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监视五条悟一行许久的诸多杀手和诅咒师于此刻不约而同的抓住了机会, 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奇袭。
由咒具化成的黑雾就像moba游戏中的草丛或者雾气，有一定的隐身作用，不过这种作用是针对寻常人而言, 对六眼效用有限。
五条悟很快找到了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 一把将他们拽了过来, 护在身后。
夏油杰想找月岛柊，但是环视一圈没找到，只能先暂时收拢心神, 对付眼前的袭击者。
因为黑雾的缘故，袭击者有意不发出声音，以免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因此这也可以算作一场格外沉默的战斗。
黑雾中，刀剑相撞声、桌椅碎裂声、□□撞击声……共同交织成一首肃杀的曲谱，偶有几声压抑的痛呼, 伴着刀刃入肉的噗嗤声, 像是乐谱上紊乱的音符, “铛铛”两下, 听得人心惊肉跳。
但再厉害的咒具, 使用起来也有一定限制。
约莫过了五分钟, 雾气开始变淡——其实这雾气理论上可以坚持半小时以上, 但是五条悟和夏油杰揍这些人却用不了半小时——大概是五条悟揍到了这咒具的主人，伴着一声惨叫, 雾气像是按了快进一样, 迅速消失。
房间的灯光重新拿回主动权, 照亮了一片狼藉。
桌椅翻折，碗碎杯裂，房间里一切体积超过一个拳头的东西都像是遭遇了龙卷风一样吗, 四分五裂，此外还有一些倒在地上的诅咒师或者杀手——这些是被五夏揍晕的——没被揍晕的那些则在雾气变淡的瞬间就眼疾手快的溜了。
五条悟开始找月岛柊的身影，却只找到了一地的……碎块。
红白二色凌乱的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副必须打马赛克的场景，一颗人头面朝下躺在地上，断口处血迹蜿蜒，一直蔓延到五条悟脚下，从那颗头的后脑勺轮廓，依稀可以确认这颗人头是属于月岛柊的。
此情此景，饶是五条悟一时间也怔愣的站在原地。
夏油杰和天内理子瞳孔更是转瞬缩成针尖大小，晦暗的情绪如升腾的风暴，在二人眼底聚集。
天内理子扑了过去。
地上的碎块则像是突然活了起来，重新融合在一起，就连地上喷溅的血迹都像是按下了倒退键，怎么飞出去的，就怎么退回来，和那些碎块一起，再次组合变形成了一个……不，半个“月岛柊”。
天内理子扑到了“月岛柊”的怀里。
她是想来一场以“死不瞑目”为主题，以“痛彻心扉”为形式的痛哭的。
但是她此刻看着眼前的“月岛柊”，眨眨眼，又眨眨眼，抹了把眼角——哦，泪尚未干——再看看“月岛柊”，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甩了过去。
“月岛柊”应声倒地，露出了其后挡住的、真正的月岛柊。
那是这间套房的死角，左右由衣柜和床头柜挡着，分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间隙，五条悟曾抱怨这个设计又鸡肋又丑，但是此刻却成了整间套房中唯一的净土。
月岛柊坐着这片净土上唯一一把完整的椅子，面前是唯一一张完整的桌子，手中拿着唯一一只完整的茶杯，杯中茶水未冷，正在冒着袅袅的热气。
他就这么看着他们，除了面色有点苍白，整体看上去就像一位坐在剧场外观众席上看戏的观众——而且看表情还是一场不怎么精彩的戏。
夏油杰、五条悟、天内理子：“……”
那个被一巴掌扇飞的“月岛柊”重新变成果冻状的物体，蹦跶回了月岛柊的口袋里。
夏油杰：“……别的不说，起码你的果冻……异能我认可了。”
月岛柊点头，轻轻吹去杯中的热气。
五条悟：“这玩意儿居然连血液都能模拟？！”
月岛柊点头，喝了口水。
五条悟：“为什么总是只变半个？”
月岛柊摇头，喝了口水。
五条悟：“这东西能变别的吗？能变夜蛾老师在我的成绩单上签名吗？”
月岛柊点头又摇头，喝了口水。
五条悟炸毛：“为什么总是不回我话？！虽然看戏是很开心没错……但是就这么喜欢看戏吗？！”
月岛柊叹了口气，依旧捧着手中的茶杯，“不是在看戏，喝水是为了压惊。”
“现在才说话，是因为现在心跳才平稳。”
“点头表赞同，果冻……异能的拟态能力确实很强；摇头表无奈，因为重量太轻，体积再变大一点就有被风吹走的危险；点头又摇头表——可以变……”
五条悟：！！！
月岛柊：“但是签名要自己努力，不要做违背校纪校规的事。”
五条悟：“……”
月岛柊转头，继续小口喝水。
一片安静中，天内理子忽然问：“月岛，你明天还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月岛柊喝水的动作停了。
他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说话。
室内静的只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风自窗外吹过，隔着一扇窗户，风声也被模糊成了几个若隐若现的音节，就连五条悟也一反常态的安静下来。
他们均看着月岛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他们在等待着月岛柊说出自己希望的那个回答。
而此刻，一个巨大的选择题放在了月岛柊面前——
【您已接到新的任务。】
【任务详情：拯救星浆体】
【任务所需等级：LV 99】
【您的等级：LV 10】
【团队任务，但是团员能力不共享，因为等级不匹配，死亡概率高于一般副本。】
【是否接受任务？】
【A.是】
【B.否】
如果此刻月岛柊的想法能具象化，代表选定选项的光标大概像是服务器抽风了一样，在“是”与“否”间疯狂的反复横跳。
是否是否是否是否是否——叮——！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秒，或许几分钟，月岛柊放下的手中的茶杯，茶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月岛柊：“不去了。”
夏油杰松了口气，但是眉毛皱了起来。
月岛柊又说：“还是去吧。”
夏油杰眉毛松开，但是一口气提了上去
月岛柊托腮看着他：“我说不去，你赞同，但是我又觉得你在心里骂我没义气；我说去，你心里高兴，但又不想我去。我这个人比起死好像更怕别人不喜欢我，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去吧。”
这纠结矛盾宛如毛线球一样的小心思被戳破，夏油杰面上泛起了一丝愧疚。
月岛柊又说：“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诌的，我一早就想去了，心中想法坚定的不能再坚定。”
如果中原中也在这儿，那双如炬的慧眼足以窥破月岛柊近乎完美的表情，表情下掩藏的心情，不说能看出十成十，也能窥出个六七成。
但夏油杰没机会有这样的历练，随着月岛柊开口，那丝一闪而过的愧疚像是突然卡住一样，一会儿弯折一会儿拉直，钢丝一样扭曲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硬要形容的话，就是“因为不确定月岛柊哪句真哪句假因此怀疑对方是在耍自己同时又出于对月岛柊的信任怀疑对方是无心的是自己小人心度君子腹”的表情。
远方正在加班和莱姆纠缠的中原中也先生于此刻发来提醒：别怀疑，他绝大多数的话就是在耍你。
可惜中原中也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而夏油杰也对不上对方的脑电波。
倒是五条悟突然出声了。
