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 弄|trick(1 / 2)

逃离 艾丽丝·门罗 9090 字 2024-02-18

<h2>1</h2>

“我会死的,”许多年前的一个晚上,若冰这样说,“如果她们不把那条裙子给我准备好,那我一定会死的。”

他们是在伊萨克街一座有暗绿色护墙板的房屋安了纱窗的前廊上。住在隔壁的威拉德·格里格正在牌桌上和若冰的姐姐乔安妮玩纸牌。若冰坐在一把长椅上,对着一本杂志直皱眉头。这条街一路过去,从好几家厨房里都冒出了烟草与番茄汁相克却又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威拉德瞧着乔安妮那张几乎没有一点笑意的脸,片刻后她用不动声色的口气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会死的。”若冰气呼呼地说,“我会死的,如果她们明天还没有把那条裙子准备妥的话。我说的是洗衣店里的那些人。”

“我想你就是那样说的。你真的会死?”

从乔安妮说的这些话里你是永远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她的语气很平和,她的嘲讽几乎让人无法察觉,而她的冷笑——现在已经收住了——也仅仅是嘴角极细微地往上一翘。

“哼,我会的,”若冰挑衅地说道,“我需要它。”

“她需要它,她会死的,她要去看戏呢。”乔安妮用很私密的语气对威拉德说。

威拉德说:“好了,乔安妮。”他的父母,还有他自己,都是这两个姑娘父母亲的朋友——他心目中仍然把她们俩看成是那两个小妮儿——如今,既然两家的老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便觉得,在可能的范围内,阻止这两个女孩互相撕扯头发,理当是自己的责任。

乔安妮今年三十岁了,若冰也有二十六了。乔安妮有一副孩子般的身躯,胸部窄窄的,脸又长又扁,头发则是细细直直土褐色的。她从不讳言自己是个十十足足的苦命人,竟在青春少女的半途当中停止了发育。她自幼就患上了严重、持续不断的哮喘症,使得她非但长不大,甚至走路都有点儿瘸。对于看上去如此不堪的一个人,整个冬天不能出户、晚上也不敢留下她独自在家的一个人,你无法想象她竟然具有如此惊人的洞察力,能够捕捉到别人——比她幸运的人的愚蠢之处。或者说,具有这么充沛的蔑视他人的能力。在威拉德看来,在两姐妹这么多年的生活里,他所看到的永远是若冰眼睛里充满着愤怒的泪水,听到的总是乔安妮这样的一句话:“你这会儿又怎么啦?”

今天晚上若冰感到的仅仅是让什么轻轻地叮咬了一下。明天是她要上斯特拉特福① 去的日子,她觉得自己已经生活在乔安妮的控制范围之外了。

“演的是哪一出戏?”威拉德问,他尽可能地想让气氛显得缓和些,“是莎士比亚的吗?”

“是的。是《皆大欢喜》。”

“你看得懂他的戏吗?真能看懂莎士比亚?”

若冰说她看得懂。

“你真了不起。”

五年以来,若冰一直都在这样做。每年夏天看一出戏。这开始于她生活在斯特拉特福的那段时间,当时她在那里接受护士训练。她是和一个同学一起去的,那女孩有两张赠券,是她一个管演出服装的姑姑给的。拿来赠券的那个女孩看得腻味死了——那天演的是《李尔王》——因此若冰对自己观后的感想始终没有表露。而且她也说不清楚——她宁愿独自离开剧场,至少是二十四小时之内不必跟任何人交谈的。当时她就下定决心以后还来。而且是独自一人来。

这事要做到并不难。她所生长而且接着又在这儿工作的镇子——因为有乔安妮她只得在本地找了份工作,离斯特拉特福只有三十英里。镇上的人都知道那地方演莎士比亚的戏,可是若冰却从未听说有谁去看过一出。像威拉德这样的人不去,一是怕让观众中的一些人看不起,况且还有台词不好懂的问题。至于像乔安妮这样的人呢,则根本就不相信有人会真的喜欢莎士比亚,倘若本地真有人去,那准是因为急煎煎地想混入上流社会,他们其实并不喜欢,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对于镇上有看舞台剧习惯的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人来说,他们是宁愿上多伦多皇家阿历克斯剧院去看的,如果正好有出百老汇音乐剧来巡回演出的话。

