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似乎破除了什么迷障,原本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想法随着这个想法的清晰骤然串联起来。
月岛柊想到了中原中也曾提到过他没有八岁前的记忆。
既然中原中也的记忆存疑、身世存疑,那么自称为中也哥哥的魏尔伦就不可能和他有血缘上的关系,极有可能和中也同属于人造人。
月岛柊又想起了一种文学作品中常用的手法。
——对照。
这种手法常见于反派的塑造中。
通俗点讲,反派和主角拥有相同的身世、相似的命运,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因为选择的不同,二者的命运轨迹就此分叉,两段相似又不同的命运彼此对照。
主角和反派对峙,就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对峙。
当主角打败反派时,同时也伴随着心魔的破解和与自己的和解。
月岛柊长长吐出一口气,苦笑。
他知道中原中也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
跨过这个坎,中也之后就是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
可他也确实高兴不起来。
月岛柊想到了自己的上辈子,然后是自己的这辈子。
一个普通人在成长过程中尚且会经历那么多的痛苦,中也又会经历什么呢?
蝴蝶破茧,夏蝉脱壳。
结果的绚烂连带着中途的苦难也一并镀上了光辉。
人们总是会说:看,结果这么好,经历再多困难也值了。
但是……
展翅的蝴蝶再漂亮,破茧时经历的……也是实实在在的痛苦啊。
心脏的伤痕只会随着时间愈合,不会随着时间消失。
月岛柊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中也的命运有了些许的变化,可剧情的强大惯性会将偏离的剧情线通通拽回来。
一想到这里,哪怕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月岛柊也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泡在冰水里,沉沉的坠了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连鸟雀都没了动静,只有风吹树叶的窸窣声有一阵没一阵的响起。
白炽灯下,月岛柊环抱双膝,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如此一动不动片刻,忽然轻轻抽了下鼻子,微微侧过脸,视线越过衣服间的空隙,落在不远处的照片上——年幼的、懵懂的中也,和一堆大头贴混在一起。
不行。
月岛柊觉得这样不行。
他舍不得。
第97章
铅灰色的云层下, 是高高低低的丘陵,错落的洒在平原上。
这些丘陵有部分做了开发,枝叶掩映间依稀可见钢筋水泥的痕迹, 但更多的保持一种原生态的蓊郁, 密实的林木长满了山坡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天气转凉,部分草叶或做赤红,或作枯黄, 星星点点的嵌在一片绿意里,仿佛碧绿的绒毯无端被火烧了个窟窿。
月岛柊从车上下来时,踩到了地上的落叶, 发出骨骼碎裂似的一声轻响。
身后,车开走了。
他举目四望,只见天垂平野, 秋风瑟瑟, 偌大天地间, 只闻风声鸟鸣猫叫……还有几声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蝉鸣, 唯独不闻半分人声。
这地方荒芜的可怕。
换句话说, 很适合杀人放火, 复仇抛尸。
一旁的莱姆忧心忡忡, 做了今天的第三十二次确认:“阿柊,你真的真的确定吗?”
月岛柊是来找中原中也的。
太宰治联系不上, 港/黑那边直接将他排除在外, 但好在还有莱姆。
都说生活中的每一段经历都是宝贵的财富, 回忆往昔,为了不让中原中也接近樱兰学院,和他打擂台的那段时间是莱姆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工作,两眼一闭就是噩梦,噩梦里港/黑各部门人员在中原中也的指挥下向他发起冲锋,他只能吭哧吭哧的继续工作。
在工作的高压下,莱姆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眼底都是社畜的绝望,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对于港/黑的了解突飞猛进。
在樱兰学院的事件结束、和中原中也的对峙偃旗息鼓后,他已经知道了港/黑所有部门的人员构成,能够破译几份机密文件,知道部分高层的小秘密,他甚至可以拟态成某些港/黑成员,在中原中也不知情的情况下,短暂的指挥部分港/黑的势力。
莱姆就是用这股势力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如月岛柊推测的那样,魏尔伦和中原中也属于同一个设定的一体两面,他们都是某个实验的产物,区别是前者确定了自己人造人的身份,并因为这个身份游离在人世之外,激进的认为无法和人类共处,将中也视作自己唯一的同类、亲人,执着的想要和他远走高飞;后者则还处于一种自我认知的迷茫期,在身份认同这方面挣扎纠结。
魏尔伦的出现引来了欧洲的智能机器人刑警亚当。
太宰治知道魏尔伦的目标是杀掉中原中也所有的世俗牵绊后,提前做了部署。他暗地里和魏尔伦取得了联系,想办法调换了魏尔伦的暗杀顺序,将原本位于暗杀第一顺位的森鸥外移到了最后,旗会成员挪到了第一,好争取时间为港/黑的反向暗杀做准备。
之后发生的事情月岛柊就清楚了。
因为他横插一脚,魏尔伦将他放在了暗杀榜榜首,偏偏还没杀成功。
棋差一招,满盘皆错。
原本严丝合缝的计划像是脱轨的列车般乱了个彻底。
魏尔伦后来掉头去杀旗会成员,没成功;去杀中也镭钵街时期的同伴白濑,还是没成功;杀对中原中也很好的刑警大叔,因为中原中也有了提防,又双叒叕没成功,只知道两人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从市中心打到远郊。
当时森鸥外正和太宰治完善反杀魏尔伦的细节呢,抬头一看天边来了个魏尔伦,他们原本打算弄个森鸥外的替身把魏尔伦引到港/黑的包围圈里实现反杀,见状原计划往后稍稍吧,附近护卫森鸥外的异能者提前出动,和中原中也一起,同魏尔伦打了个两败俱伤,他们最终没能抓住魏尔伦——当然,魏尔伦也没能杀成森鸥外。
魏尔伦。
北欧的神明。
暗杀王。
暗杀界的不败神话在横滨这个风水宝地算是破了个彻底。
不知道魏尔伦现在作何感想,但心情大抵是不太美妙的。
事情了解到这儿,月岛柊终于明白了不久前太宰治找他时那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原本运筹帷幄的计划脱轨到这种程度,估计太宰治的心情也挺不美妙的。
尤其是听说为了给港/黑反杀魏尔伦留出部署时间,太宰治还特地弄了一批白桦树枝做的十字架,让魏尔伦杀一人就留一个,像那种很有仪式感的连环杀手似的,好引导中原中也按他的计划走——然后这些十字架就没了用武之地。
据太宰治某直属手下所说,在得知魏尔伦跑去暗杀月岛柊的那个下午,太宰治曾盯着手中的十字架看了整整一分钟,那天天气晴朗,阳光穿透玻璃窗照进室内,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明亮光晕。太宰治捧着十字架,仿佛要就地出家。
但剧情的力量是强大的。
就好像太宰治明知道十字架已经没用了,但本着买都买了的心态,依旧固执的扔在了魏尔伦的暗杀现场。
那天和魏尔伦的战斗结束,中原中也救下了一切想要救下的人,明明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他依旧从那位刑警大叔的手机通话记录里知道了刑警的哥哥曾是陆军技术研究所的研究员,代号‘N’。
陆军技术研究所曾位于镭钵街那块地方,只不过随着八年前的那场爆炸化作了灰烬。
中原中也是陆军技术研究所试验品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而那位神秘的“N”极有可能是曾经负责他的研究员,也就是制造荒霸吐的人。
与此同时,那位“N”入侵亚当系统,借亚当之口告知了中原中也他现在的地点。
如脱缰野马一般的剧情还就此拐了弯,又拐了回去。
事关自己的身世,中原中也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当天就和白濑一起前往了N给的地点。
然后,音信全无。
知道这件事后,月岛柊本就焦躁的心就像是被泼了一瓢开水,滋滋冒烟,泛起的全是细密痛痒的水泡。
他曾想过中原中也做出这个决定时的心情。
N发的那条信息已经不能用钩直饵咸来形容了。
那是赤裸裸又明晃晃的一个陷阱。
跟天上的太阳似的招摇的落到中原中也面前。
中原中也如此毫不犹豫,是自衬实力强横,不惧阴谋诡计,还是被魏尔伦的到来乱了心神,亦或是因为日思夜想的身世乱了方寸,义无反顾的一头栽了进去。
他往前走的时候,可有那么一刻回头看看,想到过以后、未来这样黏连的字眼,想到过……他?
也就是在这一刻,月岛柊因为窥破中原中也的命运而焦躁又蠢蠢欲动的心像是火焰高涨。
那心底凝聚的冲动膨胀成了一个气球,倏然炸裂,化作某种行动力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催促着他动了起来,像是归家的风筝一般,朝着风筝线牵连的那头飞去。
不忍、忧心、焦急……种种情绪纠结缠绕,化作了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念头——他想见他。
他想见中原中也。
现在,立刻,马上。
N的那条信息给的非常谨慎,似乎抱着只想让中原中也来的意思,特地挑了个中原中也周身没什么人的时间发,因此港/黑中知道的人不多。
莱姆费了一番力气,才弄到一个相当宽泛的地点。
如果中原中也得到的信息精确到门牌号。
那么他们得到的信息只能定位到某个小区,而且是非常偏僻、没什么人也没什么摄像头的小区,也就是月岛柊眼前的这片块荒郊野地。
N藏身的地方虽然偏僻,但现在毕竟是二十一世纪,日本也不是热带雨林,不存在真正的无人区。
月岛柊又打了五条悟电话,这次不是收集数据涮人了,而是正经找他帮忙。
月岛柊很少有主动找别人帮忙的时候。
他活的冷淡又疏离,跟世界隔着一层膜,尽力让自己变得独立,像是刀枪不入的一具盔甲,仿佛找人帮忙了,就变得软弱了、没用了。
现在因为中原中也破了戒,发现事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难。
他没有因为求助他人变得软弱。
五条悟也没有因此责难他。
他只是获得了五条悟一句口嫌体正直的抱怨,说他好麻烦啊,仅此而已。
总之,他从五条悟那儿得到了具体的位置,然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月岛柊的这一系列举动纯靠一腔冲动顶着,想到了就做了,待他冲到这片荒地,又一路爬上某片山坡,看见枝叶掩映间若隐若现的建筑残骸时,脚步渐渐慢下,忽然茫然起来。
他到了。
然后呢?