“好哦。”五条悟说，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像是不带任何好恶和倾向，也不在意月岛柊的死活，仿佛忒拜城出谜题的斯芬克斯，仅仅只是在等月岛柊的回答罢了，对方做出了选择，他就一锤定音。
只是在最后，他还是加了个总结陈词——
“一般来说不会出事，毕竟我是最强，如果这种低概率的事件真的发生了，我会替你报仇，”说罢重重一点头，“放心。”
月岛柊：“……谢谢，真的开始放心了。”
回去的时候，夏油杰留下和宾馆的人掰扯赔偿的事，五条悟和天内理子将月岛柊一路送到酒店的后门。
——因为不知道还没有没其他的杀手，月岛柊现在和他们待在一起并不安全，倒是因为那团果冻的关系，月岛柊此刻在那些逃走的杀手眼中大概是个死的不能再死的死人，一个人低调做事，反倒安全。
酒店的后门呈现出与这家高级酒店不相符合的陈旧，门的合页有些生锈，推门时发出长长的吱呀一声响。
门外就是一条又深又窄的小巷，一侧放着几袋垃圾，因为不是旅客会来的地方，巷子里没什么路灯，只有一盏灯泡悬在墙上，仅够照亮眼前几步路的位置。
此景此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于是五条悟和天内理子又将月岛柊往前送了一段距离。
“你真要帮我？”路上，天内理子小声问。
月岛柊想了想，偷懒的将此前的回答扔了出去：“帮人帮到底，我之前答应和你演少女漫的剧情，而少女漫的男主一般在故事的最后，都会愿意为女主赴险。现在，已经是故事的‘最后’了。”
如果说之前月岛柊说“我可以为女主角去死”她还觉得对方是在逗人开心，现在是真的有几分相信了。
“你真敬业。”天内理子说。
月岛柊：“应该的。”
“你人真好。”天内理子又说。
初中是女校，校园里接触的异性只有中年男老师和校门保安大爷、身边接触的异性只有颠颠的咒术师的天内理子头一次对一个正常的、优秀的异性形成了自己的看法。
她掰着手指数，从月岛柊陪她演的第一个男主角开始数起。
“专一、深情、行动力强、会说话，可以活泼、可以热情、可以高冷、可以腼腆……还有勇敢，我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月岛你这样的。”
五条悟：“……你知道你这里面有多少条要求是相互矛盾的吗？”
天内理子无视他的话，一双眼睛只亮晶晶的看着月岛柊，仿佛要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倒个模，然后像灰姑娘里王子拿着水晶鞋一样拿着这个倒模，遇到符合倒模的人就高兴的宣布这人是自己的理想型。
月岛柊没有搭话，只是无奈的笑笑。
天内理子所说的，都是少女漫中的男主人设，所以完美无暇。
她所憧憬向往的，也是这样的人。
但月岛柊知道自己只是在扮演这种角色而已，起码在天内理子列出的所有优点中，光是“勇敢”这一点，他就完全不够格。
【是否接受任务？】
【A.是】
【B.否】
是否是否是否是否是否……叮——否！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果冻球被斩成碎块的时候，他就退却了，一种名为怯懦的情绪笼罩了他，他有那么一刹那的后悔，但是当说出“不去”的时候，又开始后悔的后悔。
他只是在不断的后悔中，被迫选择了一个相对来说不怎么让人后悔的选项。
他并非像五条悟和夏油杰这样勇敢的人。
月岛柊看着天内理子，真诚的祝福：“祝你以后如愿以偿。”
——应该也没人会喜欢一个胆小鬼。
**
很难得的，中原中也再度来到了月岛柊的梦境。
只是诅咒的余威在消退，带来的名为“多梦”的副作用也在减弱。
月岛柊不再去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也不再去梦到自己的过往，梦中的世界返璞归真似的恢复了一片纯白，只有灰色的墓碑、和黑色的棺材是这个世界唯二的一抹色彩。
但是很奇怪的，这里明明是月岛柊的梦境，却没有月岛柊本人。
中原中也从逻辑上猜测月岛柊可能还没有过来。
他走到墓碑前坐下，盯着墓碑上的文字打发时间。
【您的善举与世长存，您的名字被所有人铭记。】
可整个世界加起来就这么一行文字，中原中也很快就看腻了。
当连墓碑上的纹路都研究透彻的时候，他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起身去研究那口只开了一条缝的棺材，推了推，没推动，棺材盖像是焊死在了棺材上。
中原中也转身，百无聊赖的打算去探索这个纯白世界的边界。
棺材和墓碑被他抛在身后，越变越小，越变越小……
忽然——
滋啦——！
一声沉闷的、像是木头与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
中原中也止步，转身。
那口棺材打开了。
缓缓走进，棺材内部的全貌展现出来。
——那里面藏着一个大概只有十二岁的、小小的月岛柊。
他像是一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打破某种安全状态的光亮而瑟瑟发抖。
在中原中也脚步声响起的刹那，他眼睛蓦的睁大，肩膀一缩，整个人几乎贴到棺材壁上——惶惶然像一只受惊的松鼠。
一个寂寞的人。
一个娇气的人。
一个缺爱的人。
一个善良的人。
现在——
中原中也乐了。
他说：
“嘿！胆小鬼。”
——一个胆小的人。
第52章
月岛柊其人, 即便在孤儿院里也是最安静的那个。
孤儿院的孩子因为自身的经历，在性格上总会带着一点自卑和自怯，但是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 这点自卑和自怯会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
有的人天生乐观, 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放, 那点自卑就像是轻飘飘的灰尘，只有一一点点，风一吹就散了。
也有人心思很重, 所有情绪都沉沉的压在心里，但表面上依旧能撑起了一副若无其事的皮囊，谈笑往来看不出半点端倪, 只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会应激般的将这种情绪展现出来。
月岛柊不够乐观，也无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总是显得坦诚又笨拙, 最终成了孤儿院里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其实以透明人做比方不太恰当, 他更像是一株草, 不起眼的长在墙角, 谁都能看到他, 但谁都只会看一眼, 看第二眼时就错开了视线。
而月岛柊也仅仅只是看着，看着孤儿院里的孩子来来去去, 他则始终扎根在孤儿院的墙角, 随着时间推移, 仅仅只是叶子舒展了一点，始终没能开出惹人注意的花。
都说原生家庭会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那么孤儿院最初的那几年时光，带给月岛柊的影响无疑是非常大的, 被好几个领养人拒绝后，他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他将之归结于自己的性格，尝试改变，但是不得其法，试了好几次失败后，选择放弃。
他变得越发安静，也不再强迫自己装出开朗的样子，平时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捧着书坐在角落里安静的看，他变得越发安静，有时也会享受这种安静，但同时，心中对于友谊的渴望却与日俱增，就像是无声生长的藤蔓，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缠绕住了他的整颗心脏。
