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在书上见到过家庭藏书室。普维斯先生家的藏书室,是从餐厅的一扇门过去。他的脚抬起来碰了一下,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他道歉说他得走在我前头,因为他要端咖啡。我很欣慰。因为我觉得,我的背—其实不光是我的背,所有人的背,都是身体最难看的部分。
我在他指的椅子上坐下,他把我的咖啡递给我。坦白地说,在这里坐下来可不比在餐桌前坐下那么容易。餐厅里的椅子都包着光滑的条纹丝绸,但这把椅子包的是长毛绒之类的材料,长毛一直在戳我。一种极为私密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这个房间的灯比餐厅的灯光亮,墙面是一排排的书,和灯光晦暗的餐厅墙上的风景画和吸光板一比,藏书房的气息便显得烦扰、苛刻了。
从那个房间到这个房间的过程,有片刻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我听说过这种故事,不过很少有人能亲自体验这种故事—被叫作藏书房的地方,实际上是卧室,有柔和的灯光,柔软的床垫,形形色色的松软被子。我还没来得及想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我们就已经到了。分明是一间藏书室。有阅读灯,架子上摆着书,咖啡清新的气味。普维斯先生抽出一本书,哗哗翻到他想看的那一页。
“要是你愿意帮我读就太好了。我的眼睛一到晚上就累。你知道这本书吧?”
《西罗普郡少年》。
我知道这本书。其实里面有许多诗我都能背下来。
我说我帮他读。
“我能,我能请你……我能请你……不要跷着腿吗?”
从他手里接过书的时候,我的双手都在颤抖。
“对。”他说,“就是这样。”
他挑了书架前的一把椅子,正好面对我。
“现在……”
“温洛岭一带草木深诉着悲苦—”
熟悉的词语和韵律让我平静,占据了我的身心,渐渐地,我从平静之中能感觉到更多了。
狂风不断地吹击偃蹇的幼树,
它吹得这样猛,将没有多久延捱:
今日那个罗马人和他的忧苦
已与古乌里恭城俱委荒埃。[2]
古乌里恭城在哪里?有谁知道?
我没有真的忘记我这是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我是怎么坐在这里的。但是我有一种更加细微、更富有哲学意味的感受。我突然觉得,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赤身裸体的。普维斯先生穿了衣服,但他是赤裸的。我们全都是忧伤的、赤裸裸的、矛盾重重的生物。羞耻感消隐,我一页页地翻书,读一首,再读一首,然后下一首,享受自己的声音。所以,当普维斯先生打断我时,我有点吃惊甚至失望—还有些著名的诗句没念呢。普维斯先生站了起来,一声叹息。
“够了,够了。”他说,“太棒了,谢谢你。你的乡音非常合适。这会儿,我得睡觉了。”
我任他把书从我手里抽走,放回书架,关上了玻璃门。乡音?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我想是时候送你回家了。”
他打开另一扇门,通向那间好久以前、其实就是晚上一开始见到的大厅。我走过他身边,身后的门关上了。我可能说了声晚安,也许还说了谢谢你的晚餐,他回了我几句干巴巴的话(哪里哪里,要谢谢你陪我,你真好,我还得谢谢你给我朗诵豪斯曼呢),突然之间,他的嗓音变得疲惫、苍老、破碎、冷淡。他根本连碰也没碰我一下。
还是同一间灯光模糊的衣帽间。我的衣服还是原样摆着。青绿色的裙子。长袜。内衣。在我系长袜的时候,温纳太太出现了。她只和我说了一句话。在我准备走的时候,她说:“你忘了你的围巾。”
确实。这条围巾是我在家政课上自己织的,我这辈子也就织过这么一样东西。我差一点就把它抛弃在这个地方。
我下车的时候,温纳太太说:“普维斯先生睡觉前想和妮娜讲话。麻烦你提醒她一下。”
但是,妮娜没在屋里等着提醒。她的床铺得整整齐齐,外套和靴子全不见了。有几件衣服还挂在衣橱里。
贝弗莉和凯周末都回家了,我只好跑下楼找贝丝打听。
“我很抱歉。”贝丝回答。我从来没觉得贝丝对什么事真会感觉抱歉,她接着说:“你们来来回回,我总不能每一回都盯着。”
我一转身,她又说:“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上楼的时候轻一点。我刚哄萨利睡着。”
刚到家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妮娜说,她是不是知道得很清楚,我要去度过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或者,我是不是应该什么也不说,等她先问我?然后,我再无辜地说我吃了康沃尔鸡和黄米饭,味道很不错,还有,我朗诵的是《西罗普郡少年》。
我可以什么也不说,随便她好奇就是了。
但现在她不见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关键问题立刻就转移了。十点以后,温纳太太打电话过来,这下又违反了贝丝的另一项规定。我告诉温纳太太,妮娜不在。她说:“你确定?”