少女漫和少年漫分属两个片场。
这里对中原中也是龙潭虎穴,对他是十八层地狱。
前者属于现实层面,后者是凡人无法触及的神话层面。
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有脸能看的人跑到这儿,和找死没什么区别——真遇到危险总不能一路告白告过去吧?拖延的那点时间也没什么用啊。
莱姆适时问了第三十三遍:“阿柊,你确定吗?”顿了顿,又说:“要不回去吧。”
莱姆对月岛柊有点带孩子的心态。
他并不愿意看到月岛柊涉险。
在他看来,放任中原中也继续走剧情——毕竟这是中原中也必定会经历的事情,他作为少年漫的角色也不会真的出什么事,肯定会平安归来——然后月岛柊等着中原中也过来找他,待屏障修复后,用累积的积分换一个“可以无视屏障继续见中原中也”的愿望,无论少年漫少女漫都能获得一个HE的结局,一切皆大欢喜。
客观上讲,理智上看,这是最稳妥也是性价比最高的办法。
莱姆紧张的看着月岛柊。
他看见月岛柊脸上出现了些许迟疑,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一阵风吹来。
月岛柊忽然动了动嘴角,他眼神有些闪烁,看了眼莱姆,又去看不远处的建筑:“……你看,来都来了。”
语气软弱,但是态度坚定。
仿佛刚才的迟疑只是在犹豫要怎么礼貌又不伤人的拒绝莱姆的好意。
莱姆:“……”
他只能感叹一句爱情使人勇敢,面上却说:“恋爱脑。”
月岛柊腼腆一笑,接受了莱姆的谴责。
莱姆又问:“我们现在要怎么进去?”
不远处的那栋建筑虽然表面上看是个废墟,但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四周有无数摄像头,废墟下的土有松动过的痕迹,推测N所在的军方研究机构应该在地下,无论如何,这里都称得上一句守卫森严。
月岛柊:“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那样做。”
莱姆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你确定?”
五条悟动用了咒术师的手段,除了查到军方研究机构的具体地点外,还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N似乎一直并未放弃关于荒霸吐的研究,但是……你懂得,要进行这样危险的研究,研究员就是耗材,其他研究失败了可能就是中个毒毁个容之类的,研究荒霸吐失败了研究员极有可能被失控的重力碾成齑粉。所以N常年缺研究员,一开始是走正规流程招人,后来招人的范围扩大到了那些因为研究突破人类底线而被各大政府围剿、东躲西藏……总之就是不怎么‘合法’的科学家身上。”
五条悟版搜索引擎效率又高又准确:“不久前这里……”他点了点发给月岛柊的地址:“附近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虽然当做死掉的流浪汉处理了,但应该是N的研究员。”
“尸体几乎就是一堆烂肉了,只能依靠尚未被破坏完全的脸来辨认尸体的身份,”五条悟大发善心没有发血渍呼啦的尸体的照片,而是发过来一个网址,“一个研究员死了,就说明N的人手出现了缺口。”
那是一个暗网的网址,界面粗陋的像是上世纪的论坛,上面只言简意赅的发了一则招聘启示。
招聘的是研究员,没有年假,没有保险,没有任何的社会保障,甚至工资也少的可怜,能拿的出手的只有一点——可以为被政府排斥的疯狂科学家提供保障,并为他们的研究提供资金支持。
不过就连资金支持也少的可怜,唯一能算是福利的只有“能任意使用研究院内的各种高端仪器”。
会这样原因也很简单。
——没研究经费了。
科研也是要钱的,政府不止“荒霸吐”这一个研究项目,没有产出的研究项目会逐渐被边缘化,显然N研究的荒霸吐这八年来进展少的可怜,虽然不至于被取缔,但可以使用的研究经费较前几年显而易见的缩水。
再加上N的研究员跟耗材似的,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雇佣研究员要钱,研究员死后的抚恤金也要钱,N不能动那些走正规途径招募进来的人才的福利,只能对这些前来投奔的编外人员下手了。
莱姆对此评价:“空手套白狼。”
五条悟:“一些走投无路的、嗜研究如命的人应该会答应。”
莱姆:“但是这种人在一些黑手党中也很受欢迎吧,比如隔壁港/黑,人家还给上保险呢,还会提供假身份,奖金休假也是一样不缺。”
五条悟:“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招到人。”
莱姆:“那N很穷了。”
月岛柊:“那N很急了。”
对N的资本家做派进行一番批判后,五条悟表示他最近除灵太忙了抽不出手,他们如果想要混进去救人的话,以研究员的身份混进去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可以帮他们解决身份问题。
“但是这个身份毕竟是伪造的,N要招研究员肯定会进行审核,你们最好能准备一个可以糊弄人的研究方向,你懂得吧……就是那种一看就很不正经的、邪恶的、非常有反派气质的研究。”
这点五条悟表示爱莫能助,毕竟咒术师人均“文盲”,虽然他比别人要聪明,但这么专业的事还是做不来。
莱姆也觉得有点悬,他们几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半吊子,在N这个投身科研不知道多少年的人面前研究造假……总觉得一眼就会被看出来。
月岛柊却说可以。
见莱姆惊诧的看过来,他想了想,重重一点头,表示他知道一个研究项目完美符合五条悟的要求——很不正经、很邪恶、很有反派气质,而且这个项目真的有人做过,不是无根之木,他甚至能说出一些研究中的细节。
而听完月岛柊详细介绍的莱姆表示:这个研究确实很不正经、很邪恶、很有反派气质……就是有点串戏的嫌疑。
而且因为串戏显得颠,因为颠显得不怎么靠谱,也难为月岛柊居然能想起这个研究项目。
莱姆进行了今天的第三十四次确认,带着些微妙的不情愿:“真的要这么做吗?”
但是拒绝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一阵窸窣声传来。
一个青年坐着电梯来到地面,又拨开灌木走了过来。
他很年轻,脸上显出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中带着点神经质的疯狂,总之是从头到尾都非常符合疯狂科学家这一刻板印象的人,一见到月岛柊就劈头盖脸的问:“你就是过来应聘的?今天能上岗吗?”
……看的出这里是真的很缺人了。
月岛柊暗中观察,根据青年调整自己的表情,做出了一副疯狂科学家的样子,甚至因为演技的精湛B格比青年更高,隐隐有些世外高人的意思,看的青年一瞬间认真起来,肃然起敬,等着月岛柊介绍自己的那不为世俗所容的研究项目。
“我是,”月岛柊说道,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这是我的研究项目,一种尚未完成的、能让人返老还童的药,我叫它APTX4835。”
第98章
返老还童。
从创新性和野心上完全不如各国政府曾经尝试过的“人造神明”计划。
但也算是符合了那些有钱有闲的人对于长生的渴望, 属于从古至今无数帝王将相都研究过的老牌项目。
青年不意外现在还有人渴望长生,不断发展的医疗技术,每年层出不穷的新型药物, 其实都是为了不断拓展人类生命所能到达的极限。
他只是好奇, 按理说这么一个前途无限的项目, 应该有不少人愿意资助才对,怎么会落到这么一个无人问津到要找他们帮忙的下场。
月岛柊对此的回答是:“老东家快被人端了。”
“这个项目其实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开始没什么进展, 直到一个天才研究员的加入才突然突飞猛进。”
青年感兴趣的问:“那个天才研究员呢?”
月岛柊微微偏头,没回答,接着说:“但即便如此, 药效也很不稳定,仅在部分小白鼠身上出现过返老还童的现象,而且那些小白鼠会在表现出返老还童性状的三天后死去, 绝大多数时候, 小白鼠会在吃下药物的一瞬间暴毙。我的老东家继续药物的研究, 但同时也把那些尚未完成的药物——也就是APTX4835——当杀人灭口的毒药用。”
青年点点头表示理解, 纵观整个科学史, 有不少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巨大影响的元素或者药物都是作为某个实验的副产物出现的。
“那个天才研究员呢?他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青年问, 他还是对天才研究员感兴趣。
月岛柊闭上了嘴, 脸上郁色一闪而逝,过了几秒才重新开口, 似是对青年频繁提起他人不高兴, 声音都低沉了几分。
“我还没说完, ”他说,继续讲前东家的翻车史,“怪就怪那个药物并不稳定, 偏偏组织从上到下都对它杀人灭口的能力深信不疑,把药物喂给目标后没有仔细检查,结果出现了一个漏网之鱼。”
“你的意思是……”青年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搓着手稍显亢奋的凑近。
“有个目标吃下药物后没有暴毙,而是真的返老还童到了七岁。组织却以为那个目标必死无疑,半点没放在心上。如果那个目标是个普通人还翻不出什么浪花,可他父亲是有名的侦探,认识的长辈朋友跟各国警方都有点联系,结果……”
月岛柊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个傻逼领导这个组织算是到头了,”青年文绉绉来了这么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颇为感同身受的摇摇头,忽然他话锋一转,质疑的眯起眼睛:“但是一个组织覆灭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国际上没有半点风声。”
月岛柊:“还没覆灭。”
青年一愣,想起月岛柊之前说的是“快被人端了”,而不是“已经被端了”。
月岛柊:“那个漏网之鱼搞了很多小动作,组织其实也发现了漏网之鱼的事,我逃出来另找下家的原因是……”他顿了顿,长长一声叹息,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发现整个组织已经被人渗透成了筛子。”
“你能想象吗?那么大一个组织,兢兢业业干活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其他人,从高层到小兵,不是FBI就是CIA,还有日本公安……”
青年闻言倒吸一口气。
“我前上司还觉得自己很有胜算,和那个漏网之鱼势均力敌,但实际上被人里应外合一锅端了就是眨眼间的事,你觉得这个组织有前途吗?”
