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见声音了吗？”林棋冰问。
“每时每刻都能听见。”侯志晕乎乎地说：“我已经幻听半小时了。”
“不。不是那些虫鸣似的声音。”林棋冰说：“是类似人说话的声音。”
众人把耳朵贴在地上，站在深坑里的沐朗弯腰低头，说：“哎，还真有！”
土层下面有人说话，是谁，死人吗？
他t们倒的确快给自己挖出坟墓来了。
林棋冰咬住一口牙，无数根粗壮的黑晶触腕挥舞着，开始向地下钻动，她几乎立刻倒在迟一婉身上。
但在这样难耐的痛苦中，土层竟然被挖穿了。
一道坚实的壁障被突破后，坑底漏出一个空洞，在下面是一片黑暗的空间。
近似的人声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有戏！
栀子侯志等人接替林棋冰，挥起铲刀甚至徒手向下挖掘，那个洞很快被扩展到能容纳一个人跳下去。
他们跳了下去。
在穿越了虫鸣和人声后，众人在下面的大空间里站起身，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眼前是一片地下的国度。
有通道，有土垒成的阶梯，尽头处还有转折和更大的空间，人影在那里拥挤汇聚。
还有硫磺的味道，前所未有地浓烈，萦绕在主播们的鼻腔里。
“咱不会下地狱了吧。”侯志喃喃道。
胡九万没好气地呸了他一声。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寻找的温泉眼，可能就在这个地下之国。
头顶的土洞悄无声息地弥合了，相信那个坑也会自动长平，落叶再次掩埋他们的来路，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这下去了。
“小心，安静。”林棋冰恢复了一些精神，他们向前潜行。
没人认为居住在地下的人影会是自己的同类。
这里的一切都是土塑的，宛如相互联通的超大墓葬群，林棋冰一行人大气都不敢喘，像一群潜入猫窝的老鼠，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事实证明他们的谨慎是正确的。
因为在接近那地下墓宫广场的同一刻，那些看不清楚的、黑魆魆的人影震动起来。
有个广播似的声音飘荡在地下：“有活人入侵！有活人入侵！”
那声音怪异极了，像是带有某种口音，语调音节不像林棋冰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引起人的恐怖谷心理。
周围的同伴都惶恐而茫然，他们听不懂。
只有林棋冰一个人听懂了。
黑魆魆的人影们开始乱跑，四处搜索从地表下来的目标，也就是主播们。
林棋冰忽然明白了，这里，是属于有生无死之人的国度。
他们真的闯入了地狱。
第326章
“快躲起来。”林棋冰用口型说。
他们朝一条四通八达的小径撤退而去,不知道为什么，那里没有人影过来。人影们唰唰跑过四周，却没一个朝林棋冰这边钻。
很快,林棋冰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她踩到了一根骨头。
很明显是属于人的大腿骨, 上面刻了两个牙印, 被扔在疏松的土质中, 像是刚弃在这的。
不远处，有一个高些的人影领着一个矮些的，用古怪的语调呵斥：“这太野蛮了,腿骨的吃法是什么？告诉我。应该软化打碎后吃掉,或者直接扔到这里，总之,你不该用你的牙齿直接啃上去，你是有身份的人！”
那个小孩子人影受着教育，林棋冰怔了下, ta竟然长得和那个大人一模一样。
超越了遗传强力的母辈和子辈的相似，完全是放大版和缩小版的区别。
这些人影的长相颇为奇怪，他们有正常人类的体型,高矮胖瘦。可能因为常年不见光,皮肤软滑得像是豆腐,在地下暗光中闪烁着奶油的色泽，仿佛用指甲划一下就会裂开。
每个人都保持着微笑，但微笑中难掩慵懒倦怠的神情，就好像走路、呼吸和眨眼是多么费劲的事似的。这种养尊处优让他们自带高贵的感觉。
他们的头顶不长头发。
一小部分头顶维持着光秃秃没有头发的状态,大多数却都戴着一种手工编织的帽子。
帽子是用树叶筋、藤蔓、虫须和一种奇异的长纤维编织成的，介于真正的帽子和繁复编发发髻之间，显出几世纪前异域王朝的流行假发般的风格。
林棋冰能看出来,这里每个人都为他们的帽子而骄傲，他们走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扰乱假发帽子的动作。用长长的小辫子绕过下巴，将假发牢牢固定住。
但令人作呕的是，她很快分辨出假发的特殊长纤维了。
那是真人的头发，但不属于佩戴者。
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刚刚踩到的那根大腿骨的主人。
林棋冰想，毫无疑问，这群居住在地下的“人”是吃人的。
主播们此时置身于一片墓园中。
说是墓园，其实性质更像公共厕所，或者垃圾填埋场。专门用于抛弃被吃过的人类尸体。林棋冰感觉比起那些高贵的食人族，她和人类尸体更像同类。
这里被食人族们嫌弃到极点，半天没有人来搜索，主播们在这片矮墙林立——用于遮丑的地方找到了栖身之处。
鼻子所闻尽是人骨的腥臊，事实上，这里被吃过的人的死相并不好看，也没有之前那个大食人族说的那般体面，骨头碎片粘连着肉丝，内脏的筋脉搭在泥土上如同死蚯蚓，严重削弱了他们优雅进食的可信度。
但一切都被一道道矮墙遮掩在后面。
矮墙的角度极精妙，恰恰好能挡住后面白骨森森的景象，但从外界看去，又感觉不过是堵无伤大雅的小装饰墙，艺术画似的。
林棋冰等人就躲在这地狱坑中，等着一拨又一拨路过搜查活人的食人族过去。最后，等两个地位没那么高的食人族，被更高级的食人族微笑扬鞭赶过来的时候，墓坑周围已经没那么多追兵了。
后者逼迫他们来到坑里检查。没有食人族愿意下来，既然是神仙打架，那就只能是地位低点的食人族来干脏活了。
两个食人族不情不愿地进来了，根本不想往里看，他们如此厌恶自己啮嚼过的尸骨。林棋冰一行人往墙下阴影中藏了藏，恰好绕过视觉盲区，从另一侧跑了出去。
道路是空的，他们以最快速度向前跑。
“他们能闻到我们的味道。”林棋冰听见侯志急促地说：“他们在捕猎我们。”
这里的硫磺味道越来越重，穿过被夯实得四四方方的土下隧道，主播们好像来到了一片地下城。
