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2 / 2)

“哈米特先生在楼下,还有亨利也在。”

“我想让他们一起过来看我嘛。”

“也许他们从没得过腮腺炎呢。他们可能怕被感染了。”

“布朗先生得过腮腺炎吗?”

玛莎犹豫起来,而他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就像一名正在进行交叉询问117的律师。我说:“得过。”

“布朗先生喜欢玩牌吗?”他这个问题跟刚才明显不搭边。

“不。我是说——我不知道。”她说,像是在害怕他的话里有陷阱。

“我不喜欢玩牌。”我说。

“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玩牌——就在你离开以前。”

“我们现在得走了,”玛莎说,“爸爸会在半个小时后上楼来道晚安。”

他伸手把智力玩具递给我,说:“玩玩这个。”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侧边是玻璃,里面有一张小丑的图片,眼窝所在的地方是两个凹洞,盒子里还有两颗小钢珠,玩的时候要摇晃盒子,把它们晃进凹洞里。我拿着盒子左摇摇右晃晃,刚把一颗弄进去,在弄第二颗的时候又把第一颗晃出来了。那孩子带着一脸不屑和嫌弃的表情看着我。

“对不起。我对这种东西一点也不在行。我玩不好这个。”

“你没有在好好试啦,”他说,“继续啊。”我能感觉到我和玛莎剩下的独处时间正在像煮蛋计时器118中的细沙一样飞快消失,而我几乎可以确信他也能看到这一点。那两颗淘气的钢珠绕着盒子边缘互相追逐,然后冲向眼窝,却偏偏不肯落进去,总是潜入角落里。我稍稍放歪盒子,让它们缓缓朝下溜向眼窝,再用最微弱的力道倾斜盒身,引导它们落入洞里,结果它们却一头扎进了盒子底部。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了——现在我几乎完全没有动弹盒子,只有我的神经在微微颤抖。

“我弄进去一个了。”

“那还不够啦。”他执拗地说。

我把盒子丢还给他。“行啊。你弄给我看看。”

他咧嘴对我露出一丝危险而冷漠的狞笑。他拾起盒子,用左手托好,乍看根本就没怎么动它。一颗珠子甚至逆向滚上斜坡,在一只眼窝的边缘逗留片刻,继而掉了进去。

“一个。”他说。

另一颗珠子径直滚向另一只眼睛,它从眼窝边缘擦过,然后回头一转,稳稳地落入洞中。“两个。”他说。

“你左手拿着什么?”

“没什么啊。”

“那就把没什么亮给我看。”

他张开手心,只见有一块小小的磁铁藏在那里。“你要答应我不告诉别人。”他说。

“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们就像两个大人在为打牌耍老千的事情争吵。他说:“如果你能替我保密,我也可以。”他那双褐色的眼睛没有吐露出半点秘密。

“我答应你。”我说。

玛莎亲吻了他一下,然后抚平他的枕头,让他平躺下来,再打开床边的一盏小夜灯。“你马上就过来睡觉吗?”他问。

“等我的客人们走了以后。”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我怎么知道?”

“你完全可以说我在生病嘛。我可能还会吐啊。阿司匹林不管用。我身上很痛啊。”

“好好躺着别动。闭上眼睛。爸爸很快就上楼。我想那时候他们就都走了,我就会过来陪你。”

“你还没说晚安呢。”他指责我道。

“晚安。”我故作友善地伸出一只手放在他头顶,揉了揉他那头粗糙干硬的短发。后来我的手闻着有股老鼠的臭味。

在走廊里,我对玛莎说:“连他好像都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

“不然他说可以替我保密是什么意思?”

“那只是个小把戏,所有孩子都会玩的。”但要我把他看成小孩是多么困难啊。

她说:“他生病吃了不少苦头。你不觉得他现在表现得很好吗?”

“是。当然了。是很好。”

“颇有点像大人的样子了?”

“哦,是啊。我也这么想呢。”

我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她来到走廊尽头。“这个房间是谁在住?”

“没人。”

我打开房门,把她拉了进去。玛莎说:“不行。难道你不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吗?”

“我出去三个月了,到现在我们只做过一次。”

“我又没让你跑去纽约。你感觉不到我现在没兴致,今天整个晚上都没兴致吗?”

“是你请我今晚过来的。”

“我想见见你。就这些。不是想和你做爱。”

“你不爱我了,是吧?”

“你不该问我这种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也可能会问你同样的话。”

我意识到她的反驳合情合理,这让我火冒三丈,愤怒顿时驱散了我的情欲。

“你这辈子有过多少次‘奇遇’?”

“四次。”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是第四次?”

“没错。如果你也想自称奇遇的话。”

几个月后,待这段恋情烟消云散,我才体会到她的坦诚率真,并对此心存感激。她没有扮演任何角色。她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她从未违心声称喜欢自己讨厌的事物,或是假装热爱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如果说我没能理解她,那是因为我没能向她问出正确的问题,仅此而已。她绝不是什么喜剧演员,这一点不假。她身上保持着纯真的美德,而我现在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她了。到头来,一个女人能吸引我的地方除了姿色以外,唯一的特征便是那种模糊难辨的品质,“善良”。蒙特卡洛的那个女人背叛了她的丈夫,和一名男学生上了床,但她的动机却是慷慨高尚的。玛莎也背叛了她的丈夫,但让我留恋她的并不是她对我的爱意(如果她真的爱过我),而是她对自己孩子那份盲目无私的眷恋之情。怀着一颗善良的心,人便能感到安全无虞;为什么我以前对善良仍不知足,为什么我总是要问她错误的问题呢?

“干吗不将一段奇遇进行到底?”松手时我质问她。

“我怎么知道?”