青年很诚实的摇头:“没前途,难怪要另外找下家。”但是等等,他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既然你的组织还在,也就是说,你……”
月岛柊投简历时自称手中握有一个不为世俗所容的、很有潜力的项目是N决定派青年前来面试的最主要的原因,众所周知能独立开发项目的人是天才中的天才,这既证明了月岛柊的能力,又证明了他的确走投无路。
但是根据月岛柊刚才的话,主导APTX4835这个项目的很明显是那个天才研究员,至于月岛柊……没准就是那种实验室里兢兢业业但是又没什么存在感的那种人。
俗称——
专门用来衬托天才研究员的死跑龙套的。
月岛柊从青年眼中看出了未尽之语,头一撇,颇不情愿的开口:“APTX4835的资料……我是偷出来的。”他深吸一口气:“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能继续把这个项目做下去!”
青年了然。
他从月岛柊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细微的嫉妒。
再联想此前月岛柊提到那位天才科学家时的微妙态度,想必前东家快倒了只是他决定另寻出路的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嫉妒那位天才研究员的才华,又不甘心被他的光芒掩盖,恰好组织大厦将倾,于是他将APTX4835这个研究项目偷出来,想的就是自己能独立将项目做下去,证明论能力自己不比任何人差——从心态上看和那些与主角攀比的恶毒女二一般无二,如果项目真做出来了,说不准还会拿着成果去前东家面前耀武扬威。
——但是众所周知,这种女二一般都是来给主角当垫脚石的。
看来这位月岛柊的科研水平不怎么样。
同为“N”身边的龙套研究员,青年感同身受的想。
不过N开出的条件也就只能招到这样的人了。
青年微妙的放下心来。
“关于APTX4835的资料里带了吗?我要评估一下你的科研水平。”青年翻了一下刚才月岛柊递过来的文件,问道。这份文件的数据不够详细,看上去像是随便从几份论文上扒下来的,青年以为是月岛柊故意为之——这也理解,谁也不愿意面个试就把自己辛苦实验所得的数据泄露出去——但是现在既然有了雇佣意象,他就希望能得到更为详细的原始数据。
谁料月岛柊露出了稍显尴尬的神情:“我离开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来得及把所有数据拷贝下来,这就是全部了……”
青年表情一僵。
意识到月岛柊的科研水平比他想象的还要差。
但N都开出那种条件了,也的确招不到怎么人才。
青年叹口气,微妙的,更加放心了。
“但你这个数据还是……”青年有些苦恼的皱眉,觉得月岛柊这个水平说服不了N,真加入了只能当保洁。
“我虽然没偷出完整的数据,但是我带来了不少APTX4835的样品,我们可以用这些样品分析药物的成分,继续研究。”月岛柊适时打断,从口袋中拿出了两罐彩虹糖。
一个绿罐,一个红罐。
一个看起来很酸,一个看起来很甜。
“你居然将药品放在糖罐里?!”青年瞪大眼睛,“还是塑料的!而且还拆分了!氧化怎么办?变性怎么办?你一路颠簸过来,药片被震散了怎么办?”
月岛柊一翻白眼:“不然我怎么掩人耳目把东西偷出来。”
青年一想也是,闭上嘴,但还是忧心忡忡,担心这珍贵的样品就这么因为保存不当变质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月岛柊漫不经心的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我对APTX4835的稳定性很有信心,你要不信,我们可以当场试一下。”
他从身后的灌木丛里拖出一个正在蠕动的麻袋。
如果青年从电梯出来后跑快几秒,他会看见一只史莱姆刺溜钻进灌木丛中,变成一个被麻袋装着的人,但是他没看见,所以现在只以为为了能面试成功,月岛柊千里迢迢带来了一个试验品。
“是狗?”青年看着麻袋的体积猜测。
月岛柊摇摇头,微笑:“是人。”
他解开麻袋,一个被五花大绑、疑似因为下了药力气全无、只能瑟瑟发抖的少年露了出来。
青年面色古怪,“你就这么把人一路扛过来?”
“不用扛,他会自己跟来。”
月岛柊摇摇头,笑的压抑、意有所指又意味深长。
笑的青年打了个激灵,心想:思维控制?好变态啊。
月岛柊打开红色糖罐,从里面掏出一粒彩虹糖,塞到莱姆嘴里,一边动作一边解释:“这是目前最接近成功的样品,能让人短暂的返老还童,时间从一天到三天不等,但是药效过去后,试验品会直接死亡。”
他给莱姆使了个眼色。
莱姆嘴角一抽,同月岛柊对视半晌后,闭上眼睛,当着青年的面从少年一点点变回了幼童,变身过程参考了《咒怨》《异形》等多部恐怖片,总之很扭曲很血腥,看的青年当场起了恐怖谷效应,脸都绿了。
“因为不知道药效能持续多久,我们抓紧时间,”月岛柊看起来很平静,从绿罐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了莱姆嘴里,“绿罐样品的成分在红罐样品的基础上做了删改,是能让人暴毙的毒药。”
莱姆被绿色彩虹糖酸哭了,腮帮子直抖。
青年见状露出了温文尔雅但又无比冷漠的微笑:“很痛苦吗?很害怕吗?忍一下,很快就……”
话音未落,眼前的幼童忽然充气球般涨大,转瞬炸裂开来,碎裂的骨骼和飞溅的鲜血如天女散花,劈头盖脸砸在青年脸上身上。
青年懵了,脸庞一片惨白。
“啊,死了。”月岛柊依旧淡定,他面无表情的擦掉脸上沾染的血迹,看着满地的马赛克有些遗憾的开口:“果然样品还是有些变质了,正常来说应该是像心脏病发那样的暴毙,不会这么大动静。”
从始至终,他眼中都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的怜悯或者敬畏,而是像在审视一件由无机物构成的物品。
青年看着月岛柊神思恍惚,冷不丁对这位同行的疯狂与冷漠有了全新的认知。
心想这位学术水平确实不怎么样,但身上那种变态科学家的气质简直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同类。
是同类。
这时候科研能力已经不重要了,同类意味着他们志同道合,除了N这里,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机构能接纳像月岛柊这样的人。
青年也不问为什么月岛柊除了装药的罐子像彩虹糖罐外,怎么就连里面的药也和彩虹糖长得一模一样了,只当怪人有怪癖,生怕月岛柊会反问一句:你不信?试一下。然后真把药塞他嘴里。
月岛柊寻思着这些血啊,肉啊,都是莱姆身体的一部分,就这么四散着不太方便,从衣袋中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掉了青年脸上的血迹,“抱歉,是我的错,你的衣服脏了,脱下来吧。”
青年被月岛柊突如其来的温柔弄的毛骨悚然,看月岛柊的眼神已经可以用敬畏来形容。
“好、好的。谢谢。”
“那个……面试通过了,欢迎加入我们。”
“哦?”月岛柊眼神微微闪烁,“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岗?”
青年回答:“现在。实不相瞒,我们之所以急着招人,就是因为N先生弄到了心心念念的试验品,实验接近尾声,我们很缺人手。”
“方便告知你们做的是什么实验吗?”
青年露出一个微笑,带着些许自豪:“听说过荒神吗?用各种生理刺激让试验品说出初始化封印指示式的认证密码,自主放弃对荒霸吐的控制,然后……”
“重新获得荒神的控制权。”
月岛柊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
“咪达唑仑的效果呢?”
“有征兆,还有两分钟会有明显的反应。”
“加大剂量。”
实验观测室内,N穿着白大褂平静的看着单向玻璃后被锁链困住的中原中也,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带着股轻飘飘的冷漠。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说实话观测室内很嘈杂,纵然切断了声音,中原中也被电击的惨叫传不过来,但各种研究员忙碌的声音、相互间小声交谈的声音、各种仪器指示灯滴滴响起的声音……互相交织成一片,一张网似的笼罩下来。
他本不该听见这样微不足道的脚步声。
但是那脚步声忽然一重,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像是刀锋划过空气,带着股压抑的怒意。
N皱了皱眉,转过身,看见走廊内有一个人影快步走来,快要走进观测室时,又忽然慢了下来,在N面前站定。
“你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青年从后面小跑着追上来,责怪月岛柊一点都没考虑到他这个四体不勤的研究员,一转头发现N也在后,立刻正了正神色,为N和月岛柊互相做了简单的介绍。
“月岛先生,这位是整个荒霸吐计划的总负责人,我们一般叫他‘N’。”
“N先生,这位是……”青年顿了顿,发挥了多年社畜的职业修养,一句不谈月岛柊本人的科研水平,只将他带来的APTX4835吹的天花乱坠,仿佛有了这个样品,下一秒人类的寿命就能实现指数般的增长。
从始至终,月岛柊都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N听着青年的介绍缓和了神色,上下扫视几眼,只当月岛柊刚才的迫切是源于一个疯狂科学家对于实验的渴求——平心而论,中原中也的确是个很好的、很稀缺的实验体。
“进来吧。”他说,侧开身体引着月岛柊进去。
因为N不再挡着视野,月岛柊终于得以看清单向玻璃后中原中也的全貌,刚才只是惊鸿一瞥,现在才发现中原中也遍体鳞伤。
小小一个被锁链吊着,如钉死在墙面的飞蛾般垂着脑袋,显得整个人极瘦极窄一道,各种管子、仪器、线路连接着身体,裸露的上半身遍布弹孔,有鲜血滴答淌下,在连接着线路的贴片和皮肤的交界处,隐约可见因为电击而生成的灼烧的痕迹。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身体轻微的痉挛着,被吊起的手腕上可以看见因为用力而产生的道道青筋。
月岛柊一怔,才发现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实验室内的声音被隔绝了。
“走啊。”
忽然后背被推了一把,青年越过他凑上前,转头奇怪的看着他。
月岛柊这才发现自己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N看向他的眼中浮起了些微的怀疑。
“知道了。”
月岛柊回答,慢吞吞走上前。
随着他的走进,那个小小的、被吊着的身影也越来越大。
月岛柊在那面巨大的单面玻璃前站定,手轻轻的贴上去,却在即将碰到单面玻璃时忽然停住,像是不忍触碰一样。
“很好的实验材料吧?”身旁,有不知哪个很符合疯狂科学家刻板形象的研究员搭话,看向中原中也的眼神满是遗憾,“可惜不能碰。荒霸吐的载体诶,对各种药物的耐受性肯定很强。如果我有足够的科研经费,一定把他移到自己的实验室去。”
“嗯。”
月岛柊的手贴上了冰冷的玻璃,手心笼着中原中也的身体,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他不适合待在这儿。”月岛柊轻声附和道。
**
剧烈的、心脏的轰鸣仿佛要冲破耳膜。
血液仿佛沸腾,带着股灼人的痛苦,如钉子般一下一下嵌入脑髓。
中原中也不知道在这儿待了多久。
痛苦模糊了他的感知,连时间也无限拉长。
他只记得自己是来找N弄清自己的身世的。
他发现魏尔伦要杀N,亚当推测这极有可能是因为N手中握有他其实是人类的证据,魏尔伦杀了N,就相当于斩断了他和人类世界的最后一丝牵挂。
抱着这个微弱的希望,他和亚当还有白濑一起,来到了这个N给他们的地点,也就是那个曾经研究过荒霸吐的军方研究机构。
看守的警卫先是以机密设施必须进行严密检查为理由,对他们进行了随身物品检查和血液检查。
然后他们见到了N……那个与信天翁给他的照片中、与牵着五岁的中原中也的青年有着相同的脸的男人,一个自称是中原中也父亲的男人。
再然后呢……?
