间矫情。恐怕不久我连上厕所这种事情都无法自理了,所以我会很快住进医院去。我整天这样坐着,咳得天昏地暗,估计也熬不了多久了。”

“餐馆怎么办?”

“餐馆关门了,伙计。即便我强壮如牛,餐馆到月底也得关门。你知道,我那块地方是租的。”

我不知道,不过他说得在理。虽然沃伦波这个名字仍在,但它现在是家时尚购物中心,这意味着阿尔一直在向某家公司支付租金。

“我的租赁到期,工厂合伙人想要回这个地方,租给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里昂·比恩户外用品直销店[19]。而且,他们还说我的银色拖车太刺眼。”

“真是荒唐!”我的愤慨让阿尔忍不住笑了。

他笑得差一点又咳嗽起来,却又及时止住。现在在自己家里,他没有用纸巾、手绢或餐巾来捂住咳嗽;他椅子旁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盒加长型卫生巾。我的眼睛落在上面。我竭力把眼睛移开,去看墙上阿尔搂着一位漂亮女人的照片,可是眼睛总是不听话地看向卫生巾。现在他的状况很明显:需要用娇爽加长型卫生巾来吸收身体里排出的痰,他的健康状况真他妈不容乐观。

“谢谢你这么说,伙计。我们可以边喝边聊。

我喝酒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但冰箱里有冰茶。你自己动手吧。”

<h3>2</h3>

他餐馆里用的都是普通而耐用的玻璃器皿,但家里装冰茶的罐子看起来像沃特福德产的水晶杯。一整只柠檬静静地浮在水面上,柠檬皮被削去,以便让味道溢入水中。我在两只玻璃杯中装上冰块,倒入柠檬水,回到客厅。阿尔深深地喝了一口,感激地闭上眼睛。

“哦,太棒了。此刻,对我阿尔而言,一切都那么美好。麻醉药当真是个好东西。肯定会上瘾,不过,非常好。还能止咳嗽呢。要到半夜才会又慢慢疼起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事情聊完。”

他又啜了一口水,用一种半可怜半搞笑的眼神看着我。“人类世界的事情真是太棒了。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阿尔,要是他们把你的拖车弄走,在那里建销售店,那个,那个通向过去的洞……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就像当初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一次次反复买到同样的肉一样。我猜会消失吧。

我想这事儿跟黄石公园的老忠实间歇泉、澳大利亚西部的平衡岩,或在某些月相会倒流的河流一样让人无法解释。伙计,那些东西都太玄妙。只要地壳稍稍移动,温度发生变化或者只消几根炸药,那些东西就不复存在了。”

“这么说你不认为那会是……我不知道……

某种灾难?”我脑子里勾勒的画面是在三万六千英尺高空巡航的飞机机舱突然破裂,所有东西,包括乘客,都被强大的气流吸出去。我在电影里看过一次。

“我不那么认为,但谁能说得清呢?我只知道我无能为力。除非你愿意我把这块地方转让给你。如果这么做了,你就可以去向国家历史保护协会报告——‘嗨,朋友们,不能让他们在沃伦波毛纺厂院子里建销售店,那里有条时空隧道。

我知道这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考虑这么做,阿尔可能说得没错:通往过去的裂缝非常有可能无比脆弱。就我所知(或许他也知道),如果铝房子摇晃得太厉害,它可能会像肥皂泡一样爆开。我转念又想到,联邦政府如果发现真相,会派特别行动队回到过去,为所欲为。我不知道这一切有多大的可能性,但要是真有可能,我最不愿意带着进入活生生、毫无戒备的历史之中的就是那些为我们发明生化武器和计算机制导智能炸弹一类的有趣玩意儿、而且心怀种种复杂动机的人。

这种想法出现的那一刻——不,是那一秒钟——我猜到阿尔的真实想法了。只是我还知之不详。我把冰茶放到一边,站起身来。

“不,绝对不会,嗯。”