我想起了自己从她手中收到过的唯一那封真正的书信,其他那些都是约会的便条,上面的留言写得含混模糊,以防它们落入不合适的人手里。收到信的时候,我还在纽约等待消息,在那之前我肯定给她写过信,信里充满了不情不愿、疑神疑鬼、嫉妒吃醋的味道。(我曾在东56号大街上找过一个应召女郎,因此,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也同样另找了个情人填补那几个月空虚的时光。)她却温柔地给我回了信,没带半点怨恨。也许,她父亲因骇人听闻的罪行而被绞死这件事,把我们所有那些细小琐碎的愤懑不满之情都分摊扯平了。她写到了安杰尔和他在数学上的聪颖天资,写到了很多关于安杰尔的事情,还有他夜里做的噩梦——“现在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待在家里陪着他”,而我立即开始揣测她不在家时都做了些什么,她跟谁一起度过了那些夜晚。我对自己说,她和丈夫在一起,或是在我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家赌场里,但这样做仍然无济于事。

突然,她笔锋一转,就好像她知道我会怎么想似的——或者是她的话产生了这种效果:“也许性生活才是最大的考验。如果我们能安然度过它,对我们心爱之人施以仁慈,对我们所背叛之人感怀眷恋,那我们就不必过于担心自己身上的是非善恶。但倘若我们嫉妒、猜疑、狠心、报复、揭丑……那我们就失败了。即使我们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错误也就在那份失败当中。贞洁绝不是借口。”

当时我觉得她的话缺乏诚意,带着一股自命不凡的味道。我恼恨我自己,于是我便迁怒于她。我撕了那封信,尽管它饱含着脉脉柔情,尽管它实际上是我唯一拥有的来自她的手书。我以为她在跟我讲大道理,因为那天下午,我在东56号大街上的桃色公寓里消遣了两小时,但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呢?正因如此,在我像寒鸦般收集的那些纪念品中——在迈阿密买的镇纸,从蒙特卡洛留下的赌场入场券——至今也没有留下她的只字片纸。现如今,尽管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她在信中说话的口吻,我却还能很清楚地想起她的笔迹,浑圆饱满,带着一丝孩子气。

“好吧,”我说,“我们最好还是下楼去。”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既寒冷又空荡,墙壁上的画很可能是工程部的人挑选的。

“你去吧。我不想看见那些人。”

“等他好些了,再去哥伦布雕像见?”

“哥伦布雕像见。”

正当我心灰意冷之时,她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我。她说:“可怜的宝贝儿。这次回家可真糟糕啊。”

“又不是你的错。”

她说:“来吧。让我们速战速决。”她躺倒在床沿上,把我拉向她,这时我听到安杰尔的声音在走廊外呼喊着:“爸爸!爸爸!”

“别理他。”她说。她蜷缩膝盖向上抬起,这让我想到了跳水板下菲利波医生的尸体:分娩、性爱和死亡,它们的姿态彼此间竟然这般相似。我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完全无能为力,也没有白鸟飞进屋里拯救我的自尊心。相反,门外响起了大使踏上楼梯的脚步声。

“别担心,”她说,“他不会上这儿来。”可让我心灰意冷的不是大使。我站起身,她说:“没关系。是我的主意不好,就这样。”

“哥伦布雕像见?”

“不。我会找个更好的地方和你见面,我发誓。”

她在我之前走出了房间,叫道:“路易。”

“怎么了,亲爱的?”他来到他们卧室的门口,手里拿着安杰尔的智力玩具。

“我刚才在向布朗先生展示楼上的房间。他说我们可以收留不少难民。”她的话里没有一点虚假的音调,表现得完全轻松自如。我不由想起了刚才在我们谈论喜剧演员时她火冒三丈的样子,而现在事实证明,她才是我们中间最出色的喜剧演员。我的表演比她略逊一筹,在我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干涩,它暴露了我内心的焦虑。我说:“我得走了。”

“为什么?现在时间还很早啊,”玛莎说,“我们很久没见到你了,不是吗,路易?”

“有个约会我必须要赴。”我告诉她,自己却浑然不知这个谎言即将成真。

漫漫长日仍未休:离午夜还有一个小时,又或者尚隔百年之久。我乘上自己的汽车,沿海边驱车前行,一路驶过了无数的坑洼。四下里罕见人迹,也许人们还不知道宵禁已经解除,又或者他们害怕外面布有陷阱。在我的右手边是一排木头小棚屋,立在栅栏里的小片土地上,几棵棕榈树生长其间,附近还有几条小水沟,仿佛是垃圾场中的几块废铁,微微闪亮。偶尔能看到一支蜡烛的微光,下方是一小群围着朗姆酒欠身而坐的人,就像守着一口棺材的送葬者。一个老头正在马路中间跳舞——我不得不猛踩刹车,把车完全停住。他走上前,透过车窗玻璃冲我咯咯傻笑——至少还有一个人那天夜里在太子港不晓得害怕。他操着一口土话,我没法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于是便继续开车上路。离上次来“凯瑟琳妈咪之家”已经有两年多了,但今晚我需要她的服务。性无能像诅咒一般蛰伏在我的体内,我需要一名女巫才能将它驱除。我想起了东56号大街上的那个应召女郎,也不情不愿地想起了玛莎,心头的怒火再度燃起。如果她在我想要她的时候和我做了爱,现在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

公路在离“凯瑟琳妈咪之家”不远的地方岔开——柏油路(如果它也能叫柏油路的话)突然走到了头(也许是修路的经费花完了,又或者是因为某人没有拿到他的回扣)。左边是通往南方的公路主干道,除了吉普车外,其他车辆几乎无法通行。我发现那里设了一道路障,这让我吃了一惊,因为谁也不会指望敌人从南方侵入海地。他们比平时更仔细地搜查了我,我则正好站在一块巨大的告示牌下,牌子上写着“美国—海地联合五年计划——大南方公路”的标语。然而,美国人已经撤走,所谓五年计划也已化为泡影,只有这块告示牌留在了这里,下面是发臭的水潭、公路上的辙印、巨石,还有一台陷入烂泥、人们懒得搭理的挖泥机残骸。