记忆在这里发生了断片。
像是黑白默片中抽走了几张胶片,一阵寂静的、凌乱又迟钝的雪花点过后,才有零星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上来。
是了。
他被算计了。
一同过来的亚当和白濑被关在门外,他则因为血液检查时打进去的毒药麻痹了身体,再睁眼时就待在了这间实验室中。
N,那个自称他父亲的男人站在观测室内。
天花板上方的固定影像装置显出了他颀长的身影。
清瘦的脸上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这让他即便不笑,看上去也有几分温柔,就像初见时微笑着说他是他的父亲一样。
但说出的话语却又漠然至极。
“注射10ml咪达唑仑。”
“加大电量。”
“中也君,痛苦吗?”
“但是很抱歉,要拯救你,别无他法。”
……
N的脸上没什么罪恶感,说出的话显得他好心极了,倒是中原中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是控制荒霸吐的锁链。只要你有明确的意志,荒霸吐就永远会被你束缚。”
“杀了你,荒霸吐会失控;如果将新的人格程序覆盖在你的人格之上,两个人格冲突,依旧有可能导致荒霸吐的暴走。”
“我不能再弄出一个镭钵街了,相信中也你也不想再背上几千条乃至于上万条人命。”
“所以才要这样。”
“对于你可能很痛苦,但是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
“只要你自发的放弃荒霸吐,只要你说一句话,念出一句咒文就好,那是初始化封印指示式的认证密码。”
“你会说的对吧?荒霸吐可是这个国家唯一能够控制的特异点,说是重量级的国防武器也不为过。”
N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来,跟着我念,哪怕是在脑海中重复也好。”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苏醒。”
……
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诱惑。
“……只要念出来,你就可以从这种痛苦中解脱了,我会删了你的人格程序,然后覆盖上一个新的。”
电击带来的痛苦磋磨着他的意志。
药物则模糊了意识。
他时而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暖和的温水中,下一秒则被痛苦拽入了现实。
意识连同灵魂似乎都被锤烂了、碾碎了。
一丝本能的求生欲牵扯着他张开嘴,机械的重复N的话,但在整句话说完之前,一个更大的、几乎横亘了他目前所经历的所有岁月、乃至于深深刻入灵魂的问题浮现在脑海。
“我……是谁?”
他是谁。
一个所有人生而知之,唯独他不知道的问题。
中原中也最终没有开口。
他的躯壳像是已经死了,只有灵魂飘在上空。
就连挣扎也越来越微弱。
但篡过四肢百骸的电流却越来越强了,推入血管中的药剂也越来越多。
心脏仿佛在另一个躯壳中跳动,心跳却如惊雷炸响耳畔。
在无限的、关于“我是谁”的叩问中,他质疑起心脏的合理性。
这是他的心脏吗?
一个人造人会有这般鲜活的、能泵出血液的心脏吗?
像是要佐证他的质疑。
无数声音从天边遥遥传来。
先是太宰治的,照旧用那副轻佻又欠揍的语气,宣扬生命毫无意义,宣扬人的诞生是个错误,试图拽着他一起投入死亡的怀抱——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提议显得很有诱惑力。
然后是幻觉。
钢琴家、信天翁、宣传官……旗会的五个人倒在血泊中,是死的不能再死的僵冷的尸体,那无双无神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他,用同样僵冷的语气指责他将他们连累至此。
中原中也试图反驳,但语言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转眼,另有一个冷静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钢琴家双手环胸靠在墙边,与在旗会时一般无二。
“我说过了吧。让你入会的理由。是为了监视你,看你会不会背叛组织。你看起来像是期望着破坏掉一切,借着反击的火焰将自己焚烧殆尽。现在看起来也一样。”
“不是的。”中原中也嗫嚅着开口。
钢琴家微笑反问:“不是吗?但你不是经常这么干吗?镭钵街?还有你的重力异能,在你暴露出非人的那一面的那一刻,不是连曾经最亲近的“羊”的成员——白濑也背叛你了吗?”
中原中也无力辨别言语上的漏洞,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喊:“不是的!白濑后来又帮我了!研究所就是他陪着我一起来……”
“哦?你怎么肯定这不是又一次背叛的前奏呢?”
“……”
“他用带着毒药的匕首捅过你,你会落到这个境地也是因为中了毒药。你现在被困在这里,他呢?他在哪里?”
“……”
钢琴家的笑容扭出一个恶意的弧度,看着叫人面目可憎起来,温柔的话语像是水草,拉拽着人的灵魂拖入冰冷的水底,“承认吧,你的诞生就是一个错误,即便他们喜欢你,也是被你人类的皮囊所欺骗,当你体内的力量冲破封印,以那种可怖的姿态降临世间……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中原中也的眼前出现了八年前那场大爆炸发生时、镭钵街的景象——震天的哭声和绝望的呐喊,交织成一副绝望的景象,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末日降临的惊恐。
“不会有人……接纳真正的、作为怪物的你。”
忽然一个景象闪过脑海。
那是一双洁白的、柔软的手。
然后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那双手陷入了一团漆黑的、云朵般的怪物中。
怀抱则像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拥抱在了此刻的中原中也的灵魂上。
中原中也蓦的抓住一丝清明。
“有的。”
他说,声音分外笃定。
“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
中原中也嘴角微微开合,近乎虔诚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
“他在说什么?”
观测室内,N看着仪表上逐渐稳定的各项指标深深拧起了眉毛。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中原中也的顽强超出想象。
明明已经有所松动了,可下一秒又突然坚定起来,竟然让整件事的进度就这么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
“这样下去不行。”
N难得焦躁的来回踱步,自言自语。
“这样下去不行。”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声音在身侧响起。
N的余光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是那个新人。
新人依旧垂着眼睛,眼底情绪看不分明,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中,似乎抓着些什么,半晌,才缓缓抬头,看向他。
“要不我去试试吧?”
**
“这样下去不行。”
“要不我去试试。”
零星的、破碎的话语从天花板上的固定影像装置传来——N并没有切断他们的声音,这像是一种恶趣味,像是指望着这种行刑前的宣告能增大中原中也的心理压力。
这似乎有点用。
起码现在中原中也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
他没有力气抬头,所以最先听到的是一阵脚步声。
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灵魂上。
然后是一双鞋,站定在他面前。
皮鞋连着裤管。
顺着裤管往上,是白大褂。
然后是平直的肩膀,被衣领扣住的脖子,一截流畅的下巴……
中原中也抬头,看见了月岛柊的脸。
月岛柊伸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脸颊,那双从走进这个研究员开始就始终垂下的眼睛在此刻终于抬起来——漆黑的眼底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清晰的映出了中原中也的倒影。
中原中也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他怔怔看着,笃定月岛柊是药物构筑的梦境。
是了,月岛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人总是躲躲藏藏。
于情于理,现在都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窗明几净的地方。
下一刻他又忽然觉得齿冷,太宰治也好,钢琴家也好,一切的恶语中伤,都没有此刻的月岛柊来的吓人。
“你也要说那些话吗?”
中原中也就侧头把脸贴了过去,像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温驯的恶犬,鼻翼翕动着,说出的话带着轻微的颤音。
月岛柊没有说话。
他能感受到N的目光。
那些研究员一字排开,无数探究的目光如剑一般刺在他的背上,或者说——刺在中原中也身上。
这是月岛柊一直以来避免陷入的境地。
他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尽可能的缩小存在感,避免成为各种意义上的视觉中心。
他应该感到难受的。
月岛柊想。
但或许是因为中原中也就在眼前,他竟然觉得那些目光也就这样。
他甚至巴不得那些目光更多点,最好他是一面墙或者一个草垛,将所有的恶意的审视都阻拦在外。
月岛柊上前一步。
从N的视角看,这像是一个胆小的研究员为了不被试验品伤到而在动作前率先控制住了对方的手脚。
但只有月岛柊知道这是一个拥抱。
他往中原中也嘴里塞了一粒东西。
见到月岛柊的动作,一墙之隔的研究员们立刻低头开始记录中原中也的生命体征。
中原中也脸颊贴着月岛柊的肩膀,委屈的嘟哝道:“是毒药吗?”