他对我的反应一点也不吃惊。当然,我可以认为他被氧可酮麻痹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看得出,不管我说什么,我其实不会撒手不管。我的好奇心(更不消说我的迷狂)已经像豪猪的刺一样根根直立。我确实有点儿想问个究竟。

“我想我可以跳过开场白直奔主题,”阿尔说。

“很好。坐下,杰克,我会向你和盘托出这所有的一切。”我站着没动。“你知道自己想听这些。

能有什么害处呢?即便在眼下的2011年我能让你听命于我——而实际上我不能——我也没有能力指挥你在那里做任何事。一旦你回到过去,阿尔·坦普尔顿只是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市一个四岁的孩子,戴着独行侠面具在后院里到处奔跑,还不能完全自理大小便呢。快坐下。就像专题广告片里说的,你不必非做不可。”

“没错。我妈妈一准会说,<i>魔鬼的声音总是很甜美。</i>”

我坐了下来。

<h3>3</h3>

“你知道分水岭时刻这个说法吗,伙计?”

我点点头。不当英语老师我也知道,甚至连文盲都知道这个说法。这是有线电视新闻上天天出现的令人讨厌的惯用词。其他的惯用表达还有“连连看”和“关键时刻”。最令人恼火的(我已经一次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在学生面前痛批这种用法)莫过于那些不具备任何实际意义的“他们说”,或者“很多人认为”之类的表达。

“你知道这个说法出自哪里吗,知道它的来源吗?”

“不知道。”

“出自制图法。分水岭通常指分隔河流的山岭或林地,河水从这里流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历史也是一条河,你说对吗?”

“我想是吧。”我喝了口茶。

“有些时候改变历史的事件会无限蔓延——就像分水岭地区的长时间大雨,容易造成河水泛滥。晴天甚至也会有水灾。分水岭地带的某一小片区域长时间下大雨就会造成水灾。历史这条河流中也常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水灾。需要举几个例子吗?比如9·11恐怖袭击,又比如2000年布什击败戈尔。”

“你不能把全国大选比作突发而至的水灾,阿尔。”

“也许大多数全国大选不能算是,但2000年的总统大选却是个例外。如果你能回到2000年的秋天,在阿尔·戈尔[20]身上花二十万美元呢?”

“这么假设有几个问题,”我说,“首先,我根本没有二十万美元。其次,我是位老师。我说得清楚托马斯·沃尔夫[21]的恋母情结,但对政治我简直一窍不通。”

他冲我不耐烦地摆摆手,瘦削的手指上海军陆战队戒指差点飞出去。“钱不是问题。这一点你信我的没错。预先知情可以完胜经验之类的狗屎。佛罗里达州选票的差距不到六百票。你认为自己能在选举日拿二十万美元,用买通选民的方式,搞定六百张选票吗?”

“兴许吧,”我说。“很有可能。我想,我会把那些漠视选举和往届投票率不高的选区单列出来——这些不用花很大力气就可以调查清楚——然后带着钞票过去。”

阿尔笑了,露出残缺的牙齿和病态的牙龈。“可不是吗?这一招玩转了芝加哥很多年。”

用不到两辆奔驰的价格搞定美国总统的想法让我陷入了沉默。

“但是说到历史长河,最容易出现变化的分水岭时刻莫过于暗杀——成功的暗杀和失败的暗杀。奥地利的弗朗茨·费迪南德大公被精神失常的小人物加夫里洛·普林西普暗杀,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此爆发。此外,1944年,克劳斯·冯·施陶芬贝格刺杀希特勒失败——功亏一篑——战争持续进行,数百万人殒命。”

我也看了那部电影。

阿尔说,“对弗朗茨·费迪南德大公或者阿道夫·希特勒,我们无能为力,实在是鞭长莫及。”

我本想责怪阿尔的想当然,但忍住了。那感觉就像是在看一本令人沮丧的小说。比方说,托马斯·哈代[22]的小说。你知道故事的结尾,但这不影响你阅读的乐趣,反而激发了你的好奇心。就像是看着小孩子开电动火车,越开越快,等着看火车在拐弯处冲出铁轨。

“要是你想要搞定9·11恐怖袭击的话,你得等43年。那时你都快八十岁了,如果你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这么着稻草人手里拿的孤星旗[23]就好理解了。

那是阿尔上次穿越回去时的纪念品。“63年的事情你搞不定,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下午领我进餐馆时,他的双眼污浊模糊,现在变得炯炯有神。他甚至变年轻了。

“这就是你想说的,对吧?达拉斯,1963年?”

