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330(1 / 2)

第321章

林棋冰和侯志开始了第一次时空旅行。

外面正飘着雪,他俩各自拿出一根狼毛,回头看了眼排队准备出发的同伴们,然后踏入了漫天风雪。

雪中的世界非常朦胧,到处都没有人,雪片迷得人睁不开眼,林棋冰和侯志互相拉扯着往前走,走出一段时间后,他们回过头去,已经看不清街道上的同伴们,他们都失踪了。

等到雪停的时候, 林棋冰和侯志再度来到街道上,这里看上去和百年前的第二起点区别不大, 只是街边路灯换了样式。

林棋冰随机抓住一个路人,问对方年份,对方回之以奇怪的眼神,报出比百年前晚了十年的一个年份。

他们现在在九十年前。

第一次穿越失败了。

侯志说:“林姐,先到街上转一转吧。”

两人先去了茉莉——老奶奶覃老板的那间空屋子,它还是空的, 只是多了两样物品, 崭新崭新的茶叶罐和一套堆在墙角的写字板。

还是没有茉莉的生活痕迹。

林棋冰试着在这呼唤她,可茉莉没有回音,仔细听过去,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种静谧的呼吸声。

茉莉睡着了?

林棋冰没办法,这次穿越注定失败了, 他们这组的机会还剩两次,回到原来栖身的小屋里,稻草在地上已经散乱, 那只炉子也被放在角落,积了厚厚一层灰。

奇怪了,这里看上去久没人来,但也没被人破坏过。

就好像十年前他们离开过,就无人再进来半次似的。按照林棋冰的猜想,这里的稻草和炉子对经常没有活路的穷人也算是好东西,为什么没有流浪汉把它搬走呢?

而且这屋子当时是租的,为什么没有下一位租客生活在这里?

“你们是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棋冰看过去,来者是一位老妇人,却不是覃老板,她衣着俭朴,头上包着一块厚实的粉色绒布大方巾,露出下面核桃一样皱巴巴的脸。

简单自我介绍后,老妇人睁开褶皱的双眼,说:“哦,你姓林,他姓侯……那么你们是这里的长租客了。”

原来在九年零七个月前,有一伙奇怪的人朝这位房东老太太长租了这栋小屋,没法买是因为没有身份文书,但老太太的守约精神极佳,那伙人说租整十年,老太太收了钱就真让房子空了十年。

林和侯这两个在昨日城镇里几乎没见过的姓氏,就是租房客留下的八个姓氏之一。

“那个黑头发黑眼圈姑娘——她应该是你们的母亲或者姨妈吧——租房的时候,我还是个比较年轻的老太太呢。九年啦,一直没人来住。”房东老妇人说:“租期还剩三个月,你们还要继续往下租吗?”

原来租房的是迟一婉沐朗胡九万那一组,他们的运气比林棋冰侯志还要不好,仅穿越到了百年前第二起点的三个月后。不过还好,他们为了留住这个根据地,把房子续租了十年。

“租!”林棋冰说。

然后,她付出了一个相当肉痛的价格,将租期又续了四十年,这下穿越到百年内的前五十年的同伴,都有地方呆了。

房东老太太点头,但没立刻签订契约,而是颤巍巍回身叫了一嗓子,街道对面更大的一间房里走出来个中年女人,身高比老太太略高一点,和中年女人说了两句话后,中年女人又回身喊一声,房子里第二次走出一个年轻少女。

老中小三名女性套娃似的排列在林棋冰面前,由那位中年女人订立了契约,她和年轻少女一起在房东一栏签字,林棋冰则将八个人的姓氏签在下面那栏。

“五十年后的契约,要由我的女儿和外孙女订啦。”房东老太太满意地数着钱,她数钱的速度快极了,整个人耳聪目明,但下一句却是:“我都一百零一岁啦。人不能太贪心,怎么能活了一百多年,还想要下一个五十年呢。”

林棋冰说:“您很健康,一定有下一个五十年。”

房东老太太挥手一笑,让女儿和外孙女端来一小壶热牛奶,送给林棋冰和侯志喝,但她转过身的时候,却调皮地投来一眼,笑:“五十年不指望,四十九年还是可以的。”

林棋冰和侯志都笑了。

房东老太太一家子回去了,这间熟悉又空寂的小屋只剩林棋冰两人,侯志关上门,林棋冰直接走向墙角,刮掉胸口高度位置的一层泥土,露出底下的洞来。

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迟&沐&胡于第二起点三个月后:房子租了十年,目前没有线索,罗伯特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最后一句被划掉,但写字人犹豫半晌,又重新写上了:我t们发现罗伯特失踪了一次,但是没跟上,在烟草巷子附近,那里很危险,小心。

林棋冰和侯志对视一眼,将纸条塞回去,她找出藏在稻草下面的笔——就是一根细细的炭条,侯志去和房东老太太讨了几张白纸,撕一条给林棋冰,其余的也藏在稻草下面。

林棋冰这样写道:我们是林和侯,在第二起点的十年后,房子被续租到第二起点的五十年后了。空房子里没有茉莉的踪迹,罗伯特还在街头,没有见到他失踪,我们会在这里待到下一场雪落下。望平安。

她将纸折了折,塞进小洞,和迟一婉她们的纸条放在一起。墙洞被泥土和水和着修补好,林棋冰和侯志等到它干透才出了门。

两人将喝完的热牛奶壶洗干净,还给房东老太太,房东老太太正在屋里用鸡毛编织一种挂毯,脚下还慢腾腾地踢踏着舞步,中气十足:“出门吗年轻人?别去金巴旦木,找个诚实可靠的工作!”

林棋冰有点尴尬,她和侯志正要去金巴旦木来着。

两人在昨日城镇的车站坐上车,这时的车还不是特快悬浮车,是一种类似有轨电车的玩意,速度也要慢一些。

很多人在往里涌,他们上车时已经没座位了,但乘客还是一波一波如同鱼潮,每个人都系着或大或小的钱袋子,脸上盈满激动之色,目的地不言而喻。

转眼来到蓝日城邦站,到了还得往北部玫瑰小镇走一段,金巴旦木欢乐场坐落在两者交界处。

林棋冰和侯志走入那道在晴天日光下像白金、在阴天或晚上像黄金的大门,金巴旦木的装潢比九十年后古典一些,但同样奢华气派。

两人往里走,只见一张张牌桌发出激烈的欢呼声,但有多少欢呼,就有成倍的人脸色苍白。

现在最火爆的戏码依然是暴君、女巫和丈夫,这三折刺激人多巴胺的戏火了至少一百年,还将继续火爆下去。

林棋冰叹息:“权力啊。精神(、)春药。”

侯志跟着点头:“谁不喜欢自己能凌驾在他人之上呢?”

一群现实中的羔羊,乐此不疲地寻找能让他们披上狼皮的地方,哪怕是虚幻的狂欢。

金巴旦木里没有熟人,刀青不在这里,林棋冰看见了一些曾经见过的面孔,但也有更多是没见过的。

“这里有死人。”林棋冰说:“死去的主播,我看见白遇良了。”

侯志悚然一惊,白遇良这个名字他有些忘了,但很快想起来,就是梦中游乐场那个剧本中互助者联盟的卧底,最后死在剧本里的那个。

白遇良看着还是那么英俊帅气,他穿着和刀青相似的侍应生制服,有红黄蓝绿的彩色管线从他耳朵里伸出,微型滑梯般盘旋在发丝间,好像长了一对彩虹色的犄角。

林棋冰凝眸看去,那里还有几个人,都是她见过的互助者联盟的成员,有活的也有死的。

但不仅活人看见她没反应,就连白遇良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没有一丝一毫表情变化,只是恭敬地弯了弯腰。

他不认识林棋冰了。

当然不认识,就连被改造成鬼怪npc的活人主播都运行在系统程序之下,更别提死人。

“我怀疑系统将死去主播的数据提取出来了。”林棋冰低声说:“他们没有生前的记忆,就是一个外壳,一个具有原主性格和思维方式的ai 。”

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在篇章1里,艾米丽徐先生曾经给林棋冰以隐晦的提醒,他保有一丝丝的曾经记忆。

但具体原因是徐先生实力高强、他属于活人主播,还是他的静默者身份,林棋冰不得而知。

只希望AI白遇良不要醒来,并且对林棋冰展开报复才好。

林棋冰在金巴旦木里走了一圈,买了两杯酒,用钱财贿赂一个没见过的侍应生,对方非常殷勤。

林棋冰状似闲聊:“这么一座金碧辉煌的天堂,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何等大人物。”

侍应生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态度更加亲近也更加骄傲,说:“我们老板吐一口痰,整个蓝日城邦和玫瑰小镇都会引起海啸。不过ta不会随便吐痰。”

林棋冰被逗乐了,听见侯志在耳后很小声地吐槽:“那他们老板的咽炎真的很严重了。”

“不瞒您说。我们是来自异域的故事家。”林棋冰神秘道:“我们手里有两个很有趣的故事,很适合改编成扮演剧本,如果您将我们介绍给老板, ta一定会赏识您。”

侍应生不太信:“是么?”

林棋冰冷着一张脸,继续诱惑:“我们也愿意将酬劳的百分之五分给您。”

“您是说百分之七?”侍应生坐地要价,有一丝心动,“您说说看吧,我可以带您去见经理。”

林棋冰同意了,说:“第一个是关于邪神的故事……”

她讲了一栋高档公寓楼里,有一家人离奇死亡的故事,后来这里又死了保安、寻找保安的母亲和来探险的黄毛大学生……

侍应生皱了皱眉:“难道就是死来死去吗?算了,我听不懂,你和经理说吧。”

林棋冰和侯志被带去见了经理。

没想到经理是个老熟人,纪绿意,就是伯劳鸟的大助理,她吞噬名单上排名第一的那个人。

纪绿意还穿着一身西装制服,只是半边皮肤是冷白色,另外半边是浅小麦色,好像被缝合在一起似的,她抬起脸:“您请说。”

林棋冰照样将故事讲了一遍,纪绿意从文件里再次抬起眼睛,皱眉:“有一个鬼楼,然后所有人都死了,这有什么意思?哪个客人会想要扮演恐怖故事的主角?”

说完,纪绿意眼中闪出严厉的光,伸手就要斥责侍应生,让他把林棋冰两人带走,还要罚他的工资。

侍应生用怨恨的眼光看着林棋冰。

林棋冰不紧不慢地说:“等等,谁说客人要扮演恐怖故事的主角?”

纪绿意的动作慢了半拍。

林棋冰抓住机会:“客人将要扮演公寓楼里的邪神,一波波幸福的人走进来,邪神用各种手段害死他们,欣赏他们恐惧但无法挣脱的悲剧命运。谁不想拥有这样的权力?”