他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不是。”
“是糖。”
中原中也想说骗人。
忽的一怔。
牙齿咬破糖衣,甜意从舌尖蔓延开来,冲淡了口腔中的血腥味。
他怔愣抬头,撞进一双清澈的、像是小溪一样的眼睛。
“真的是糖……”中原中也有些懵的开口。
月岛柊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非常淡非常淡的微笑。
“嗯,草莓味。”
第99章
“月岛?”
身后的影像装置传来N略带疑惑的声音。
观测室内的仪器忠实的量化了中原中也的各项身体数据, 吃下“药”后毫无变化的身体显然让N起了疑心。
但也有人认为这是中原中也自身的体质所致。
荒霸吐的载体总归是特殊的,用在人类身上会致人死亡的药用在他身上可能会毫无用处倒也说得通。
因此N愿意再给月岛柊一个机会,没有动作, 只是用一种危险又严厉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声将中原中也从混沌中叫醒。
他微微睁大眼睛, 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舌尖的甜味逐渐蔓延开去,像是一道连接着现实的桥梁,一个温柔的佐证。
但即便知道这是现实, 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依旧像个梦境。
“……阿柊?”中原中也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N盯着单向玻璃后两人的情状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猛地拍下身侧用于预警的按钮,高声叫道:“关闭所有出口!释放麻醉气体!这人不是研究员,他是来救荒霸吐的!”
尖锐的警报响起, 观测室内顿时乱成一团。
关押着中原中也的实验室咚咚咚落下三层锁,两侧墙面裂开六道口子,露出藏在其中的拇指粗细的关口, 有气体从管口中喷出。
然而下一刻。
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骤然暗下。
警报声戛然而止。
麻醉气体的释放装置停止运作。
整个地下军方研究员像是突然瘫痪的巨兽, 无声无息的陷入了沉睡。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上一秒警报声搅得人心脏提起, 下一秒实验室就陷入了寂静, 快的中原中也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依旧怔愣的看着月岛柊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朦胧的轮廓。
那个轮廓动了动, 中原中也感觉有一只手摸索着抚上自己被铁链捆住的手腕。
一个轻柔的、温和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嗯,是我。”
中原中也的心忽然落在了实处。
“中也, 你现在有力气挣开这些锁链吗?”月岛柊问。
N给他注射的毒药已经代谢掉了, 没了电击, 没了持续注射的咪达唑仑,恢复了一些力气的中原中也干脆利落的挣断了束缚。
但他仍是不放心,在落地的一刹那就抓住了月岛柊的手, 让他赶紧走。
“没事的,莱姆不是只断掉了这个区域的电,而是直接切断了整个研究所的电力供应,他们现在应该忙着抢救自己的实验样品吧,莱姆也会在其中捣乱,不会让他们有多余的心思关注我们,我们有很充足的时间逃出去。”月岛柊回答。
这个计划也是一开始就定下的。
那些溅在月岛柊和那个青年研究员身上的血液尸块同样是莱姆的一部分,莱姆可以自由操控它们。
但是离开本体理应失去活性的血液和肉块动起来太显眼了,所以月岛柊故意用手帕擦去了青年脸上的血迹,又将他的染血的外套拿了过来。
月岛柊将手帕和外套团在一起,进入研究院后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人收走了这些东西——其实研究院不提供清洗衣服的服务,正常,哪有上班地点能让人这么干的,但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放东西却没问题。
月岛柊就用这种方式将莱姆的部分身体带入了研究院深处,并放在了青年视野之外的地方。
在月岛柊和青年离开后,衣服和手帕上的血液肉块重新聚合成了莱姆的分身,无声无息的潜入了研究院的管道系统中。
然后,开始搞事!
保险起见,一个功能齐全的研究院拥有多套应急备用电源,M所在的陆军技术研究所尤甚。
尤其是经过八年前那场因为有异国间谍潜入偷走荒霸吐容器——也就是中原中也——而导致的大爆炸后。
政府更是直接将研究所武装到了牙齿,除了警卫增加外,应急备用电源也增加了好几套。
但是这不重要!
他们是来搞破坏的!
莱姆直接化身成无数个专门啃电线的果冻小蟑螂,也不管这电线连的是正极负极,不管这电线管的是哪块区域的照明,总之见到电线就啃!来一根啃一根,来两根啃一双!
……就这么一路咔嚓咔嚓,将研究所啃到了瘫痪。
这么大的研究所不会只有荒霸吐这一个项目。
N还可以强行保持冷静,但是其他的项目组遭了殃。
摇床停了。
啪!养了一个月的菌种功亏一篑。
超净台停了。
啪!里面实验室放出的有毒气体迅速扩散。
冰箱断电了。
啪!所有需要低温保存且对温度变化敏感的试剂统统报废。
……
一时间,不知多少研究员在心底发出尖锐爆鸣。
再加上有些项目的研究对象非常危险,电力系统瘫痪意味着所有需要电力驱动的防护措施成了脆弱的薄纸,那些变异的飞禽走兽随时有暴动的可能。
研究所乱成了一锅粥。
中原中也竖起耳朵,的确听到了乱糟糟的脚步声,仔细听还有人在念叨着什么“菌种啊”“期刊啊”“呜呜呜呜呜”之类的,N的声音被压的几乎听不见了,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干扰。
照这个势头,他们安全离开的可能性很大。
但中原中也还是有点在意那个莱姆,他不是第一次从月岛柊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现在听起来对方似乎有些奇怪的能力,连带着月岛柊的存在都显得神秘起来。
感情的发酵伴着两段人生的靠近。
是两个灵魂的互相交织。
月岛柊的一切,中原中也都很在意。
脑海中心念电转,但手头上的动作依旧麻利,中原中也三两下去掉了身上的所有束缚,又直接暴力拆除了实验室的门锁,只在动作间隙问了一句。
他问的尽可能像是随口一说,但想起之前在樱兰学院见到莱姆时的场景,言语间依旧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黑暗遮蔽了人的视觉,却让听觉变得敏锐。
月岛柊那个在少女漫各种套路中身经百战、唯独面对中原中也时缺根弦儿的脑子忽然开了窍。
“你吃醋了?”他直愣愣问了出来,像是对答案的好学生似的。
问完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中原中也扣了扣被拆掉的锁舌,轻哼一声。
这就是默认了。
月岛柊也扣了扣合页。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脑海中,无数少女漫走马灯似的闪过。
一号男主角说:“你误会了,我和她只是朋友,我只喜欢你。”
二号男主角说:“你……喜欢我啊?”伴着一个喜悦的、腼腆的、试探的又心意相通的笑。
三号男主角……三号男主角直接抱了上去。
……
总之这个时候必定是一句迅速的解释+一个坚定的表白,就可以直通HE大结局。
月岛柊舔了舔唇。
“……你误会了。”
“我和他……”
几秒的沉默。
“有生殖隔离。”
中原中也:“啊?”
月岛柊有些懊恼,又想想现在也的确不是一个适合表白的场景。
怎么也应该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苦难过去,新生活来临前,挑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将一切对中原中也全盘托出,再来一个郑重的表白……吧?
月岛柊继续为“生殖隔离”这个词添砖加瓦,“莱姆其实是只……”
“看来我来迟了一步。”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中原中也一惊,立刻将月岛柊拽到背后,万分警惕的看着来人。
魏尔伦从阴影中走出来,看向中原中也的神情有些复杂。
中原中也眉毛皱紧:“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居然没发现这个房间里进了第三个人,如果对方没有出声而是直接偷袭……
中原中也看向魏尔伦的眼神顿时更警惕了。
“在你吃糖的时候。”魏尔伦回答,看着中原中也那副护食恶犬、仿佛他动一下就会直接扑上来的样子,表情越发的一言难尽。
尤其是他赶来这里的原因有一部分是为了救中原中也。
当然,这不是觉得中原中也就处理不了这些事。
魏尔伦对自己的弟弟有信心,可谁说哥哥就不能出于兄弟爱去救自己那个武力值爆表的弟弟呢?