他们放我走后,我取道右边的岔路,来到了凯瑟琳妈咪的大院里。一切都如此安静。我怀疑自己值不值得花工夫钻出汽车。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长条形棚屋,像马厩似的被分隔成了许多独立的小单间,那里便是男欢女爱的场地所在。我可以望见主建筑里亮着一盏灯,凯瑟琳妈咪平时就在那里接待宾客,为他们奉上酒水,但此刻那里没传来半点儿音乐和跳舞的动静。一时间,忠贞之情在心底引诱着我,让我很想立刻驾车离开。可是我已经抱病沿着颠簸坎坷的公路走了太远,现在没法再回头了,于是我钻出汽车,小心地穿过黑暗的院落,朝那盏灯光走去,一路上心里厌恶着自己。刚才我愚蠢地将汽车头朝里停在了棚屋的墙脚边,没法开灯照明,所以这会儿我走在一片黑暗之中,几乎立刻就撞上了一辆熄灯停靠着的吉普,车上有个男人正在方向盘后打着瞌睡。我差一点再次掉头离开,因为在太子港很少有吉普车不是归通顿·马库特所有的,而如果通顿·马库特打算跟凯瑟琳妈咪的姑娘们找一晚乐子,那就没有外人插足的余地了。

但此时我依然固执地恼恨着自己,于是我继续走了过去。听到我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后,凯瑟琳妈咪走到门口迎接我,手里还提着一盏油灯。她生着一张和善的面孔,就像美国南部电影中慈祥的黑人奶妈,而她的身材精致娇小,从前她肯定是个美人胚子。这副容貌也算没有辜负她的内在心灵,因为她是我在太子港认识的最善良的女人。她自称她手下的姑娘们个个家境殷实,她只是在帮她们挣点零用钱,而你几乎就会相信她说的话,因为经过她的悉心调教,姑娘们在公共场合中都表现得十分完美。在进入隔间之前,她的客人们也必须端庄得体,而看着一对对男女婆娑起舞,你几乎会相信这是在女修道院学校里举办的一场毕业庆典活动。三年前有一次,我曾见过她冲进房里,将一个姑娘从暴行中解救出来。当时我正在品尝一杯朗姆酒,突然听见从所谓的“马厩”里传出一声尖叫,还没等我打定主意,凯瑟琳妈咪已经从厨房里操起一把短柄斧冲了出去,就像体积轻小的“复仇号”准备迎战一支舰队那样。119她的对手带着尖刀,块头有她的两倍大小,而且人还醉醺醺的,灌满了朗姆酒。(他一定是把扁酒瓶藏在了屁股口袋里,因为凯瑟琳妈咪绝对不会允许他在那种状态下带着姑娘出门。)他转身见她冲过来,立刻拔腿逃之夭夭,后来等我离开时,我透过厨房窗户看到,她让那个姑娘坐在她的膝盖上,嘴里用一种我听不懂的土话轻声哼唱着,仿佛在哄小孩子,而那姑娘靠在她瘦骨嶙峋的窄小肩膀上进入了梦乡。

凯瑟琳妈咪小声地警告我:“通顿·马库特在这里。”

“姑娘们都有主了?”

“没有,但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正在忙。”

我两年没来这里,她却仍然记得这件事,更令我不可思议的是,那姑娘居然还在她这儿——到现在她应该快有十八岁了。虽然我之前没指望能找到她,但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我还是感到有点失望。到了一定岁数,人会更喜欢老朋友,甚至在妓院里也是。

“他们现在危险吗?”我问她。

“我看不像。他们在伺候一个重要人物。那人正和婷婷待在外面。”

我几乎又想离开了,但我心里对玛莎的怨恨像伤口感染一样,让我不能不收拾。

“我要进去,”我说,“我渴了。给我一杯朗姆酒加可乐。”

“现在没有可乐。”我忘记美国已经停止援助了。

“那就朗姆酒兑苏打好了。”

“我还剩几瓶七喜汽水。”

“好吧。就加七喜。”

大厅门口,一个通顿·马库特正坐在椅子上睡觉;他把墨镜掉到了大腿上,看起来完全没有危险。他那条灰色法兰绒裤子的裤裆开着天窗,上面少了一粒纽扣。大厅里一片死寂。透过打开的房门,我看见有四个穿着细布白棉衣和灯笼裙的姑娘。她们正用吸管吮着橘子水,一句话也不说。其中一个姑娘拿起她的空饮料杯,摇曳着衣裙,踩着曼妙的步子离去,就像出自德加120之手的一座青铜小雕像。

“一个客人也没有?”

“通顿·马库特一来,他们就都走了。”

我进了大厅,只见坐在墙边一张桌子旁的人正是我在警察局里见过的那个通顿·马库特,也正是他砸碎灵车玻璃,抢走了前部长的棺材。现在他用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我永远也逃不出他的监视。他的软帽放在座椅上,胸前戴着一只条纹蝴蝶结。我朝他鞠了一躬,然后动身走向另一张桌子。我很害怕他,心里也在琢磨,婷婷正在抚慰的人究竟是谁——居然比这个傲慢的警官还重要。为她着想,但愿那个家伙不会比他心眼更坏。

那个警官说:“我好像在哪里都能看到你啊。”

“我已经尽量不引人注意了。”

“你今晚来这儿想要什么?”

