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来, 义塾里连孩子?都不大爱说话?了。
之前?江盈知来的时候,一个个欢欢喜喜,这次有些孩子?虽然好奇, 却不如之前?活泼, 有几个都显得蔫头耷脑的。
因为他?们知道大概不能住这了,尤其?当许阿婆她们把所有东西都搬出?来后,内心的忐忑和不安更甚, 他?们害怕没地方住。
不过这群孩子?也许是见了江盈知一伙人, 进门就开始修东西,翻瓦片, 连鸡笼都拿去重新编, 明白自己应该还能住这, 又有了笑容。
有个小胖子?挨在?江盈知旁边,看她泡皮肚, 眼馋外又小声问, “小满姐姐, 我们真的不会被赶走了吗?”
“不会啊, 你看我们都在?给你们修东西,要是你们走了,我们修的给谁用, ”江盈知拍拍他?的背, “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吃没吃过皮肚?”
“没有, 这个就是皮肚吗?”小胖子?指指泡在?盆里的东西, 黄色的一大张, 硬硬的,瞧着不像能吃的样?子?。
江盈知点点头, “是皮肚,用猪肉皮晒干,油炸出?来的,晚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我觉得好吃,小满姐姐我给你搬柴,”小胖子?嘴里说着,原本愁眉苦脸的,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他?还去把从江盈知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悄悄地告诉了其?他?小伙伴,大家都知道自己不会被赶走了,有些小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周香兰走过来,她有点发愁,“怎么跟他?们说这个?万一,哎,”
因为只有她们知道,陈家人这次铁了心,想把义塾这块地收回去。
江盈知把昨天夜里泡发好的海参和黄鱼胶浸在?水盆里,她笑道:“这件事又不是说准了,没到最后都有转机的,别叫孩子?们吓着。”
她想的是,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吃饱了饭,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她刚才去灶房里转了一圈,原先米面?粮油还算齐全,里面?虽然窄小却也收拾得很整洁,能随处可见放在?竹篮里的大蒜,顶上的吊篮里也有腊肉,鱼鲞。
可这会儿估计无?心做饭和收拾,灶房乱糟糟的,大概吃的也随便?糊弄一弄就算完了。
心里压着事,吃又吃不好,事还没到头,人就先垮了。
江盈知宽慰周香兰,“等吃了饭,大家坐下来,再一起盘算。”
说完了这话?,她便?也没再多言,而是专心备起菜来。
晒干的黄鱼胶泡发变得特别大,她用的是片胶,一胀开跟手掌差不多大,先用盐炒,再水发好了剁碎。
正宗的要用土鸡熬出?来的鸡汤,她用的老母鸡,熬出?来的鸡汤油黄,加了海参碎和肉末,淋上蛋液,还得浇麻油。
一锅参糊熬好,本来应该装在?罐子?里,一盅瞧起来卖相好,一勺舀起海参脆,鱼肚胶吸满了汤汁,羹汤顺滑,味道浓郁。
她把参糊倒进盆里,此时日头升起,她将炉子?往边上移,蹲在?她旁边看的孩子?也挪挪脚。
江盈知笑了笑,也没管,而是把浸泡开的皮肚拿出?来,她用筷子?夹的,避免沾一手的油。
她将皮肚切到宽度适中,一半用来炒皮肚,另一半配了菜做三鲜汤,汤底用猪骨熬出?来,一掀开盖子?,这群小孩齐齐哇了声。
“好香好香,”小胖子?嘴巴说着,口水顺着边角流下来,他?胀红了脸,赶紧用袖子?擦一擦。
有个小孩问, “好想吃,小满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吃啊,我把这个炉子?烧得再旺点,是不是就可以吃了?”