“没错,”他说。“我不得不退出。但是你没有病,伙计。身体健康,生机勃勃。你能回去,你能阻止它!”

他向前探过身子,眼睛清亮,闪耀着光芒。

“你能改变历史,杰克。你明白吗?<i>约翰·肯尼迪能活下来。</i>”

<h3>4</h3>

我知道悬疑小说的基本要素——理应如此,我这辈子读过不知多少本惊悚小说——其诀窍在于让读者不断猜测。可假如你已经通过那天的离奇事件对我的个性有了些许感知,你就会明白我特别希望被说服的心情。克里斯蒂·埃平当时还是克里斯蒂·汤普森(还记得成就一对是一对的匿名戒酒会吗?),我还是个单身汉。我们当时也没有第三者插足。我从事着一份自己很擅长的工作,如果我跟你说那工作挑战性很高,那我准是在骗你。我最大的冒险经历,估计是大学四年级跟一个哥们儿在加拿大境内搭便车旅行。但是,加拿大人大多乐善好施,所以那次旅行也算不上什么冒险。可现在,突然之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担任主要角色,不光要改变美国历史,还要改变世界历史。所以,是的,是的,是的,我想要被说服。

但我心中也充满恐惧。

“要是计划失败了呢?”我四大口就把剩下的冰茶喝光了,冰块咯着牙齿。“谁能知道要是我成功阻止那件事,事态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

要是我穿越回来,却发现美国变成法西斯政权了怎么办?又或者污染异常严重,人人走路都戴着防毒面具,怎么办?”

“那你就再穿越回去一趟,”他说。“回到1958年9月9日11点58分。取消一切。每一次拜访都是第一次,记得吗?”

“听起来不错,但要是变化太彻底,你的小餐馆都不在了呢?”

他咧嘴笑了。“那你就得在过去生活了。有什么不好呢?作为英语老师,你仍然有抢手的技能傍身,即使没有也没关系。我在那儿呆了四年,杰克,发了点小财。你知道怎么弄的吗?”

我可以根据自己的学养猜一猜,但却直接摇了摇头。

“赌博。我很谨慎——我不想引人猜疑,更不想被输得精光的赌徒们跟风——不过你要是认真研究过1958年夏季到1963年秋季每一场重要体育赛事赌博的赢家,就有足够的余裕谨慎行事了。我不敢说你能过得像个国王,因为那样生活会很危险。但是你没理由过得不好。而且我想,餐馆还在那里。它一直都是我的,虽然我改变了很多事情。每个人都必将会改变过去。在那里四处走走,买一块面包和一夸脱牛奶就能改变未来。

听说过蝴蝶效应吗?那是个复杂的科学理论,其基本观点可以归结为——”

他又开始咳嗽,是他领我进来之后咳得最长的一次。他从盒子里抓起一片卫生巾,捂住嘴巴,然后对折起来。吓人的干呕声从他的胸腔传出。

听起来似乎他身体里一半的器官都散了架,像游乐园里的碰碰车一样哐当哐当响。咳嗽终于停止了。他看了一眼卫生巾,眼神畏缩了一下,折起来,扔掉了。

“对不起,伙计。口腔里来月经,真是活见鬼!”

“天哪!阿尔!”

他耸耸肩。“要是还不开开玩笑,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蝴蝶效应。”

“对。蝴蝶效应,意思是所有的小事件都能产生重大的,怎么说呢,连锁反应。比方说,有人在中国杀死一只蝴蝶,可能四十年后——或者四百年后——在秘鲁就会有一场地震。这在你听起来是不是跟对我来说一样不可思议?”