魏尔伦和月岛柊是前后脚进入这个房间的。
他原本给自己设计了很帅气的出场。
就像此前无数次的暗杀一样,他会以漫不经心的姿态如救世主一般出现,时机恰当的话,没准能说服被折磨的神思涣散的中原中也和他一起走,不顺利的话大概率会和中原中也打一架——毕竟他差点杀了旗会的人。
但不管是哪个可能,他都有充足的时间对中原中也嘚吧嘚吧嘚。
然而月岛柊横插一脚。
魏尔伦一时间拿不准是留还是走,只能在原地等待。
以他的角度月岛柊和中原中也的身影几乎重合,看不清具体动作,但盯久了依旧有种“我应该在车底,不该在这里的感觉”。
像现在这样单手插兜闲庭信步走出,抛出一句酝酿已久的“我晚来一步”,而不是被中原中也当做偷窥狂从角落里捉出来,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
魏尔伦看了月岛柊一眼。
月岛柊眉心一跳,总觉得那种被恶毒家长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魏尔伦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魏尔伦:“中也,你我是同类,你……”
中原中也:“不干。”
魏尔伦:……好的。
魏尔伦来此的唯二目标之一就此彻底宣告失败。
然后他想了想,决心跳过这一part,专注于另外一个目标。
“我要去杀掉那个研究员,你待在这里也行,直接离开也行,但如果你想向他讨回把你的人生弄得一团糟的责任的话……可以一起来。”
魏尔伦朝中原中也伸出一只手。
一墙之隔的门外,尖叫声隐隐约约传来。
魏尔伦分神一听,觉得那些人暂时还顾不到这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始嘚吧嘚吧嘚,试图说服中原中也,他和他一样,从诞生伊始就是一个错误,试图说服他向着这个世界发怒,用这份怒火从玩弄他人命运的人手中夺回自己的人生。
因为电力故障的缘故,房间内非常暗,魏尔伦只剩一道颀长的影子,不紧不慢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中传来,带着极强的蛊惑性。
但这并不妨碍月岛柊有那么一秒幻视课堂上苦口婆心劝人向学的班主任。
他有点想往魏尔伦手中塞个保温杯。
魏尔伦清了清嗓子,他真的有点渴了,但是他不说,最后以一句“走吧,弟弟,从不讲道理的世界夺回你的灵魂”为结尾,然后隐含期望的看着中原中也。
月岛柊感觉中原中也抓着他的那只手收紧了。
“你是怎么定义我的诞生是错误的呢?”中原中也满不在乎的说,“只要有一个人,有一秒为我的诞生欢欣鼓舞,我就与这世界上其他的灵魂没有任何差别。”
中原中也拉着月岛柊往外走。
魏尔伦看着他们几乎叠在一起的背影,莫名的,有种中原中也已经夺回灵魂的感觉。
这种强而有力的联系维系在他们相连的两只手上,沿着彼此的躯干向上蔓延,像是茂盛的野草深深扎入脚下的土地。
——仿佛这一刻中原中也不再是往上飞的漂萍,他在往下降,变成了一粒普通的灰尘,沉到了土壤间的缝隙里。
魏尔伦有一瞬的恍惚。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像是要抓住什么,仿佛他也曾有这么一道连接着世界的联系。
但是抓了个空。
魏尔伦侧过头,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不知看了多久,再转头时,中原中也和月岛柊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
接下来的一段路魏尔伦一反常态的沉默。
他缀在月岛柊和中原中也身后,看着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着先把月岛柊送到地面,然后中原中也再折返回来找N。
魏尔伦轻嗤一声想嘲讽他们多此一举,N又不是靶子等着人来砸,这一来一回的功夫,早跟耗子似的溜了。
明智点,他现在就不应该继续跟这两个人待在一起,而是趁着N还没跑多远,折返回去将他找出来杀掉。
但是他最终没有动作。
遥遥看着两人近乎贴在一起的背影,像是在看一道过去的影子。
虽说研究院内已经乱的顾不上他们了,但一路上依旧不太平。
大概在他们离开实验室的五分钟后,部分应急电源修复完毕,头上灯光亮起,偶尔会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的研究员撞上,或者被警卫发现。
最危险的一次迎面撞上了一群因为电力系统瘫痪冲破束缚逃出来的怪物。
这些怪物不知是哪个实验的产物,但显然成果喜人,每个怪物身上都移植了异能,这些异能并不稳定,用着用着怪物会爆体而亡,可怪物数量实在太多,依旧给中原中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月岛柊老老实实跟在中原中也身后,觉得这些意外来的奇怪又突兀。
比如其中一个拥有致幻异能的怪物,中原中也一不小心中招后,不知看见了什么幻想,直接和魏尔伦打成了一团。
魏尔伦被中原中也操纵着实验室内电击棒捅了个对穿,中原中也被魏尔伦揍进了墙里,期间伴随着你来我往的对呛和反驳,在异能的效果衰退后,两人又齐刷刷清醒。
类似的事情之后又发生了好几次。
断断续续的,把月岛柊扣出去后,另外两人的对手戏竟然能凑成一出“哥哥救弟反被揍,弟弟自我觉醒”的戏码。
月岛柊猜测这是世界在自动修正剧情。
而随着剧情的逐渐修复,月岛柊有种预感,过了今天,中原中也的这段剧情会彻底结束。
如同少年结束成长的阵痛,他会像破茧的蝴蝶,以一种更加昂扬、更加耀眼的姿态,飞上广阔的蓝天。
十六岁,不过是一个生命刚刚起始的年纪。
或许是人更倾向于往有光的地方跑。
电梯附近的区域照明系统还没恢复,跑进这片黑暗区域后,人流骤减,三人也得以喘口气。
中原中也研究电梯,确定电梯的供电并没有被切断。
显示楼层的电子屏上,白色的数字幽幽泛着光,虚虚勾勒出他的轮廓,像是黑暗中一片轻柔的剪影。
月岛柊看着他,忽然开口:“中也,回去后,我有要事要告诉你。”
中原中也转头看他。
一蓝一黑两双眼睛对视着,像是绵绵秘密纠缠着一根线。
中原中也弯了弯眼睛,道了声好。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后退时踩到了地上的碎玻璃。
魏尔伦耳朵一动,一闪身将人拽了过来。
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被电子屏的灯光照的越发惨白。
——是N。
他显然想趁乱坐应急电梯逃走,却被月岛柊和中原中也抢了先。
昏暗的光线下,魏尔伦此时的脸大抵和阎王无异,性命攸关之际N竟然爆发了惊人的潜力,一掌拍在电梯按钮上,趁着电梯开门的瞬间,挣脱魏尔伦的手就想往里跑。
魏尔伦没有动,他轻轻挑起地上因为刚才的动乱而碎裂的桌板,让它飘在半空,然后一脚踢飞。
桌板快的像一柄薄而韧的刀片,擦着N的脖子眨眼盯在他面前的电梯门上。
中原中也不悦的“嘿”了一声,显然责怪他这种有可能破坏电梯的行为。
魏尔伦轻啧一声,干脆直接掐着N的脖子抵在了墙面上——特意避开了电梯附近的区域。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
魏尔伦其实觉得自己不算反派,但这不妨碍他很赞同这句话。
心中压抑的怒火是很难消除的,对着尸体骂总没有直接对着活人骂来的叫人酣畅淋漓。
魏尔伦选择一边骂——就像那些多话的反派一样——一边掐,两不耽误。
五指逐渐收拢,脆弱的颈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当魏尔伦宣泄完心中对于N这种因为一己之私进行人造人实验,将他们任意带来世上的这种行为的谴责后,N已经气若游丝,离死只有一步之遥了。
魏尔伦手指用力,打算直接拧断他的脖子,重力扭曲了周围的空气。
“……等等!”
忽然,N挣扎着抓住了魏尔伦的手腕。
“你不能杀我……”
“我死了的话,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你自己的那个秘密。”
魏尔伦的动作停住了。
N继续说:“温柔森林的秘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因为这句话,魏尔伦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N 的脸上则露出某种嘲讽的、仿若近在掌握的微笑。
中原中也察觉有什么事情超出了掌控,上前一步,“喂……”
就在这时,天花板突然碎裂,青黑色的液体伴着一具白色的骷髅重重砸在魏尔伦身上,竟是直接将他撞飞了。
——这具白骨,是N将中原中也带进研究所后,特意领他去看,后因N排出维持生命所需的胎水溶液,而当着中原中也的面死亡,化为一具白骨的人类,也是中原中也的原型。或者说……是这个实验的另一个受害者。
显然N打算将他的价值压榨到最后一刻,趁着魏尔伦因为刚才那些话心神大乱的时刻,他暗中摸进口袋按下了操纵面板上的按钮,放出这具拥有相似重力异能的白骨对付魏尔伦。
理解白骨的由来后,在场三人无不陷入了盛怒。
中原中也是出于柔软的心肠。
魏尔伦是出于对人造人的一丝感同身受。
而月岛柊……他看着中原中也眼底的怒火,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之开始缓慢的燃烧。
这是一种细密却绵长的刺痛,像是压在灰烬下永不熄灭的火星。
他其实并不在乎白骨的由来。
他此前并不认识这个男孩,也没有任何接触,听完他的故事觉得可怜,但也仅仅只是可怜,近乎于无的联系让他只能给出这样稀薄的情绪——N用白骨对付中原中也才是真正让他愤怒的事。
他一面觉的怨怼,明明知道这是中原中也必定会经历的剧情,依旧不满居然使用这种近似于往伤口上撒盐的方式——N哪怕召唤出毁天灭地的外星人他都不会这么生气。
同时还有些难过,自责于自己明明想着帮中原中也,可还是有帮不上的地方。
可在这复杂的情绪之外……一丝疑窦从心底升起。
月岛柊看着不远处打成一团的魏尔伦、中原中也以及白骨,眉心缓缓蹙起,灵魂仿佛升上天空,以第三者的角度俯视着眼前这一切。
——少年会在磨砺中实现和自我的和解。
相似的异能,相似的经历。
他曾以为魏尔伦是那个从文学结构上和中原中也对照的角色。
事实上魏尔伦也是最符合这个位置的。
但作为某种程度上主角心魔的外化,势必会有一个破除心魔的过程——主角在物理上打败对方的同时,心理上破除迷障。
也就是说中原中肯定会和魏尔伦打一架,而且是死斗。
但回到最初那个问题——
这两人到底为什么会打起来?
魏尔伦要对中原中也亲近的人下手,可实际上有烟无伤。
他——没死。
旗会的人——没死。
森鸥外——还好好的在给爱丽丝选小裙子。
中原中也亲近的人没有死亡,自然也失去了杀魏尔伦的理由。
中原中也不出手的话,魏尔伦根本不会主动去杀中原中也,而且看这一路上的相处,除了因为中了异能而打的那一架,两人之间意外的和谐。
魏尔伦瞪他的次数都比对中原中也说重话的次数多!
真要动手的话,怎么看都应该是“魏尔伦恶婆婆附身怒从心头起,挥起屠刀硬拆小情侣”——魏尔伦应该杀他啊!
如果那个人不是魏尔伦的话……难道是白骨?
白骨是中原中也的原型,从设定上看可以算作另一个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杀死白骨的那一刻,也可以算做是对过去的告别。
……可恶,手头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月岛柊苦恼的揪揪头发。
那厢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白骨在魏尔伦和中原中也的联手下逐渐占了下风。
难道这段走的其实是“主角和心魔手拉手一起打败小BOSS,在战斗中实现和解”的大团圆剧情?