“再等等,快好了,”江盈知说着,把早上煎好的蛋饺拿出?来,还有现泡发的木耳、香菇,烫过的虾,等到猪骨汤熬得香浓后,配菜一一放入。
皮肚、蛋饺、虾、香菇,烩成?一锅三鲜汤。
趁着煮汤的时候,她快火爆炒皮肚,葱蒜爆香,下入皮肚,酱汁和料酒倒入锅中,她翻炒皮肚的时候,在?她旁边的几个人全都看过来。
陈三明手里抓着鸡笼,他?使劲闻了闻,“烧啥呢?这么香。”
“小满姐,”双鱼也眼巴巴看过来,她望向锅里,“能吃了吗?”
正好王七姑把饭和馒头端出?来,“吃啊,收拾东西洗洗手来吃饭。”
这段日子?义塾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除了就住在?义塾里的孩子?外,其?他?孩子?都被接了回去,读书声也没了,饭菜更是糊弄。
今日倒是难得吃的丰盛,摆开的长桌上有好几盆菜,鱼丸、炒青菜、参糊和三鲜皮肚汤、葱炒皮肚,还有些王七姑和周香兰做的菜。
小孩子?们有的跪在?凳子?上,看着那些菜,舔舔嘴巴,没等到吹海螺,都没动筷子?,直到海螺声响起,他?们才坐好,伸长胳膊夹自己前?面?的菜。
有的小孩夹自己面前的葱烧皮肚,筷子?用得很不熟练,要很用力?地去夹,夹起来的皮肚颤巍巍的,汁水一直往下滴。
多孔的皮肚里吸满了汤汁,小孩伸着脖子?去接,放到嘴里时,咬下就溅出?汁水来,酱料的香气充盈整个嘴巴,又软又有嚼劲。
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十?分?兴奋地跟旁边的小孩说:“这个好吃,我没有吃过。”
旁边小孩没理他?,正在?埋头苦吃,嘴边糊满了饭粒,都在?努力?夹着菜,这些日子里吃的全是稀饭年糕汤。
小孩那一桌吃的专心,而大人这一桌则是筷子?打架,他?们几个男的吃一桌不抢不成?,抢皮肚,抢着三鲜汤里的蛋饺。
陈三明护住饭碗,又伸长筷子?一戳,一只金黄色蛋饺就落入他?的碗里,薄薄一层蛋皮,里面?是饱满的肉馅,蛋皮特别嫩,又在?汤汁中慢慢变得松软,这肉一咬会爆出?汁水。
他?吃得满足,其?他?几人看他?,啧了声,王良说:“臭小子?,也不知道让让别人。”
“你老了没?你老了就让你,”陈三明呸了声。
王逢年皱眉,“不吃就走。”
几个人立马老实了。
相反江盈知这一桌,倒是吃得很斯文,许阿婆喝了口猪骨汤,她长呼出?口气,“难得吃得这么好。”
这碗热汤真是让人浑身都暖了起来,而不是大热天的,感觉浸泡在?海水里。
只是吃了饭后,大家坐在?一起时,许阿婆说:“以后就别来了,这事跟你们也没有关系。”
双鱼反驳,“怎么跟我没关系,义塾搬了,我上哪里去?我都在?这待了这么久,难不成?还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欺负。”
“对呀,”陈三明也接过话?茬,“我们还能让你们被人家赶出?去啊,这些人真是丧良心。”
王逢年抬眼,他?问许先生,“是要讨个公道还是忍气吞声?”
大家的视线都看向他?,许先生叹气,“我当然是想讨个公道了,这么多年该付的月钱不给,年年来闹,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稳。”
“我们在?这也是受够了,大人憋着气就算了,现在?弄得小孩也惶惶不安,哎。”
“那搬走吧,”王逢年直接地说。
“啊?”
“啊??搬走?”
众人震惊,江盈知问,“搬到哪里去?”