没错,但我想起一个年代久远的时空旅行悖论,并脱口而出。“是的,可要是你回到过去杀了自己的爷爷呢?”

他盯着我,陷入困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所以我让他接着说下去。

“今天下午你用很多细小的方式改变了历史,仅仅因为你走进了肯纳贝克果品公司……但是通向储藏室、回到2011年的楼梯仍然在那里,不是吗?福尔斯镇还跟你离开的时候一样。”

“看起来确实如此。但你说的事情可要重大得多,是说,挽救约翰·肯尼迪的生命。”

“噢,因为那不是中国的什么蝴蝶,伙计。

我谈的还有救罗伯特·肯尼迪一命。因为如果约翰·肯尼迪逃过达拉斯一劫,罗伯特很可能不会参加1968年的总统大选,也不会被暗杀。国家不再需要用一位肯尼迪取代另一位肯尼迪。”

“你并不确定。”

“对,但你听我说。你认为,如果你救了约翰·肯尼迪的命,他的弟弟罗伯特1968年6月5日12点15分还会出现在大使酒店吗?即使他在大使酒店,西尔汗·西尔汗也还是会在厨房备餐吗?”

有这种可能,但几率很小。如果你向等式中引入一百万个变量,结果当然会发生变化。

“或者马丁·路德·金会怎么样?1968年4月他还会在孟菲斯吗?即使他在,他还会准时站在洛雷恩汽车旅馆的阳台上被詹姆斯·厄尔·雷射杀吗?你觉得呢?”

“如果那个蝴蝶理论成立的话,很可能不会。”

“这也正是我所想的。如果马丁·路德·金还活着,他死后的那场种族骚乱就不会发生。可能弗雷德·汉普顿[24]也许不会在芝加哥被枪杀。”

“谁?”

他没搭理我的问题。“如此一来,可能就不会有共生解放军[25]。没有共生解放军,就没有帕蒂·赫斯特[26]绑架案。没有帕蒂·赫斯特绑架案,中产阶级白人中的恐黑情绪就会弱化些许,这些许的差别可是至关重要,些许但很重要。”

“你把我说晕了。要知道,我只是个教英语的。”

“你听不懂,是因为你对十九世纪美国内战的了解,胜过对肯尼迪在达拉斯被暗杀以后分裂国家的另一场内战的了解。如果我问你谁主演了《毕业生》,你肯定能告诉我答案。但是如果我问你李·奥斯瓦尔德在刺杀肯尼迪几个月之前准备刺杀谁,你肯定会说‘啊?’因为所有这一切都被历史遗忘了。”

“奥斯瓦尔德刺杀肯尼迪之前准备刺杀别人?”这我可是闻所未闻,但是我有关肯尼迪暗杀的知识多半来自奥利弗·斯通[27]的电影。阿尔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他自顾自往下说着。

“又或者越南会怎么样?约翰逊才是让战争全面升级的家伙。诚然,肯尼迪是个冷战分子,但约翰逊却让事态发展到了下一步。他有小布什站在镜头前炫耀‘我的卵比你大’的情结,会说‘不信掏出来比比!’肯尼迪也许会改变观点,约翰逊和尼克松却不会。因为他们,我们在越南损失近六万美国士兵。越南南北方阵亡数百万人。如果肯尼迪没有命丧达拉斯,代价会有那么高吗?”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阿尔。”

“没错,但我非常熟悉美国近年的历史,我认为挽救了肯尼迪,改变事情的可能性非常大。

放心,不会有任何不利的方面。一旦事情不顺利,你就收回一切。跟擦去粉笔写的脏话一样容易。”

“万一出了什么不得而知的状况我回不来了呢。”

“废话。你还年轻。只要你不被出租车碾到或者心脏病发作,就会活着看到事情的结局。”

我一言不发地坐着,眼睛盯着膝盖,思考着。

阿尔由着我出神。最后我再次抬起头。

“你肯定看过很多有关暗杀和奥斯瓦尔德的东西。”

“但凡能找到的我都看过,伙计。”

“你有多确定是他干的?有上千条阴谋论。

连我都知道。要是我穿越回去成功阻止了奥斯瓦尔德,却出现了另外一个家伙从草山或别的什么地方朝肯尼迪开枪呢?”