躲在暗处,却能主宰别人的命运,就像用纸笔调戏惶恐的蚂蚁。

这是不同于暴君、女巫和丈夫的快感,来自人基因里的狩猎本能。

人常常依靠这种本能生存,但过于享受这种本能带来的快意,只会将人引入地狱。

纪绿意的眼睛亮了。

她换出一种含蓄但浓郁的笑容,亲自从抽屉里抽出两张钞票给侍应生,打发了他。然后对林棋冰说:“您再说说第二个故事吧。”

林棋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故事,她很快讲出第二个,是关于一艘船,一个带领众人驶向死亡的船长。

纪绿意否定了第二个故事,理由是太过深奥且船长最后也死了,客人听不懂也不觉得爽。但她很喜欢林棋冰的第一个故事。

“容我多说一句。”林棋冰提醒道:“我可以做出服装化妆道具的指导,没必要真的杀死演员,那样的场景太过粗暴无趣,我们可以使用假伤口、塑料尸体机关和人造血浆,来营造更有冲击力的景象。”

纪绿意不太愿意,但林棋冰要了类似的几种材料,出于对故事家的尊重,她看完了林棋冰的演示。

真的非常血腥,比真人的血简简单单喷溅到客人脸上更有戏剧性,让人觉得自己简直是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黑夜就是帷幕,那种惊心动魄的情绪比之前任何一次正式扮演都要清晰。

这还只是一次演示,林棋冰称之为粗陋。

“请问实行这种机关假人表演需要什么条件?”纪绿意将一只装满黄金的巴掌大的小木箱子放在桌上。

林棋冰回答:“要改造表演场地,从结构开始改。”

经理纪绿意犯了难,两秒后,她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我带您和您的助手去见我们老板。”

林棋冰微笑起来。

#

林棋冰和侯志在金巴旦木的单间休息室歇下了。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食物,还有一喝就价格不菲的手调饮料,侯志撕扯着一只蜂蜜烤鸡腿,和另一边正在与红椒粉羊肉抓饭作斗争的林棋冰说:“林姐,咱们这算不算影响世界线进程了?”

“应该不会。”林棋冰说:“百年后他们这最火爆的是暴君、猎女巫和杀丈夫,不代表只有这三折戏。”

如果他们找机会见金巴旦木老板的t由头被发展下去了,那故事最后也很可能会被淹没在历史中。

当邪神只是一时的猎奇,不像那三个故事,是人类永恒的刺激。

过了大概两小时,纪绿意亲自来接他们,说:“我们老板在萤火森林旁边的温泉区等二位。”

他们坐上了一辆打着金巴旦木标志的老式汽车,那辆黑色甲壳虫向前行驶,去往一个林棋冰没探索过的方向,西南房。

她本以为会到翡翠街区附近,但没想到的是,汽车在大约是钱默东驻地的位置停下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绿广袤的林野,其中点点荧光浮动,如临仙境。

如果附近的栏杆桥泉没有散发着秘银光芒的话,这里就更像林野仙子的居所了。

纪绿意将两人引向一片高低错落的别墅区,这里很像度假的小屋群,只是更加有童话感,温泉水声汩汩,硫磺味淡淡弥漫于空气。

最大的那一片屋子就属于金巴旦木的主人。

“请进去吧,下温泉请穿泳装,侍者会提供给二位。”纪绿意在院子外停步。

林棋冰和侯志各自换上泳装,泳装总体样式很保守,里面是连体式紧身泳衣,只是镂空有些多,尽可能多地暴露皮肤,外面则罩一层蝉翼似的白色浴衣。

他们进入内院,这里约莫有一片足球场那么大,大大小小的温泉池纵隔相连,像一连串草地间的气泡,带有奇异香味的草绒搔过林棋冰和侯志的脚底,他们看见最边上的池子里泡着个人。女人。

林棋冰听见侯志的呼吸都漏了两拍。吓的。

池子里唯一的人类生物身形瘦小,但肌腱薄而成块,她留一头与耳垂平齐的一刀切的短发,淡金色,如同夜晚的温泉池子升出了太阳。

伯劳鸟。

伯劳鸟戴一副晴蓝色的水晶墨镜,但走近后林棋冰才看清,那不是墨镜。

她的鬓发两侧延伸出两道细细的黑色皮肤,长满细密短的黑绒毛,穿过太阳xue ,直接汇入外眼角,有点像墨镜腿,或者真实的伯劳鸟类的黑眼线。

那两块被误认为是墨镜片的蓝色水滴形,是伯劳鸟大得出奇的眼睛,纯蓝色,看不清瞳孔和虹膜的分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仿若非人。

她还保留着污染爆发的变异特征,但被篇章2合理化,林棋冰和侯志胆战心惊地走过去。

谁也不知道系统重启伯劳鸟的数据,到底是想要干嘛。

“老板,你好。”林棋冰礼貌道。

伯劳鸟用那双晴蓝色的眼球看了他俩一眼,没说话,目光示意旁边稍小一点的温泉池子,示意他俩下去。

林棋冰踩着圆圆的鹅卵石下了温泉池,侯志跟在后面,温泉的温度比他们想的更高一点,林棋冰原以为就是热洗澡水那样,那不对。

它更烫,更粘稠,包裹在人的皮肤周围。他们好像是正在被硫磺蒸的大包子。

邪祟在林棋冰脑海中不满地嘶叫起来。

林棋冰来回挪腾,总算找了个不太烫的地方,侯志也跟着挪步,但他的路线有点偏,一脚伸过去不知踩到哪个没铺好的深水处,“咕咚”就往下沉,瞬间被没顶,只剩水面上的几个泡泡。

林棋冰赶紧把人拽出来,侯志的皮肤泛着白,牙齿咯咯打颤。

“哈哈哈哈哈哈。”伯劳鸟前仰后合地笑开来。

侯志赶紧把热泉水往身上撩,“那下面,好,好冷。”

温泉下面竟然是冷水?看侯志的样子被冻得不轻。

伯劳鸟淡淡看向两人,用鸟鸣一样的声音说:“小心些,这池子下面可不止你一个人。还有很多呢。”

说话间,林棋冰的脚踝冒出两条黑色触腕,互相绞缠着向下探索。

温泉池的水比她想的深多了,刚侯志掉下去的地方有个大隘口,隘口下面深不可测,尽是泛着蓝幽幽灰莹莹的冷水,再下面……

再下面是一片苍白的云,也并不是深水的底部,而是悬浮在水中。

云的最顶端有一条被泡肿的白管子,支出个钝三角形,林棋冰看清楚了,那是死人的胳膊。

那片水中浮云,其实是二十五六个缠结拥挤在一起的死人尸体。

他们不知道为何没有腐烂,但也再不会醒来,永远沉眠在了寒冷的水中。

“温泉下面有死人。我们正和尸体泡了一池子。”林棋冰在心中说,没敢告诉侯志,怕对方“嗷”一声蹿起来。

伯劳鸟的声音打断了林棋冰的思绪:“我听经理说了你们的故事。很有趣。开个价吧。”

林棋冰等人在无回之城并不缺钱,她迂回地说:“您报酬给我们什么宝物倒是其次,主要是金巴旦木的盛名我们仰慕已久,能一瞻其主的尊容,真是天大的惊喜幸运。”

当然太惊喜太幸运了,谁能想到在这会遇到伯劳鸟呢。

伯劳鸟看上去对奉承不感兴趣,她扬扬手,带起些微水声,“我自有一个器物库,你们将故事完整写下后,可以进去挑走一件。请离开吧。”

林棋冰和侯志走出温泉,他们还以为能听金巴旦木幕后老板说些创业史,或者和无回之城有关的信息。

但伯劳鸟明显不是闲聊的类型。

“那我们就告辞了。”林棋冰和侯志说。

他们往外走去。

“对了。”伯劳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冷冷看向林棋冰,“报酬可以随便挑,但请记住……”

“别像之前似的,用那种黑色的长虫子到处窥探。”

“这回,就没那么轻易放过你了哦。”

第322章

林棋冰和侯志离开了伯劳鸟的温泉。

“她到底有没有身为伯劳鸟的记忆?”侯志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林棋冰耸耸肩。

林棋冰现在的等级马上就要迈入S级, 已经超出当初的伯劳鸟,但是伯劳鸟目前是系统运行下的鬼怪,强度比之前指数级增加。

他们回到休息室,经理纪绿意在那等着他们,将故事细节和机关设置图纸敲定一遍后,林棋冰和侯志拿到了应有的报酬。

“经理女士。”林棋冰叫住纪绿意, “请问这片土地上有没有能算命的地方?”

纪绿意挑了下眉:“算命?”

“对。”林棋冰点头,“我想让人对我的未来作出预言。说实话,这一路旅行过来, 我听到了不少有趣的预言。”

最有趣的要数罗伯特会带来厄运这一条。

细究起来, 这话最早是谁开始流传的呢?

如果是昨日城镇的某位居民觊觎罗伯特的家财,那等罗伯特第一次被杀后,总该有个利益获取者才对。

可是没有,昨日城镇仍然生活在严寒和金巴旦木的阴影下,罗伯特平等地报复所有自私享乐的庸人。

就连林棋冰专门去看过的城镇第一富户家, 也只能说平平无奇,那个富户甚至还要站在两个烤炉之间取暖,罗伯特也没有专门来报复他。

预言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林棋冰总觉得,不像是以讹传讹。

倒像是对昨日城镇全体居民和罗伯特本人的整体性坑害。

经理纪绿意笑了笑, 说:“预言的话, 我还真知道一个地方,在无回之城西北部,有一片蘑菇岭。据说那里的预言特别灵。”

西北蘑菇岭?那不是秦宫附近吗。

林棋冰谢过纪绿意,状似随口说:“您知道得这么深,莫非也经常去吗?快和我讲讲,他们那有什么隐秘,怎么防止被坑?”

纪绿意正要坐上汽车回到金巴旦木, 于是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可没去过,我一辈子只往来于金巴旦木和老板的私泉两个地方。不过我们老板倒是去过几次,您刚才没向她请教?真是太遗憾了。”

她真心实意地用可惜眼神看着林棋冰,经理纪绿意对伯劳鸟的崇拜宛若生前,认为能得到伯劳鸟的教诲是天大的好运,只不过林棋冰错过了。

林棋冰摆摆手,把人送了出去。

“接下来去哪?”侯志问:“蘑菇岭吗?”

“不,咱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茉莉。”林棋冰说:“蘑菇岭是篇章2通关之后的事儿。”

无回之城大得很,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她们在昨日城镇里的遭遇只是饼干上一小粒砂糖。

只是不知道蘑菇岭是属于哪一队主播的篇章2地图。

又到了该回昨日城镇的时候。

金巴旦木当真大方,给林棋冰和侯志安排了车,将他们送到昨日城镇门口。

侯志:“我们会不会被跟踪?”