月岛柊十二岁那年，那位唯一会给墙角的野草浇水的老院长去世了。
老院长生前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在午后的阳光中安静喂猫的老人家，交好的人有，不多；关系不好的人也有，但都是一些关于慈善上的分歧。
总而言之，老院长的一切都可以放在普通人的框架中。
但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没有丝毫特点的小老头，在死后的葬礼上，却来了相当多的人，无论是和他交好的还是和他有分歧的人，在此刻都怀抱着敬意，来到了这个行善一生的老人的葬礼上，进行了最诚挚的告别，将整个墓园围的水泄不通。
这次葬礼给月岛柊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捧着白菊呆呆看着，一个念头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要知道，人大抵都有这种心理。
渴望什么，但是又害怕什么。
就像有些人，渴望朋友，但是又害怕被拒绝，想要友谊，但是又退缩。
月岛柊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人，尝试改变失败了几次后就放弃了，后来他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习惯了那种一个人的安静氛围，偶尔有渴望友谊的时候，也会将这种想法压抑下来，就像试探着伸爪又缩回去的寄居蟹，在自己的壳里缩到天荒地老。
而现在，胆小如他不奢望自己有很多朋友，只是希望在自己的葬礼上——在这个人的一生的结算画面上——有很多的人。
就像墓志铭上写着的那样——
【您的善举与世长存，您的名字被所有人铭记。】
如果真的有很多人能记住他就好了。
这是当时月岛柊的想法。
不需要任何的、更为详细的原因，仅仅希望达到这么一个结果，仅仅希望有这么一个画面。
此后的几年，这个想法成了月岛柊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在重生后因为有了父母而得以减退，又因为家庭的破裂再次卷土重来。
那天他看着主动找上门的莱姆，忽然想起了上辈子那场热闹至极的葬礼，渴望在心底扎根成了执念，也成了他愿意为之而努力的一个愿望。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在心底悄悄响起——
如果人活了一世，却只有在葬礼上才有很多人的话，那岂不是太过可怜了吗？
这就是月岛柊最想要同时也是最害怕的事，也是他最不愿意被人发现的秘密，像口棺材一样埋在心底，没人能打的开。
但是，有了例外。
月岛柊依旧缩在棺材里，他看不见中原中也的影子，听不见中原中也的声音，但是短暂的惊慌后，他认出了这熟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总是响在他的梦里，偶尔不急不缓如闲庭信步，偶尔风风火火似跃动的火星。
明明只是简单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你让一百个人来演示，发出的声音不会有千万分之一的差别。
但中原中也的脚步声就像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脚步声伴着他走过了孤单的上辈子，伴着他走过了寂寞的这半辈子，伴着他走过了孤独、悲伤、难过、失落、高兴……他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节点都有这脚步声的参与，以至于他单调的梦境都变得多姿多彩。
如果说当一个人知道了全部的你，但依旧爱着你，那这在月岛柊看来，就是最真挚的爱情。
如果说当一个人一直陪伴着你，且始终陪伴着你，那这在月岛柊眼中，就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他可以像是柔软的蚌一样，将自己的身体全数依托于这坚硬的壳上，而不用担心有任何的危险。
面对这样的人，哪怕是胆小如月岛柊，也愿意将自己的心剖开来，将那个棺材一样的秘密、连带着所有的喜怒哀乐一起分享。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不呢？
棺材里，月岛柊缓缓直起身体，他看着中原中也的方向，好像寄居蟹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探出自己的壳。
但是那脚步声消失了。
中原中也看着仍旧有些怯怯的月岛柊，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太过紧迫的靠近，给对方留出适应的空间。
于是很快，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但不是走近的声音，而是逐渐远去的声音。
月岛柊有一瞬间的惊慌，他下意识伸手。
但是此刻梦境的接触不良忽然显现，中原中也像是被排除的bug，有那么一瞬间，连自身的存在都消失了。
月岛柊的手穿过了中原中也的衣摆，他摸了个空。
月岛柊的表情僵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有些胆怯的缩了缩，如果是以前，这种挽留的行为他失败了一次绝对不会再试第二次，但是这次他在短暂的犹豫后，再次伸出了手。
小心的，不安的，坚定的——
这次抓住了。
月岛柊抿出一个小小的、满足的笑容。
中原中也顺着月岛柊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在他身边蹲下。
他想问月岛柊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怕成这个样子，但是这次还不待他开口，月岛柊就率先抓住了他的手。
“不安”如同蔓延的赤藻，再次攀上了月岛柊的眼角眉梢。
月岛柊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但又不想继续压在心底的秘密。
“我……”
**
砰！
早晨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将客厅照的亮堂堂的。
月岛柊豪气干云般的喝完第三杯水后，将玻璃杯重重放在桌上。
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距离和五条悟约定好的出发时间，还有半小时。
对于这件事，他从昨天晚上一直紧张到现在，半夜做了个乱糟糟的梦，醒来后心脏依旧突突直跳。
这感觉就像是考试临近。
你知道既然答应了，事情迟早会发生，你也知道考试迟早会来，但是乱跳的心脏并不会因为时间节点的临近而逐渐平稳，反倒神经会越发的紧绷，就好像一根不断拉伸的弦，直到拉伸到某个程度，啪的一声断裂，才会有一种“来就来，爱咋咋地”“死就死，躺平任踩”的近乎摆烂的平静。
月岛柊觉得三杯水好像还不够，又去倒了一杯，喝到第四杯的时候，他感觉紧张终于稍稍减退了。
这时定好的闹铃响了起来——这意味着不能再拖了，这是他出发的最后节点，不然就会迟到。
月岛柊迅速放好水杯，拿起果冻匆匆离开。
在迈出家门的那一刻，就好像踏上了另一个战场，等了很久的靴子落下，他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