地下城的一切都是土建的，但修饰得当，自有一种超然厚重的美感，还有取材于地面之上的装饰物，譬如树叶和花朵，只不过存量不多，应该是偶然被风雨、塌陷和人类猎物带下来的。
“他们上不去。”林棋冰小声说：“那该怎么捕猎呢。”
迟一婉“嗨”了一声：“这还不简单，森林外面那个汽车销毁坑，主人就全喂了他们了呗。”
林棋冰还是摇头：“不对，不止。”墓坑里的白骨几乎堆积成了白色的广场，让她想起忏悔之城的中央广场。数量和汽车大坑山对不上，骨头太多了。
那还只是食人族们愿意吃完吐出来的部分，他们吃人也可以不吐骨头。
真实数量恐怕要再翻两三番。
还有食人族们头顶的假发原料，也是从人类头顶扒下来的。食人族们体表光滑无毛，自然没有头发，他们是一种在自身美学中进化到极致的“人”。
林棋冰说：“我们得到他们居住的地方看看。我怀疑他们拥有温泉泉眼。”
地下空间很容易让人迷失，黄金、尖晶石和青金石的矿脉在土壁后蛇行隐现，反射出惊心动魄的艳光，被食人族存放的暗淡火种一照，仿佛一座巨大黑暗的宝库。
但食人族们并不在意，对待贵金属和宝石就像对待尘埃，把能轰动地面世界的财富当做微不足道的装饰。地下城永远温暖，永远富足。
而在林棋冰等人来的地方，有人为了煤炭食物卖掉自己的眼球，还有人怀揣老鼠冻死在一场连绵的雪中。
“你们之前听说过这些事吗？”林棋冰转向汤多和麦宰。
汤多老实地摇摇头，咳嗽着说：“从没听说过。”
所有人，包括某些事件的亲历者，对这一切的了解仅止于地上的部分，没人知道地下生活着什么样的种族。
林棋冰等人一路向前走，他们途径了一片食人族的聚居处，每一栋房子都隐藏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只能隐约看清硕大无比的巨门。
“哦！痛！”侯志忽然捂住额头，他一个走错路，脑门撞到别人家的门槛边缘了。
“门槛这么高，他们自己怎么回家呢？明明和咱们差不多高……”沐朗颇为困惑。
后面传来声响，林棋冰抓起一行人，藏到那栋房子侧面的阴影处，只见对面的一栋古宫殿般的大房子门口，正有一个食人族要回家。
ta抬起腿，原本一人多高的门槛t瞬间虚化，食人族的心脏处亮起一团土色的光，旋即土色光随着心脏迸出血液的脉路，传遍食人族全身， ta变成一个铜光光的金人。
门槛消失了。
散发着土铜色光芒的食人族走了进去，一秒都没耽误，人家本来就是回自己家。
“见过刷脸的，刷指纹的……”胡九万小声嘟囔：“头一次看见刷血的。”
看来林棋冰一群人是进不去这些房子了，他们准备从阴影里出来，去探索硫磺味道的源头，头顶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你们是谁呀？”
抬头看去，高高的窗户探出一张小脸蛋，是个七八岁的小孩，看不出性别，听声音像男孩，头戴一顶厚厚的编辫假发。
他说话的时候两颗略长的犬牙支在下唇，像只小老虎了，有些可爱。
林棋冰等人吓了一跳，食人族男孩并没有恶意，好奇地看着他们。他说：“哦，你们的假发好逼真。好看！”
说着，他将一只油腻腻的东西从窗口递下来：“我的加餐，还没吃呢，你们要来一点吗。”
那是一截人类的胳膊，筋肉结实，切掉了手部故而难辨原体，很适合给成长中的小孩子练牙口。
男孩的眼中闪烁着野兽的纯真。
林棋冰抬头看了食人族男孩一眼，没有说话，冲他一挥手，转身带人消失在黑暗中。
主播们越往前走，硫磺味却没那么浓了，相反温度逐渐变低，虽然在土层下也不过是温暖——凉爽的区别，但食人族的文明痕迹越来越少，越发接近他们定义下的“蛮荒”。
“这条路上没有食人族。但是有他们的脚印。”李再观察道。狼裘麦宰在汤多背上躁动起来，耳朵一抖一抖。
林棋冰很快也听见声音。
一群食人族从他们背后过来了。
“哦，前面怎么一下子变烫了？”侯志走在最前面，他原本在打哆嗦，现在却燥热起来，汗水从额头滑落。
他们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走，忽然撞上一颗大火球。
林棋冰往上方和前后方各看了一眼，说：“这个方位只有这一条路。换句话说，不从这条路走的话，食人族是去不到路径另一端的。”
怪不得没有食人族往这来。
他们畏惧火球，被炽烈的热度阻断了路途。
胡九万哼了声：“怪不得呢，一帮人皮肤嫩得像剥皮的水蜜桃，风不吹日不晒，天天吃人进补，能遭住火烤就怪喽！”
但为什么这里到底还是有条路呢？
“说明这颗火球有凉下来的时候。”林棋冰说。
他们正躲在道路侧面的一个大壁龛里，一面冷一面热，半边身体打哆嗦，另外半边热得出汗带油。那群后面过来的食人族就在不远处。
林棋冰的邪祟触腕和众人七手八脚刨坑，终于刨出一个外面经过也看不见的容身之地。
就在这时，原本炙热的温度骤降下来。
好像火球被凉水浇灭，土层逐渐透凉，将主播们的接触部位冻得发疼。也幸好林棋冰等人挖得及时，现在降温的土层就像凝固的巧克力砖，掘动难度翻了好几倍。
林棋冰伸出一条触腕，拱动向上，破土而出的瞬间她眼前一黑，头脑像被虫子咬过。
外面的景象依然不是无回之城，而是萤火森林。
但是森林里在下雪。
细雪飘落穿过树顶，一丛丛白，最终被抖落在土地上，带来寒冷和缥缈。
是雪熄灭了炙热的土层，让它冷下去，让那条道可以被食人族通过。他们只有落雪时分才能动身到道路另一边。
“跟上去。”林棋冰无声站在掩体内，等着那伙食人族全数经过壁龛，主播们和汤多跟在后面。
食人族们好像要去打猎，他们没拿任何武器，可就是充满纷争的气息。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战士般的铁血刚硬——很难要求全身娇贵得像面团的人做到这一点——但的确充满自上而下的压迫感。
很快，林棋冰见识到了食人族的“捕猎”。
与其说捕猎，倒不如概括为采摘。
他们的猎物毫无疑问是人，但不是林棋冰所料想的活人，而是死人尸体。
尸体和食人族同为人的分支，但确是两个种族。食人族可以建立地下王国，但尸体只能在土层下蠕动，从被食人族接近的第一时间开始蠕动，宛如恐惧。
但无法逃离。
食人族采摄冻土中的尸体，就像田鼠吃掉沾泥的胡萝卜那么简单。尸体们无法反抗地被拖走了好几具。
最开始遇到的尸体数量比较稀疏，在黑暗土道中前行一段后，冻土像厚巧克力一样被食人族携带的地下猎犬掘开，尸体就像是悬停在黑色海洋中的凝固鱼群，越来越多了。