“草丘。我基本能肯定是奥斯瓦尔德干的。

阴谋论一开始看起来就都很离奇,这么多年下来,大多已经被驳倒了。比如关于枪手不是奥斯瓦尔德,而是跟他长得很像的某人的说法。1981年,尸体被挖掘出来做了DNA测试。是他,没错。这个恶毒的杂种。”他停下来,然后接着说,“跟你说,我见到他了。”

我盯着他:“扯淡!”

“是真的,他还跟我说了话。在沃思堡。他和苏联妻子玛丽娜在沃思堡看望他的哥哥。要说奥斯瓦尔德曾经爱过谁,那就是他哥哥博比。我当时站在博比·奥斯瓦尔德院子的篱笆外面,靠着电话杆,抽着烟,装出正在看报纸的样子。我的心跳每分钟似乎有两百下。李和玛丽娜一起走出来。她抱着他们的女儿,琼。一点点大,不到一岁。孩子睡着了。奥斯瓦尔德穿着卡其布裤子,具有常春藤盟校气质的扣角领衬衫,衣领已经磨损。裤子的折痕依然明显,但很脏。他已经放弃了海军陆战队发型,但头发仍然短得用手很难抓住。玛丽娜——天哪,多迷人啊!黑色的秀发,明亮的蓝眼睛,光洁的皮肤。简直像个电影明星。

要是你穿越回去了的话,你会亲眼看到的。奥斯瓦尔德走下人行道时,她用俄语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回答了她,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然后推了她一把。她差点跌倒了。这时孩子醒了,开始哭。

从头至尾,奥斯瓦尔德一直在笑。”

“你看到过这些。你真的看到了。你看见他了!”尽管我自己也曾穿越回去过,但我还是将信将疑,猜想那要么是错觉,要么纯粹是谎言。

“我没有骗你。她从大门里走出来,低着头从我身边经过,怀里抱着孩子。就像我根本不在那里一样。但奥斯菲尔德朝我走过来,近到我能闻出他身上遮盖汗味的好时派男士香水味。他鼻子上长满黑头。看看他穿的衣服,还有后跟破损的鞋子,你会认为他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但看看他的脸就知道这完全没问题。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认为自己非同一般。”

阿尔想了一下,接着摇摇头。

“不,我收回那句话。他知道自己非同一般。

只需假以时日让世人意识到这一点。他就在这里,在我面前——令人窒息的距离,不要以为我脑子里没有闪过那个念头——”

“你为什么不,不直截了当干掉他?”

“在他的妻子和孩子面前这样做吗?你下得了手吗,杰克?”

这个问题我不需要考虑太久。“下不了手。”

“我也是。我还有其他原因。其中之一就是讨厌国家监狱……或者说电椅。记住,我们在大街上。”

“哦。”

“想起来了吧?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半是傲慢半是拘谨。所有他的照片中都带着那种笑。他杀害肯尼迪后企图逃跑时碰巧经过的骑摩托车的巡警,被逮捕到达拉斯警局时,他也带着那种笑容。他问我,‘先生,你在看什么?’我说,‘朋友,没什么。’他又说,‘少管闲事。’”

“玛丽娜在人行道上二十英尺开外等着他,试图再次把孩子哄睡着。天气热得像地狱,她头上却还像当时大多数欧洲妇女那样戴着方巾。他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像个警察,而不是丈夫——说,‘<i>走吧,走吧。</i>’玛丽娜对他说了些什么,可能是让他抱一会儿孩子。不过,这是我猜的。但他把玛丽娜推开了,‘<i>走吧,娘的!</i>’她就走了。他们朝汽车站走去。就这样。”

“你懂俄语吗?”

“不懂,但我听力不错,我有电脑。当然,是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