“朗姆酒加七喜。”

他对端着托盘给我送饮料的凯瑟琳妈咪说:“你刚刚还说七喜没有了。”我留意到托盘上在我的酒杯旁边有一只装苏打水的空瓶子。这个通顿·马库特拿起我的酒杯尝了一口。“是七喜没错。你给这家伙上朗姆酒加苏打。剩下的七喜我们都要,等我的朋友回来喝。”

“酒吧里太黑。有些瓶子肯定是混在一起了。”

“你得学会分清楚重要的客人,”他迟疑片刻,最后决定还是适当保持礼貌为好,“和没那么重要的客人。你可以坐下了。”他又对我说。

我转过身。

“你可以坐在这里。给我坐下。”

我服从了。他说:“在岔路口你被人拦住搜查过吗?”

“搜过。”

“在门口呢?你在门口被人拦过没?”

“拦过,被凯瑟琳妈咪。”

“我手下的人呢?”

“他睡着了。”

“睡着了?”

“没错。”

我毫不犹豫地讲了出来。让通顿·马库特去自相残杀好了。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做出要去门口查看的动作。他只是穿过那对不透光的黑色镜片毫无表情地瞪着我。他心里已经打好了什么主意,但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决定。凯瑟琳妈咪端来了我的酒水。我尝了尝。朗姆酒里仍然加了七喜汽水。她是个勇敢的女人。

我说:“今晚你们好像戒备特别严嘛。”

“我负责保护一位重要外宾。我必须加强戒备以保障他的安全。是他要求来这里的。”

“他和小婷婷在一起安全吗?还是说您在卧室里也安排了一名保镖,上尉?或者我该称您一声司令官?”

“我是孔卡瑟尔上尉。你这家伙身上有点儿幽默感。我欣赏幽默。我喜欢笑话。笑话有政治价值。它们可以给懦夫和无能之辈带来解脱。”

“您刚才说有一位重要的外宾,上尉?今天早上我还以为您不喜欢外国人呢。”

“我对每一个白人的评价都很低。我承认你们的肤色让我很反感,叫我想到狗屎。不过,你们中间的某些人我们也可以接受——只要你们对国家有用。”

“你是指对‘爸爸医生’有用吧?”

他带着一种非常细微的讽刺语气引述道:“我是海地的旗帜,统一而不可分割。”他喝了一口朗姆酒,“当然有些白人比其他人更可以忍受。至少法国人就跟我们有共同的文化。我很崇拜戴高乐将军。总统已经向他致函,表示愿意加入欧洲共同体。”

“他收到回信了吗?”

“这些事情很费时间。有一些条款我们需要坐下来讨论。我们懂外交。我们不像美国人那样莽撞行事——还有英国人。”

孔卡瑟尔这个名字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以前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头一个音节和他这人很配,整个名字也暗示出毁灭性的力量,121或许就像斯大林和希特勒的名字一样。

“海地属于任何第三方势力,这理所当然。”孔卡瑟尔上尉说,“我们是抵抗共产主义的真正堡垒。没有哪个卡斯特罗能在这里革命成功。我们有忠心耿耿的农民阶级做后盾。”

“或者是吓破了胆的农民吧。”我喝了几大口朗姆酒,酒精能帮助我忍受他的夸夸其谈,“您那位重要的外宾还真是从容不迫啊。。”

“他告诉我他已经很久没碰女人了。”他冲凯瑟琳妈咪咆哮,“我要服务!服务!”一边狠狠跺着地板,“怎么连个跳舞的人都没有?”

“自由世界的堡垒嘛。”我说。

四个姑娘从桌边站起,一人点上了留声机。她们开始跳起一支优雅、舒缓的旧式慢舞。她们的灯笼裙如银色香炉般轻轻摇曳,从里面露出修长苗条、呈小鹿肤色的腿脚;她们彼此微笑,她们都美丽动人,几无二致,就像一群羽毛相同的小鸟。这幅情景让人几乎无法相信她们是用来出售的。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当然,自由世界给的价码更高,”我说,“而且付的是美元。”

孔卡瑟尔上尉知道我在往哪儿瞅,透过那两块黑色镜片,他什么也没有漏过。他说:“我来找个女人招待你吧。那边儿那小丫头,头发上插朵花的,叫路易丝。她不朝我们看。她很不好意思,因为她怕我可能会吃醋。吃一个妓女的醋!真是荒唐!只要我一句话,她就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我不要女人。”我能看穿他在那副慷慨的表面下打着什么主意。给白人打赏一个妓女,就像给狗扔一根骨头似的。

“那你在这儿干吗?”

他有权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看着那些旋转跳舞的姑娘,只能回答说:“我改主意了。”比起这里的木头小屋、朗姆酒酒吧和可口可乐的旧广告,她们实在应该配得上更好的环境。

我说:“你从来没怕过共产党人吗?”

“哦,他们才不会有危险呢。要是他们真的能构成危险,美国就会派海军陆战队过来了。当然,在太子港是有几个共党分子。我们知道他们的姓名。他们没有危险。他们在小圈子里聚会,一起读马克思。你是共产党?”

“我怎么可能是呢?我坐拥‘特里亚农’酒店。我仰仗美国游客生活。我是个资本家。”

“那你也算是我们中间的一员,”他说,话里带着一丝直到现在他才好不容易体现出的近乎礼貌的口气,“当然,除了你的肤色不同以外。”

“别这么过分羞辱我。”

“哦,你又没办法决定自己的肤色。”他说。

“我的意思是,别说我是你们中间的一员。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如果变得太令人讨厌,也会有失去资本家忠心支持的危险。”

“只要能拿到百分之二十五的回扣,资本家就会永远忠诚。”

“一点仁慈心也是有必要的。”

“你说话就像个天主教徒。”

“是的。也许吧。一个丢失了信仰的天主教徒。但你们的资本家也有可能失去信仰,这不是很危险吗?”