林棋冰静静躲在土层之后，看着食人族们将尸体一具具带走。她忽然警觉，这些尸体的腐烂程度不算高，甚至算新鲜，衣着和昨日城镇的风格有点相似，也有一些带有蓝日城邦的元素。
食人族们继续向前采食，黑色土层空了一段时间，尸体变得很少，但在后面又倏然增多。这次尸体的穿衣风格是彻头彻尾的昨日城镇风，什么年代的都有。
尸体们开始更大幅度地蠕动，向上移动，躲开食人族们的手爪。后者的采猎开始扑空，这让他们气愤地嘶鸣起来。这种嘶鸣声天然让尸体害怕，尸体的动作更快了。
“哦。”林棋冰在心里想：“他们是不是来到昨日城镇东边的荒原，子夜旅馆了。”
虽然破土而出还是森林，但地底实则是有距离和方向的，他们正在子夜旅馆脚下。
她彻底明白了，这些高贵的食人族需要采食人类尸体，但他们的“下凡”路被炙热土层阻断，只有下雪的时候，土壤温度骤降，食人族才得以抓住机会，去猎食埋藏在六尺之下的人尸。
他们是彻彻底底的食腐动物。
而且那些雪天会爬出土壤的尸体，可能并非自愿出来游荡。
是被一到雪天就来收割的食人族吓出来的。
林棋冰保持缄默，看着食人族们最终大概拖走了二十多具尸体，对尸体总量实属九牛一毛。
其中没有那根木桩子，林棋冰想着，汤多的眼睛和耳朵还在上面呢。
他们在原地站了一会，站在食人族曾经站过的地方，尸体还在向上蠕动，如同渴望空气的破土之苗。
“我想尸体们回到地面，是回到子夜旅馆和昨日城镇，而不是森林。”林棋冰小声说：“跟着他们，我们也能回去吗？”
这个计划十分可行，可是就在他们准备行动的瞬间，道路另一端的温度再度升高，从寒冷转为温暖，又立马切换到炽热难耐。
雪停了。
“糟糕。”沐朗说：“我们得赶紧回去。”
周围尸体不再蠕动，反而一具紧接着一具钻回土壤内，林棋冰等人失去了第一次机会。
他们抱头鼠窜，当跑过热腾腾的那段路后，每个人的皮肤都被烤红了。
林棋冰等人原路返回，现在他们掌握了重要信息，食人族会食用来自无回之城的尸体，方法是到处挖，但基本只能在落雪的时候摄食。
“你们发现了吗。”栀子低声说：“地下食人族，没有一个长着我们认识的脸。”
他们全体由林棋冰等人不认识的主播扮演。也可能不是主播。
一行人又经过了那小片居住区，在藏身过的墙壁上，小男孩食人族的脸还躲在后面，看见他们很高兴地：“你们上来和我玩吧！我爸爸不在家！”
会是陷阱吗？
但不管是不是，既然林棋冰等人一路上没被缉捕过，他们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爬上小男孩甩下来的绳索，一路爬进食人族房屋的窗户。
那里面的一切依然是用土堆砌的，宛如能将人供养到死后的豪华墓宫，墙壁间隐隐流转宝石矿的光泽，土床内则铺洒粼粼金砂。
小男孩看起来已经吃完了加餐，空盘子里连根骨头没剩，他骄傲地向林棋冰等人展示自己的牙齿，“多么洁白，多么坚固，多么整齐！”
全身软如豆腐的食人族，却各个都长了口坚固的尖牙。
小男孩的年龄尚小，不太有食人族和活人的分别，不过他倒没把主播们当成尸体食物，说：“外面有人在追捕活人，是你们吗？”
林棋冰等人的头发每一根都长在头皮上，长了多少就是多少，发型简单，的确和食人族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他们脸上没有那种天上之人的微笑。
“你们的气味和我们一点都不一样！”听了林棋冰的话，小男孩笑起来，“你们身上有一股让我们害怕的味道t，用土洗都洗不掉。只有沾到死人气息后，才能盖住少少一点。”
林棋冰不太相信：“你们害怕我们？”反过来还差不多。
小男孩点头，说：“我爸爸告诉我，你们的身和心死后是我们的食物，但当你们的身心活着的时候，你们就是我们最害怕的东西。”
沐朗对小男孩举起手臂：“咬一口试试？”
小男孩捂住嘴，恐惧地向后蹭了两步，看见沐朗是在开玩笑后，放松下来，噘嘴：“你们也就现在吓唬吓唬我，出去了，其他人可不怕你们。”
林棋冰问：“为什么？”
小男孩回答：“因为你们数量太少了。”
他们在小男孩的房间里走了一圈，房间外挂了一副成年男人的画像，用土塑成的浮雕画，但非常气派，和小男孩也非常相似。林棋冰：“这是谁？你爸爸？”
“是的。”小男孩坐在墙角，好奇又害怕地打量她：“但也可以说是未来的我。”
未来的他？
为什么如此确定自己长大后就是这个样子呢？
“虽然未必严格一半像妈妈一半像爸爸，但父子间很难做到百分百相似吧。”侯志说。
小男孩还在点头：“我长大后就是这样的。”
就当众人以为食人族小男孩太过于崇拜老爸，以至于立志要长同一张脸的时候，林棋冰发现了端倪。
土浮雕画的左耳垂有三颗小痣，排成葫芦形。
小男孩的左耳垂也有三科小痣，也是葫芦形。
这难道是巧合吗。
“你是……谁生的？”林棋冰忽然问道。
食人族小男孩理直气壮：“我是爸爸一个人生的，我是他自体分裂出来的！”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
怪不得刚刚在猎尸队伍中看到的食人族里，有好几个长相相似，但因为假发和衣着不同，她没往那方面想。
食人族生殖繁衍的方式是自体分裂，搞出来一个小版的自己。
“你们族群的……异性之间，没有谈恋爱的习惯吗？”林棋冰问。
小男孩回答：“当然有，我爸爸就有四个女朋友，他的第二个女朋友的恋爱对象比他还多，一共谈了三个女的五个男的。他是五个男的之一。”
他耸耸肩，“但是他们没法用谈恋爱生孩子。”
可能是来自族群的诅咒，食人族不能通过人类方式繁衍，于是他们自体分裂。
又或许他们不满意任何一个孩子，除非这个孩子和自己一模一样。他们只爱自己。
据小男孩所说，他的父亲在族群里比较年轻，是一个更年长但地位不太高的“爷爷”分裂出来的。男孩父亲也不止他一个孩子，之前还自体分裂过三个一模一样的男性食人族“哥哥”。
“现在他们都死了。就剩我和父亲。”男孩说。
“爷爷”死于食人族群的内斗，被发配到地表以上，最终应该死于阳光的照射。
三个哥哥中的一个在猎尸行动中走得太远，没能及时在路径温度恢复前返回，被活活烤死在热土附近。
剩下两个是“双胞胎”，成年后试图取代父亲的地位——几乎每个食人族都这么想，但只有一部分食人族做成了——被父亲反噬掉，结局同样是流放到地面。
“我们的地位很重要。”小男孩说：“如果在族群内没了地位，也就不是被容纳的一分子了，被踢出去的人只能回到地表以上。”