没了那种叫人不安的紧张，做事的效率也提升了很多，很快，月岛柊准时来到了约定地点，但是，五条悟夏油杰和天内理子迟到了。
“……”月岛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五条悟、夏油杰和天内理子站在他身后，人手一只冰淇淋，见他看过来，笑眯眯的挥了挥手。
——不像来打架，像郊游。
“安啦！肯定不会出事的，我们是最强嘛！”
五条悟揽着月岛柊往前走。
月岛柊面无表情的扶了一下眼镜。
不，肯定会出事。
野崎梅太郎の少年漫套路大全，其一：口头说不会发生的事，必定会发生，此乃flag，广泛存在于少年漫少女漫等各大文学作品中，其中，尤以有死亡可能性的配角说出口的fiag权重最大，已经到了言出法随的地步。
天内理子：“月岛，等这件事结束后，妾身决定未来要到你的学校上学，到时候应该可以和梦也咲子太太做校友吧！”
月岛柊：……
好的，完蛋了。
第53章
快靠近高专的时候, 月岛柊和五条悟一行分开了，拿着五条悟从夜蛾正道那里强行要来的、据说可以任意进出天元结界的咒具，从另一条小路率先进入了高专内部, 绕了一大圈, 悄悄摸到据说是五条悟和夏油杰必经之路的一条路旁藏了起来, 等着他们走到这儿后，用果冻的拟态替换掉真的天内理子。
月岛柊自觉藏的很隐蔽，隐蔽到参加捉迷藏大赛的话, 必定能大获全胜。
然而就在月岛柊上方七八米左右的距离，藏在树冠里的伏黑甚尔看着树下月岛柊的脑袋瓜子陷入了迷思。
他是来这里埋伏五条悟和夏油杰的。
盘星教开出的超高价码打动了他那颗只为金钱跳动的心脏，他接下了盘星教刺杀星浆体的委托, 用巨额赏金在暗网上发布了关于星浆体的悬赏令，引导众多诅咒师、杀手前来刺杀星浆体。
当然，这些人根本不是五条悟的对手, 伏黑甚尔也没打算和别人分享生意, 他之所以这么干, 不过是为了让这些诅咒师和杀手充当炮灰逼迫五条悟长时间保持专注警惕的状态, 消磨他的意志, 好让五条悟在悬赏结束后——也就是现在——有一刹那的松懈。
而他则抓住六眼松懈的这一闪而过的时机, 进行刺杀。
以上计划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但是现在，伏黑甚尔用眼角余光观察月岛柊, 忽然感觉黄雀可能另有其人。
他认识月岛柊, 虽说天内理子跑去浪漫学院的时候, 他还没接下刺杀星浆体的任务，但孔时雨太过敬业，将那段时间天内理子接触过的人都调查了一遍, 其中月岛柊是最详细的，毕竟陪天内理子走了好几天剧情，但是再详细也是个普通人，在他这里优先级还没黑井美里高。
伏黑甚尔当时之所以会多看月岛柊几眼，纯粹是因为月岛柊陪天内理子走剧情的那一溜战绩太过耀眼，让他心中的男公关之魂产生了一丝惺惺相惜，莫名有了种英雄出少年的感慨。
可这位“英雄”要发光发热也应该去男公关俱乐部，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很可疑。
伏黑甚尔眯起眼睛，猜测月岛柊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
同行？
不，盘星教明确了雇佣的杀手只有他一个。
五条悟的帮手？
可能性很大。
但是月岛柊为什么要埋伏在这里？
难道五条悟他们已经料定了他会在这里伏击，让月岛柊过来就是为了在他偷袭的那一刻和五条悟里外夹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不不，月岛柊武力值没那么高，横看竖看都没这么高。
……或许有其他特殊的能力也说不定。
伏黑甚尔脑海中陷入了拉锯战。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如果月岛柊埋伏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五条悟里外夹击，那就只能是示威了——告诉他，他的一切计划都已经在五条悟的掌控底下。
至于告诉他有什么用……伏黑甚尔还没想明白。
但无论如何，这个地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五条悟没准根本不会从这里走也说不定。
伏黑甚尔站了起来，深深看了月岛柊一眼，几个起跳就果断离开了这里，另找地方埋伏了。
他的动作太轻，轻到离开时只是树枝微不可见的颤了颤，因此月岛柊根本没发现那个会让flag实现的人就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天人交战了十分钟。
而月岛柊的角度又太妙，妙到伏黑甚尔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却看不见他手里的动作，因此没发现月岛柊正捏面人似的在给手里的果冻塑形。
“好，完成！”
在伏黑甚尔离开后的第一秒，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月岛柊就高兴的站了起来。
果冻已经被他捏成了非常完美的、天内理子的样子，但是因为体积大质量小，所以轻的和气球一样，险些被风吹走，月岛柊抬头观察了一阵，索性将该“天内理子”挂到了身旁的一颗树上，大老远看过去像是有人在上吊，很有恐怖片的氛围。
另一边，刚找到新的埋伏位置的伏黑甚尔无意间一抬头，就看见“天内理子”挂在树上迎风飘扬。
他霍然起身，瞳孔地震。
什么玩意儿？？？
天内理子死了？！！
“孔时雨！”伏黑甚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通了孔时雨的电话，“盘星教是不是雇佣了其他的人？有人在我之前杀了天内理子！”
“什么？不可能！……等等，你亲眼看到天内理子的尸体了？”孔时雨一开始不信，但是被伏黑甚尔斩钉截铁的语气搞得也不确定起来。
“当然！她就在……咦？”
伏黑甚尔抬头，却发现挂在树上的“天内理子”忽然不见了。
再联想到此前在树下鬼鬼祟祟的月岛柊，仿佛某死神小学生附体，一阵无形的、激烈的BGM过后，一个猜测在他的脑海中严丝合缝的拼合起来。
伏黑甚尔：“孔时雨，我遇到同行了，不知是谁雇得他，他先我一步杀死了天内理子……嗯，是那个月岛柊……嗯，嗯，不，我怀疑就连月岛柊也是别人假扮的，他应该有很强的伪装能力，扮成高中生也几乎没有破绽……你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不管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从他手里把天内理子的尸体抢回来！”
毕竟，盘星教的酬金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呐！
月岛柊将“天内理子”从树上摘下来递给了夏油杰。
夏油杰看着月岛柊递过来的绳，绳子的另一头拴着“天内理子”的脖子，沉默了。
他不想把人当风筝放，那样太诡异了，但如果不拉着“天内理子”的话，“天内理子”又容易被风吹走，最后他纠结片刻，选择拉住了“天内理子”的手，带着她像男女朋友似的往前走。
果冻的拟态有一定的活动能力，是可以模仿人类正常行走的。
但还是那句话，太轻了。
走的确是在走，可夏油杰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天内理子”就会羽毛似的稍稍往上一飘，这样看的确不像是拽着一只风筝了——像拿着一只塑料袋。
“增加点重量怎么样？”天内理子站在树荫下提议道。
五条悟和夏油杰面面相觑，他们身上并没有能增重的东西，倒是月岛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取下了身后的背包。