林棋冰毫不在乎:“已经t被跟踪了。”

他们身后五十米外,一直远远吊着一队人马,打着金巴旦木的烙印,但既没有上前,也没有攻击。

金巴旦木想知道这两个天赋异禀的故事讲述家,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无所谓,因为下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林棋冰和侯志就不在当前这个时间点了。

他俩在租下的小屋里又住了两天,有了金巴旦木给的酬劳,林棋冰手一挥,直接将这间小屋租约续到一百年后,时间卡在他们第一次穿越的那一天。

“我们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房东老太太的女儿送一盘面包和奶酪给他们时,林棋冰这么说:“下次回来不一定是什么时候,或许我们家亲戚会来住,报那八个姓氏的都是。”

一直到下一次落雪,林棋冰和侯志都没等到迟一婉等人留言的“罗伯特偶尔会失踪”。

罗伯特永远好好地悬浮在街头,不分昼夜,向昨日城镇的居民们兜售他的那些东西。

雪花在窗外飘落的时候,林棋冰说:“该走了。”

他俩各自拿出第二根狼毛,互相拉扯着衣服,走入了漫天风雪。

这次的雪比之前来得更大,街道上没有人,但遥远的地方,偶尔有一两个突破铁荆棘和路障、从子夜旅馆来到镇上的死人行尸。

由于有了狼毛的庇护,林棋冰和侯志没有引起死人的注意,他们对死人来说就像空气,打对方一拳都不会收获任何反应。

她顺手将一个正在试图冲击某户民宅的死人拽走。

侯志说:“我明白了。如果死人冲入活人的家宅,他们不会吃掉活人,而是会把活人拽进风雪里。”说这话时,他正一脚踢开另一半个身子探入碎窗玻璃的尸体。

活人进到雪里,就会变成死人的同路人,跟着死人一起钻到冻土下面去。

林棋冰和侯志在街上逛了一圈,某种意义上,雪让昨日城镇变得纯洁。

当死亡之雪落下,这里不再有红着眼到处借钱的赌徒,也没有谁去找罗伯特卖掉眼睛耳朵,一切都安宁祥和纯白无暇,像一个濒死时的美好梦境。

罗伯特悬浮在街头,笑吟吟的,好像也在享受这莹白的短暂的空闲。

“你发现了吗?”林棋冰凑在侯志耳边说,雪快停了,她把侯志拽进一处无人的屋檐下,雪片顿时稀疏,旋即散尽放晴,他俩再出来的时候,罗伯特还在那个位置,只是衣服颜色换了,还冲他俩脱了下帽微笑致礼,“他对咱们的出现没反应。”

她说的没反应,是罗伯特明明在百年间不止见过主播们一次,但对她们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不死”无动于衷。

想想看吧,正常人在当下、九十年前和百年前都见过一伙同模同样的人,对方完全没有年龄变化,肯定会觉得见了鬼了。

罗伯特开始和新顾客交谈,客人的衣着比百年前和九十年前要现代不少。

林棋冰环顾四周,这里仍然不是最原始的第一起点,大约在第一起点十五年前。

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七十五年。

街道热闹起来,更多的人长出了恶魔犄角、兽耳和兽尾,还出现了小众颜色的皮肤譬如粉绿灰紫,甚至还有人的身上覆盖着犰狳般的鳞片。

黑市商人罗伯特真是给昨日城镇来了个大换血。

按照惯例,林棋冰和侯志直奔租下的那间小屋。

租期还剩十五年,房东老太太不知是否还践守承诺,那间屋子被锁了,备用钥匙已经作废,因为那屋子换了扇门。

林棋冰只能去街对面房东的家敲门,“叩叩叩。”

房门被很有力地打开,那位房东老太太依然皱巴得像核桃皮,头上裹了一块大大的绒布方巾御寒,只是粉色换成了灰蓝色,她眨眨满是皱纹的眼睛:“哦,你们,有点眼熟的客人,请问你们找谁?”

和七十五年前如出一辙的苍老嗓音让林棋冰感到亲切,她说:“您好,我是对面房子的租客,我姓林,他姓侯。”

房东老太太的眼睛瞪大了:“天哪,是你们,你们一定是当初那些客人的孙女孙子吧!”

她健步如飞地走出来,从怀里掏出钥匙,替林棋冰二人开了门,“你们的姑妈或者姑姥姥几十年前来过一次,让我想想,二三十年前有一次,五年前还有一次。噢,你们家族的人长得真像,遗传共用那几张脸,从来不长偏。”

林棋冰失笑。

但好歹房东老太太言而有信,她热情地将林棋冰两人引入屋子,这里的装潢设施和之前差不多,地上的稻草已经陈了,老太太亲自抱了一捧新的来,林棋冰连忙接过。

侯志帮老太太打扫干净炭炉上的灰尘,对方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说:“不用客气,这是房东应该做的。”

这时,街对面的房子里又走出一对手挽手的母女,就是房东老太太的女儿和外孙女,她们穿着和近百年前差不多的朴素衣服,“妈,是谁来了?”

少女蹦蹦跳跳:“是外婆讲过的租客吗?”

瞧着这祖孙三代站在一起,衣衫有着相同的针脚印迹,若非街道陈设不同,林棋冰两人险些以为回到了百年前。

侯志看了眼林棋冰的表情,终于问出他很好奇的事:“那个,您是九十年前和我……和我的曾祖爷爷续签租房契约的那位房东太太吗?”

房东老太太大声笑起来,灰蓝色头巾在腮边一抖一抖,她说:“当然不是,那是我外婆!”

林棋冰和侯志惊呆了,眼前的房东老太太复刻版,竟然就是九十年前的那位活泼少女。

而现在套娃里最小的那一只,已经变成最大号的了,又有新的小套娃站在边上,用和大套娃一世纪前一模一样的活泼神情瞧着他们。

真是长寿的一家人。

林棋冰想,她们不应该赞叹她这帮穿越者的基因优越性,她们家的遗传才是真稳定!

新房东老太太带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回去了,说晚上吃饭时给林棋冰两人带一份。

关上门,林棋冰第一件事就是挖墙角。

墙角的灰土被修补得很好,刮开后才能看见,洞缘有多次被挖掘的痕迹,来自几十年间同伴们的反复藏私。

那里面已经堆积了好几张纸条。

林棋冰最先找出的是她看过的迟一婉写的那张,还有自己写的那张,分别来自从第一起点计算,九十九年前和九十年前,已经脆得一碰就裂开了。

后面还多出几张,是从第一起点计算,七十年前李再写的,五十年前李再写的,还有二十年前迟一婉写的。

七十年前的李再、栀子和阐鸢也去探索了金巴旦木,他们还去了子夜旅馆,并且在小木屋里又一次遇到了狼裘汤多。可惜没什么发现。

不,还是有一点的,他们目睹了金巴旦木里“公寓邪神”剧本的没落。

这个体验剧本还是被撤了,但不是因为没人玩,而是更隐秘的原因。李再混进金巴旦木一段时间,得出的结论是:运营者不希望存在没有真实流血牺牲的剧本,他们宁愿真的杀死“奴隶、女巫和丈夫”的演员,也不肯使用机关特效来带来更好的体验。

林棋冰提供的剧本只存活了不到二十年。

五十年前的李再三人组更加惊险一点,他们经历了一场持续半个月的大风雪,最后几天煤炭耗尽,险些冻死在这座小屋里。但是他们标注了一个信息:

李再等人曾经救助了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给了他炭火和饮食,这位老先生没过几天就寿终正寝了,临终前告诉他们,昨日城镇里关于罗伯特的流言,最开始是一名银色女人传递过来的。

银色女人?林棋冰和侯志对视一眼,第一起点时期,圣洁酒吧里的酒保叶妙钧,不就是通体纯银色的吗?

紧接着,林棋冰和侯志打开了最后一张纸条,来自第一起点二十年前,此时此刻的五年前。

第一句是迟一婉的笔迹:大家,圣洁酒吧在我们降落的这一年开业了。

可能他们写字时非常寒冷,迟一婉的字抖到看不清,紧接着是沐朗写的,他说:我们看见了李再说过的银色女人,就是叶妙钧,她的样子和二十年后第一起点的时候完全一样,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第三句的笔迹又换了,应该是胡九万写的:这段时间很冷,足足两个月的低温但是没下雪,天阴得厉害。我们跟踪了罗伯特,你们猜怎么着?他在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都会去胡椒大街,但我们刚找到头绪就下雪了,我们得赶紧回来了。

字t条到此结束。

胡椒大街是什么地方?林棋冰不记得昨日城镇里有这个路牌。

趁着外面天气好,林棋冰和侯志买了两瓶甜酒和一束杂草似的小花,再次敲响新房东老太太的门,加入了她们的下午茶。

新房东老太太将甜酒、蜂蜜和果汁调制成一壶暖呼呼的酒精饮料,每人都分到一杯,他们开始吃小烤饼干。

“胡椒大街?”新房东老太太的中年女儿说:“哦,那个地方,它不是一条街,而是一条小巷子。你们要去逛逛吗?可有趣啦。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是做好花钱的准备。”

林棋冰问:“那里是做什么的?”

活泼少女抢答:“是澡堂街!”

昨日城镇常常处于严寒,实话实话,自己家用煤炭木炭烧一大浴缸的水是个很奢侈的行为,一般小炉子上放个小水壶,最多能满足泡茶需求。但大家又不能不洗澡。

于是胡椒大街应运而生,那里面开了几家澡堂,每天都在固定时间烧水,收取居民的票钱,大家就都能用相对自家烧水更低廉的价格,来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不过澡堂也分三六九等,普通一点的会限制顾客的用水量和用水时间,必须赶紧打泡沫再冲干净才行。少女笑了笑:“如果你来不及洗干净,又舍不得续费,就得顶着一身滑腻腻的肥皂泡回家啦。”

也有高级的澡堂服务,比如用烧水的热气蒸桑拿,或者保养人风湿病的药草浴,甚至牛奶浴都有,可以淋可以泡,时间也宽裕得很。

还有一种是特别低级的,穷人专供,名字倒是好听,叫做“胡椒浴”。其实就是重复利用别人洗过的洗澡水。

胡椒大街的名字也是从这来的,一次热水澡,像嚼了几颗胡椒似的让身体热辣辣起来,获取一些能在昨日城镇生存下去的热量。

林棋冰听懂了,罗伯特去胡椒大街,是去洗澡的。

这是个机会。

“您知道下一次月圆是什么时候吗?”林棋冰一口喝掉热甜酒。

新房东老太太掰了下手指,说:“哦,就是后天晚上了。”

林棋冰和侯志谢过新房东老太太,转身出了门,先去胡椒大街打探情况。

那里的确是一条长长的小巷子,一共开了六家澡堂,这条巷子的乞丐比别的地方多一点,因为集中烧煤,不断有热气蒸腾出来,温度相对昨日城镇更高。

不过这个取暖的好地方,到了停止烧水的时段,则会给乞丐们带来更多寒冷,因为他们往往被热乎乎但降温迅速的水汽浸透了,湿润的衣服皮肤更容易在寒风中冷却。

“六家澡堂,有两家一大一小的是平价澡堂,一家是高中低端一起做的,一家是高端客户专供,还有一家看不出来。”林棋冰盘点了一圈。

那家看不出神通的澡堂很让人介意,它的门面是厚实的棕色木头,带着粗糙纹理,只是门口没有任何洗浴项目海报牌,也不像其他澡堂会雕饰一些花卉草药的图案。就手工雕刻的“洗澡”两个字。

很神秘,也很古朴。

林棋冰和侯志走了进去,有工作人员迎上来,态度完全不热情:“您好,请问要洗澡吗?”