若冰看戏就得有好座位,因此她只好买星期六日场不算太贵的票了。她会挑一出她医院轮休时、正好是在周末的戏。她从来不先念剧本,她也不在乎那是悲剧还是喜剧。她从未遇到过一个熟人,不管是在剧场里还是在附近的街上,这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跟她一块儿工作的一个护士曾对她说过:“我可绝对没有胆量一个人这么干呀。”这便使得若冰明白自己的确是与大多数的人有很大的不同。在这样的场合里,置身于陌生人的包围中,她觉得再自在不过了。戏散场后,她会沿着河在市中心一带散步,找一个花钱不多的地方吃点东西——往往是吃一客三明治,她会在柜台边的一只凳子上坐下。然后乘七点四十分的火车回家。这就是一切了。然而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使她充满自信,认为她即将回到里面去的那种看来是那么临时将就不能令人满意的生活,只不过是一个短短的插曲,是能轻松忍受下去的。而在它的后面,在那种生活的背后,在一切东西的后面,自有一种光辉,从火车窗外的阳光里便可以看出来的。夏日农田里的灿烂阳光与长长的投影,就仿佛是那出戏在她头脑里留下的余景。

去年,她看的是《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终场后她沿着河边散步,注意到水上有一只黑天鹅——她生平第一次见到的黑天鹅——那是只狡猾的闯入者,隔开一段距离滑行在白天鹅群的后面,独自觅食。没准是白天鹅羽翼上的闪光使她想到,这一回她要在一家真正的餐厅进食了,而不是在柜台边上。要有雪白的桌布、几枝新鲜的花、一杯葡萄酒和一道有特殊风味的菜,比方说贻贝,或者是康沃尔菜鸡。她举了举胳膊想检查一下她的手包,看看自己有多少钱。

可是她的手包不在那儿。那只平时难得一用的银链子佩斯利涡旋图纹的小布包并没有挂在她的肩膀上,它不见了。从剧场出来独自走到市中心的一路上,她几乎都没有注意到手包不见了。自然,她的裙子是没有衣兜的。她没有了回程车票,没有了唇膏,没有了梳子,也没有了钱。连一角钱都没有了。

她记得在观剧的整个过程中,她是把手包放在自己膝上的,在节目单的下面。她现在节目单也没有了。也许两样东西都滑到地上去了?不过不对——她记得上洗手间在隔间里还是带着手包的。她还将银链子挂到门后的钩子上去了呢。而且她也没有把包落在那里。没有。她对着洗手池的上方照镜子的时候还取出梳子整理过头发的呢。她的头发又黑又细,虽然她想让它们蓬蓬松松地鼓起来,像杰基② 的那样,而且也在晚上把头发做成了一个个卷儿,但它们总免不了会变得瘪塌塌的。若不是因为这一点,她就会对镜子里自己的形象相当满意了。她有灰绿色的眼睛、黑色的睫毛,皮肤不用下功夫也像是晒过日光浴似的,所有这一切,都被她那条紧腰身、下摆张得很开、臀部周围有一排细裥的鳄梨绿抛光布裙子映衬得十分美满。

她的手包就是在那儿落下的。就在洗手池的边台上。她当时欣赏着自己,扭过头越过肩膀去看背后裙子上的那个V字——她相信她的背还是很经看的——并且检查一下有没有乳罩带子露出来的任何痕迹。

紧接着,在虚荣心膨胀、愚蠢的得意扬扬的状态中,她高视阔步地走出女洗手间,却把手包留在了那儿。

她爬上河堤,来到街上,开始沿着最直的路线走回剧场去。她走得尽可能地快。一路上都没有树荫的遮盖,开来开去的车子很多,下午都近黄昏了,天气仍然很热。她几乎是在奔跑了。这就使得汗水从吸汗垫的下面渗了出来。她很艰苦地穿过热得烤人的停车场——现在已空无一车——爬上坡地。这儿的高地上就更没有阴影了,剧场建筑四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过大门倒还没有锁上。在空荡荡的过厅里她站定片刻,好让自己的视觉在户外强光的刺激之后得以恢复。她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怦怦跳动,一颗颗的汗珠也从上唇周围冒了出来。售票口已经关闭了,卖饮料小吃的柜台也是。剧场内厅的那些门全都锁上了。她走楼梯下到盥洗室,她的皮鞋在大理石阶梯上发出了嗒嗒声。