他说这话时，好像跟素未谋面的爷爷和三个哥哥毫无感情。
第327章
“那个大火球, 猎食之路被烤断的原因，应该位于蓝日城邦附近。”小男孩去换衣服时，林棋冰小声对同伴们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 同伴们不再需要林棋冰的翻译, 自己就能听懂食人族讲话了。
但蓝日城邦究竟有什么,很可能不是他们这个篇章应该考虑的。是属于其他人或者其他赛程的剧情。
食人族小男孩很快回来, 换了一件植物根须、人头发和宝石碎粒编织而成的衣裳。林棋冰问了他的名字，他说可以叫斯汀冯二世。但不是名字，只是暂时的称谓。
他的父亲原来不是斯汀冯, 是绿罗特, 二世。在爷爷绿罗特一世被放逐到地表后，父亲自然在族群内地位严重滑落, 绿罗特这个名字被其他更强力的对手继任，父亲只能从绿罗特二世改成了斯汀冯一世。
“你的三个哥哥曾经都是斯汀冯二世？”林棋冰好奇道。
斯汀冯二世小男孩摇了摇头：“不是，只有我的第二个哥哥是, 他是双胞胎里的老大，父亲一次分裂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他是前三个孩子中最优秀的。”
只有最优秀的孩子，才能继承斯汀冯二世的称呼。
是的,这个名字只代表可以被这么称呼,并不锚定于他们的家族。
不过原来的斯汀冯二世——小男孩的二哥——和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也就是老三一起, 试图取代父亲斯汀冯一世，所以被首领宣判放逐地面。
“听跟着去押送的人说，父亲的胳膊被二哥扎了一刀，因为靠近地表,所以虽然愈合但是留疤了。在被扔回地表之前，二哥三哥和父亲扭打在一起，吓人极了。”小男孩说。
林棋冰等人在小男孩的卧室里坐了一会,得知小男孩的父亲斯汀冯一世去找他的第四个女朋友了，他们拿出牛肉干给这孩子吃，小男孩吓得退到一边：“我们不能吃活人的东西！”
他看向肉干，皱眉道：“它干干巴巴的，纤维那么粗糙，不像尸体一样鲜润细腻，我不吃。”
被嫌弃了呢。
现在很明晰了，包括二哥在内的前三个哥哥都去世后，现在的斯汀冯二世小男孩在家族内没有竞争对手，所以他是板上钉钉的继承者。
“二哥死在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成年了，很多人说他厉害，有望拿回绿罗特或者图拉坦之类的更高贵的称号，但他死了。”小男孩没什么伤心的，他手里攥着一条人骨雕成蠕虫玩具，莹润如玉遍体寒光。
主播们听小男孩模糊地解释了一下，绿罗特负责制订食人族群狩猎计划；图拉坦的性质有点像巫医，能够在土壤中翻掘到矿石、虫子和根茎种子，做成能给食人族治病和带来好运的药。
而斯汀冯在族群内比较卑贱，负责清扫狩猎之路上和墓宫广场附近的不吉之物，比如地鼠和它们藏匿的橡子、块根等东西。地鼠容易给地下之国带来塌陷。
但斯汀冯不是最卑贱的，因为不吉比肮脏更好一些。最卑贱的是诺茨，诺茨的职责是打扫墓坑，也就是食人族们吃完人类遗弃残渣的地方，那道林棋冰等人藏身过的矮墙之后。
诺茨必须把它们处理得干干净净的，掩盖得好像更高贵的食人族们从没吃过人一样。吃人是族群的生计，但吃个人把味儿散得到处都是，被视为非常不体面。
据说现今体系的诺茨已经传承到七世。算是很长寿。
不太有食人族会天天惦记着取代诺茨，这个称呼少有的几次换族系，都是原来的诺茨晋升到了其他更好的称呼，然后又有滑落下来的老“贵族”被贬为诺茨。
迟一婉轻声说：“他们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倒是一点都不复杂呢……”
鉴于食人族娇养在地下，生病概率很小，而且生了病的大多选择吃两个人类进补，所以图拉坦与其说专业性，不如说是象征性，只是为了保持一种族群内的地位才沿袭这项事业。
还有绿罗特、斯汀冯和诺茨，他们的工作只要稍作培训，就可以无缝换别人来做。
小男孩说：“不是这样的。”
他很骄傲地告诉主播们，虽然这一系斯汀冯才沿袭到二世，但他们家族已经探索出了清理地鼠窝的最好办法。
“就算有了新的斯汀冯，他们做得也不会比我们更快了。”小男孩说：“我们家是清理隧道和广场的权威，会被写在关于这个领域的岩板之书里，也就是载入史书。”
看来没经历过绿罗特辉煌时期的小男孩，对斯汀冯的身份认同感还挺高。
他昂了昂脖子：“最大的秘诀就是，让地表人的尸体帮我们干。但成果是我们的。”
林棋冰皱了下眉头：“什么意思？”
小男孩斯汀冯二世回答道：“我们一吓唬他们，他们就在土壤里动来动去的，所以每当狩猎隧道被冷却打通，我们都会将一些尸体带回我们生活的地域，但暂时不吃掉。”
他的语气可爱极了， t表情则不然：“尸体们会赶走地鼠，它们怕我们，但当被带到地下圈层的时候，它们嗅到硫磺的味道，会误以为能融入和成为我们，对我们千依百顺。但我们只是把它们埋到壁龛里面。”
壁龛是一个横向偏下的土隧道，内壁夯实，在末端能窥见地下国度的黄金光芒，但是它很长，望山跑死马地长。
只要被扔进去，就肯定回不去地下国度了，但被困的人满含希望，以为只要自己尽力攀登，就能钻回地下成为永生的上人，不必受难于冻土。
猎食、矿脉、黑暗聚居的诱惑，可惜这一切是用来给尸体们看的，催动它们更加卖力，也更加恐惧。
再然后，胆小的地鼠会被不断蠕动的尸体吓跑，胆大的地鼠会来啃食尸体，这时诱饵尸体和被捕的鼠会在壁龛里被灌水淹死。
“你们不怕水？浸泡尸体会带来瘟疫，土壤能够传播疫病。”林棋冰问。
“当然怕。”小男孩说：“但这就是斯汀冯的生存逻辑。不过还好，被封存的水洞不会被再打开。除非灌错了水。”
“灌错什么水？”林棋冰问。
“硫磺热水。”小男孩回答。
硫磺热水就是温泉，林棋冰一怔，地下国度果然有泉眼，只是不知道它藏在哪。
小男孩斯汀冯二世说，之前的斯汀冯曾经灌错过一次水，导致洞里封存的尸体连同地鼠一起，都变成了地下国食人族的半个同种，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将他们迎入族群。
“那些尸体转化而来的同族又笨又臭。”小男孩嫌弃地说：“后面稍微好一点了，但我们还是很抵触这些外来加入的人。”
林棋冰不禁想到，那么食人族最开始是哪来的呢？小男孩的父亲斯汀冯一世，还有爷爷绿罗特一世，这条自身分裂传承线的最首端，最早是不是尸体转化过来的呢？