“他们即使丢掉性命也从不会失去信仰。金钱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会守到最后一刻,然后把它留给自己的儿女。”

“还有你的这位重要人物——他是个忠诚的资本家,还是个右翼政客?”他叮叮当当地搅拌着酒杯里的冰块,这时我想起自己从哪儿听到过孔卡瑟尔上尉这个名字了。是小皮埃尔讲起他的,说时还带着几分畏惧。据称,从前这里曾有一家美国水利公司,在美国政府召回驻海地大使,公司员工悉数撤离后,孔卡瑟尔上尉便将该公司所有的挖泥机和水泵统统收缴,将它们运往肯斯科夫的山村里,去从事他自己异想天开的建筑工程。他的项目没多久便停了,因为工人们在月底没领到工钱后纷纷弃他而去;另外也有人说,他没处理好和通顿·马库特头目之间的关系,没有给人家期待的合理回扣。于是,孔卡瑟尔的愚蠢工程伫立在肯斯科夫的山坡上——四根水泥支柱和在日晒雨淋中已然龟裂的一片水泥地板。或许眼下正和婷婷在马厩里玩乐的那个重要人物是来帮他摆脱困境的金融家?可又有哪个脑子清醒的金融家会想往这个游客全跑光了的国度里投资,在肯斯科夫的山坡上修建一座溜冰场呢?

“我们需要技术人员,连白人技师也要。”孔卡瑟尔说。

“克里斯多夫国王就没要他们。”

“我们比克里斯多夫更时髦。”

“所以你们建溜冰场而不是造城堡?”

“我想我已经忍你忍得够久了。”孔卡瑟尔上尉说,而我也明白过来,自己刚才说得太过头了。我触到了他的旧伤疤,这让我心里有点害怕。如果之前我和玛莎做了爱,今晚将会是怎样不同的一个夜晚啊!我这时肯定已经回到了酒店,在自己的卧床上酣然入眠,对政治和权力的腐败毫不在乎。上尉从枪套里抽出左轮手枪放在桌上,就摆在他的空酒杯旁边。他低垂下巴,抵在白蓝相间的衬衫上。他阴郁无言地坐在那里,仿佛正在小心地衡量在我两眼中间利落地开一枪会有什么利弊。我目前还看不出这样做对他而言会有任何坏处。

凯瑟琳妈咪走过来站在我身后,放下两杯朗姆酒。她说:“你的朋友和婷婷去了不止半小时了。是时候去……”

“他想去多久,”上尉说,“就可以去多久。他是一位重要人物。一位非常重要的大人物。”唾沫在他的嘴角边汇成几个小泡泡,就像毒液一样。他用指尖轻轻触碰着左轮手枪。他说:“溜冰场是很时髦。”他的手指在朗姆酒和左轮手枪之间徘徊。我很高兴他终于端起了酒杯。他说:“溜冰场是很时髦。很有派头。”

凯瑟琳妈咪说:“你付的是半个小时的钱。”

“我的表跟你的时间不一样。”上尉说,“你没有任何损失。这里又没有其他客人。”

“还有布朗先生哪。”

“今晚就算了,”我说,“我不知道排在这样一位重要的客人后面该怎么行乐。”

“那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上尉问。

“我口渴了。我也很好奇。有贵客造访这种事在海地并不是经常发生。他是不是来资助你建溜冰场的?”上尉瞅了一眼自己的手枪,但是一触即发的时刻,那个真正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只有一点痕迹还在那里,就像沉疴顽疾遗留的症状:黄色眼球里布满了血丝,条纹蝴蝶结不知怎的已经弄歪,斜竖在领口上。我说:“你不想让你那位重要的外宾一进门就看见一具白人的尸体吧。那样对谈生意可不好啊。”

“那种事永远可以稍后安排……”他说,话里包含着严峻的真相,接着,他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丝异乎寻常的微笑,就像他自家溜冰场水泥地上的一道裂缝,那是一丝彬彬有礼的微笑,甚至带着恭敬谦卑。他站起身,我听到背后传来大厅房门关闭的声响,转过去一看,只见婷婷全身上下一袭白装,脸上也挂着微笑,显得羞怯而纯洁,仿佛她是站在教堂门口的一位新娘。但孔卡瑟尔和她并不是在朝彼此微笑,他们俩的笑脸都对着那位挽着婷婷的手臂进门、身份无比重要的贵宾。他正是琼斯先生。

“琼斯!”我惊呼一声。他的脸上还有刑讯拷打留下的残痕,但它们现在已经被橡皮膏整洁利落地遮掩住了。

“呦,这不是布朗嘛。”他说。他走过来,无比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能看到老伙计真是太好了。”他这话说得就好像我们是在步兵团联谊会上重逢的老兵,自从上一场战争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昨天你还见过我呢。”我说,接着我便察觉到他有点尴尬——不愉快的事情过去以后,琼斯会很快就忘记它。他向孔卡瑟尔上尉解释道:“布朗先生和我是‘美狄亚’号上的旅伴。史密斯先生怎么样了?”

“和昨天去看你的时候差不多。他一直在担心你。”

“担心我?可是为什么呢?”他说,“请原谅。我还没有介绍这边我这位年轻的朋友。”

“婷婷和我很熟。”

“那就好,那就好。坐吧,亲爱的,我们大家都来喝点酒。”他为婷婷拉出一把椅子让她坐下,然后抓住我的胳膊,带我往旁边走了几步。他低声对我说:“你明白所有那档子事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吧。”

“我很高兴看到你安全出狱。”

他模棱两可地解释说:“是我那张便条的功劳。我本来就觉得它会有用。我从来就没有真的担心过。双方都有错。但我不想让姑娘们知道这件事。”

“你会发现她们非常有同情心。可他难道不知道吗?”

“哦,他是知道,但他必须对此保密。明天我会告诉你事情的详细经过,但今晚我迫切需要跟女人好好来上一发。这么说你认识婷婷?”