但愿那儿的门还没锁上吧,但愿那儿的门还没锁上吧,但愿手包还在那儿吧。

没有。在光滑、带石纹的洗手台上什么都没有,废品筐里什么都没有,所有门背后的钩子上也是什么都没有。

她上楼来时有一个男的在拖地。他告诉她东西说不定会交到失物招领处去的,可是那地方已经上锁了。他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放下拖把,带领她走下另外一道扶梯,来到一个斗室,那里面有几把伞、几个小包,甚至还有夹克衫、帽子和一条挺让人恶心的棕色狐狸皮围巾。可是并没有佩斯利图纹布的肩挎手包。

“真不走运呀。”他说。

“会不会是在我座位底下呢?”她乞求地说,虽然她自己都能肯定不会在那儿的。

“内厅都已经打扫过了。”

她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只能爬上楼梯,穿过门厅,走到外面的街上去。

她朝与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去,以求得阴影的遮蔽。她能想象乔安妮会说这个清洁工早已把她的手包藏起来,准备拿回去给自己的老婆、女儿用呢,这种地方的人还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她想找一张长椅或是一段矮墙坐下来,好让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可是哪儿都没见到有这样的东西。

一条大狗从她后面走来,经过时碰到了她。那是条深棕色的狗,腿长长的,脸上一副凶巴巴、犟头犟脑的模样。

“朱诺。朱诺,”一个男人喊道,“瞧你都走到哪儿去了呀。”

“它太小了,还不懂规矩,”他对若冰说,“它以为这整条人行道都是它的地盘呢。它倒不会咬人。吓着你了没有?”

若冰说:“没有。”丢失手包的事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思,所以根本没想到还会有被狗咬的可能。

“一般人见到多伯曼犬都会害怕。这种狗是有凶狠的名声,不过是想让它看家的时候才把它训练得恶狠狠的,光让它陪你散步它一点儿也不凶的。”

若冰根本区分不出犬的种类。由于乔安妮有哮喘病,她们从来就不让狗或是猫挨近她们的房子。

“我不在乎的。”她说。

狗的主人没有朝那条叫朱诺的狗等着的地方走去,反倒把狗叫了回来。他将手里的皮带与狗的项圈扣在了一起。

“走在草地上的时候我把它松开。那是在剧场的下面。它喜欢那样。可是来到这儿就应该拴住它了。我偷懒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话题一下子转到这上面来,若冰甚至都没有感到惊奇。她说:“我钱包丢了。是我自己的错儿。我把它落在剧场女洗手间的水池子旁边了,等我再回去找它已经不在了。戏演完时我光顾着出去竟把它落在那儿了。”

“今天演的是哪一出?”

“《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她说,“我的钱全在里面,还有我的回程火车票。”

“你坐火车来?就为了看《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是啊。”

她想起了母亲以前对她和乔安妮作过的嘱咐,让她们每当坐火车旅行或者说只要是出门旅行的时候,都永远得另外准备几张钞票,折起来用别针别在内衣内裤上。而且,永远都不要和陌生男人说话。

“你怎么笑起来了?”他说。

“我不知道。”

“是啊,你想笑就尽管笑好了,”他说,“因为我很乐于借钱给你买火车票。是什么时候的车?”