“尸体泡了硫磺热水，就会变成你们的同族？会被地表的阳光杀死？”为什么罗伯特没有变化，还有喝过温泉水的巨狼麦宰，它生前也常年奔跑于阳光下。
小男孩摇头：“是的，地下国的温泉很不一样，这里是发源地，硫磺水很浓很热，流到外面的水就没那么浓了。”
原来还有浓度要求。
“你知道温泉眼在哪吗？”林棋冰问。
小男孩斯汀冯二世想了想，将手藏在身后，说：“在一片黑不溜秋的地方，土壁很硬，光照上去亮晶晶的，用手蹭手会变黑。”
林棋冰心中浮现出一个词：煤矿。
温泉眼在地下国一个被煤矿层包围的位置。
告别了小男孩，林棋冰一行人终于离开这片聚居区，那张小脸寂寞地消失在黑暗中。
“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温泉眼聚集的地方，里面可能有树叶之类的，咱们拿出一片，然后等待下次狩猎尸体出土，就能跟着尸体回到地表。”侯志说。
李再指正：“也可能不必等狩猎尸体，温泉本身就是回到正常地表世界的秘诀。”
或许他们之前一直想错了，不是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将温泉引出萤火森林。而是只有那个能找到温泉眼的人，才配活着离开萤火森林。
林棋冰等人继续向前探索，他们故意往墓坑绕了一下，让自己身上沾满尸骨的味道。大家把头发挑散，将路上捡的草筋捋在发丝里，看着就像不太精致的假发似的。
路遇的食人族果然不再警惕地看他们了，目光转变为嫌弃，“哦，这些人一定刚和诺茨七世接触过。”
“瞧瞧他们的假发哟，真是丢脸，一身下等人的味儿。”
还有食人族的态度比较融洽，制止这种声音：“我们应该包容世界的不同可能性，只要他们没侵害到你的利益，又何必管呢？”
前一个被批评的人立马不干了：“哦，毋致十四世，又不是你上次活活掐死探险活人的时候了。”
林棋冰等人快步溜走。
他们一路前行，循着硫磺味道变得浓郁的方向。
但倒霉的是，地下国大得像个迷宫，任何罗盘和定位系统都失效了，到最后，林棋冰等人在一处广场转了约莫半小时，再回来时，发现自己绕了个圈。
“我的鼻子已经被硫磺味熏麻了。”汤多揉了揉自己的脸，鼻子是他脸上仅剩不多的器官了。
总算，在第三次从一条隧道离开广场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丝煤矿层的痕迹。
本就呛人的硫磺味陡然变得更加浓郁，就在林棋冰怀疑自己中毒之前，他们到了。
这里是一处地下湖泊群般的泥滩地，里面嵌着火山岩似的黑石头，不断有水从地底渗出来，形成一个接一个的小水坑，更有泉脉通往四面八方。
这就是温泉眼的所在了。
“去瞧瞧有没有叶子。”林棋冰说。
忽然，他们被一句食人族话叫住：“你们的称谓是什么？来这做什么事？”
回过头，说话的是一名头顶银灰色假发的食人族，他的年龄看着有三十来岁，肩膀宽得像牛，整个人两米多高，又沉又厚，但皮肤依然是软绵绵的嫩豆腐。
周围的食人族都对他敬畏非常。
银灰食人族走过来，那双食肉的眼睛盯住他们——他们的眼珠都因为常年生活于地下而变得苍白，对一丝丝光就非常敏感。
在对方将要看穿林棋冰等人的藏身阴影的时候，林棋冰听见沐朗在耳边咬牙：“泉眼表面没有叶子，如果想找，可能得往下挖一挖。”
那就是很浪费时间了。
“不对……这个味道……”银灰食人族忽地暴怒起来，“是活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棋冰就骤然暴起，黑晶触腕直接抽向食人族们的皮肤，一道道血口在他们表皮裂开，但很快恢复如初。
食人族就是传说中的有生无死之人，林棋冰无法在这杀死他们！
“活人！活人入侵！警报！”尖利的声音在地下国来回激荡。
在银灰色食人族的身后，林棋冰看见有一个站得很直的眼熟的人，斯汀冯一世。那个小男孩的爸爸。
林棋冰等人沿着火山石小径，朝泉眼群的深处跑去，“注意别踩到温泉水！”她往后面叫道。
绕过广袤空间的一处土壁，后面是一片湖泊般的大温泉池，白气蒸蒸，里面有不少身影在水中泡着，享受温泉带来的永恒，并彼此寻欢作乐。
林棋冰一行人的闯入明显打破了这种宁静。
“活人——有九个活人入侵——”警报声从土壁外传来。
大温泉里的影子们惊慌起来，从聚集状态转为分散状态，他们龇出两颗能伸缩的尖牙，但身形互相推搡着，朝后面逃退而去。
林棋冰也没闲着，黑晶触腕直接潜入温泉搜寻，这里的水和伯劳鸟和罗伯特泡过的不太一样。
后两者的水就是水，但温泉眼附近的原始泉水，有一种灵魂般的浓厚感，它是活的，无数看不见的脸和手包围着林棋冰的触腕，对它说话，用难以分辨的语言。
泡在这里，有一种用灵魂的气息进补的感觉。
可偏偏没有所谓的叶子。
在他们进来的瞬间，有一个不知何种称谓的食人族，正沿着温泉池边细细清洁，那是他的称谓的职责所在，林棋冰听见泡泉的人呼唤他为“护泉者一世”。
“我们应该钻进去。”林棋冰小声说。
迟一婉提出异议：“万一温泉水把我们变成地下国的食人族怎么办？”
无法再接触阳光，约等于在决赛剧本中放弃参赛资格，他们会永远留在篇章2的。
“只有尸体泡了温泉才会变成食人族。”林棋冰坚持道。
他们发现这个巨大的温泉湖呈椭圆形，一头温度较为适宜，被食人族们占据；但越往另一头去，温度就越发高得无法忍耐，基本没有食人族敢穿越中线。
侯志说：“我们会被煮熟的。”
“站这别动。”林棋冰的邪祟视觉紧紧观察着食人族们，“他们害怕咱们。”
是的，食人族的战士们围堵了这里，但迫于高温和林棋冰等人的存在，没有一个敢正式走上前来。
银灰食人族首领点点头，斯汀冯一世主动走上前来，却不是来谈判的。
他伸手在岩壁侧面敲了两下，不知触动什么开关，林棋冰等人头顶骤然落下一兜热水。不，开水。
有一口大石锅被架在温泉湖最深处的地方，底下的温泉水面咕嘟咕嘟冒泡，正在沸腾。这是以水烧水。
那是最炽热的温泉，林棋冰抓起同伴们逃跑的时候想到，它的温度传导给正常的水，让水烧开，是斯汀冯的工作时用来处理地鼠和尸体的。
斯汀冯二世小男孩对大人的工作还少了些把握t，尸体和地鼠在被封存于地洞前，会被先烫煮一遍，这样更容易重化为泥土的一部分。
也是彻底消毒杀菌，防止被骗被利用的尸体的病菌传到外面去，让它永远保持喑哑寂静。
“轰——哗啦啦——”开水带着清脆的声音落下。