“怎么收费?有淋雨或者汤池选择吗。”

工作人员很无所谓地说:“我们这是私人会员制,您可以定制您的洗澡单间。”

说着,他拿来一张和牌匾材料相同的小木牌,上面很简单的两行字。

单间定制1花/月。

终身定制10花/人。

林棋冰指着那个像朵花的图案问:“这是什么计量单位?”

工作人员耸耸肩:“千万。”

一千万能在这包一个月单间,一亿能包一个终身单间。

林棋冰脸都垮了。

倒不是花不起,只是洗什么澡要交这么多钱?

而且店家根本不做产品介绍,完全一副爱包不包,懂的都懂的态度。

“谢谢,我们再看看吧。”林棋冰转身告辞,和侯志两人的脚步声落在黑石板上,显得有些凄凉。

工作人员仍然不卑不亢:“欢迎您再来。”

“抢钱啊。”侯志一出店门就嘀咕起来。

路上不是没看过其他浴池,就算最高端的洗浴项目,也不够这里的十分之一,他说:“难道他们洗了能长生不老治愈百病吗?”

林棋冰在街上打了个喷嚏,面色严肃,小声说:“我闻到硫磺的味道了。”

和萤火森林边上温泉群相似的,属于天然温泉水的硫磺味。

伯劳鸟就在其中有一处居所。

这家无名“洗澡”店,和那些温泉绝对存在某种关系。

林棋冰和侯志一离开胡椒大街,身上浸润的水汽就被寒风吹个透心凉,两人决定去圣洁酒吧看看。

带着面罩走入酒吧,柜台后站着的酒保果然是银色的叶妙钧,林棋冰还没等她说话,率先开口:“来一盘薯片一盘水果,还要两杯热牛奶。”

叶妙钧失去了出售肢体器官调酒的机会,表情愈发冷漠,将他们要的东西端上来,开了个不菲的价格。

一个光环出现在林棋冰和侯志头顶。

【幼稚】:不会享用酒精的人,会被当成小孩子看待。时效6h。

林棋冰的嘴角抽了一下。

她开始仔细打量酒吧里的场景。

第一感觉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圣洁酒吧到处都隐藏着蘑菇的装饰元素。

墙纸暗纹能看出蘑菇伞盖下的走向,吊灯像菌丝,就连小费罐边缘都镶嵌着小小的漂亮蘑菇。

“洗澡店和萤火温泉有关系。这个圣洁酒吧和蘑菇岭可能有关系。”林棋冰用气声对侯志说。

他们在昨日城镇遇到的一切都不是孤立的,是无回之城中某种暗流的延伸。

侯志点头:“林姐,我现在觉得,蘑菇岭预言之地和金巴旦木伯劳鸟达成了某种协议。”

林棋冰微笑起来:“罗伯特。”

罗伯特的预言不是偶然,鉴于他在百年内都是往金巴旦木输送欠债奴隶、往圣洁酒吧输送神经眼球和其他器官的那个掮客。

林棋冰有理由相信,罗伯特是一步被安插在昨日城镇棋,一根针头。

这根针头将昨日城镇的居民像血一样抽取,源源不断地供应给想要吞噬他们的人。

利用还是被利用?罗伯特不是自愿的,但他在报复贪婪之人的同时,满足了更上层者更大的贪婪,他被算计了。

这就是无回之城的食物链。

林棋冰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在后天,下一个月圆之夜,必须跟踪罗伯特,看他去洗澡店干什么。”

“然后呢?”

“然后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接触到他的箱子,那里面有茉莉。”

第323章

林棋冰和侯志在昨日城镇度过了两天。

他们本来想去一次遥远的蘑菇岭或者萤火森林温泉, 但第二天下起了雪,于是只能憋在屋子里。

好在新房东老太太给他们留了一壶热牛奶和一篮沾了果仁的面包,两人点起炭炉, 被帘子外透来的雪光映得亮亮的。

“好想吃米饭和番茄炒鸡蛋啊。”侯志说。

他看向遥远的位置, 那里是昨日派对的总部, 背面是榴莲店, 焦糖原本应该在那里忙忙碌碌,可是现在,只有吞噬人的怪雪、天空之上的滚雷声, 还有那些披毛戴甲的居民。

林棋冰淡淡道:“等决赛结束就能吃到了。”

“林姐, 你想回地球吗。”侯志搓了搓手,舒舒服服地依偎在稻草垛边上。

林棋冰用一根长铁钩捅着煤球,一阵阵火星子冒出来,她说:“你不想?”

“实话实说,不想。”侯志笑了声, “其实也有点想,但主要想看一眼我妈我爸,就看一眼, 看完就不常见面了。其实在我被拉进系统之前, 我们也有快十年没见过了。”

林棋冰给他倒了杯牛奶, 静静听侯志说下去。除了很久以前的那次聚餐,侯志从来没谈起过他那对在他中考前夕毅然离婚的父母。

侯志小口啜牛奶,目光落在角落,静谧道:“上次看见他们,还是在我上大学那年呢。不过真的,如果有一天回到地球了,我不想跟他们过日子,他们也不会想跟我过日子。”

他顿了顿,说:“林姐,回地球之后,我能搬到你们附近去住吗。”

侯志想和昨日派对的同伴们待在一起。

林棋冰说:“好啊。”

侯志又喝了两口牛奶,旋即开始发愁:“焦糖可怎么办啊。还有蜜斯小姐。”

就算有一天系统崩溃,所有存活的主播被送回去,忏悔之城里的人偶能跟着一起吗?他们好像只能留在忏悔之城里,他们是系统数据的一部分。

就像游戏道具带不出游戏那样,人偶也属于道具,也带不出去。

“还有…t…算了。”侯志低下头,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手腕搭在耳侧。

那朵半红半白的百合花从袖口垂落下来,在他的余光中一摇一晃。

林棋冰说:“先活下去再说吧。”

#

那场雪下了三十多个小时才停,放晴时恰好是傍晚,东边一轮圆圆的月亮即将升空。

林棋冰本以为能再见一次月亮这种稀罕玩意,自打来了忏悔之城,每晚的夜空里都是地球虚影,她就没见过星星和月亮。

可谁知道,无回之城的月亮……它不是她想的那样。

倒也是个圆盘,只是那圆盘灰蒙蒙的,像是老式电影放映机发出的光。那是一种自然环境中不存在的人工灰色,边缘锋利整齐,宛如有人把一张圆纸贴在了天上。

“好恶心的月亮。”侯志说。

就像呼应他说的话,下一秒,月亮开始发光。

它发出的不是朦胧的月光,而是直通通一束筒光,如同来自天穹之上的探照灯。

巨大的探照光筒在无回之城里扫来扫去,追踪嫌犯一般,这里没人沐浴月光,哪怕是小孩子,也尖叫着从月光的范围内逃回家。

这给月亮带上了一些缉捕和目光的特性。

林棋冰和侯志潜身出门,罗伯特还在街头做最后一单生意,他们俩直奔胡椒大街。

可能是刚下过雪,胡椒大街的生意非常好,人们提着浴包在巷子里进进出出。两人挑了个卖饮料和三明治的小摊坐下,静候罗伯特到来。

等到人工圆月浮上中天时,罗伯特穿着皮袍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巷口。

他走得大摇大摆,惬意极了,像是迎来久隔一次的解脱。不出林棋冰所料,罗伯特看都没看那些低廉或豪奢的澡堂子,直奔最奇怪的那一家“洗澡”。

那只巨大的箱子悬浮在他身后,像一辆随时准备撞死主人的卡车。

等罗伯特进了店门,林棋冰和侯志蹑步跟上,恰好看见那个店员引导罗伯特走进里间的背影。

店门内空了。

“怎么办,林姐?”侯志用气声问。

林棋冰自己用一块布蒙住脸,将另一块扔给侯志:“怎么办?干他。”

侯志虽然主意不多,但是反应非常快,五分钟后,那个店员带着一身硫磺气味回来的时候,他猛扑出去从后面锢住对方的脖子。

林棋冰随即跟上,邪祟触腕将店员捆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道具,除了点券什么都取不出来,但总不能用钱砸死对方,这种收价动辄千万上亿的店也不会缺钱。

“邪祟。”林棋冰冷声在心里说:“我需要你自体裂解。”

邪祟不可置信:“啊?”

又在装傻。

林棋冰抓过一条邪祟触须,手指轻攥,黑晶化为粉末落下,剧痛和邪祟的尖叫在脑海中如龙卷风刮过。

她将那把粉末按涂在店员的七窍上。

早就想这么试试了,林棋冰想,她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无回之城被改造成鬼怪和npc的主播,到底能不能像静默者污染体那样,被邪祟黑晶控制?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到林棋冰怀疑尝试失败了。

但大约十分钟后,她的大脑连通了另一个意识。

对方的意识体表层是店员的思维,飘过“萤火森林”、“客人”和“翻新洗涤”一类的词。

但当林棋冰的精神触角如钻头凿入,直接突破表层看似无暇的伪装壳后,她窥见了店员非常混乱的潜意识内核。

店员的声音在林棋冰耳内响起:“团,团长?”

林棋冰蓦然睁大眼睛,她说:“嗯。”

店员嗓音慌乱了片刻:“您怎么在和我说话?我在哪?我们在做什么?”

“没事。”林棋冰说:“睡吧。”

她伸手合上店员的眼皮,对方呼吸声骤地平稳下来。来自黑晶的操控催眠效果不错,店员被放在柜台后面,很快睡沉了。

林棋冰对侯志说:“他会睡十五分钟,我们得快点。”

两人往里去,侯志还喃喃地说:“原来鬼怪npc本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少在篇章结束——使命终止前是这样的。不过徐怒是个例外,可能是他太强了。”

说到这,侯志来了兴趣:“哎,林姐,我怎么感觉……的控制方式,和你对静默者的控制方式,其实是一个原理呢。”

他自动消音的那两个字是系统。

而且很明显,林棋冰的掌控手段更胜一筹。

如果沐朗在这,他一定会说,在计算机里,这和账号管理权限级别有关。

“先别说了。”林棋冰停住脚步。

他们现在站在一处走廊的分岔口,这里和其他澡堂不同,没有标注性别分类,只有一道道门在走廊中,统共有四个区域,但门都是一样的,厚重朴实的深色老木头门。

林棋冰数了一下,共有二十四道门。

硫磺味道淡淡缠绕在周围,走廊很温暖,但看不出哪一间有人哪一间没人。

林棋冰打算故技重施,虽然这样可能不太礼貌。

真想不到,她也有侵犯别人隐私的一天。

邪祟触腕在地板下速速疾行,每到一个格子间,就探出个蛇一样的黑脑袋去看。

“这些格子里面的空间都不大。相对价格来说。”林棋冰闭着眼睛,让侯志警戒周围,“只有三十平。”

前面很多个格子都是空的,到最末的一间,邪祟触腕一露头就感受到浓烈的硫磺味,看见蒸腾的白雾,以及白雾里那半个胖而壮硕的身影。

罗伯特的半个身体浸在水池底,只露出上半身,但是好在这里雾气朦胧如牛奶,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虚虚的一个人影。