她告诉了他,接着他说:“那好。不过走之前你应该吃点东西。不然你会饿的,这样就享受不了坐火车的乐趣了。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因为我带朱诺出来遛的时候是从来都不带钱的。不过这儿离我的店铺不远。你随我来,我从现金出纳机里取出点钱就是了。”

因为心事重重,所以她直到此时才注意到他说话带有一种口音。那是什么口音呢?既不是法语也不是荷兰语——这两种语言她相信自己是可以识别出来的,法语她在学校里念过,荷兰语呢,她的医院里有时会有说这种话的移民来看病。引起她注意的另外一件事情是,他提到她可以享受搭乘火车。她认得的人里没一个会用这样的话来说成年人的。可是他这样说的时候似乎那是很自然也很必需的。

来到唐尼街拐角时,他说:“咱们往这边拐。我的房子就在前面不远。”

他说房子,可是方才他是说店铺的。不过也没准他的铺子就是开在他的房子里的。

她一点儿也没有感到不安。事后她也曾对这一点感到诧异。她毫不踟蹰地就接受了他伸出援手的建议,允许他搭救自己,还觉得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散步时是随身不带钱的,不过倒可以从自己店的现金柜里去取。

她之所以会这样反应,原因之一可能是他的口音。有些护士嘲笑荷兰农民和他们的老婆说话的口音——自然,是在他们的背后。因此若冰也养成了习惯,觉得对待这样的人应该有特殊的考虑,仿佛他们有特殊的语言障碍,甚或是心理上的某种迟钝似的,虽然她知道这样想是完全没有根据的。所以,对方有口音,是会引得她显示出某种程度上的宽容与格外客气的。

再说她也根本未曾正眼好好地看过他。起初她心乱如麻,接着再想要看到他的脸就不容易了,因为他们是并肩前行的。他个子高,腿长,走得很快。她注意到的一点是阳光在他的头发上闪耀,头发剪得很短,跟胡茬似的,在她看来像是银光闪闪的。也就是说,是花白的。他的前额,很开阔很饱满,也在阳光底下闪亮,她不知怎的得出一种印象他比自己要大上一辈——是一个彬彬有礼却稍稍有点不耐烦的人,像学校里的老师,有点专横,他需要的是尊敬,却绝对不是亲密。稍后,在室内,她能看到他的灰白头发里还间杂着一种锈红色——虽然他的皮肤有一种橄榄绿的色调,对于一个红头发的人来说那是很不寻常的——而他在房间里的动作有时有点儿笨拙,仿佛是不习惯有客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区里。他的年纪也不见得会比她大过十岁。

她出于错误的原因相信了他。不过她相信这本身却没有什么错儿。

这店铺的确是开在一座住宅里。这座狭窄的砖楼是早年间留下来的,所在的这条街除了这一座之外其他建筑都是盖了专门用来开店的。它的前门、台阶和窗户都是正规的住房的样式,在窗台上有一架精心制作的座钟。他打开了锁着的门,不过并没有把写着休息的牌子翻转过来。朱诺先于二人硬挤了进去,他又一次向她表示抱歉。

“它认为它有责任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不该进来的人在里面,是不是我们出去时一切都正常。”

这地方到处都是钟表。有深色木框的也有浅色木框的,色彩鲜明的数字,镀金的穹顶。它们置放在架子上、地板上,甚至是得在上面取货交款的柜台上。柜台里面,还有几只放在长凳上,肚子里的机件全露了出来。朱诺很灵活地在它们之间穿行,可以听到它上楼踩着步子的声音。

“你对钟表感兴趣吗?”

若冰还没等考虑到应该显得有礼貌,就迸出了一个“不”字。

“很好,那么我就没必要自卖自夸了。”他说,一边领她穿过朱诺方才走过的窄径,经过了一扇门——这里面应该是一个厕所——又登上了很陡的扶梯。接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厨房,那里一切都很洁净、明亮和井井有条,而朱诺已经摇晃着尾巴,伫候在地上一只红盘子的旁边了。

“你得给我等一等,”他说,“是的。等一等。没见到咱们家来客人了吗?”