“认识。”

“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我很高兴选择了她。上尉想让我挑那个头上戴花的女孩子。”

“我猜你也不会注意到她们有多少区别。凯瑟琳妈咪把她们都调教得甜蜜可人。你跟他在一起做什么?”

“我们有一点生意上的往来。”

“不是溜冰场吧?”

“不是。为什么是溜冰场?”

“小心啊,琼斯。他很危险。”

“别为我担心,”琼斯说,“我见过不少世面。”凯瑟琳妈咪从我们身旁经过:她的托盘上装满了朗姆酒和店里可能仅剩的七喜汽水,琼斯从中抓了一杯。“明天他们要为我找辆车。等我拿到车以后,我会过来看你。”他朝婷婷挥了挥手;对上尉他则喊了一声“敬礼”。“我喜欢这里,”他说,“我已经安全脱险交上好运了。”

我离开了大厅,因为喝了太多七喜汽水,感觉嘴里甜腻腻的。经过门口的那个守卫时,我晃了晃他的肩膀——最好还是给某人做点善事积点德吧。我摸索着经过那辆吉普车,来到自己的汽车前,这时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往旁边一闪,躲了起来。也许是上尉来挽回他那座溜冰场的荣誉吧。但实际上只有婷婷一人。

她说:“我跟她们说,我想出来尿尿122。”

“你好吗,婷婷?”

“非常好。你呢……”

“还行123。”

“干吗不在车里多待一会儿?他们马上就要走了。那个英国人已经完全没力气了124。”

“这我相信,但我已经累了。我必须要走。婷婷,他对你还好吗?”

“哦,很好。我喜欢他。我非常喜欢他。”

“你为啥这么喜欢他?”

“他能逗我笑。”她说。后来在其他场合中也有人对我重复过这句令我心烦的话。我从混乱纷扰的生活中学到了许多本领,可就是没有学会能逗人发笑的把戏。

注释

1 阿散蒂战争(Ashanti war):阿散蒂联邦是17世纪末至19世纪末位于非洲加纳中南部的阿坎人王国。18世纪末,英国开始向西非内陆扩张。从1806年至1900年,英国先后与阿散蒂联邦发生过九次战争,最终于1902年将其彻底吞并,纳入黄金海岸殖民地。

2 原文为拉丁语“Exegi monumentum”,出自古罗马著名抒情诗人贺拉斯(Quintus Horatius Flaccus,前65—前8)的《颂诗集》第3部第30首《纪念碑》一诗。

3 蒙特克里斯蒂(Monte Cristi):多米尼加共和国西北部省份,首府为蒙特克里斯蒂市。一译“基度山”。

4 原文为法语“pompes funèbres”。

5 此处指美国前总统哈里·杜鲁门(Harry S. Truman,1884—1972)的独生女儿玛丽·玛格丽特·杜鲁门(Mary Margaret Truman,1924—2008),美国著名侦探小说家、传记作家,被誉为“美国的阿加莎·克里斯蒂”。20世纪40年代,玛格丽特曾立志成为歌手,但在1950年12月的一次表演后,她遭到《华盛顿邮报》音乐评论人保罗·休姆(Paul Hume,1915—2001)的批评。杜鲁门总统对此十分恼怒,公开向全国发表了他对保罗·休姆的谴责书信,在当时引起了民众的一片哗然和广泛争议。

6 托马斯·杜威(Thomas Dewey,1902—1971):美国政治家,1943年到1954年期间曾任纽约州州长。1944年和1948年期间,他两次作为共和党候选人竞争美国总统,均失败落选。

7 在英美等国的军人婚礼中,有一项传统的退场仪式,称作“军刀拱门”(saber arch/arch of swords),由持刀军官列队搭建,新婚夫妇一般在婚礼结束时穿越其下。该传统源起于英国皇家海军。

8 亨利·乔治(Henry George,1839—1897):19世纪末美国知名社会活动家和经济学家。他主张土地国有,地税归公,废除一切其他税收,使社会财富趋于平均,其思想曾在欧美盛行一时。

9 全国党代会(United States presidential nominating convention,简称the Convention):在美国总统大选年,所有的政党都要召开总统候选人提名大会,这个大会最终将宣布该党的总统候选人。

10 特鲁希略城(Trujillo):即多米尼加共和国首都圣多明各。1930年,多米尼加共和国警察首脑兼陆军总司令拉斐尔·莱昂尼达斯·特鲁希略·莫利纳(Rafael Leónidas Trujillo Molina,1891—1961)通过军事政变上台,当选总统后推行独裁统治和个人崇拜,国会遂于1936年通过决议,将圣多明各更名为特鲁希略城。1961年5月,特鲁希略遭暗杀身亡,其家族统治旋即崩溃,圣多明各恢复原名。

11 波尔斯(Bols):荷兰著名酿酒企业,创立于1575年,以烈性甜酒和杜松子酒闻名世界。

12 通顿·马库特(Tontons Macoutes):在克里奥尔语中意为“吃人魔王”,是海地民间传说中一个魔鬼的名字,它总是在夜里摄取儿童的灵魂,然后装在袋子里带走。老杜瓦利埃上台后建立的恐怖特务组织即以此命名,成员通常穿夹克和牛仔裤,脖子上系红色领巾,佩戴墨镜,显得凶神恶煞。

13 泻盐(salts):学名硫酸镁(magnesium sulfate),是一种常用的口服泻药。

14 原词为法语“hôtelier”。

15 晴雨盒(weather house/box):一种用于测量空气湿度以预报天气状况的民间艺术装置,代表造型为一座德式或阿尔卑斯山区式的小型木屋,有双门并排,左门内为女孩/女人玩偶,右门内为男孩/男人玩偶。晴天干燥时,女性玩偶走出门外,下雨天则是男性玩偶出门。该装置多见于奥地利、德国、瑞士等国。