非常好,林棋冰想,这样就不用向彼此道歉了。

她操纵邪祟触腕转向,在这个三十平方左右的空间找到了一只柜子,罗伯特的箱子整体比柜子大两号,只能放在上面。

箱子钥匙也被放在上面。

那边水声哗啦啦响,可能是罗伯特在温泉里转了个身,林棋冰让一条触腕监视罗伯特,另一条则朝箱子钥匙爬去。

“复刻钥匙的形状。”林棋冰说。

“可以。”邪祟在她心里小声说:“但是钥匙表面有一层特殊金属,具有相斥的磁性,那应该是打开箱子的关键。”

黑色晶体模仿钥匙,转变成一把同模同样的黑晶复刻品。

“能刮下来一点试试吗。”林棋冰说:“刮钥匙柄,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邪祟好声好气:“可以,主人,当然可以,就是需要时间。”

邪祟在林棋冰的催促下开始赶工,另一条黑晶触腕忽然有了反应。罗伯特不见了。

室内的白雾愈发浓厚,完全吞没罗伯特的身影,他们好像陷入了一层厚厚的迷障。

“快。”林棋冰在心里说。

邪祟用黑晶轻轻刮下钥匙表层的一点点粉末,并吞噬到其中一根触腕中。

“马上就好,再给我三秒钟。三二……”邪祟乖顺地说。

但林棋冰的后背都麻了。

因为另一根邪祟触腕彻底失去了罗伯特的行踪。而刮粉末的那根则发现了他。

那矮壮胖的身影正站在箱子旁边,离得很近,冷冷盯视着这个方向。

“跑,跑!”林棋冰在心中呐喊。

罗伯特可不是小店员,且不说他算不算活人,或者能力有多强,仅仅是罗伯特串联着剧情主线这件事,就让林棋冰决定,能不和他正面对抗,就不和他正面对抗。

否则打坏了罗老板不说,万一剧情线偏离,任务整体失败怎么办?

邪祟触腕如来一样敏捷地逃了回去。

但是好在,罗伯特似乎只是来箱子边检查一番,并没有真正发现端倪,他湿漉漉的手摸了摸钥匙,确认无问题后,又咣当咣当地回到了温泉里。

“能确认温泉有什么用吗。”侯志问道。两人正在马不停蹄地往胡椒大街外面走。

林棋冰说:“不知道,但邪祟很不喜欢它。”

罗伯特定期过来,应该不止是洗澡而已,但他们一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可能某个人或者某种力量,在通过温泉控制他?”林棋冰说出一个猜测。

但没法再回头了,因为店员已经苏醒,他完全没有被林棋冰控制过的记忆,只以为自己打了个瞌睡。罗伯特也穿着浴袍走出来,他洗完了。

林棋冰不能再冒险了。

决赛开始之前,系统母体就逐渐苏醒,如果她真的能控制这些主播改造的鬼怪,这是系统绝不会允许的。

最好不要在直播镜头下做太多这样的事。

林棋冰和侯志回到小屋,将这个发现写在纸条上,封入墙洞,静候下一场雪的到来。

下一场雪在这个夜晚即将迎来曙光时,先于白昼到来。

“该走了。”林棋冰拿出最后一根狼毛,推开门。

侯志t有些担心:“我们能回到第一起点吗?还有小沐他们……”

林棋冰没作声,拉上侯志,两人手持狼毛踏入漫天风雪中。

第一缕暗沉沉的日光照在小屋门口,那里已然空荡。

#

再度雪停时,林棋冰和侯志正在街上茫然若失。

“这是哪里?”侯志好像做梦一样。

林棋冰认出来了,他们正在小镇边缘的一条破街上,隔着远远的黑白原野,跨过铁荆棘和路障,能看到子夜旅馆的起伏。

“劳驾请问,今年是哪一年?”侯志拉住路过的一位居民,对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们,撂下一句不耐烦的回答。

一个大大的笑容绽放在侯志脸上。

“林姐,我们回来了!”

他们竟然真的恰好降落在第一起点,他们回到一百年后了!

林棋冰和侯志朝小镇里跑去,两人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其他同伴回来没有。

很快来到小屋那条街道附近。

“哎,你看,大碗!李再!”侯志快蹦起来,却被林棋冰一把拽住,拖到小巷里面。

侯志:“怎么了?”

林棋冰一眼都不往那边看,侯志伸脖子瞧了一眼,迟一婉等人正在往东边走,下一个从屋子里出来的竟然是很熟悉的半边肩膀……

侯志缩了回去。

“我们回来早了。”林棋冰说:“早了好几个小时。”

他们看见的不是相约百年后的同伴,而是最开始准备前往金巴旦木和子夜旅馆的自己。

要等“自己”离开昨日城镇,被困在雪原小屋,被迫穿越之后,这个林棋冰和侯志才能现身。

要维护时间线的表面正常。

侯志惊魂未定,不由得想起死湖核电站的穿越规则,万一看到自己的瞬间,就必须有一个死去……那……

“找个地方躲躲吧。”林棋冰说。

他们还是在一行人离开后,去找了新房东老太太,拿钥匙钻进了那间小屋。

新房东老太太看着比之前老迈一点,但应该还是那位,她的外孙女也有了中年人模样,见到林棋冰就说:“天哪,你是那个家族的人。我在十五年前……十五年前见过你的……”

林棋冰淡淡微笑:“我小姨。”

“对,对,你们家的那个侄子也来过。”中年女性高兴地说:“你们定期来这探亲戚吗?真是孝顺,从你们祖辈开始都一百年了。”

新房东老太太的动作比之前慢了很多,眼睛也有点花,但握着林棋冰的手仍然有力,她说:“你们家族可真有福气,代代都是这么俊秀的脸。”

照例送了房东一家子甜酒和花束,林棋冰和侯志关上小屋的门,非常熟练地刨开墙洞。

没想到的是,里面的纸条竟然多了一张。

林棋冰深感不妙,上次穿越之前,三队人马的穿越次数都只剩一次,莫非哪组比较倒霉,落到了并非一百年后的时间点?

她打开纸条的手一点抖,映入眼帘的是李再的字迹。只有一句话。

我们第三次穿越降落在第一起点的一个月前,现在住在胡椒大街红茶澡堂。速来见面。

林棋冰松了口气,一个月还好,她写了张纸条一并塞进去,拉上侯志直奔胡椒大街。

胡椒大街的澡堂们有的提供住宿服务,红茶澡堂就是其中的一家,刚走进那条街,就看见三楼窗后探出个脑袋,阐鸢很兴奋地向下望着:“哎,哎。”

林棋冰和侯志也快乐地订了间房,指明要三楼,直奔楼梯而上了。

再次见到李再、栀子和阐鸢,心情不可谓不激动。

虽然从个人感官上只有一周左右的失散,但从真正的时间跨度来讲,他们已经一百年没见面了!

大家拥抱在一起,一阵傻乐,林棋冰说:“沐朗他们还没消息吗?”

似乎是没有的。

那么迟一婉沐朗胡九万那一队,可能要等这个时期的他们穿越离开后,才会出现了。

“先做任务吧。”林棋冰压下心中淡淡的纷乱,说道。

仿制的钥匙已经被从十五年前带回,黑晶赝品上均匀地镀了一层金属光泽。它能打开罗伯特的箱子。

“我们应该做好思想准备。”栀子说:“茉莉一百年前是个两三岁小孩,现在活着的话,也一百零几了。”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那空荡荡的房子。

最紧迫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去偷取罗伯特箱子里的茉莉。

“我们要不要和她商量一下?”林棋冰问:“但是别抱太大希望。”因为茉莉老奶奶和茉莉小女孩的个性显然很不一样。

栀子的重点很偏:“哦,我没想到覃老板小时候那么可爱。”

确认原时间线的自己已经离开昨日城镇,林棋冰一行人重返了茉莉老奶奶的老房子。

这里依然灰败,摆着旧旧的彩色茶叶罐,一只空杯子在茶几上干涸,壁炉灰冷,空无一人。

林棋冰试探地说:“茉莉,茉莉?你在吗?”

无人应答。

众人心头一沉,茉莉不会已经寿终正寝了吧?应该不会,她之前还在用123木头人害林棋冰呢。

那是个或许调皮,可能不再善良的老太太。

谁被罗伯特囚禁一个世纪后,能依然天真善良呢?

林棋冰再度扬声:“茉莉,茉莉?你还记得我吗?”

过了良久,就当主播们以为不会有人回应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天花板方向传来。

“记得。”

并不友善,也不慈祥,反而阴沉沉的。

茉莉的语气怪怪的:“我很小的时候,你和我说过话,在这栋房子里。”

“是的!”林棋冰说。

“我以为你是仙女,但你再也没来过。我都记得。”茉莉说:“我又变成了一个人。这样过了几十年,一百年。”

林棋冰有些涩然,说:“所以你请我们喝姜茶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我们来了?”

茉莉没什么情绪地说:“是的,我还请你看了一场雪。”

那场差点杀死林棋冰的雪中游戏。

林棋冰忽然福至心灵,她一直在想,他们之前喝过的茶,烤过的壁炉都是幻境吗?

会不会其实最早的时候,他们就曾进过一次茉莉所在的空间?

“你想离开这个地方吗?”林棋冰问。

茉莉说:“想过,但是时间期限是一百年。这一百年里天天想,每分每秒都想。”

是的,哪个小女孩不想探索外面的世界?哪个成年人不渴望自由?

“但是今天,过了一百年后,我完全不想了。”茉莉的语调轻柔得好像在讲童话故事,“就像珍珠会随着时间泛黄,古墓里封存的陪葬品最好永远不要见空气。”

她说得很玄妙,但林棋冰听懂了。

一百年之内,茉莉当然想出来,离开罗伯特的束缚。

但一百年后,已经一百零二岁的茉莉还回到现实世界干什么呢?

不是因为人是习惯的动物,而是因为人是动物。

动物就会死,会老死。倘若茉莉可以在罗伯特的箱子里永生,她为什么要挣扎回到现实世界?

或许她本来的寿命不足一百零二岁,是罗伯特让她能一直活到超越极限的现在。

如果茉莉出来,在拥抱自由的同一刻,她被时间瞬间氧化成粉末怎么办?就像无数个出土即毁坏的文物或者古尸体一样,上一秒面容栩栩,下一秒褪色成灰。

“这里是我永恒的快乐的坟墓。”苍老的茉莉说。

永恒的快乐,永恒的坟墓。

林棋冰等人一下子陷入了难题,他们从来没考虑过,任务说要帮汤多找到茉莉。

可茉莉自己不愿意被找到,该怎么办?

问题生发到最后,竟然延伸出怪异的枝杈,那就是茉莉到底知不知道,罗伯特箱中的一切,是一个长达百年的谎言?

应该告诉一个活在谎言里一百年的人:你这辈子都是假的吗?

谎言的背面是失落一世纪的家人,可谎言正面的那几个轻飘飘的字,谁能用自己的一生接住呢?