“这里面是天内之前送给我的漫画，本来是想还回去的，如果天内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果冻……让我的异能背着，应该能增加一点重量。”
天内理子当然不介意。
十几本漫画的重量还是很客观的，“天内理子”背上装满漫画的书包后，立刻不飘了，行走间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破绽。
真正的天内理子与月岛柊和五夏道了别，同黑井美里一起，悄悄离开了高专。
五条悟和夏油杰带着假天内理子继续往前走，月岛柊则为了确认剧情不会发生变动仍旧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因为暗网上悬赏取消，再加上此刻天内理子换成了假的，五条悟看起来更轻松了，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夏油杰的脸上也挂上了轻松的笑意。
但月岛柊的心依旧高高悬起，时刻提防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能让flag成真的人。
就这么一直走啊走。
走过高专长长的台阶。
爬过高专一眼望不到头的后山。
一直走到薨星宫入口处，依旧无事发生。
月岛柊都有些迷茫了。
不是？这……这不是专门针对五条悟的剧情吗？
从逻辑上看，不应该先让最强的五条悟丧失战斗力，才有机会杀死天内理子，让五条悟遭受挫折、实现成长吗？
现在不偷袭，是要待会到薨星宫内再偷袭？直面五条悟、夏油杰、天元三重战力？这不是找死吗？还是说从头到尾他都想错了？
月岛柊想的太认真，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
而伏黑甚尔从他右手边的一条小道上摸了过来，如同猫科动物一般无声无息的压低身体，双眸紧盯月岛柊，缓缓抽出了天逆鉾……
剧情在此刻展现出了强大的惯性。
就好像五条悟必定会认识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少年也一定会在世事的磨砺下被打磨的更加成熟强大一样。
五条悟和伏黑甚尔必定会在此处有所一战。
所以在这抽刀出鞘的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从不出错的术师杀手伏黑甚尔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点。
他仍旧没有发出声音，但天逆鉾因为角度的偏移反射出了一道极亮的光。
与此同时，五条悟抛弃了高专校服的固定搭配，在今天穿了一双需要系鞋带的帆布鞋，而这双帆布鞋的鞋带好巧不巧在此刻松了。
五条悟蹲下系鞋带，因为动作的改变，无意间捕捉到了天逆鉾的反光。
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五条悟急急赶到月岛柊面前，险而又险的挡住了刺向他的天逆鉾。
五条悟：“跑！”
夏油杰此刻也反应过来，想要救人，但这个时候，缺乏自主意识，只会像小蝌蚪一样跟在他身边的“天内理子”就显得有些累赘了。
不过好在这东西足够轻，夏油杰一边召唤咒灵救月岛柊，一边极其暴力的、像是塞塑料袋一样将“天内理子”叠吧叠吧塞进书包。
当他背着书包跑过来的时候，咒灵刚好帮着五条悟挡下了伏黑甚尔的第一波攻击。
这个地方左右两侧都是高大的乔木，通往山下的那条路一览无余，很容易被追上，倒是近在咫尺的薨星宫错综复杂，可以一避。
夏油杰果断带着月岛柊向薨星宫跑去。
两人跑进薨星宫入口，又一路坐着电梯下到了薨星宫内部。
当那棵岛屿一般巨大的树、以及围绕着树的众多宫殿映入月岛柊眼帘时，他才从刚才的生死时速中抽离，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等等！
他这是……拿了天内理子的剧本了？！！
第54章
剧情的极限反转让月岛柊陷入了莫大的凌乱。
可偏偏夏油杰还安慰了他一句：“你放心, 有悟在，事情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
月岛柊闻言眉心重重一跳，感觉那悬在头顶上的名为flag的东西因为夏油杰的这句话体积骤然暴涨, 在重力的加持下, 啪的一声落下, 砸到五条悟头上。
……啥也不说了，五条悟，祝你好运。
“不过话说回来, 为什么会有人要对你下手？”夏油杰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纠结：“还是那么厉害的杀手。”
杀手的水平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目标的水平。
之前伏黑甚尔未出现的时候，夏油杰和五条悟联手, 砍瓜切菜似的打退了一拨又一拨的杀手，当时他们只觉得自己是名副其实的最强，理所当然的能把这些杂鱼踩在脚下。
但是伏黑甚尔出现了。
天与暴君的实力自不必说, 夏油杰远远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与那些杂鱼是云泥之别, 所以不是杀手都菜, 是他们碰见的杀手菜, 厉害的杀手去刺杀月岛柊了。
两相比较之下, 一丝微妙的攀比心在夏油杰心底悄悄冒头。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怎么？是我和悟不够强, 配不上这么厉害的杀手吗？
因为伏黑甚尔的刺杀月岛柊的举动太过明确, 他竟丝毫没有考虑过对方其实是冲着五条悟和天内理子去的可能，唯有月岛柊, 凭着强大的理性和野歧给的剧本, 在复杂且扭曲的剧情线中, 艰难找到了那根正确的线头。
月岛柊：“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冲着五条悟去的？用之前那些杂鱼杀手让你们轻敌，趁你们松懈的时候再偷袭刺杀。如果五条悟失去了战斗力, 杀死天内的成功率就大大增加了。”
但是夏油杰不信，“可他的刀是冲着你来的。”
月岛柊睁眼说瞎话，语气弱下来：“……认错人了？”
夏油杰沉默一瞬，委婉开口：“我觉得一米七五和一米九在视觉上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夏油杰：“而且悟没有那么容易就会被偷袭成功，就算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在悟的掩护下，我也能将小理子带入薨星宫，就像我现在把你带进来一样。”
咚！
随着这句话，月岛柊觉得那名为flag的无形之物又把五条悟往地里砸了一点。
他有些无助的闭上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少女漫男主，竟成了少年漫现场唯一努力拉着剧情线不让剧情跑偏的人。
但他的主要工作是花式谈恋爱啊！这是不是有点超纲了！
最糟的是，因为夏油杰刚才的那句话，他忽然意识到事情可能还没完。
野崎梅太郎の少年漫套路大全，其二：故事要一波三折，简单的善与恶之间的战斗，远没有即将抓住希望时却突然迎来绝望更令人印象深刻。
所以在原剧情线中，应该就像夏油杰所假设的那样，天内理子并非死于薨星宫外伏黑甚尔与五条悟的战斗中，而是在跟着夏油杰进入薨星宫后，突然死亡。
也就是说，这里还有一段关键剧情。
为防止世界规则为了硬凑剧情而又强行扭曲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件，月岛柊让夏油杰把假天内理子拿了出来。