16 自由行示威者(freedom rider):指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美国民权工作者,他们常乘坐公共汽车在美国南部各州为抗议种族隔离而作示威性旅行。一译“自由乘车运动者”。

17 纳什维尔(Nashville):美国田纳西州首府,是该州仅次于孟菲斯(Memphis)的第二大城市,美国乡村音乐的发源地。

18 “不二价”商店(Monoprix):法国的一种专门销售廉价商品(以食品为主)的连锁商店。

19 贮藏啤酒(lager):原产于德国或波希米亚的一种多泡沫的淡啤酒。

20 原文为拉丁语“Sortes Virgilianae”。维吉尔(Virgil,公元前70—前19),古罗马著名诗人,代表作品有诗集《牧歌集》(Eclogues)、《农事诗》(Georgics)和长篇史诗《埃涅阿斯纪》(Aeneid),其中基于《荷马史诗》创作的《埃涅阿斯纪》是代表罗马帝国文学最高成就的巨著。由于维吉尔在《牧歌集》第四首诗中用先知式的语言预言了一个孩童的诞生会带来一个新的黄金纪元,被人们认为是在预言耶稣降生,因此人们开始相信维吉尔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久他便被基督徒奉为耶稣诞生前的圣人,其形象开始变得神秘化,在民间也出现了一种叫“维吉尔卦”的占卜方式——当一个人感到有决定需要咨询上天的时候,只须打开《埃涅阿斯纪》,第一眼看到的那行诗便是神意。这种占卜传统一直盛行到中世纪晚期。

21 原文为“Mud in your eye”,原系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士兵战地祝酒用语,意即“干杯,祝您健康”。

22 金罗美(gin rummy):一种双人纸牌游戏,以得同花色10张牌为胜,全手牌少于10点时可摊牌叫停。

23 原文为法语“capot”,意即“(在扑克牌游戏中)全盘皆输”。

24 原文为法语“sauve qui peut”,字面意思是“各自逃生”,意为“大溃败”。

25 奥德·温盖特(Orde Wingate,1903—1944):英国陆军上将,特种作战的先驱,于1943年2月至6月间组织特种部队“钦迪队”(Chindlts)深入缅甸日占区作战,给日军造成了一定的破坏并鼓舞了盟军的士气。1944年3月,温盖特在敌后视察返回途中死于飞机失事。

26 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位于北美洲加勒比海地区的岛国古巴时局动荡,成为冷战期间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27 神智学(theosophy):一译“通神学”,是一种结合宗教、科学与哲学来解释自然界、宇宙和生命等重大问题的学说,带有神秘主义色彩。1875年,第一所神智学会在美国创立,并迅速发展成世界性组织。

28 书中布朗所说的“总统候选人”为“Presidential Candidate”,起首字母为大写形式。

29 空袭警报哨(air-raid warden):指临时执行警戒任务的防空人员。

30 在西方传说中,银子弹(silver bullet)具有驱魔的效力,是专门用来杀死妖怪的致命武器。

31 海地角(Cap Haïtien):海地共和国北部城市,是海地的第二大城市和重要海港,靠近多米尼加共和国边境,距太子港130公里。

32 原词为法语“capote anglaise”。

33 原文为拉丁语“lacrimae rerum”,出自古罗马著名诗人维吉尔的长篇史诗《埃涅阿斯纪》。

34 沙夫茨伯里大街(Shaftesbury Avenue):位于伦敦西区的一条重要街道,建于19世纪晚期,得名于第七任沙夫茨伯里伯爵,有许多知名剧院。

35 原词为法语“crise de foie”,字面意思是“肝脏的危机”,即指消化不良。

36 句中两处“酒店老板”原词为法语“hôtelier”。

37 坚果灵(Nuttoline):一种用坚果制成的健康食品,富含蛋白质与油脂,可以用来代替奶油和黄油。

38 弗罗芒(Froment):一种用面筋蛋白制成的健康食品。

39 原词为法语“automne”“tendresse”“feuilles mortes”。

40 此三地均位于伦敦市中心,在二战初期德军对英国的轰炸中曾受到严重破坏。

41 蒙特卡洛(Monte Carlo):摩纳哥公国的一座城镇,位于地中海沿岸的法国里埃维拉地区,以其赌场和豪华酒店而闻名。

42 此处“古怪的老头子”指时间老人(Father Time),通常被描绘成一名满脸胡须、身穿长袍,手持长柄镰刀和沙漏的老人形象,在除夕夜用来指代过去的一年(旧年)。与之对应,新年被描绘成一个可爱的新生婴儿形象(Baby New Year)。

43 肯斯科夫(Kenscoff):城镇名,位于海地东南部山区,距太子港10公里,平均海拔高度约1500米。

44 佩蒂翁维尔(Pétionville):海地共和国首都太子港的卫星城市。位于海地南部塞勒山地北缘,距太子港10公里,海拔460米。市内多饭店、宾馆,并建有大片住宅,为度假休养地。有公路与太子港相连。

45 原文为法语“mon ami”。

46 莫里斯·哈罗德·麦克米伦(Maurice Harold Macmillan,1894—1986):英国著名政治家、教育家、作家,1957年任英国首相,1963年因受到政治丑闻“普罗富莫事件”(Profumo Affair)的影响而惨淡下台。

47 此处的“C.D.”是法语“corps diplomatique”(外交使团)的首字母缩写。

48 此处原文为法语。前半句“我是海地的旗帜”(Je suis le drapeau Haïtien.)仿照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名言“朕即国家”(L'état, c'est moi.),后半句“统一而不可分割”(Uni et Indivisible.)引自法国《1793年宪法》(又称《雅各宾宪法》或《共和元年宪法》)的第一条“法兰西共和国是统一而不可分割的”(La République française est une et indivisible.)。老杜瓦利埃本人生前在公开演讲中也经常如此宣称。