林棋冰犹豫了。

第324章

这事他们自己无法做决定。

可能因为焦糖这种系统生成ai,或者之前剧本里的很多鬼怪的缘故,林棋冰没办法将茉莉当成单纯的对立面来对待。

更何况,她是覃老板改造而来的。

这件事说到底, 还是先问问汤多比较合适。

“汤多有权力决定茉莉的生死?”栀子皱起眉毛。

“汤多有那件狼裘。”林棋冰回答道:“穿上那件狼裘可以不老不死。”

侯志补充:“同时失去自由,开始极度混乱地穿梭,之前咱们可没见过穿狼裘的茉莉,这对剧情线不太好。要我说,狼裘不愿意被扒下来,汤多失去狼裘可能死得比离开箱子的茉莉还快,所以大家t顺应天命不好么。”

林棋冰说:“你们没想过巨狼麦宰是哪来的吗?它一直生活在荒原上?为什么有在风雪里活下去甚至穿越的能力?”

她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我是汤多,我穿越来穿越去就是找不到女儿,女儿都被忘了,但我一定会查穿我还记得的事情。比如狼裘为什么是狼裘。”

麦宰是汤多的眼睛和耳朵,可不是他的脑子。

所以主播们现在要去找汤多。

“今天我们见过汤多一面。”李再说:“在雪原小木屋里, 他到子夜旅馆去了。应该……再过几个小时就下雪了!”

林棋冰五人各自买了一件新厚外套,就在他们饱饱地吃了一顿,又用肉干、煤球和防风布装满背包后,林棋冰刚要走出去,就被栀子在身后拉了一下。

“是他们。”栀子低声说。

街角另一边, 迟一婉、沐朗和胡九万正走过来,他们在林棋冰等人的眼皮子底下……进了新房东老太太的小屋!

林棋冰一行人跑去劫道了。

从背后过去直接搂住脖子,于是他们就像惊弓之鸟似的,一蹦三尺高。

迟一婉三人受到偷袭后慌了一阵,最后大家拥抱在一起,他们高兴地说:“混蛋,吓死我了!”

八人组中最晚的一组人终于迟迟降落, 林棋冰的心从嗓子眼里放回原位——如果她还有心脏的话。

“得快点出发了。”迟一婉看了眼天色,灰蓝色,大风呜呜吹过,好像要刮人的皮肉,“快下雪了。”

他们终于离开昨日城镇,每个人都有预感,这会是最后一次找到汤多,篇章2快结束了。

一行人在冷泥地和铁荆棘之间深一脚浅一脚,时刻注意着前方动静,沐朗说:“汤多当时是从风雪外面来的。”

说明在混乱的雪中时空里,汤多来过,可是他们怎么能确定汤多此时此刻的位置呢?

雪中时间完全是无序的,如同熵增,可能属于走进雪之前的时间,也可能属于即将降落的时间,或者同时属于不同时间。

雪中有来自过去的生灵,也有来自未来的死者。

“我有主意了。”林棋冰直接走入那栋小屋,好在四下无人,过去的他们还没到来呢。

林棋冰直奔房屋角落,从冻土块里挖出那只罐头盒,里面装满狼毛的那一只,她笑了下:“汤多说过,不问自取会带来厄运。”

迟一婉:“这能行吗?”

还真行,就好像有所感应,在狼毛被触动的半刻钟后,小屋外传来一道被风声淹没的脚步声,没有邪祟根本听不到。

汤多阴沉严肃的脸出现在小屋之外。

“你们在做什么?”他问。

这次的汤多和风雪小屋的那个是同一个,都很年轻,他看着林棋冰手中拿的罐头盒——她连盒盖都没开。

林棋冰说:“我们需要谈谈。”

虽然这句话很俗套,但幸运的是,汤多是个好人,哪怕经历了无数次让人发疯的穿越,他仍然算个好人。

汤多:?

林棋冰:“你的狼裘能脱下来吗?”

应该是能的,林棋冰想,在金巴旦木他就脱过一次。

“可以,但是得在它愿意的时候。”汤多实话实说。

林棋冰决定拐带汤多,但为了不让他错过原时间线的登场,他们只能在荒原——但除了这间小屋——之内谈话。

邪祟黑晶化为长长的钻头和铲子,在冻土之下挖掘。

这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因为他们就好像走进了千年古都,每铲子下去都能挖到死人。

“胳膊,腿,胳膊,腿,脑袋,屁股。”邪祟在林棋冰脑海中嘟囔。

死人被邪祟触腕放在很远的地方,他们沉甸甸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棋冰觉得这事对自然循环不太好,尸体的养分没办法浸润土壤,不过昨日城镇也没有很多人耕地就是了。

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棋冰在地底挖了个大洞,有点像放大的土拨鼠的巢xue。

里面黑暗、并不温暖,只能说一点点干燥,但当炭炉在里面被支起,红炭火和细细的土层通风管形成对流之后,这里很快暖和起来。

“嚯,可算暖和起来了。”侯志烤着手。

现在可以说话了。

林棋冰看了眼汤多,道:“汤多先生,您现在能将狼裘脱下来吗?这里很温暖,不必再穿着了。”

汤多犹豫了一下,手伸向胸襟,但狼皮就像长在他身上了似的,紧紧将他裹住。

她拿出一枚肉干,放在狼头前面,狼皮的喉咙位置人性化地吞了下口水,她将肉干塞进狼嘴。

沐朗轻轻拽着巨狼的尾巴,和林棋冰对视一眼,说:“好麦宰,汤多不是那些围猎过你们的人,汤多甚至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你和罗伯特惩罚了他这么久,也该消气了吧。”

狼裘能听懂话,它对汤多的束缚松了松,但仍不下来。

林棋冰将狼头转向自己,说:“难道你不想救救罗伯特吗?你本应待在罗伯特身边。他在受苦,他像汤多一样在受苦,在时间里永生不死但虚耗心力,所工作的一切都为人做嫁衣。”

她早就想说了,罗伯特和汤多其实有什么区别呢?

罗伯特飘浮在街头的年岁,比汤多来回穿越的时间更长,他一如既往地很乐意当这个黑市商人吗。

报复昨日城镇,还是罗伯特此时此刻的心愿吗?

不过输送人血,养肥了金巴旦木、温泉澡堂和蘑菇岭圣洁酒吧罢了。

狼裘麦宰的耳朵抖了抖,林棋冰伸手过去,它的头一偏,没咬上来。

“所以,你应该和我们合作。”林棋冰总结道。

狼裘麦宰具有一定的智慧,它的鼻子翕动两下,汤多顺利将狼头从自己脸上摘下来。

林棋冰等人看见的仍是面罩,但面罩下面只有一个鼻子和一张嘴的凸起。

他将布料拉开一些,给主播们看他的脸。

哦,仍然是王老板的轮廓,但是眼睛处是一片鸡蛋白似的皮肤,和眼眶眉骨连成一片,完全没了眼球的踪迹。

“抱歉。”汤多摸索着原地坐下,他的动作准确但古怪,就好像眼睛被放置在第三视角的外部摄像头里,他说:“我只有狼裘的视觉。”

林棋冰递给他一块肉干,也给了麦宰一块,“请讲讲吧。”

汤多开始撕咬肉干,温暖的地洞使人放松,他说:“关于罗伯特,我没什么能帮你们的。”狼裘麦宰发出不满的鸣吼。

“那么我们先说吧。”林棋冰将茉莉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茉莉?”汤多有些困惑,他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我的确叫汤多……但是茉莉……”

可能是罗伯特的魔法,也可能是漫长的穿越让汤多记忆混乱,主播们七嘴八舌提醒之后,他才缓缓点头:“我记不太清了,但说起来,当年我的确并非孤身来到这个鬼地方……我有个妹妹,还有……”

“还有个女儿。”

记忆的恢复就像蒸馒头,而汤多显然尚处于发酵阶段。他没有清晰的记忆,但情感已经在心中激荡,让他有一种信任对方的直觉冲动。

“哦,她的头发是黑色的,脸上有淡淡的斑点,是个小天使,长毛儿的小水晶杯子……”

林棋冰缓声:“还有没换毛的小灰天鹅。”

汤多急促的呼吸声在地洞中回荡,林棋冰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在汤多意识到之前,他的手指本能地折了一只小蝴蝶。

“哦,哦……”汤多捂住脸,可惜没有眼泪,因为他的脸上没有眼睛。

主播们沉默了,他们对待汤多难免比对待茉莉更加残酷,现在汤多经历着难以想象的冲击,他要在短短两分钟内,接受百年甚至不止百年的记忆,和巨大的失落。

“罗伯特收养了茉莉。”林棋冰打破沉默,“她在罗伯特的箱子里长大,我们怀疑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和昨日城镇一模一样,但那里没有你。”

只有一个街道上的空壳乞丐汤多,茉莉不认识他。

汤多把脸从掌心抬起来,“你们想怎么做?狼裘?是需要狼裘吗……”他谨慎地问,生怕狼裘麦宰不同意这件事。

“需要的,但在此之前,我们得搞明白一些别的事。”林棋冰说:“你在穿越的这一百年里,都去过什么地方?”

他们怀疑罗伯特也不过是外界的一个被利用的傀儡。

但关键在于,外界是谁?他t们该如何打破这种控制。

林棋冰想着,要救就把罗伯特一起解放出来,而不是单纯地偷走茉莉。

“让我想想。”汤多沉默半分钟,终于说道:“我的记忆很混乱,但我的确去过很多地方。有时候作为一个老者去了中古时期,有时候作为一个小男孩去了未来。”

汤多开始讲述他这些年的经历,拣要紧的说。

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无回之城里的两个地方。

“可能你们没听过,那两个地方分别是中南部略微偏西,一片长满萤火的森林。”

林棋冰回应:“是的,那里有上好的温泉。”温泉下面还有死人。

汤多高兴起来,“还有一个地方是蘑菇岭,在西北部,有很多漂亮的蘑菇,但非常惊险。那些蘑菇有的会发光,有的色彩斑斓,甚至还有长得很像人体器官的。”

圣洁酒吧可能就是蘑菇岭在昨日城镇的触角。

“这两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林棋冰继续引导。

汤多换了一种严肃的语气,“我听说过,并未亲眼领略,它们一个是有生无死之地,另一个是有死无生之地。”

林棋冰怔住了。

在进入决赛剧本之前,她也听说过,剧本地图里有个有生无死之地,可能对她的困境有所帮助。

“怎么讲。”

“你不知道吧,萤火森林旁边的温泉,在泉池下方的岩洞里,有很多死人。”汤多说:“我去泡过一回,但那温泉水对我而言就像是岩浆,不穿着狼裘根本下不去。我疼极了,掉到温泉底部的时候,我看见很多死人。”

“温泉是有死无生之地?”林棋冰问。

“不。”汤多坐直了,“那里是有生无死之地。”

林棋冰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是个大尸坑,却还被称为有生无死。

汤多解释道:“我曾听过风中带来的破碎传闻,温泉底的人只是在我们眼中死了,看似保持一种当下死寂的状态,但事实上,他们一直活着。对于他们本人来说。”

“啊?”