他靠边侧立让若冰进入前面的大房间,那儿上漆的宽条地板上没铺地毯,窗前也没有挂窗帘,有的只是百叶窗。一套音响设备占据了差不多整整的一面墙,对面的墙前摆放着一张沙发,是那种拉开便可以当床的。还有两把帆布椅子和一只书架,一个格子上放着书,另一格上放的是杂志,都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看不到有图画、椅垫或是小摆设之类的东西。是一个单身汉的房间,一切都是有目的与必需的,是为了满足某种简朴的需要的。这儿跟若冰唯一熟悉的另一个单身汉——亦即威拉德·格里格——的住处是那样截然不同,那儿更像是在已故父母留下的家具之间随随便便隔出来的一片凄凉的宿营地。

“你愿意坐在哪里?”他说,“坐沙发?那儿比椅子舒适一些。我来给你煮一杯咖啡,你坐在这里喝的时候,我去煮一些东西,给你当晚餐。你以前几次来,在散戏和上火车回家,这当中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呢?”

外国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在词与词之间都留出一点点时间,就跟演员念台词似的。

“散步,”若冰说,“另外就是找些东西吃。”

“那么今天也是这样。你独自一人吃东西不觉得烦闷吗?”

“不觉得。我总是会想戏里面的事情的。”

咖啡很浓,但是她喝了几口也就习惯了。她不认为自己应当表示想帮他一起到厨房去干活,倘若主人是个女的她就会这样做了。她站起来,几乎是踮着脚地穿过房间自己去取过一本杂志。她刚拿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没有用的了——那些杂志全都是用很次的发黄的纸印的,用的是她既不懂也识别不了的语言。

事实上,她刚把杂志摊开在自己的膝上时,她便明白她连字母也全都不认识。

他走进来给她续咖啡。

“啊,”他说,“原来你还懂得我用的语言?”

这话听上去有点挖苦的意思,不过他的眼光避开了她的眼睛。情况几乎好像是,他,在他自己的家里,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甚至都不清楚这是什么语言呢。”她回答道。

“是塞尔维亚语。也有人称它为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

“你就是从那儿来的吗?”

“我是从门的内哥罗③ 来的。”

这下子她可抓瞎了。她都不知道门的内哥罗在哪里。是挨着希腊的吧?不对——那是马其顿。

“门的内哥罗是在南斯拉夫,”他说,“或者说他们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不过我们并不这样认为。”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没法离开那些国家的,”她说,“那些共产主义国家。我以为你们是没法像别人那样出国进入西方的。”

“哦,还是做得到的。”他说的时候似乎自己对这事不太感兴趣,或者是他已经把它淡忘了,“你真想的话那还是做得到的。我是大约五年前离开的,现在又容易些了。很快我还要回去,我估计还是能再出来的。现在我必须给你做晚餐了。不然你会饿着肚子离开的。”

“就再问一件事,”若冰说,“我怎么连字母都不认得呢?我是说,这些是什么字母?是你那个国家用的字母吧?”

“是西里尔字母。跟希腊字母差不多。现在我要去做饭了。”

她坐着,那些印着古怪文字的书页摊开在她的膝上,心想她算是进入了一个异域世界了。在斯特拉特福城唐尼街上的一个小小的异域世界。门的内哥罗。西里尔字母。她猜想再继续追问是很不礼貌的。就像是把他当作一件标本似的。她必须得控制自己了,虽然此刻她肚子里有一大堆的问题想要问。

楼下所有的钟——或者是绝大部分的钟——都开始敲响报时了。已经是七点钟了。

“再晚一班的车还有吗?”他从厨房里喊着问她。

“有的。十点差五分。”

“坐那一班行吗?有人会担心你吗?”

她说不会有的。乔安妮会不高兴,不过准确地说,那不能算是担心。

晚餐是一道炖菜或者说是浓汤,外加面包和红酒。

“这叫斯特柔伽诺夫④ ,”他说,“我希望你能喜欢。”

“好吃极了。”她真心实意地说。酒的味道她不太敢肯定——她喝惯的是更甜一些的酒。“这就是你们在门的内哥罗吃的菜吗?”

“不完全是。门的内哥罗食物不算出色。我们的菜肴没什么名气。”

话说到这里势必得接着往下问了,“那你们是以什么而著称的呢?”

“那你们是什么呢?”

“加拿大人呀。”

“不是这个意思。问的是你们以什么而著称?”

这可把她问住了,她觉得自己很傻。不过她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猜是什么特色都没有吧。”

“门的内哥罗人最为人知的就是会大喊大叫和打架。就跟朱诺一样。他们需要的是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