月岛柊：“夏油，如果整件事的发展真像你刚才猜测的那样，我没有出现，天内也没有提前觉醒，而是跟着你进入了薨星宫，你会对她说什么？”
夏油杰：“我会说……”
月岛柊：“别对着我说，对着天内说。”
“……”夏油杰看看跟充气娃娃似的正在缓慢恢复的“天内理子”，再看看月岛柊，眯起来的眼睛都稍稍睁大了一点，“你认真的？”
“当然，”月岛柊的理由很充分，“你看，现在还没过同化的时间，就不能算成功，保险起见，我们怎么也要演到最后一刻。”
夏油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月岛柊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儿，但细想又挑不出毛病，最后点点头，答应了。
月岛柊退到了角落里，而夏油杰和已经恢复的“天内理子”面对面，开始在月岛柊的引导下走该走的剧情。
很顺利。
一切都很顺利。
夏油杰将逃课时糊弄夜蛾正道的演技发挥了六七成，虽不像月岛柊那样演的浑然天成，但也算感情饱满、可圈可点。
“天内理子”的表情在月岛柊的人为控制下和真人一模一样，极有感染力。
只除了一点——
“天内理子”的表情可以人工调控，但声音却很难做到和原主一模一样，说话时断句奇怪、声音卡顿、音调平稳，像是语言模块没装好的AI，轻轻松松就把现场的“少女追寻自我的感人故事”变成了“夏油杰与机械姬告别的科幻片”。
夏油杰说了没几句就憋不住转头：“月岛，这种台词水平我们还有继续讲下去的必要吗？”
高层是傻了才会被糊弄过去啊！
月岛柊比了个继续的手势，像是稳坐中军帐的导演：“问题不大，继续。”
毕竟漫画看的是分镜，是字，只要把台词说出来就行了，说的怎么样不重要。
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努力编了一个解释：“说不定高层监视我们时，看到的只有画面呢？”
夏油杰：“……”
成吧。
他转头继续，但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说到最后，连表情都不走心起来，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仿佛“最后一节课因为被老师拖堂所以吃不上饭”的怨念。
但好在，虽然磕磕巴巴的，这段剧情总算要过去了。
“天内理子”超绝机械音+磅礴的泪水：“但是……但是我果然还是想和大家在一起，想再和大家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想再……”
夏油杰长出一口气，因为察觉到故事接近尾声，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他笑着朝“天内理子”伸出手，“回去吧，理子。”
——等你说完这句话，我就可以重新把你塞书包里了。
角落里，月岛柊心中一紧。
一个故事由起承转合组成，当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必将迎来故事的高潮。此刻，多年走剧情的经验告诉他，随着夏油杰这句话的落下，故事的高潮已然到来！
那个巨大的flag要应验了！
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爆裂的声音在薨星宫荡出阵阵回音，像是滚石般敲击人的耳膜。
几乎是同时，月岛柊像是有所预料一般，猛地朝旁边一闪。
那颗朝他射来的子弹擦过他的脖颈，于空中划过一道锐利的直线，没入了“天内理子”的太阳穴。
鲜血从伤口中迸溅出来。
“天内理子”失去了平衡，被身上的书包拖拽着摔倒在地。
夏油杰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心中蓦然划过的想法和此前的五条悟如出一辙。
——连鲜血和伤口都能模拟出来，这也太敬业了！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意识到那个杀手追上来了，猛地转身，看见伏黑甚尔的身影在通道入口处缓缓浮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伏黑甚尔露出散漫的笑容：“我杀了五条悟。”
月岛柊：妥了，五条悟肯定没死，不愧是白毛。
伏黑甚尔：“我还杀了……”他看向月岛柊，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天与咒缚用咒力换取了最为强大的肉/体，因此伏黑甚尔的五感要较常人灵敏很多，他听到了一点夏油杰的说话声，但是没放在心上，只当他在和手机AI聊天，还一度在心里嘲讽对方居然如此有闲情逸致。
因为月岛柊的背影和“天内理子”重合，所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夏油杰和月岛柊，见月岛柊进入射程范围后，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枪，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后，闲庭信步的继续向前走。
——这就是天与暴君纵横里世界多年的自信和底气。
他以为能看见月岛柊的尸体。
但是……
月岛柊居然没有死？！
那怎么会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伏黑甚尔惊疑不定的视线划过夏油杰、划过地上“天内理子”的尸体，最后落到月岛柊脸上。
脑海中的拼图重新拆开又再次拼合，捋出了一条新的故事线——
“原来如此……”
伏黑甚尔冷笑，“这是你们做的局。”
虽然在月岛柊被夏油杰救走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但是直到此刻才得以确定——月岛柊不是他的同行，而是五条悟的同伴。
他们弄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他误以为月岛柊杀了天内理子，好将他引到薨星宫内部。
“……故意弄出重物倒地的声音，让我以为月岛柊已死，在我最松懈的时候发动对我的袭击，”伏黑甚尔站在通道入口处不动了，双眸微眯，一脸了然，“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里面有埋伏吧？”
夏油杰：“……这个没有。”
月岛柊：“……真的没有。”
伏黑甚尔不信，视线落到“天内理子”身上：“这个也应该是假……”等等！
伏黑甚尔眼角一抽，又往前走了半步。
刚才没仔细看，但是现在……这怎么看都是真的啊！
凭他天与咒缚5.3的视力，这具尸体横看竖看都是真的啊！
没有感知到咒力的痕迹，不像是易容，也不像是人造的血肉骨骼——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天内理子的尸体！
伏黑甚尔彻底混乱了。
但他毕竟还是敬业，一颗心脏毕竟还是为了金钱跳动，确定天内理子的尸体就在眼前后，盘星教开出的赏金数额就再度浮现于脑海。
——管他有没有埋伏，先把尸体抢过来再说！
天与暴君顿时犹如一只矫健的猎豹，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夏油杰近前。
但夏油杰以为他要攻击，果断放出了虹龙。
庞大的咒灵遮天蔽日，夏油杰立于咒灵之上，眉宇间像是笼着一层薄冰：“我问你，五条悟真的死了？”
一旁的月岛柊小声：“没有。”
夏油杰腾起的气势一泄。
“……哦。”虽然没凭没据，但总觉得对方说的话有充足的理由，就是这理由一般人理解不了。