王逢年解释,“我家后门,那里有间?很大的宅院,清净,正适合小孩念书。”
“不是白给,每个月付我五百文租金就成?。”
他?说:“先把小孩安置好,再来打官司。”
“至于这座义塾,”王逢
年微笑,“不介意我那的船工过来住吧。”
所有人从他?的笑意里感觉到凉意,全都明白他?的意思了,想欺负人没门。
陈家人要打官司,那就打到他?们服气,打到他?们把这些年的月钱给吐出?来,打到他?们自己服软。
至于这座义塾,想占走连门都没有,别说门了,能从天上飞下来再说。
乌船上那些船工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别说三十?来个,就十?来个在?这,除非陈家那边带上三四?十?个人来,才能打得过。
王逢年本来是不想管这事的,最多告诉人家状纸怎么写,但是他?后面?忽然转变了主意。
连后门宅院都是昨夜找牙人加价现买的,明天过户。
王良嘿嘿笑,“我今儿个晚上就去给陈奇下拜帖,告诉他?,他?们不是爱占便?宜,又不要脸,还喜欢打官司吗,那我们就跟他?们一起玩玩,打满三个月,钱不用在?意。”
“许先生啊,我们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赢了我们就把诉状贴满全海浦。”
由王逢年下拜贴,意思就是告诉陈家,这件事没有私下和解的打算。
他?们陈家想撤诉连门都没有。
而他?们打官司是打不过王逢年的,想砸钱,王逢年可以拿钱砸他?们整个陈家。
“我的天,”陈三明也是好久没见王逢年出?手了,除了五六年前?改姓,那个时候他?还太小。
而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大概是两年前?,王逢年去给被水师无?故扣押的渔民出?头,那一次的结局是水师放人赔罪。
许先生怔愣,这么多年里,大家都是劝他?忍气吞声,不要跟人计较,义塾还在?能让他?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经算很好了。
连同这次也是让他?服软,不要跟大户起争执,实在?不行就认赔搬走。
可当初明明是陈员外请了他?三趟,他?那时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秀才,思来想去拒了其?他?私塾到这来。
结果这么多年里,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要打官司的这几日里,他?想过太多,也想解散义塾,却又不知道让这群没了爹娘的孩子?上哪去。
没想到却是峰回路转,一时竟是喜极而泣。
连许阿婆几个人都忍不住抹了抹泪,也幸亏小孩不在?这里,不然也得跟着哭。
许先生带着一家老小连连感谢。
王逢年说:“等官司打完,地皮到手再回来,义塾还是义塾的时候,再来感谢我吧。”
江盈知瞧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又忍不住问他?,“你昨儿不是说,只帮忙写个状纸吗?”
王逢年压低声音告诉她,“我改变主意了。”
“那你的主意改变得真好,”江盈知毫不吝啬告诉他?,“年哥你脑子?可真灵活,这样?大家都能安稳下来,也能给自己出?头了。”
“只是,你自己会不会得罪人?”
江盈知很担忧,王逢年说:“你问王良吧。”
王良一听这个问题大笑,“得罪,他?姓陈,我老大姓王,王怎么会怕陈呢。”
他?背着手,笑眯眯地说:“我们背地里给老大取了个外号,小满你知道是什么吗?”
“散财童子??”江盈知不确定地说。
“嘿嘿,是王、克、陈,”王良又笑起来,“大概我们老大克陈家这一脉吧。”
“不用担心,陈家我们该得罪的都已?经得罪透了,不怕再添几个。”
江盈知一听,觉得更担心了。
但是陈三明和双鱼开始欢欢喜喜收拾东西,准备给许阿婆她们把东西搬到新地址去。
那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看得王逢年皱眉,他?跟阿成?说了声,阿成?跑出?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三十?几个大汉过来搬东西,完全不用许先生几个帮忙,倒是小孩子?害怕,一听要搬新的义塾,变得又期待又害怕。
王逢年选的这间?新义塾,位置真的很妙。
那宅子?的大门正对着他?院子?的后门,而他?住的屋子?就在?后院,一有声立马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