八条触腕同时缠上同伴们的腰，林棋冰纵身一蹿，邪祟黑晶将一行人全都拽向后方。
他们彻底在最滚烫的温泉沿岸了，鞋底随时都会融化粘在地上，黑晶变成了一台鼓风机，抽取前方稍凉爽的空气，给林棋冰等人带来风冷效果。
主播们被僵持在这了。
“你们身上有斯汀冯二世的味道。”被派来的斯汀冯一世礼貌地微笑，但眼神却恶狠狠的，他谈起自己儿子的时候，没有流露出半点温情，“你们去过我家。”
这很不寻常，因为林棋冰等人遇到过的母体父体和次级分裂体之间，一般都有着亲子般的眷顾，哪怕是教训小孩乱啃骨头的那个食人族母亲，语气深处也是带着爱的。
林棋冰怔了一下，斯汀冯一世在主播们二十米外停住，他的皮肤已经四处泛红，无法再往前了。再往前走，他保准会像被贴近馕坑里的鲜肉片，刺啦一声变成黏在火上的肉干子。
他们惧怕高温，无法像钢铁一样承受冶炼，哪怕是来自永生温泉的高温。
“继续啊，斯汀冯，你不是最擅长和热水一起玩了吗。”后面有位阶更高的食人族催促他。
斯汀冯一世不肯继续向前，反而后退了一步，这让他红道快长水泡的皮肤恢复了一些。
那些高位食人族吆喝道：“斯汀冯一世，如果你不能完成这项任务，你的儿子斯汀冯二世就会被找到。你知道分裂一个孩子会消耗多大力气。”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普通食人族都沉默了。
斯汀冯一世已经分裂过四个孩子，如果失去了仅存的这个，可能他不会再有孩子了。
当孩子有很多时，本体很容易不在乎他们。但倘若孩子只剩最后一个绝版，本体的想法往往会大逆转。
然而斯汀冯一世的选择出乎意料，他根本不为最后一个孩子所动，径直又向后退了一步。
“随你们所便。”斯汀冯一世如此说道：“我不在乎。”
林棋冰想起了斯汀冯二世那张小小的脸，他和斯汀冯一世一样，耳垂都有三颗排列成葫芦形的痣。
食人族们躁动了，他们冷冷怒视着斯汀冯一世，但没人骂他，甚至还有食人族露出了愉快的表情。基本都是那些明显地位较低的食人族。
斯汀冯行将绝后，小斯汀冯可能要没了，万一后面大斯汀冯再出点什么事，斯汀冯这个称谓就又可以另属他人，再从一世开始算起了。
银灰食人族首领说：“去把小斯汀冯带到地牢里。”
斯汀冯一世仍然默立原地，根本不为独子的命运而惶恐。
“你不记得你的父亲，曾经的绿罗特一世了吗？”有个高级食人族诘问道：“还有你死去的三个儿子。你要中断他们的基因吗？”
银灰食人族首领说：“去吧，斯汀冯一世，拿下这群活人，我将创造一个比绿罗特更高的新称谓——格尔黑——并将它赋予给你仅存的第四子，让他代表你成为格尔黑一世。”
“我还许诺，格尔黑会负责地下国的建筑科技，所有土堆和矿脉都归格尔黑统筹，这是一个全新的高级工作领域。”
诱惑似乎十分强烈，就连周围的不少食人族都露出垂涎之色。
但斯汀冯仍然拒绝：“我不去，我当斯汀冯就很好。”
他似乎完全不为斯汀冯二世考虑——不是说地位，而是生命安全。但真有一些家族利益导向的食人族心动了，纷纷毛遂自荐：“让我去，让我的下一代变成格尔黑！”
银灰食人族首领冷笑一声，说：“去将小斯汀冯放逐到地面上。大斯汀冯，你的父亲就是这种死法。他开辟狩猎隧道不力，害得上一任首领——我的原身父亲见了日光，你还记得吗。”
斯汀冯一世毫无所动。
首领大怒：“我的恩仇都已清偿，我不打压你，还授予你斯汀冯之名，以及向上攀登的机会。你第二次分裂出的双胞胎是对小狼崽子，长大了就开始反噬你，我又帮你把他们放逐到地面上，你亲自送的行。你就一点都不感恩吗？”
林棋冰盯了冷漠的斯汀冯一世半天，忽然皱眉，这场恩怨和主播们好像没什么关系了。
她对同伴们说：“不对，他不是斯汀冯一世。”
“什么？”迟一婉不敢相信。
斯汀冯一世的手臂有一道据说是被二儿子扎出来疤，但随着温泉高温蒸腾，那条疤的一角耷拉下来了。
假的。
“他可能是斯汀冯一世的二子或三子中的一个。”林棋冰说：“毕竟他们成年后长得都一样，不会变老。”
这就说得通了。
眼前的斯汀冯一世根本不是本人，是二世的哥哥。
二世的爸爸早在多年前押送二三子赴死时，就被二子在厮打中顶替了，处刑结束后回程的，其实是顶替了一世的原二世。
一世很可能已经消弭于大地阳光之下。
第328章
正当双方僵持之际, 异变陡生。
原本站在原地的斯汀冯一世——现在已经知道他是原来的斯汀冯二世了——骤然朝旁边一跃，他原来站立的位置已经爆出几块碎石。
火山岩迸裂，其下溢出的不是水, 而是浓浓的灼烧味道, 比温泉还要滚烫百倍的热浪从下面涌出, 扭曲了空气视线。
林棋冰拽着同伴们往前跑了两步,在他们逃开的地方，地面如蛛网般隐隐裂变。
有一个很大的东西藏在众人脚下。
追击至此的食人族们也惊慌极了，银灰首领颤声说：“哦, 是焰君！”
焰君是什么东西？
林棋冰还没来得及思考,几道黑晶触腕簌簌上行，黏着在温泉洞壁的上缘,将同伴们提到半空中。
整个温泉湖在颤抖。
海啸一样的层层波浪在湖池内堆叠，四面八方都是食人族发出的惊叫声。
“啊啊啊啊——”
“救命啊，焰君发怒了！”
几乎是一瞬之间, 再没有人在意林棋冰这一帮入侵的生人了，食人族们作鸟兽散。
只剩下斯汀冯二哥、银灰首领和林棋冰一行九人。
碎石和灰屑簌簌落下，整个地下国都被摇撼了, 银灰首领怨恨地看了一眼斯汀冯二哥, 说：“你会遭到报应的！”
说完, 银灰首领转身逃脱。
林棋冰一行人被装进黑晶盾壳中，但他们就像即将被风垂落的虫茧，在空中摇摇欲坠。
她看清了，那些地下国更下方的裂缝里折出暗红光, 里面的东西似是流体。
是熔岩。食人族们所说的焰君是熔岩。
原来这里仍然有有生无死之人惧怕的东西。
斯汀冯二哥站在原地，整个人如同即将坠落的秋叶，一道黑晶触腕射出绕过他的双脚,将他倒提起来。
林棋冰缓缓落地，或者说，是她所乘坐的黑晶巨人缓缓落地，她被包裹在巨人的头颈位置，操纵着这具顶天立地的甲壳。
同伴们被放在肩臂之上，每人都有一个凹坑座位，斯汀冯二哥被攥在手里。
直播大厅评论区沸腾了——
“喔喔喔喔喔！冰神好帅！”
“这是什么寄生虫机甲！斯哈斯哈……”
“原来的那个黑色蠕虫道具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吗。”
巨人的支撑让洞xue没有继续坍塌，而这种摇撼在几分钟后停止了。
当黑晶巨人承载林棋冰等人离开温泉湖的时候，外面那些泉眼群和更远处的广场周围，已经不见了食人族们的影子。他们全都逃光了。