49 三角梅(bougainvillaea):又名“九重葛”或“叶子花”等,为常绿攀援状灌木,在全世界分布广泛。

50 在法语和西班牙语中,“特里亚农”(Trianon)一名暗含“环境优美、自然和谐、令人心生愉悦”之意。在法国凡尔赛宫中,即修建有“大特里亚农宫”(Grand Trianon)和“小特里亚农宫”(Petit Trianon),带有18世纪洛可可风格和新古典主义风格。

51 查尔斯·亚当斯(Charles Addams,1912—1988):美国著名漫画家,以黑色幽默漫画著称,其中有很多漫画经常登载在《纽约客》杂志上。代表作有《亚当斯一家》(The Addams Family)。

52 原文为法语“Le remède au chaos / N'est pas dans ce chaos”。

53 拉丁语“Requiescat In Pace”,首字母缩写即为“R.I.P.”,天主教祷词,愿死者灵魂安息之意。

54 此处原文为“He go away”,因约瑟夫受教育程度不高,故其所说的英语中存在诸多错误和不通顺之处,这一点在后文的多段对话中亦有体现。

55 约翰·巴里摩尔(John Barrymore,1882—1942):20世纪初美国著名戏剧和电影演员,因出演哈姆雷特一角,被誉为当时最伟大的莎剧演员,后因酗酒而沉沦。电影代表作有《化身博士》(1920)、《海上巨兽》(1926)、《风流伟人》(1939)等。

56 原词为法语“tonnelle”。在伏都教中,它特指为施行宗教仪式(主要分为入会仪式和献祭仪式)而搭建的棚屋,通常建在伏都教圣殿(Hounfò或Badji)外,故译作“神棚”,以与“圣殿”相应。

57 原文为法语“Monsieur le Ministre”。

58 原文为拉丁语“Exegi monumentum aere perennius…”,出自古罗马著名抒情诗人贺拉斯(Quintus Horatius Flaccus,前65—前8)的《颂诗集》第3部第30首《纪念碑》一诗。

59 《罗密欧与朱丽叶》法语译本中的洛朗神父(Frère Laurent)即英语原本中的劳伦斯修士(Friar Laurence)。

60 东方汇理银行(Banque de l'Indochine):成立于1875年,是法国政府的特许银行,总行设于法国巴黎。起初经营法国在亚洲的殖民地印度支那地区的业务,后经过多次合并,成为法国农业信贷银行的一部分。现在它是欧洲最大的资产管理公司之一。

61 苏(sou):旧时法国辅币名,20苏合1法郎。

62 富凯饭店(Fouquet's):位于香榭丽舍大街上的一家著名饭店,建于1899年,以高档的巴黎风味食品闻名。

63 特罗卡德罗餐厅(the Trocadero):位于伦敦西区的考文垂大街和沙夫茨伯里大道之间,始建于1896年,曾是伦敦最时尚的高档餐厅之一,并带有剧院等娱乐设施,可供欣赏歌舞表演。后于1965年停业关闭。1984年重新开业,被改造为集游戏、电影院和商店为一体的综合展览娱乐中心,并一直经营至今。

64 根据《天主教法典》第1251条的规定,所有的天主教信徒在全年的每周礼拜五应守小斋,不食肉类或主教团所规定的其它食物,但礼拜五遇到节日不在此限。

65 亨利·卢梭(Henri Rousseau,1844—1910):19世纪下半叶法国后印象派(Post-Impressio-nism)画家,被奉为“20世纪超现实主义艺术的先行者”。代表作有《村中散步》《睡着的吉卜赛姑娘》《梦》等。

66 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20世纪美国抽象派表现主义(abstract expressionism)绘画大师,以自创的“滴画法”(drip painting)闻名于世。代表作有《秋韵》《大教堂》等。

67 此处人物所指不详,可能是19世纪英国画家艾伯特·约瑟夫·穆尔(Albert Joseph Moore,1841—1893)。

68 “Sludge”意为“淤泥”“下水道中的污物”,故令人生厌。

69 约瑟夫·费尔南·亨利·莱热(Joseph Fernand Henri Léger,1881-1955):法国著名画家,早年由印象派、野兽派转入立体派,作品追求工整的形式美和单纯的色彩美;二战后,画风转

70 出自根据格林童话改编的动画长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由迪士尼公司于1937年出品,其中七个小矮人分别是“万事通”(Doc)、“害羞鬼”(Bashful)、“瞌睡虫”(Sleepy)、“喷嚏精”(Sneezy)、“开心果”(Happy)、“糊涂蛋”(Dopey)和“爱生气”(Grumpy)。

71 亨利·克里斯多夫(Henri Christophe,1767—1820):海地革命将领,在海地独立战争中担任杜桑·卢维杜尔的副手。1807年建立“海地国”,1811年自称“亨利一世”国王。他在位期间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在海地角建造了著名的拉费里耶尔城堡(Citadelle Laferrière),但该城堡在1818年弹药库爆炸和1842年海地大地震中严重损毁。1820年,克里斯多夫国王在国内叛乱中绝望自杀。美国现代著名戏剧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1888—1953)根据其生平经历创作了表现主义戏剧《琼斯皇帝》(The Emperor Jones,1933)。书中提及此人的原文均为“克里斯多夫皇帝”,与史实不符,故译文中统一改为“克里斯多夫国王”。

72 《时人》(People):英国最早的周日小报之一,成立于1881年,后更名为《周日时人》(Sunday People),现隶属于英国《镜报》(Mirror)旗下。

73 此处原文为法语“Méchant”。

74 《哥达年鉴》(Almanac de Gotha):自1763年至1944年在德国中部城市哥达编纂出版的一本年鉴刊物,刊载欧洲各大王室和主要贵族名流的家族谱系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