月岛柊猜测道,又垮下肩膀,心想如果这样就好了,白骨怎么看都比魏尔伦要好打。
他想的太出神,没发现N趁着魏尔伦和中原中也被白骨绊住的时候,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一只手拿着块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碎瓷片抵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粗暴的拉拽着他进了电梯。
这时候就能看出军方在建造这个研究所的时候绝对没有贪污受贿了。
——这个应急避难电梯在经历研究所断电、大面积动乱以及魏尔伦那一脚踹过来的桌板后,电梯门摇摇欲坠,轿厢依旧□□如初,自身功能没有任何损伤,从N躲入到轿厢门关闭只有几秒钟的功夫。
一转眼,月岛柊发现电子屏上的数字已经由“-15”变为了“-12”,而且还在不断往上跳。
月岛柊:“……我这是被当做人质了?”
对此,如任何抓住人质的反派一样,N将瓷片逼近一寸,伴着一声大喝:“老实点!”
月岛柊嘴角动了动,看起来想说些什么,被N打断,“你豁出性命来救中原中也……呵,他想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手上。”N自信的样子像是抓住了中原中也的命门,“他追上来你就直接让他离开,不然我杀了你!”
月岛柊:“……如果追上来的是魏尔伦呢?”
N:“也让他离开!”
月岛柊沉默了一会儿,委婉道:“我觉得魏尔伦可能不太愿意。”
N冷笑:“呵,难道他就不怕你死吗?”
月岛柊:“我觉得他比你更想我死。”
N瞪大眼睛。
月岛柊一声长叹。
这就是他刚才想说的了,他真的觉得,如果N用他的性命威胁魏尔伦,魏尔伦动作半点都不带停顿的,但如果N说要杀了他,没准魏尔伦一高兴……嘿,就把N放了。
忽然轰隆隆一阵巨响。
不断上升的电梯骤然停住,几秒后,猛地下坠!
过于强烈的坠落感带来一阵心悸。
N一声惊叫,惊慌失措下腿软的险些站不住:“怎么回事?!”
相较而言,月岛柊倒是很冷静。
“显然,追来的是魏尔伦。”
“而且他好像不喜欢追过来,更喜欢我们倒回去。”
第100章
N不再用瓷片抵着月岛柊的脖子了。
相较于远在天边的死缓和近在咫尺的死亡, 他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更要紧,果断将月岛柊掷在地上,试图将他当做人肉垫子, 聊胜于无的减缓一些冲击力。
恐惧让N没了力气, 月岛柊用劲推开他, 跑到门边飞速将所有的楼层按了一遍,然后整个人贴在轿厢内壁上,掌心撑住墙壁, 膝盖弯曲,脚跟提起。
N抬头看见的就是月岛柊这幅如同青蛙展姿标本的样子,一呆:“这是干嘛?”
月岛柊瞥他一眼, 好心提醒:“电梯坠落时的紧急自救措施。”
N混混沌沌想起好像真有这么个事,手忙脚乱爬起来。
当魏尔伦把上升的轿厢强行拽落,又将轿厢接住放到地上想暴力将N扯出来时, 一开门看见的就是两只整整齐齐贴在电梯内壁上的“青蛙”。
饶是魏尔伦见多识广, 也忍不住一呆, 问出了和N同款的问题:“这是干嘛?”
月岛柊:“电梯坠落时的紧急自救措施。”
魏尔伦一声嗤笑, 没有说话, 但满眼写着“脆弱的人类”“没用的人类”“弱小的蝼蚁”, 看向月岛柊时, 又加上了一句“弱小的人类怎么敢觊觎我的欧豆豆”,看久了又变成“我的欧豆豆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弱小的人类”。
——看上去是真的很疑惑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 对待月岛柊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他重新掐住N脖子把他跟死鱼一样拽出来, 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下巴朝门外抬了抬,示意月岛柊自己走出来。
“中也呢?”月岛柊没有看见中原中也,也没有看见白骨, 心里咯噔一下。
魏尔伦一愣,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了和月岛柊同款的迷茫,几秒后,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是了,刚才发现N逃走后,他光想着抓人,没心思在白骨身上耽误时间,直接一脚将它踹飞了。
魏尔伦记得自己那一脚是冲着白骨去的,但现在想想好像有些不对,似乎是因为角度问题,中原中也和白骨处于一条直线上,且两人因为打架手脚缠在一起,那一脚踹到白骨身上的同时,连带着中原中也也一并踹飞了——难怪脚感比平时要重。
迎着月岛柊的目光,魏尔伦难得有些心虚,连原本那凶神恶煞的气势都弱了不少,斟酌着用词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又在最后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我看中也已经快把白骨打败了,他们就是换个地方打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月岛柊静静看着那因为魏尔伦一踹,而贯穿了几个房间窟窿,眼神带着谴责。
魏尔伦:“……”
魏尔伦烦躁的挠头:“好了,我知道了,我回头道歉、道歉行吧?”
N刷新了对魏尔伦的认知,想不到魏尔伦这么好说话,觉得自己这次逃出生天的几率比想象的要高……
下一秒——
魏尔伦怒而转头,不能对月岛柊发的火齐齐叠在了对N的怒火上。
“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杀你。”
魏尔伦粲然一笑,“确切的说,我不会用杀手的方式杀你,在死之前,你会有充足的时间反省自己犯下的罪孽……直到你开始期盼死亡,我才会满足你的愿望。”
N:“……”
好极了,还是得死。
一个擅长搞事的反派,总是万分惜命的,不到最后一刻,他们永远不会放弃对搞事的追求和对活着的渴望。
N也是如此。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底的祈求感动了上苍,亦或是每年春节去寺庙中说的那些礼节性的吉祥话在此刻起了作用,就在魏尔伦狞笑着——这是N眼中的样子,实际上魏尔伦自觉笑的很优雅——将他提溜起来准备离开时,亚当忽然出现。
又过了一会儿,太宰治也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
他们是来救中原中也的,行至半路发现中原中也已经获救后,转而与魏尔伦对上,毕竟抓捕魏尔伦就是此次亚当来日本的目的。
“救……救我!”
N果断向看起来最面善的亚当求助。
作为被创造出来的刑警,从犯罪中保护人类是刻入亚当系统中的命令,罪人的罪孽由法律审判,而在此之前他们有生的权利,因此即便知道N是个名副其实的渣滓,在听到N的求救后,亚当依旧对魏尔伦举起了枪。
他做好了会在此处与魏尔伦对上,甚至于战斗致死的准备。
而对港/黑来讲,魏尔伦就是个定时炸弹,只要存在就是隐患,所以在上次魏尔伦暗杀森鸥外失败后,太宰治又制定了新的计划,无论是他还是亚当,都抱着会和魏尔伦打一场,将对方留在这里的想法。
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
魏尔伦:谢邀,不打。
他拎着N后撤一步。
与此同时,异能造成的剧烈冲击波贯穿整个电梯井,留下了一个直通地面的、深达十几层楼的巨大通道,顺着通道往上看,可以看见一小片染着晚霞的天空。
而魏尔伦带着N不见踪影。
——顺带着还拎走了月岛柊。
**
入秋后天黑的快,没一会儿斑斓的晚霞褪去,青黑色从云层下泛上来,寥寥几粒星子在幕布似的夜空中闪烁。
魏尔伦沉默的站在位于横滨街道和飞机飞行领域之间的高塔型起重机顶上,身侧是月岛柊,N则被他用绳索绑住双手,晴天娃娃似的吊在起重机的铁骨上,在风中白着脸一晃一晃。
魏尔伦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顺带着将月岛柊带出来。
只是一刹那间的想法。
某一刻忽然想起中原中也一直念叨着要先将月岛柊送出去,回过神来时,月岛柊已经被他带离了研究所,来到了这个起重机上。
夜晚风大。
月岛柊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裹着外套缩在角落,盯着脚下缩小到极致建筑看了一会儿,视线挪到魏尔伦脸上,“理解你想拷问N的心情,但为什么一定要跑到这么另类的地方?”
月岛柊回想起了喜欢站在水滴兽上的Batman,某位喜欢嚯嚯米花町地标式高大建筑的银发杀手,以及许许多多热爱居高临下看人的少年漫前辈,感慨少年漫的人对站在高处这件事情果然有独钟。
魏尔伦表示这是因为高的地方有很多,但审讯效果好的只有那么一处。
他用鞋尖挑了挑绳索。
N顿时剧烈晃动起来,绳索摩擦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不就是想知道温柔森林的秘密吗?一旦说出来,我在你手中就没了价值,你会直接把我杀掉,我才不会干这么蠢的事!”
一开始,N还很坚定。
一分钟后,伴着越发急促的嘎吱声和大的仿佛能直接将绳子吹断的风,N声音渐弱。
两分钟后,魏尔伦掏出一把刀片,贴在了脚下的绳索上。
N立刻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猛地意识到不论自己说不说,魏尔伦都会杀了他。
一瞬改口:“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魏尔伦看了一旁的月岛柊一眼,这是他的秘密,如非必要,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但既然已经把月岛柊带过来了,一时间也不能把他带下去,那么听听就听听吧。
“‘温柔森林的秘密’是牧神写下的生成人工异能的操作指南里最终章的标题,我浏览这份指南时最后六页已经被撕了,你既然托人窃取了指南,应该浏览过完整的复印件——告诉我,那六页写了什么?”