“我看见了。”林棋冰在黑晶巨人的头颅里，转过上半身，望向同伴们，“罗伯特所说的叶子。”
侯志呆呆地问：“什么叶子？”
林棋冰说：“熔岩叶子。”
在刚刚迸裂的岩缝深处，有一片化石般的叶状物，附着在岩浆表面，绿到发灰。
那滚烫的温度，就算黑晶过去也扛不住。
罗伯特要的竟然是温泉眼底部、岩浆里的化石叶子。
“这龟孙子……”侯志骂了句。
周围已然安静，所有食人族都躲回自己家中，企望离熔岩迸裂处越远越好，他们惧怕高温。
比如被黑晶巨人握在手里的斯汀冯二哥，他那身娇贵的皮肤已经又红又亮，像个行将破裂的大水泡。
林棋冰带着他们走远了些，在一处略微有凉意的地方坐下。
“说说吧t 。”林棋冰将所有人放下，斯汀冯二哥被捆在原地，“我们见过你弟弟了。”
“弟弟？”斯汀冯二哥怪异地笑起来：“你把那当做我的弟弟？那你们是不是也认为，斯汀冯一世是我的父亲？”
他完全不认食人族们的亲缘伦理。
林棋冰有些好奇：“那你认为他们是你什么人？”
斯汀冯二哥捂着笑疼的肚子，很阴冷地说：“什么都不是，甚至也不是人。”
他转向林棋冰：“难道你认为分裂出另一个自己，一代又一代，只为了苟活在地下，食尸食腐，侍奉比自己更高级的焰君怪物的奴仆……这样的家伙还算是人吗？”
斯汀冯二哥一把扯下自己的假发，露出光秃秃的脑袋，他厌恶地看向那堆由草根、虫须和死人头发构成的织物，说：“你们难道不觉得，生命的限度是一种恩赐吗。”
林棋冰倒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食人族，“所以你在被放逐的过程中，顶替了你的……我是说斯汀冯一世，然后他被迫代替你受死，和你的兄弟一起。”
“哦，是的，兄弟。”斯汀冯二哥很痛苦，“我只有那一个兄弟，可以称之为兄弟的唯一一个同行者。”
那是斯汀冯三哥，他的双胞胎“弟弟”。
或许是斯汀冯一世在自体分裂的时候出了岔子，他的傲慢和冷酷一点都没被分给二子和三子，相反，斯汀冯二三哥这对双胞胎长了一身反骨，还有足够将反骨变为现实的智力。
“小三是为我们共同的理想而离开的。”斯汀冯二哥说。
那时他们刚刚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反抗，对于斯汀冯一世的抗争被很快镇压，斯汀冯二哥说：“我们谋杀一世未遂。”
这段林棋冰听过，“然后你们被首领宣判放逐到地面上，对于食人族来说，约等于处死。”
然而在被流放的路上，斯汀冯二哥和斯汀冯三哥做了一件大事。
“那时我们被熔岩浸泡过的面罩蒙住了头。”斯汀冯二哥的声音有些鬼魅，“但我和老三心有灵犀。”
在某次中途歇脚的时候，他们趁着众人的视线死角，绑架了父亲斯汀冯一世，将他塞进二哥的面罩里。
而当其他负责押送的食人族闻声过来的时候，斯汀冯二哥缓缓站起来，正了正刚戴上的假发，很低沉底说：“这个小子企图反抗。”
于是一人一脚踹在了面具下的“斯汀冯二世”的脸上。
他扭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但隔着面罩根本听不清，于是斯汀冯一世就被当成自己的二儿子，被押运上路了。
“只有一个人能留下来，活着。”斯汀冯二哥说：“是老三把他的假发套在我头上了。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个眼神我现在还记得。”
于是他只能站在队伍里，看着自己的“制造者”和兄弟一起消失在地坑之上。
然后转身回家，作为斯汀冯一世。
林棋冰发现了一个盲点：“等等，你们有生无死之人回到地面，被阳光照射到，会发生什么事？”
斯汀冯二哥回答：“据说我们偷窃的时间，会在那一刻要求我们如数奉还。”
有生无死之人的时间是偷来的，来自温泉水，来自食尸和不见阳光。
“我总感觉他有点事情没和咱们明说，藏私了。”侯志小声在林棋冰耳边说。
林棋冰点了下头，斯汀冯二哥看出两人的想法，笑了笑：“只是我的一点未尽的猜想罢了。”
“什么？”
斯汀冯二哥说：“在被流放之前，以及更换身份之后，我和老三一直在寻找能回到地表的方法。”
“地表？”迟一婉有点不敢相信。
“回到？”林棋冰抓住另一个词。
“是的，回到。”斯汀冯二哥回答，他没什么恶意地看向林棋冰等人，“我们原来都是人，都曾生活于地表之上。”
原来斯汀冯二三哥被分裂出来——生出来的时刻，不仅具有斯汀冯一世的完整样貌，还拥有最原初的记忆。
这份记忆来自地表之上，这具如此容貌的身躯还为活人的时刻。
往回倒推，它源于“爸爸”斯汀冯一世，“爷爷”绿罗特一世，以及更古早不知何名号的的曾祖和高祖。
最终被推回第一个从地上来到地下的那个人。
“我……或者说他在地表上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可能是摩尔，或者摩泽……”斯汀冯二哥回忆道：“但我记得我是个石匠，用錾刀和平刀很厉害，能打制出各种各样的教堂廊柱雕刻，村子里一半的墓碑都是我打的。”
斯汀冯二哥说的“我”肯定不是狭义的这个他，而是自体分裂的最原始端。
他继续说：“我有一头稻草一样金灿灿的头发，像阳光，村里的姑娘大娘们都喜欢和我说话。但我没摸过我的头发，它在离开地表之后没多久就全掉光了，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斯汀冯二哥厌恶地看着地上那团灰溜溜的假发。
“我想，它摸起来应该也和阳光一样软绵绵的，没有繁复的样式，短短的乱乱的。”他忽然悲哀起来，“不，我不知道阳光摸起来什么样，我没见过阳光。”
林棋冰忽然有点同情他。
“你很想回到地表？重新过上凡人的生活？”周围的热度在降低，林棋冰拽着众人往岩壁内侧藏了藏，“那你最开始是怎么下来的？”
活人又是如何转变成食人族的呢？
斯汀冯二哥说：“我记得不太清，很多很多年前了吧……去磨坊磨麦子的路上，那天的路忽然烫烫的，有东西在脚下震动，我的驴大叫一声暴毙了。”
他的声音好像从颅腔里传来：“我很喜欢我的驴，给它钉了蹄铁，像马儿那样。我去摸它，没气儿，蹄铁烫得发红。就连它侧面躺地的那片皮毛，都被烧焦了。”
“我吓坏了，想跑，可就在这时，田野里忽然多了点流淌的东西。我走过去，发现一片散发着药味的水泡子，热热的。”
栀子问：“然后你就泡进去了？”