“你想象一下,比如你和我,我在这秒看到你,看见你是一具尸体。但其实在这一秒里,你一直活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的世界没有秒钟和分钟的时间单位,你就是活着,这是一种永恒态。”汤多尽量解释。但由于没亲身体验过,他也只能说些含糊之词。

原来太具体的汤多也不知道,为了节省时间,林棋冰转而问道:“那蘑菇岭呢?”

汤多回答:“蘑菇岭有死无生,恰好与温泉相对。那里的一些人被从外界视角看来,一直活着,但其实他们从自己的角度来看,早就死了。就像我看你是活生生的,但你本人看来并非如此。”他补充道:“这也是传闻。我一直没法在同个地方待太久。”

因为昨日城镇的风雪总会召唤他。

林棋冰点点头,记住这两条情报。

她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汤多被罗伯特惩罚之后,就出现了这样的分离状态。

乞丐汤多事实上有死无生,外人看来他活着,其实那是个死亡的空壳。

冻土之下的木头汤多——携带着眼睛耳朵的那一个——和子夜旅馆的其他死人具有相同的性质,他们在下雪的时候生,在雪停的时候死。

而狼裘汤多本人,作为汤多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集合体,他也算是有生无死的。每一场雪都是他的一次死亡和生命的轮回。

后两者结合在一起,是彻彻底底的有生无死。

“萤火温泉……有生无死……”林棋冰一下子想起来,“罗伯特会定期去胡椒大街的洗澡店泡温泉水。”

汤多犹豫地看了眼狼裘,见麦宰没有激烈的反应,旋即道:“还有一件事。在之前的某次穿越中,我好像见过麦宰。我说的是那头巨狼。”

这事很奇怪,汤多在无数次穿越中,从没有遇到过自己,哪怕两次穿越在同一年月日时、同一场雪的同一个地点。

就像他的生命总是会被在外人视角里抹去,如风吹雪平,留不下半点痕迹。当他作为“他者”来观望另一个自身时,他什么都看不见。

外界看是死,但实则是生,多么可悲的永恒。

但汤多偏偏遇到了还没被射杀的巨狼麦宰,在百多年前。

如果是狼裘导致汤多有生无死,那为什么狼作为同样的他的一部分,为何能被汤多——狼裘的眼睛看见呢?

林棋冰问:“你在荒原上遇到的它?”

汤多摇头:“不是,是在萤火森林旁边。我看见麦宰在喝温泉的水。那时它是头很大但没大到这份上的狼。”

说着,他翻起狼裘尾巴上的一撮银黑色流线毛,很有标志性,“喏。”

现在谜题的一半被解开了。为什么麦宰能活成那么大一头狼,为什么它死后仍然能作为狼裘活下去,为什么狼裘汤多会被迫穿越在时空中。

谜底在萤火森林,在温泉里。

“罗伯特也是因为定期浸泡温泉,才保持百余年黑市商人的状态。”林棋冰推测。

汤多没有其他信息能告诉他们了,温泉他稍微领略过一点,但蘑菇岭并没真的去过。

林棋冰看了眼时间:“好了,你该走了。”

泥土消音效果很好,但邪祟仍能察觉外界飘落雪花。

汤多现在应该到死者中间去,去雪原上的小木屋,完成和主播们的第二次相遇。

他们当时在木屋里可没想到,有另一伙他们正在地下洞xue里待着。烤着火,还有肉干吃。

但为了保证一切按时间线前进,林棋冰必须放任那一队她和同伴们迷失在这场风雪中。他们注定要失散一百年了。

“我们还能再见吗?”离开前,汤多问道。他下次出现可能要在又一场风雪后了。

林棋冰耸耸肩:“下次见面,你还会记得我们的谈话吗。”

不知道,把这一切交给雪和风来裁定吧。

#

雪停已经是后半夜之后的事情,林棋冰等人钻出洞xue,小木屋孤零零矗立在荒原上,里面已经空了。

“祝他们好运。”沐朗望着夜空。

今晚的纸片月亮像一张摊得不太成功的煎饼,半圆不圆,但距离月圆已经很近了。

一行八人回到了昨日城镇的那间小屋,新房东老太太正在街对面睡着,除了一些寻欢夜游的居民,他们看不见别人。

如此过了两天,终于在月圆当天的清晨,细盐似的雪花先于阳光洒落在城镇中。

他们没别的事干,就在这里等汤多,地址已经告诉他了。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

林棋冰拉开门,外面是个佝偻的老头子,但狼裘仍然光泽鲜润,汤多现在看着比新房东老太太还老。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过了多久?”林棋冰把人让进来,李再递来一杯热乎乎的蜂蜜酒。

实际答案是两天,但汤多嘶哑地说:“三十三年。”

好在汤多还记得那一切。

林棋冰摸摸麦宰的尖耳朵,向它问好,换来狼裘干燥吻部的一次磨蹭。

今天就是命运降临的那一天。

“晚上罗伯特做完最后一单生意,会停摊去洗澡店泡温泉。他的箱子放在浴室里,我们有钥匙。”林棋冰开始部署计划。

侯志坐在炭炉边:“怎么下手?我们直接闯进去吗?”

的确有些难度,因为揍罗伯特这件事,主播们都没什么把握。

“我能把他控制住,最少五分钟。”林棋冰说:“足够你们打开箱子,把茉莉抱出来的一瞬间,汤多用狼裘裹住她。但这样是和罗伯特撕破脸了。”

麦宰也不赞同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棋冰说:“我们得从他自身入手。”

罗伯特是个黑市商人,但在此之前,他是个人。

紧锣密鼓的商议持续了一整天,到入夜时分,雪早就停了。林棋冰看见罗伯特锁上大箱子,告别最后一位客人,转身朝着胡椒大街飘浮而去。

主播们和狼裘汤多跟了上去。

知道对应房间后,翻窗很简单。但躲在屏风后偷看罗伯特换衣服实则是件很尴尬的事,尤其对方是他们都认识的罗老板。

“脱袍子了。”

“脱裤子了。”

“脱……哎林姐你怎么回头了!”

侯志的口型被林棋冰捂住,她冷脸看过去,只见罗伯特身上布满伤口,有一道贯穿脖颈的火铳枪伤尤为可怖。

他的伤口在渗血,皮肤也显现出衰老的痕迹。

但在被温泉水蒸汽拂过的瞬间,那些不祥的印记全都凝固了。

罗伯特t开始下水。

在同伴们无声的抽气中,林棋冰站起身,坦然走过去:“罗伯特。”

罗伯特骤然回头,脸上没了油滑的笑容,他拢住浴巾,把自己往水面下藏了藏。侯志他们敢发誓,这是第一次在罗伯特脸上看到惊恐和心虚。

但当罗伯特的视线落在屏风后的狼尾巴时,他的眼神变得凶狠。

林棋冰站在人造温泉池边,毫无感觉地说:“黑市商人,我来和你做一笔交易。”

之前他们有过一个共识。

黑市商人无法拒绝任何一笔未开始的交易。这是他的使命。

但罗伯特沉默太久了。就当主播们以为罗伯特会攻击林棋冰的时候,他阴森地盯住林棋冰,笑着说:“好啊。”

第325章

林棋冰沉默半晌, 罗伯特的表情越来越诡秘,“这位女士,您的交易只是在耍我罢了?”

戏弄黑市商人是错误的。罗伯特在试图用规则给林棋冰定罪。

“我要和你交易箱子里的茉莉。”林棋冰说。

罗伯特的嘴角越咧越大, 像是被激怒, 但更像是正中下怀, 他沉吟道:“一百年了……你们这群老鼠在我周围来回穿梭……呵呵……”

原来他都知道。

罗伯特不屑地看向他们,包括屏风后面藏着的那些,但目光经过狼裘尾巴的时候,他的目光带了一些温度。

林棋冰直站而视, 用一种轻得不可思议, 但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黑市商人罗伯特,我要向你和你背后的人交易。交易物不止茉莉, 我还要你归还汤多的眼睛和耳朵,还要向你提出其他的条件。”

气氛沉默了。

罗伯特怔住了。

谁也没料到,林棋冰会当场表演一出蹬鼻子上脸。

侯志在后面虚拽林棋冰的衣服, 很小声地:“林姐……林姐……咱要不再等……”

林棋冰没理他,赶鸭子上架:“黑市商人,你不应该拒绝任何一笔交易。开出你的价码。”

罗伯特足足有两分钟没有说话,任由温泉的雾气在他身后蒸腾,硫磺味挠搔着每个人的心。

良久, 他说:“好啊。”

罗伯特开出的价码是,他要萤火森林温泉眼里面的一片叶子。

林棋冰同意了。

契约已经达成,无论是黑市商人,还是主播们都无法改变, 林棋冰决定即刻出发。

“哦,你这骗子,叛徒。”罗伯特凝望着狼裘之下的汤多,叹息道:“和他们一起去吧。当你们在萤火森林中殒命,麦宰会回到我的身边。”

林棋冰问清了前往萤火森林的路线,它就在那片温泉别墅不远处,但入口在另一个方向。

他们租了两辆车,当即出发。

“去萤火森林不是个好主意。”汤多严肃地说:“那里有生无死,没有死亡即没有归来,所以也有去无回。”

侯志费力地打着方向盘,这里的车开起来和忏悔之城不太一样,操作杆和刹车都不太听话,“省省吧,大哥,咱们现在是为了救你闺女。”

“如果过程不好,我宁愿保持这个状态,让茉莉在罗伯特的箱子里永生,我和她再也不见。”汤多捋着狼裘,“哦,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拿回她,可不应该连带牺牲你们的性命。你们都是很好的年轻人。”

林棋冰坐在副驾驶不言不语,他们驶出昨日城镇,穿过一条长长的西向大道,又经过金巴旦木的屋顶,很快,蓝日城邦的另一侧边缘也在眼前。

“伯劳鸟是蓝日城邦的主人。”迟一婉嘟嘟囔囔,“如果皮百里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爱上决赛剧本,再也不想出来。”

在插科打诨中,他们将蓝日城邦抛在身后,告别城门上高悬的那一轮银蓝色、镀着淡金光圈的太阳装饰。它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萤火森林的枝条在夜色中如同一只只手,朝着他们招摇,期间萤火虫般的微光点点浮动,宛如电影中精灵居住的森林,但据汤多所说,这是一片能吃人的秘境。

“轰隆隆……”天边雷声滚过。

林棋冰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兴致,“这里时常打雷?但我没见过真正的闪电。”

“我也没见过。”汤多回答:“无回之城的谚语,雪落时最好跑回家,霹雳降临时……最好赶快睡着。”

“为什么要睡着?”

“不知道,我们都说霹雳会照亮这个世界,带来一些不祥的东西。那时候如果睡不着,那就赶紧用棍子把自己打晕。”汤多回答:“雪落时不回家的人,还有清醒地经历霹雳的人,都没法回到原来的状态了。”

林棋冰来了兴趣:“你见过霹雳?”杰伊提醒过,霹雳是丧钟。

汤多耸肩:“从来没有。”

他们将车停在萤火森林附近的停车场,它看上去是一片无主荒地,只有三四辆或新或旧的汽车停在那。但当主播们下车时,一个佩戴停车场管理员袖标的人跑过来:“你们好,探险者,这里停车收费。”

管理员报了个高价,超出地球任何一家超级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价格,那数字足够买一辆崭新的高级车。

不会是讹人的吧。

林棋冰狐疑看过去,管理员好像很熟悉这种反应,程式化解释道:“这里面百分之七是押金,如果您能按时将车子开走,会退还给您。”

“按时?”