我又说我也不知道妮娜去哪里了,她还是这么回答我:“你确定?”
我再告诉她晚上不要再打电话了,有事明天早上再说,这是贝丝的规定,因为贝丝的孩子要睡觉,她说:“哦,我可不知道,问题严重了。”
等我早上醒来,车子就停在马路对面。过了一会儿,温纳太太按门铃,告诉贝丝说主人派她来检查妮娜的房间。看来温纳太太镇住了贝丝,因为她上楼时,身后没有什么训斥和警告。温纳太太看完了房间,又看了卫生间和衣帽间,甚至还把卷起来搁在衣帽间地板上的两条毛毯抖开来看看。
我还穿着睡衣裤,一边喝我的雀巢,一边写一篇关于《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的文章。
温纳太太说她要给医院打电话,看看妮娜是不是病重去了医院。普维斯先生自己出门了,去几个她可能在的地方找。
“要是你知道什么,最好还是告诉我们。”她说,“不管是什么。”
然后她下楼,又转过身来说了一句,语气里少了一点威胁:“她在学校还和什么人来往?你认识吗?”
我说,我想没有。
在学校,我只见过妮娜两次。有一回,正好是下课,她夹在人群中,走在文科楼的走廊里。还有一回,在餐厅。但两回都只有她自己。学生下了这堂课去上另一堂课,一个人待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下午三点四十五通常餐厅都没什么人,一个人坐在那儿喝咖啡,是显得有点奇怪。她坐在那儿,还面带笑容,仿佛让别人知道,这种时候坐在餐厅里对她来说,仿佛是一种愉快的特权。她似乎打算告诉人们,只要她知道新生活是什么样的,她就能立刻对新生活的要求做出积极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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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下雪了。停在对面的车只好给扫雪车让路。我发现妮娜的和服挂在卫生间的钩子上。直到这时候,我才感觉到一直压在心里的恐惧,真的开始担心她了。我似乎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她不知所措,迷了路,在雪中游荡,穿着她白色的内衣裤,而不是驼毛外套—虽然我清楚地知道,她带走了外套。
星期一早上,我刚准备出门上第一堂课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是我。”电话那头是妮娜,语调急切而警惕,但似乎有一种得意洋洋的胜利情绪,“听着。拜托。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你在哪儿?他们一直在找你。”
“谁?”
“普维斯先生。温纳太太。”
“哦,你不要告诉他们。什么也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哪里?”
“诚实的艾尼家里。”
“艾尼?”
“有人听你说话吗?”
“没有。”
“那你听我说……你能不能坐车过来,帮我把剩下的东西带过来?我要用香波,还要我的和服。我现在穿着艾尼的浴袍走来走去,你真应该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简直像一条灰毛老狗……哦,那车还在外头吗?”
我到窗口看了一眼。“还在。”
“明白了,那么,你先像平时一样,坐车到学校。然后在学校坐车进城。你知道在哪站下车吧,坎贝尔豪这站。然后,步行到卡莱尔街。三百六十三号。你记住了没?”