“那退敌？”
“我躲起来。”
总而言之，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伏黑甚尔和夏油杰终于在此时此刻，打起来了。
第55章
轰——！
咒力相撞发出剧烈的声响。
刀光、剑光、咒灵神出鬼没的影子……
薨星宫的建筑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木质横梁寸寸断裂, 木屑裹着烟尘雾般腾起，两道人影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这雾中相触又分开，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就过了十几招, 伴着几句你来我往的垃圾话, 又很快被建筑坍塌的轰鸣声所掩盖。
月岛柊蹭到了薨星宫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看两人神仙斗法。
奇迹般的, 明明来之前十分紧张，尚未行动就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结局，以至于剧烈的心跳需要四杯水才能抚平, 但真到了现场，他却发现自己意外的平静。
这可能是到目前为止还未出过错的剧情预判给了他信心，月岛柊笃定夏油杰即便真有死亡flag也不会在此刻应验, 所以可以像是电视机外的第三者一样看两人的战斗。
轰隆——
又一座建筑倒塌了。
薨星宫已经足够大，古朴的木制建筑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朝圣般簇拥着正中那棵巨大的古木。月岛柊的目光穿过这些经年累月建造而成的建筑, 像是穿越了时间一般, 看到了千百年来咒术界对于天元推崇的具象化。
但就是如此庞大的、仿佛凝聚时间的建筑群, 于此刻却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 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四面八方坍塌。
先是南方, 檐下摇曳的灯笼在伏黑甚尔的一击中化为碎屑, 连带着周围的一片建筑都被一刀两断。
然后是西方, 虹龙巨大的身躯在建筑间穿梭，游曳间撞碎无数廊柱。
然后是东边、南面……
薨星宫的大半部分成了废墟, 尘土滚滚, 遮天蔽日, 仅剩的几个灯笼摇曳出幽微的烛火，映出了两点火星似急速闪烁的人影。
月岛柊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十分渺小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非来源于真实的体积。
伏黑甚尔和夏油杰的身影在这庞大的薨星宫面前同样无比渺小, 可他们是引发这场“地震”的火苗，腾起的烟尘像是他们身后烈烈狂舞的披风，任谁都不能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
倒是他自己……
月岛柊将身体往角落里缩了缩，躲过了一截断裂的横梁，觉得自己在这幅景象面前，倒真的像一粒灰尘一样不起眼了。
这就是少年漫的场景吗？
月岛柊想，思绪无来由的一歪——也不知打完后这得损失多少钱，如果天天这么打，总觉得咒术界再有钱也不够嚯嚯。
但是他很快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许久未见、萍水相逢的人，像是黑夜中若隐若现的星火一样，突兀的在他脑海汇中亮起——
中也平时见到的也是这种场景吧。
月岛柊双腿曲起，下巴抵在膝盖上，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和中原中也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屏障出了问题，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如此深入的交往。
……千万分之一。
这种概率出现一次就已经可以称作奇迹。
但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就是因为它的稀缺性。
人的一生中……哪有这么多奇迹可以抓住呢？
月岛柊拿出手机，将信息栏拉到最下面，发现之前发给中原中也的那条信息已经显示已读，但是没有回复。
月岛柊垂眸盯着，嘴角缓缓抿唇一条直线，片刻后将手机塞了回去。
果冻化作的天内理子在如乱雨般落下的石块碎屑中，艰难的爬到了他的身边，如乖巧的人偶一般面无表情的仰头看他。
然后，咚——
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木屑砸到她头上，将她砸的皮开肉绽，又缓慢恢复。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清脆的铃音。
但是现场太嘈杂，月岛柊疑心自己听错了，有些犹疑的拿出手机，可还没来及看，就感觉一束目光针刺一般的钉在他的头上——确切的说，是一束目光锥子一样穿过“天内理子”，再钉在他的眉心。
月岛柊缓缓抬头，对上了伏黑甚尔仿佛怀疑人生的视线。
一旁的“天内理子”也学着月岛柊的样子转头，额头还没完全收回去的鲜血拟态很有恐怖片的感觉，看着伏黑甚尔，咔哒一歪头。
伏黑甚尔被夏油杰一拳揍在脸颊上。
他从始至终的目标就是天内理子的尸体，与夏油杰打起来，仅仅是因为夏油杰拦住他罢了，当然他并不觉得夏油杰是自己的对手，所以抱着一种清除路障的心态，他其实和夏油杰打的很轻松，一边打一边还能分神去关注尸体的位置，好方便后续的尸体回收。
但是他看到了什么？！
死而复生已经超出常识，脑袋砸裂了还能复原更是在他的世界观上蹦迪。
以至于他微一愣神，就被夏油杰偷袭成功。
但是偷袭成功后他依旧没回过神，本能的躲过夏油杰的几次攻击后，又被一脚踹在胸口。
这一脚夏油杰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伏黑甚尔被踹出去了老远，半空甚至划过一道音爆似的轨迹。
但是他从地上爬起来后，却并未继续迎战夏油杰，而是转头向月岛柊奔去，整个人速度极快。
人未至，刀先来。
一段雪亮的刀光自伏黑甚尔手中飞出，划过平平一道横线，眼见着要斩断月岛柊和“天内理子”的脖颈。
“月岛！！！”
夏油杰一声暴喝，离得最近的虹龙以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过来，险而又险的将月岛柊挡在身后。
月岛柊被咒灵庞大的身躯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手机落到地上，屏幕亮起，露出一条信息——
【中原中也：你在哪儿？】
下一刻，手机被伏黑甚尔一脚踩裂，屏幕暗下，杀退了虹龙的伏黑甚尔继续朝月岛柊冲去。
月岛柊头也不回就往后跑，身后又传来了金属相撞的声音，应该是夏油杰和伏黑甚尔又打起来了。
只是这回的动静比之前还要大。
意识到尸体有异的伏黑甚尔不再分心，发挥了十成十的实力，也不顾忌自己受伤与否，凭借天与咒缚的强横肉/体横冲直撞，硬是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和自身丰富的战斗经验打的夏油杰落入了下风。
轰隆，轰隆。
建筑竞相倒塌。
整个薨星宫仿佛发生了一场八级的大地震，就连宫殿顶部都受到波及，哗啦啦塌了下来，几束月光自缺口处照进来，洒下一地银辉。