“对,在一个月内。”

这样收费似乎合理一些,但谁会将一个月甚至更久的停车费作为押金预先收取?

管理员带他们往荒地侧面走了十几米,拨开茂密的草丛,林棋冰等人看见下面是个巨深无比的大坑。

坑里横七竖八扔满了车子,有款式很老的方形汽车,更古早的甲壳虫汽车,还有没顶盖的开放式旧式军用吉普,林棋冰还看见了马车,它裂开的侧壁正搭在一个疑似单人飞机的螺旋桨上,旁边扔了只小飞艇。

各式各样的废弃载具在峡谷般的巨坑中长出了一座山,山脚下,正有人开着渺小的铲车,将那堆破铜烂铁一点点铲走,但只给那座铁山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就像剪掉人的一点脚趾甲那么微不足道。

“看吧。”管理员说道:“你们从四面八方过来,把车停在这,人钻进森林,然后再也不出来。我们得费心处理你们留下的载具。所以停车费里包含了拖车和处理的费用,还有回收手续费和熔炉税。”

林棋冰顿了下:“从没有人走出来过?”

管理员一摊手:“我在这工作十年了,见过很多人进去,没一个人再出来开走他们的车。哦,就像这座从来不会变矮的铁山,是个定律。”

林棋冰眉毛抽了一下,付了停车费,“我们会出来的。”

“希望如此。”管理员不太相信的说。

除了停车费,林棋冰还另给他一些小费,问道:“请问一下,之前来萤火森林的探险者,他们进去找什么?”

小费让管理员的态度热情了一些,又或许林棋冰一行人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预备役,他凑近了说:“听上一任管理员说,他们进萤火森林找温泉眼。”

又是温泉眼。

“什么意思?”林棋冰继续请教。

管理员:“字面意思,温泉眼很值钱。据说几百年前有个人从森林引出一道温泉,后来那个人成了蓝日城邦的主人。”

原来森林里的温泉水有特别效果,凡是泡温泉的人,可以暂停衰老、治愈疾病。

但温泉还有一种特性,就是一脉引出的温泉水,只能在同一个地方使用。

就像附近的温泉别墅,泉脉分支被引进那里之后,水流就只能在别墅区内激荡,而没法再把它搬运到其他地方,搬运到其他地方就是普通的水了。

“只有森林里引出来的温泉水才有效。”管理员停了挺胸。

林棋冰不明白了,“如果我预先挖好一条超长水渠,让它贯通整座无回之城,岂不是一次性拥有了温泉,再也没人有必要来森林冒险了么。”

“能垄断的时候谁不想垄断?”管理员叫起来:“但从没有人做到过。第一,那样对商业价值有损无补,人人都想圈有一片温泉,而非开放共享。第二嘛……”

他的表情暧昧起来。

林棋冰又在管理员的胸袋里塞了两张票子。

管理员这才开口:“温泉不愿意。没那么简单。它都是能赋予人生命的温泉了,自己难道没有生命吗?”

所以现在无回之t城里有两处已知的次级温泉支脉,一处比较大也比较近,就是毗邻的那片温泉别墅区。

另一处林棋冰等人刚刚从那离开,昨日城镇胡椒大街的洗澡店。

林棋冰一行人谢过管理员,转身朝萤火森林走去,后者没趣地挥挥手,程式化道:“祝你们早进早出。”

但看他的表情,认为他们会和绝大多数先蹈者一样,最后肥沃了萤火森林的土地。

萤火森林在夜间显得玄异,那些看似萤火虫,但根本不是虫的微光,让林棋冰心中发紧。他们小心着脚下的树藤。

“这里没有鸟叫,连猫头鹰的声音都没有。”沐朗说:“我们失去方向了。”

事实上,他们在进入萤火森林的第一时间就迷失了方向。林棋冰打开外卖app,可app的方向指针正在做规律的顺时针运动,宛如抽风。

“这地方可能自来就没有方向。”林棋冰说:“别把这当成正常空间。”

一行九人摸黑前行,那些该死的萤火根本照不亮任何东西。

他们闻不到硫磺的味道,只有无尽的草木味钻进鼻子。

走了大约半小时,侯志说:“我饿了。”

好在背包里有肉干,他拿出一个开始嚼,没过两秒,侯志忽然惊愕起来:“你们看呐!”

刚刚被啃咬出一个豁口的肉干,竟然又变回原样,每一根纤维都完整无损。

肉干自动长好了。

这代表林棋冰等人会有无尽的食物,但不知怎的,她不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沐朗向林棋冰借来黑晶利刃,往自己手上划了一刀,在血液渗出的瞬间,伤口弥合,连道疤痕都没留下。

有生无死,有生无死,他们已然接近边缘。

“如果森林里的一切损坏都能被修复,那么冰……你心口的那把【永不缺席的审判】是不是也……?”迟一婉的眼睛亮了亮。

那么林棋冰就不畏惧那把无形大剑带来的损害了。

她可以将心脏从右眼数据空间拿出来,放回胸腔,被一剑穿心,但这致命伤弄不死她。

同伴们也跟着欢欣起来。

林棋冰站在原地,面色稍凝:“不行。”

“为什么不行?”

林棋冰深深吸了口气,说:“数据空间和道具背包一样,被锁了。”心脏根本拿不出来。起码在篇章2里是这样的。

沐朗仍然保持乐观:“等篇章2结束了,可以再试试。”

虽然没能马上解决,但近在眼前的希望让他们高兴起来。

一行人继续往森林里走,其实早就没有里外之分了,这里的每棵树都长得让人没法记住。

胡九万喘了口气:“再这么走下去,会活活累死的。”

而且不仅如此,在林顶天光从黑暗变成浑浊的灰色后,天快亮了,他们在林中走了一夜,发现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主播们现在携带的饮水还算充足,但最多坚持四五天,水就会消耗殆尽。

在这片森林里,人不会受伤,食物可以再生,但是水……水竟然是不可再生资源。

“好歹我们渴不死了。”栀子说。

“但是会渴疯。我已经在口渴了。”林棋冰说。

人体可再生,不代表没有口渴的感觉,这种感觉无限叠加下去,每分每秒都是酷刑。

伤口切开即弥合,导致他们连血都喝不了,就算能喝,失血造血的循环也只会让人更渴。

“这是树林,到处都有露水,我们取点水试试呢?”胡九万提议道。

他们将叶片上的水收集到一只空水壶里,约有一节拇指那么高,看上去清澈无害。

这水真的能喝吗?

不管怎么样,先存起来吧。

林棋冰坐在树根上,邪祟触腕潜入落叶层和泥土,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

可仍然没有方向。

邪祟视觉中到处都是树木草丛,看不到尽头,按照常理,林棋冰的伸展范围足以覆盖半个忏悔之城那么大的地方了,可感应到的仍是无穷无尽的林野。

她擦了把头上的汗,靠在树上,疲惫极了。

林顶刚刚升起的太阳也古怪至极,无论他们往哪个方位移动,太阳永远在他们头顶正上方。

为了确认方向,林棋冰等人开始在树上系绳子,一段一段形成折线。好在虽然拿不出道具,但林棋冰能从app中兑换取用攀岩绳钩爪套装。

使用了大概三条绳子后,他们想着,这下应该能辨认大致方向了。

但仍然事与愿违。

在林棋冰回头确认绳子的时候,却发现,上一秒还绷紧的绳子,竟然断了。

切口处整齐无比,连一根纤维毛都没被带出来,宛如被激光刀切割过。

而前面绑过的两条绳子也不见踪影。

“没有发现脚印。”林棋冰站起身,严肃道:“但这片森林里,不止有我们自己。”

主播们的心悬到嗓子眼里。

邪祟触腕在众人脚下匍匐伸展,以警戒周围,但第二次异变很快发生。

林棋冰走着走着,忽然倒了下去。

在她的邪祟视角下,眼前倏然遍布密密麻麻、虫子般的雪花。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蠕动。

大脑一瞬间涨到快要爆炸,整个人仿佛被扔进蚁巢,皮肤下传来虫子爬行的感觉。

林棋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邪祟从土层下召唤出来,这种窒息的感觉才缓缓散去。

这片森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古怪。

“咱们爬树吧。”栀子说。

栀子是他们中间除林棋冰外,第二不受道具封锁影响的人,她的符咒纹身就在手上,有个尖树棍戳着就能用。

栀子将绳索套在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勒住自己,像个灵活的野人似的往上攀爬。

她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被繁密的树叶淹没,林棋冰的邪祟触腕紧紧绕在栀子的肩膀上,防止她像绳子似的,被不知名存在悄然割走。

“你看见什么了吗?”侯志仰头叫了声。

栀子的声音落下来:“靠……”

不仅栀子看见了,林棋冰的邪祟触腕也看见了,原想的无边丛林没有出现,她们甚至做过俯瞰森林也看不到尽头的准备。

但偏偏,不是这样的。

栀子爬在绿葱葱的树冠顶部,做了个灵猴望月的动作,可是以她所在的这棵树为中心,四面八方都是……无垠的荒土。

深色的土块、泥巴绵延到地平线以外,没有一棵树存在,就好像底层视角下的无边森林根本不存在似的。

还有栀子脚下的这棵树,它的枝叶繁茂如一颗超大西蓝花,但栀子爬到顶部往下看后,它就是个枯树杆子,一片叶都没有,宛如荒土地上插着的一根木塔。

相信就算林棋冰等人飞起来,也飞不出这片从上往下看不存在的树林。

林棋冰想起了昨日城镇东边的那片时常落雪的荒原。

“有生无死,有生无死。”汤多念叨着:“外界看来是死,自己看来是生,从外往里是荒原,从里往外是树林。”

或许,他们从未走出过那片荒原。

栀子下来的动作比上去时无力一点,林棋冰说:“不行,得找到温泉。”

继续前行只会害死他们,树林里的水也不敢喝了。

喝了不存在的水,会不会变成不存在的人。

林棋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推开沐朗递来的水壶,盘腿往地上一坐。

“其实咱们还有个办法。”迟一婉说:“万一这下雪呢?”

如果这里下雪,他们可以用狼毛穿越一次,哪怕再回一趟百年前,好歹也离开这个地方了不是。

“现在没下雪。”林棋冰忽然说:“老舅,以前的人凿井掘水,得怎么做?”

胡九万说:“挖土呗。”

既然前后左右都是林海,上头也没有出路,他们决定向下挖。

但就像林棋冰曾在地表下感受到的那样,众人拿着不太齐全的工具,还有黑晶凝成的铲子,每挖掘一下,都感受到万千虫蠹拥挤在脑海中的痛苦感。

几乎每过半分钟就要躺下来歇口气。

好在他们人多,交替轮流下来,很快制造出一个半人深的坑,但仍然没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