“艾尼在家?”
“不在。没在家。他要上班。他支持我们,不对吗?”
我们?艾尼要支持我和妮娜?
才不是呢。是艾尼和妮娜。艾尼和妮娜。
妮娜说:“哦,拜托了,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人。”
我照办了。先坐学校的公车,然后又上了到市中心的车,在坎贝尔豪站下车,往西步行,到卡莱尔街。暴风雪已经停了,天空清亮灿烂,一丝风也没有。天寒地冻,脚下的雪吱吱作响,光线晃人眼睛。
卡莱尔街往北走,过半个街区,就到了艾尼曾经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后来和他的妈妈住在一起、最后一个人住的房子。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成了他和妮娜一起生活的地方。
房子的外观没什么变化。以前我和妈妈来过一两次,一座带有前院的平房,拱形窗户的卧室,窗格装的是彩色玻璃,狭窄,仿上流社会的样式。
妮娜打扮的模样,正如她自己所形容的一样,一件褐色的有流苏的男式羊毛睡袍,一股艾尼自己恐怕都没发觉的男人味道,他的刮胡水泡沫和救生圈牌香皂的味道。
她抓住我的手。手在冰冷的手套里已经冻僵了。我过来的时候,每只手都拎着一个购物袋。
“冻坏了。”她说,“来,倒点热水,很快就暖和过来了。”
“不光冻坏了,而且冻死了。”我说。
她不理我,继续帮我放下东西,带我去厨房,用一碗热水冲我的手。在我感觉到血液回到手指的疼痛时,她告诉我星期六晚上艾尼去了我们住的地方,他带了一本杂志去,杂志上都是遗迹和古堡的图片,他认为我会喜欢。她起了床,下了楼,因为他当然不能上楼去。然后,他见她病得厉害,就坚持要带她回家,以便照顾她。他确实照顾得很好,她的喉咙已经不疼了,热度也全退了。之后他们就决定,他们要住在这里,她决定和他一起生活,再也不回到以往的生活之中了。
她似乎都不愿意提普维斯先生的名字。
“不过,这是一个大秘密。”她说,“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你也是我们相遇的原因。”
她在煮咖啡。“抬头看看。”她说,摇了摇敞开的柜门,“看看他是怎么收拾东西的。大杯子在这儿,小杯子和碟子在这儿。每个小杯子都有挂钩。整洁吧?整个房子都是这样。我喜欢这房子。”
“你是我们相遇的原因。”她又重复了一遍,“要是我们生的是女儿的话,就取你的名字。”
我双手捧着杯子。我的手指仍然能感觉到悸动。水池前的窗台上,搁了一盆非洲紫罗兰。柜子里是他妈妈的秩序,窗台上是他妈妈的盆景。那盆巨大的蕨草恐怕依然搁在卧室的窗户前。摇椅的扶手上,还是那几块垫布。她刚刚说的话,她说她和艾尼的未来,听起来简直厚颜无耻,特别是当我想到艾尼也是她未来的一部分,感到无比反胃。
“你们要结婚了?”
“噢。”
“你刚说你们要生孩子。”
“哦,你就没有想过,我们可能没结婚就先生孩子。”妮娜说着,还俏皮地歪歪脑袋。
“和艾尼?”我问,“艾尼?”
“怎么,不行吗?艾尼不错呀。”她回答,“不过,我喜欢叫他艾尼斯特。”她抱了抱自己身上的浴袍。
“普维斯先生怎么办?”
“什么他怎么办?”
“嗯,又不是没有过?怎么就不能是他的孩子?”