打斗中，“天内理子”背着的书包带被砍断，没了书包增重，“天内理子”晃晃悠悠向上飞，气球一样从顶部的缺口中飘了出去。
伏黑甚尔：……
这下可以肯定了，不管这玩意儿的外表有多唬人，它绝对不是人类！
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被耍的伏黑甚尔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郁闷，有种自己精妙布局、仔细筹谋、自信满满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一般这种感觉只会在赌马的时候出现，很难想象居然会出现在他成功率近乎100%的杀手工作上。
这种郁闷表现到动作上就是他的攻击更加狠辣了。
两人的打斗声逐渐激烈起来，像是急促的鼓点、空中炸响的雷霆，在一阵剧烈的轰响过后，骤然归于寂静。
月岛柊听到了夏油杰摔到地上的声音。
夏油杰败了。
伏黑甚尔用鞋尖踢了踢夏油杰的脸，见夏油杰只能无力的睁开眼睛瞪他，扯动嘴角的疤痕嘲讽一笑，说了几句垃圾话，转身朝月岛柊走去。
他走的很悠闲，很从容，脚步声不紧不慢的响起，于地下荡出空旷的回音。
月岛柊也不再继续往前跑了，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喘了会儿，转身。
月光照到他的脸上，勾勒出淡然的眉眼。
伏黑甚尔同样停下脚步，见他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恐惧的表情，有些稀奇的挑起一边眉毛，“你还有后手？”
月岛柊：“你高估我了，我只是对死亡比较坦然。”
另外就是坚信五条悟伟大白毛的人设不倒，可以踹开flag及时赶过来救场。
月岛柊想了想，又道：“其实如果你只是想要杀了天内完成委托的话，完全可以把那具假的尸体拿过去给雇主看，他们发现不了。”
伏黑甚尔：“……”
何止他们发现不了啊，他也发现不了。
伏黑甚尔忍不住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月岛柊很诚实，“史莱姆。”
伏黑甚尔发出不信的嗤笑。
月岛柊：“真的，不过现在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你想要也没办法，”顿了顿，又道：“你要去找吗？”
伏黑甚尔眯眼看他，甩了甩手上的天逆鉾，继续向前，脚步声再度响了起来，伴着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我不去找，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在拖时间。”
“虽然对付你没有钱拿，但是我想来想去你都是我这个任务里最大的变数。”
月岛柊有些懊恼的抿起嘴角。
果然，能让白毛吃亏的人就是敏锐。
他开始思索，按照天与暴君的速度，他要说多少句告白才能利用时间减缓这个bug给自己争取时间。
但是当天逆鉾在半空划过一道雪亮刀光，朝他劈来时，月岛柊竟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快，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他一个音节还没有说出，寒芒就已经逼至眼前！
月岛柊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闭上眼睛。
两辈子的经历在脑海中走马灯般的闪过，可也仅仅只是闪过。
他发现自己很平静，纷乱的思绪过后，只有一个念头、或者说一个遗憾，自脑海深处缓缓浮现。
如果……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中原中也的最后一面。
寂静的夜色中，昏黄的路灯下。
两人彼此道别，渐行渐远。
如果……当时能转过头再看一眼就好了。
他要说……
他想说……
月岛柊忽然察觉伴着寒芒袭来的厉风消失了，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扇子似的睫毛动了动，月岛柊试探性的睁开眼睛，看见天逆鉾停在了距离他一公分的地方，而抵住天逆鉾的，仅仅只是一根手指。
人类的皮肤，人类的血肉。
这根手指肉眼可见的普通，柔软的仿佛刀刃轻轻一划就能迸出血液。
可天逆鉾抵在这根手指上，却像抵住了一面墙。
一面厚重庞大、沉重无匹的墙。
任由伏黑甚尔拿着天逆鉾的那只手蹦出道道青筋，竟也无法撼动这根手指半分。
月岛柊感觉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勾住了自己的脖颈。
那只手微一用力，他就微微后仰，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后他的余光中出现了一缕橘红的发丝，接着是钴蓝的眼睛。
几缕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些引而不发的冷意。
中原中也看着伏黑甚尔，一字一句——
“找死。”
第56章
“我要去打大魔王了。”
一片纯白的世界中, 月岛柊抓住中原中也的衣摆，有些怯生生的开口。
中原中也垂眸看他。
这句话像是小孩子充满童真的比喻。
当一个人的年龄足够小，还未对世界有清楚的认知时, 世界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片神秘莫测、奇幻瑰丽又危机四伏的森林。
黑夜, 雷鸣, 甚至是突然刮过、带动树叶哗啦哗啦作响的狂风，都能让人心中一紧，发出“有妖怪”“有恶魔”这样满是童真的感叹。
有些人会觉得这样的小孩子很可爱, 坏心一点的人甚至会去故意吓唬对方，可谁都不会将这种比喻当真。
——除了中原中也。
现实中的月岛柊是淡然的、冷静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算改色也只改一点点的。
梦中的月岛柊是时而哼哼唧唧的哭、时而浅浅淡淡的笑、喜怒形于色、及拧巴胆小等诸多缺点于一身，却坦诚而直白, 热烈而鲜活的。
这使得当月岛柊向他肆意表露情绪时，中原中也有种收到礼物的感觉。
所以他总是会认真对待月岛柊每一句或喜悦、或悲伤、或胆怯的话，就像认真对待每一份收到的礼物。
中原中也蹲下身问：“魔王长什么样, 打败魔王需要骑士的宝剑吗？”
——就好像真的有这么个魔王一样。
可刚说完, 他就意识到月岛柊听不到。
他像之前那样去拉月岛柊的手, 想在月岛柊手心写字, 但是刚一碰到, 手掌就被月岛柊反手扣住了。
月岛柊将另一只手也叠了上来, 抓着中原中也的手, 像是一只松鼠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块木炭扒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中原中也哑然，本能的觉得月岛柊这种状态有点不对劲儿。
【你不想去吗？】
棺材上出现了一行字, 像是用利器划出来的,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停顿了片刻, 有些犹豫的、生疏的在词句末尾刻了一个笑脸。
【：）】
月岛柊摸摸那个笑脸，眉眼耷拉下来：“不想去。”
“怕死。”
中原中也咂摸着月岛柊的语气，感觉这趟除魔之旅好像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
【那就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