月岛柊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是结合中原中也最近的经历还有太宰治之前和他透露的事,还是大致理清了来龙去脉。
将中原中也带走不是魏尔伦来横滨的唯一目的,他还有一个目的是要弄清“温柔森林的秘密”。
整件事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当时魏尔伦还不叫魏尔伦,而是一个由名为“牧神”的反政府组织成员创造的、被命名为“黑之12号”的人工异能生命体。
适时一个名为兰波的法国间谍潜入该组织完成任务,依靠事先收集的情报解除了控制魏尔伦的命令式,魏尔伦就此恢复意识,反杀了创造他的“牧神”。因为自身展现出的强大实力以及被“牧神”注入意识的大量关于反政府组织网络群的情报,魏尔伦被政府认为大有潜力,可以当做间谍培养。
将他从“牧神”手中带出来的兰波成了他的监护人,兼具教导、监视、培养的职责,一段时间后两人成了搭档,兰波将自己的真名——保罗·魏尔伦——给于“黑之12号”,魏尔伦这个名字由此得来。
四年后。
魏尔伦和兰波潜入日本军事基地,受命偷走据说拥有荒霸吐力量的新型异能武器。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成功了。
这个任务一开始顺利的不可思议,魏尔伦带出了当时还是试验品的年幼的中原中也,虽然触发了警报导致入侵被发现,但是倘若他们小心一点,是可以带着中原中也全身而退的。
可就在他们即将逃出升天的时候,两人就中原中也的去向产生了分歧。
兰波简直将中也交给政府教导,就像他当初教导魏尔伦一样。
魏尔伦则拒绝将中原中也交给法国政府,而是打算将他带到乡下抚养,让他在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像一个普通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长大。
分歧爆发争吵。
争吵导致冲突。
魏尔伦举枪朝兰波射下了子弹,兰波朝魏尔伦展开了异能。
这场争端最终以兰波略胜一筹告终,但因为这场争端,他被军警追上,奄奄一息的兰波无奈下尝试吸收了夺来的“荒霸吐”作为新的异能使用,却阴差阳错解开了荒霸吐的封印,巨大的爆炸响彻天地,爆炸后,解开封印的荒霸吐——也就是中原中也——从废墟中苏醒,第一次看到了从天空照下来的阳光。
七年后,中也十五岁。
从那场爆炸中幸存下来的兰波失忆成为了港/黑的干部,为了弄清自己的过去,一手炮制了荒霸吐事件,试图将真正的荒霸吐——也就是中也——引出,最终以被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联手打败收场。
死之前,兰波恢复了记忆,将自己知道的中也的身世告知了他。
知道自己就是荒霸吐的中也加入了港/黑,为了进一步弄清自己的身世,在森鸥外的引导下以成为港/黑干部为目标奋斗。
又过了一年,未死的魏尔伦回到横滨,一则是为了继续干八年前没干完的事,即带走中原中也;另一则是为了弄清楚兰波手记中被兰波撕去的最后那六页,即‘温柔森林的秘密’。
听到这里月岛柊眉心狂跳。
合着到头来,不管是中也还是魏尔伦,都在纠结自己的身世。
魏尔伦身上也有秘密!
隐隐约约的,月岛柊意识到了又哪里不对。
“魏尔伦,”月岛柊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你能详细说说和兰波之间的事吗?”
“问这个干什么?”魏尔伦一听到兰波这个名字就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满脸的不情愿,他想怒斥月岛柊多管闲事,可月岛柊的表情出奇的严肃,一双眼睛灼灼看着他,大有一副他不说就不放弃的意思。
“……他将我带回间谍机构后,教我人类的生活技能还有一些战斗技巧……”良久,魏尔伦不情不愿的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像棒读。
“能说的更详细一点吗?他是怎么教你的?你一开始还不会人类的生活技能吧?他会帮你穿衣服吗?会帮你洗脸吗?”月岛柊严谨的像是在研究什么论文。
魏尔伦越听脸越黑:“闭嘴!我只是刚恢复意识,不是个傻子!还是黑之12号的时候我总不能让牧神……我会穿衣服!”
“那他会送你礼物吗?相遇时的纪念礼物?生日礼物?”
“他把你恢复意识的那天当做了你的生日?”
魏尔伦沉默下来。
夜风呼呼的吹着。
他站在起重机上的身影像是一道影子,一动不动,一时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一时像是回到了现实。
“你怎么知道?”他问。
“猜的。”月岛柊回答。
真的是猜的,毕竟这是一个屡试不爽的设定,把捡到对方/重获新生的日子当做生日or重要纪念日之类的,可以象征主题、加深羁绊、偶尔还能来个回马刀。
“来自于人类的、傲慢的、居高临下又多此一举的把戏。”魏尔伦冷冷说道,像是对兰波的这种举动深恶痛绝,但他还是在月岛柊身边坐下,看着远处的夜空出了一会儿神,缓缓开口:“在那一天……潜入军事基地的前一天,他找到了我……”
一开始说的很艰难,像是生锈的齿轮吱嘎吱嘎旋转,费尽的从板结的土地中挖出一些已经凝固的记忆。
之后却越来越顺畅,仿佛当时的场景刻在魏尔伦的脑海中,如此流畅的、像是潺潺的溪流一般从他口中吐露出来。
“……他提着块小蛋糕,将葡萄酒夹在腋下敲开了我家的门。”
“那天天气很晴朗,夜空很亮,我住的地方因为隐蔽没有路灯,但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说要给我庆生,但按照他的说法,我是在昨天杀死牧神的,他是在庆祝昨天的生日。”
魏尔伦像是醒觉自己还留有兰波的痕迹般,拿下了头上的帽子。
“他还送了我一顶帽子。”
“这一顶。”
他的眉毛深深蹙起,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在已经和兰波分道扬镳、覆水难收的今日,还留着这样东西。
“后来我和他喝了那瓶葡萄酒,互道了晚安……”
“多恶心不是吗?”魏尔伦像是要藏起什么似的匆匆将帽子戴回头上,转头看向月岛柊,求证似的问,嘴角的笑嘲讽又冷漠,带着股明晃晃的恶意。
月岛柊摇头。
魏尔伦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样子,一句又一句的话连珠炮似的砸出去。
“就是你这幅嘴脸。”
“将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往人类的方向培养。”
“强行给一个非人类按上人类才有的生日。”
“这就像把一个圆形的西瓜强行按进方形的模具中。”
“自作聪明。”
“自以为是!”
“就不能是单纯的开心吗?”月岛柊忽然开口。
魏尔伦一下子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仿佛听见了什么超出世界观的、不可思议的话,嘴角动了动,声音几乎飘着从嘴角泄出来:“……这有什么开心的?”
“开心在这一天与你相遇。”
“开心从这一天开始有你陪伴。”
“开心就此多了一个好搭档、好朋友,并且会这么一直相互支持着走下去。”
“……所以庆祝。”
魏尔伦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后退一步,“我不是……”
“这和是不是人类没关系,”月岛柊托着腮,低头看底下万千灯火,“应该看到过这种场景吧?养猫的人给猫咪庆生,喜欢狗的人会给狗买很多喜欢的衣服和玩具——明明狗狗其实并不那么需要。”
“这一切只是因为开心而已。”
“开心你的诞生如此让人欢喜。”
“因为欢喜所以庆祝,因为希望你的人生能继续走下去所以祝福。”
月岛柊似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起码如果对象换成中也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有一天我为他庆生,只会是因为感激他在那一天降临在这世上,然后……祝福他的诞生。”
“啊,对了,你知道中也诞生的具体时间点吗?精确到分的那种?”
“不知道!”魏尔伦大声回答,猛地后退几步,似是不愿再听月岛柊继续说下去,似乎再多听一秒,曾经固执认定的、支持着自已走到现在以至于牢牢嵌进骨骼里的东西会再撑不住,顷刻碎裂。
魏尔伦甚至想从这个起重机上下去了。
踏在铁皮上的脚步又深又重,震得底下的庞然大物发出细微的颤动。
N被绑在上面颤颤如风中落叶,提心吊胆看着走动的魏尔伦,喉咙里的惊叫再压抑不住,高一声低一声的泻出来。
魏尔伦像是这才想起重机上还绑着个人。
想起他们刚才在聊什么,连忙上前几步在N面前蹲下,接着之前的那个继续问下去。
“……那六页写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阅读的那份复印件从一开始就缺失了最终章,”N小心观察着魏尔伦的表情,“我知道你不相信,但研究所里我为了保命只能这么说,‘既然被撕掉了那一定很重要’,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吧?我知道的真的不比你多……”
魏尔伦现在真的不关心什么“温柔森林的秘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月岛柊说的话。
什么欢喜啊高兴啊祝福啊……那天月色下兰波的脸更是变得无比清晰,晃得他心烦意乱,心焦气躁,直到N提到那六页是兰波撕的,他才突然回过神。
“兰波?不可能,他很信任我,不会有瞒着我的事情,还是关于我来历的记录。”
N:“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毕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魏尔伦沉默下来。
见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岛柊刚才的那番话。
他现在居然连一点该有的被隐瞒的愤怒和失望都生不出来,只觉得兰波这么做肯定另有苦衷。
他这么做肯定是为我好!
起重机的顶部很窄,但也不是没有可以抓握的地方。
魏尔伦现在就站在一个扶手旁边,一手搭在扶手上,心不在焉的收拢五指,越想抓握的越用力,想着想着,竟然直接将那扶手、连带着起重机的一部分生生掰断了!
哗啦啦——!
月岛柊屁股底下坐着的地方被带着重重一抖。
系着N身上绳索的那根铁骨因为起重机整体结构的破坏连带着微微向下倾斜了五度。
N恨不得叫魏尔伦祖宗。
“我真的不知道!”被绑住的双手已经麻痹,因为人体自身重力的缘故,N整个人一直往下坠,手腕上的表带被麻绳磨出了一个豁口,摇摇欲坠,N瞥了眼手表,指天发誓,“但是我可以帮你去找,雁过留痕,兰波既然将‘温柔森林的秘密’写下来了,总会有人知道!”
魏尔伦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将N拎了上来。
N屁股一沾到起重机的平面,忙低下头去检查自己的手表。
“走吧。”
魏尔伦拎起月岛柊,向前迈出一步。
但是他没有解开N手上的绳索,仅仅是确保N坐在起重机的平面上,至于之后会不会被风吹跑、吹傻,不在他的售后服务范围内。
不对,堂堂暗杀王不存在售后服务。
“等等。”
正打算带着月岛柊往下跳呢,月岛柊忽然按住了他。
“你真的不知道吗?”
夜色中,月岛柊的视线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平静的落在N身上。
N检查表带的动作一顿,将手表解下来放到口袋里,万分真诚的看过去:“我真的不知道。”
月岛柊朝N摊开手。
“那么,能把你的手表给我看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