妮娜仿佛变了个人,脸色难看,甚至有些恶毒,语气充满了鄙视。“他!你非要谈他干什么?他又不能生。”
“啊?”我刚想问问她吉玛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她立刻打断了我的话。
“你想和我谈过去干什么?让我恶心。过去的,都死了。对我和艾尼斯特,过去并不重要。我们现在在一起,我们现在相爱了。”
相爱。和艾尼相爱。和艾尼斯特相爱了。现在。
“好吧。”我回答。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吼的。我是不是吼了?对不起啊,你是我们的朋友,你还帮我把东西带过来,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你是艾尼斯特的表妹,你是我们的家人哎。”
她闪到我身后,双手插进我的胳肢窝,挠我,一开始慢慢的,马上就用上了力气,动作飞快。“你是不是?是不是?”
我想挣脱开来,但是没办法,我又笑又叫又扭又求她住手。她一直把我挠到有气无力,我们两个几乎都喘不上气来为止。
“你是我见过的最怕痒的人。”
等公交车花了很长时间,我只能在人行道上不停地跺脚。到学校的时候,我不光错过了第一堂课,第二堂课都结束了。而且,餐厅的工作也已经迟到了。我在清洁室里换上绿色的棉布制服,把我乱糟糟的黑发塞进束发网里(经理警告我说,掉进食物里的头发,黑头发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一种)。
餐厅午餐开门时间之前,我本应该把三明治和沙拉端到架子上,但现在,难堪的是,我只能在一队等得不耐烦的客人的注视下端过去。这种情况,比在餐桌之间推着小推车收脏盘子更加引人注目,那种时候,客人的注意力在食物和谈话上。而这会儿,他们全在看我。
我想起贝弗莉和凯说的话了,她们说在餐厅工作浪费自己的机会,是对自己的错误定义。现在看来,她们的话可能是对的。
清理完餐桌,我换回平时的衣服,去学校图书馆继续写我的文章。下午没有课。
人文学院大楼到图书馆有一条地下通道,地下通道的入口附近,往往贴着一些电影海报、餐馆广告,或者二手自行车、打字机转让的消息,还有各种戏剧和音乐会的通知。音乐系的公告通知说有一场免费演唱会,英国田园诗人作品的演唱会,不过已经过期了。我以前也见过这张通知,不过那时候,我对这些名字没有特别感觉,赫里克、豪斯曼、丁尼生。而走进地下通道后,这些文字开始打击我。
温洛岭一带草木深诉着悲苦
如果臀部不再感觉到毛茸茸的刺痛,我是不是再也不会想起这些诗句?挥之不去的刺痛之耻。现在,耻辱感变得远比当时更加深重。归根结底,他仍然是对我做过些什么。
从遐远,从黄昏与清晓,
与十二风行的天上,
往这厢吹拢来生之质
合成我,而我以降。
不。
那是何处在,那识面的青山,
寺塔与田园
不,永远不要。
月光下惨淡一条长路
引我离吾爱远去。[3]
不。不。不要。
它们永远会提醒我,我曾经答应的事。并没有人强迫我,也没有人命令我,甚至没有人说服我。我自己同意的。
妮娜是知道的。那天早上,她满脑子都是艾尼,没有提这件事。但是,迟早有一天,她会为此发笑。算不上残酷,和她嘲笑其他可笑的事一样,也许她还会拿它开玩笑。她的玩笑大约和她的挠痒一样,没完没了,让人讨厌。
从此以后,妮娜和艾尼,就这么存在于我的生活之中了。
学校图书馆的建筑高大漂亮,有一些人相信,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本敞开的书的人,头顶都应该拥有一片足够的空间,这些人设计、建造了这幢大楼并且买了单,他们不管坐在书桌前的人到底是余酒未醒,昏昏欲睡,还是内心充满仇恨,毫无领悟力。光泽隐约的深色木板包围了他们,高大的窗户上刻着拉丁文的警句,透过这些文字,能看见外面的天空。在人们最终以教书、商务或者生养孩子为主业之前的几年,应该拥有图书馆。现在,轮到我了,我应该拥有图书馆。
《高文爵士和绿衣骑士》。
我正在写一篇好文章。我有可能得A。我要继续写文章,得无数个A,这是我能做的事。那些发给学生奖学金的人,盖学校和图书馆的人,会继续撒点钱,于是我还可以继续这么做下去。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它们无法保护你免受伤害。
妮娜和艾尼在一起,甚至不满一个星期。很快,某天他回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她的外套,她的靴子,她可爱的衣服,还有我帮她带过去的和服,都不见了。她乳脂般嫩滑的头发,她爱挠痒的习惯,她肌肤残留的温度,还有她走动时轻微的声响,全都消失了。没有解释,没有留下一个字,也没有一句话。
不过,艾尼不是那种保持沉默、独自悲伤的人。他这么说。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问我星期天是不是有空和他一起吃晚饭。我们又爬上老切尔西的台阶,他告诉我说,这是圣诞节前我们的最后一次晚餐。他帮我脱掉外套,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妮娜的味道。难道她的味道还留在他的皮肤上?
不是。他递给我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知道了味道的来源。一块像大手绢的东西。
“放在你外套口袋里就行了。”他说。
不是手帕。更硬的布料。还有一条棱纹。是件内衣。
“我不想留在家里。”他说。听他的腔调,人们大概会以为他只是不想把女式内衣放在家里,而并非介意内衣是妮娜的,还留有她的味道。
他点了烤牛排,切牛肉和吃牛肉的速度以及食欲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告诉他家里的消息。每当这种季节,家里的消息总是积雪有多深,堵了多少条路,冬日的浩劫给了我们不同之处。
隔了一会儿,艾尼说:“我去过他家了。屋里没有人。”
谁的屋子?
她叔叔的。他说。他知道那幢房子在哪里,某天天黑以后,他和妮娜曾经开车路过。现在那儿没有人了。他说。他们收拾东西走了。她的选择,归根结底是她的选择。
“这是女人的特权。”他说,“大家都这么说,改变心意是女人的特权。”
这会儿,我看进他的眼睛深处,看见一种干涸的饥荒表情,眼圈发黑,还有皱纹。他噘起嘴,不让自己发抖,以一种努力顾及方方面面、试图让自己理解的语气,说了下去。
“她没法离开她的叔叔。她没有勇气抛弃他。我说我们可以和他一起住,我自己以前也和老人一起住,但是她说她宁愿决裂。我猜她根本一点勇气也没有。”
“最好别指望太多。我想,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去卫生间的时候经过挂外套的地方,我把内衣从口袋里拿出来,塞进用过的餐巾纸里。
在图书馆的那天,我没有继续写我的高文爵士。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拿起笔走出图书馆。出了大门的平台上,有一个付费电话机,旁边挂了一本电话簿。我翻开电话簿,在纸上记下了一串数字。不是电话号码,而是门牌号。
亨福莱大街1648号。
另一个我需要的门牌号,最近的圣诞卡和信封上都有,查一下就知道了。卡莱尔街363号。
我沿着地下通道回到人文学院大楼,穿过公共休息室,进了一家小店。口袋里的零钱够了,买了一张邮票和一个信封。我把写有卡莱尔街地址的那一半纸撕下来,塞进信封。封好信封,写好另外那个地址,写上普维斯先生的名字。每一个字母都用大写印刷体。舔舔信封,贴上邮票。我记得,那时候应该是四分钱的邮票吧。
商店外面就有一辆邮车。我把信封扔进去。就在那儿,人文大楼宽敞的过道上,赶去上课的学生路过我的身边,出门抽烟的,或者到公共休息室打桥牌的学生也路过我的身边。他们要做的事,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1] 柏拉图《理想国》中的一个比喻。洞穴内代表假象的世界,洞穴外代表真实的世界。
[2] 豪斯曼的诗歌《西罗普郡少年》,该处译文引自周煦良译本。
[3] 豪斯曼的诗歌《西罗普郡少年》,该处译文引自周煦良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