“我没有。”斯汀冯二世咀嚼着这份过期可能近千年的N手记忆，“我逃走了，没管驴也没管那袋麦子，回到家里病了一场。”
那位名叫摩尔或者摩泽的、生活在村子里的金发好石匠病好之后，周围几个村镇之间多了个巫医。
巫医对外兜售一种灵泉，温热的，用它泡澡能治愈疾病，伤寒和疫病都能治。
石匠能起身后，身体一直拖拖拉拉地小病不断，家里的粮食都吃光了，他用最后一袋没去壳的麦子，换了一小杯温泉，喝下去就病好了。
但村民们对温泉的需求越来越大。
每个人都花钱享受了这种延年益寿、百病不侵的好处，还有人买来温泉囤在家里，一时间，衡量一个人或一个家族是否“高级”的标准，从耕几块地储蓄多少钱币，变成了囤积多少温泉。
拥有越多温泉，就拥有越高的地位，在村镇里有更多的尊重和话语权。
因为巫医不是常常留在同一个地方的，有人需要温泉的时候，往往得求助于村里的大户人家。集体的结构在此被改变。
“然后呢？”林棋冰问。
“然后是我厄运的开始。”斯汀冯二世说：“只是当时，我以为我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金发石匠动了一个心思——他曾在田野上见过一眼温泉。
完全野生的，不由巫医掌控，谁发现了就是谁的。
于是金发石匠回到那条路上，循着早已被人搬走的驴子的丧生之地，他在田垄里重新开掘了那一小汪泉水。
金发石匠掌握了无尽的生财之道，他在村镇里备受敬重，但是温泉被取干之后，再次积蓄需要时间。
而且他必须保守这个秘密，已经有不少人想跟踪他，找到这绝世的珍宝。
一场关于温泉的争夺保卫战打响了。
“具体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人来抢，而泉眼被挖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斯汀冯二哥迷离地说：“终于有一天，我蹲守在田垄旁边，路上来了个人，我以为他要和我抢夺温泉。”
金发石匠跳出来，一锄头打死了对方，对方身上连把武器都没有，是从远方回乡探望亲人的一个无辜年轻人。
他很害怕，因为做了这种事情，情急之下，金发石匠为了逃避眼前的场景，也为了彻底占有t这眼温泉，他从被挖掘到很深很深处的泉池边缘跳了下去。
一边跳，一边在心中大声许愿。
许愿能永远占据代表地位和财富的温泉，许愿温泉只归他所有，那些在地里刨食的下等人禁止来觊觎，以及他能在温泉的包裹中永远安乐地生活下去。
奇怪的事发生了。
本来只在坑底积蓄了少少一点的温泉水，竟像银蛇一样裹住金发石匠，将他带入泉眼之下，地表阳光再也照不到他的身影。
斯汀冯二哥的“始祖体”，就是这么来到地下之国的。
如他所许愿的那样，永远拥抱温泉，不会被地表凡人争夺，他不会衰老疾病，有生无死，无止境地徜徉于温泉的安乐诅咒中。
“来到地下没多久，我的金发掉光了，很快换上一顶死人头发编织的假发。”斯汀冯二哥用这句话作结。
之后的事情林棋冰已经知晓，金发石匠在漫长的生命中遗忘了最初的名字，摩尔或者摩泽，全部被食人族群中随时可变的称呼——绿罗特、斯汀冯或者格尔黑取代。他也再记不起阳光的亮度或者锄头的手感。
食人族群畏惧高温，无论来自地表的太阳或是更深处的熔岩。
他们的皮肤娇嫩，专门摄入活人的尸体，是肉食动物中的肉食动物。甚至以通行证本身诱惑部分尸体，以巩固自己的地下国。
但最早下来的金发石匠，也在漫长的时间以前死掉了，可能死于被族群放逐，或者死于某次高热的恐怖。
传承到林棋冰等人眼前的，是一具被改名换姓、不想继续当空壳的空壳。
林棋冰重复道：“你想回到地表之上？重新成为那个石匠？”
斯汀冯二哥点点头：“不一定是石匠，但我想看阳光，想重新握住我的刻刀，我想像一个人本该的样子那般衰老和死去。”
所以其实没人能确定，被放逐到地表的斯汀冯三哥已经死了。但林棋冰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被温泉改造过的人，哪有那么容易重新成为凡人。
斯汀冯们的故事虽然有趣，但现在主播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该怎么拿到罗伯特要的那片叶子。
汤多对此有些见地：“罗伯特可能是有生无死之人的半成品。他需要温泉来维持他的长寿。那片化石叶子有两种可能的功效。”
第一种是能将罗伯特彻底变成有生无死之人，加入地下国的食人族群。
第二种是能解除罗伯特的状态，让他从无休止的黑市商人生涯解脱出来。
林棋冰估测了黑晶和熔岩的温度角力战，如果抛却剧痛的话，其实有一定概率能将化石叶子取出来。
“焰君是什么？”她问斯汀冯二哥。
对方回答：“焰君是地下族群的共主，是温泉的缔造者。祂长居于温泉之下的熔岩，带给那些神经病们永恒的诅咒。”
“你见过焰君？”林棋冰又问。
斯汀冯二哥说：“没见过，据说祂有一张熔岩般的脸，凡是直视祂的我类，都会像看见太阳那样灰飞烟灭。焰君偶尔会在更深处有动作，刚才就是一次。不过按照惯例，这次活动结束，祂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动静了。”
那就是拿取化石叶子的时候，不会太冒险了。
林棋冰等人告别了斯汀冯二哥，约定如果还来这里，他们会来看看他。
“可能我会被放逐吧，但也不一定。”斯汀冯二哥说：“你们沿着翡翠矿脉走，走到尽头，就是族群放逐罪行者的一条隧道。”
他想了想，补充道：“那条隧道的上面是个垂直岩洞，下面深不透光，但地底的空气上涌，不断有巨风往上吹，能把好几个人一起吹上去。这就是我们放逐族类的方式。你们可以试试从那里回到地表。”
林棋冰等人谢过斯汀冯二哥，她有种预感，还会和对方再见面的。
回到泉池，那里仍然炽热，之前造成的岩石迸裂点正在自动愈合，还剩一个小口。
黑晶触腕飞出，直接扎入熔岩洞中，林棋冰感觉全身都被高温蒸汽烫了一遍。
黑晶在熔岩中不断融化重塑，缓慢向前，终于在林棋冰无法忍受的上一秒，触摸到了那片化石叶子。
它被带了回来。
林棋冰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转瞬又被高温烤干，外套表层凝结了一层白白的盐渍，但化石叶子终于到手了。
它几乎是瞬间冷却下来，变成一块灰扑扑但泛着点深绿的石头，约有儿童掌心大小。
外面的食人族的声音已经逐渐恢复，他们又开始活动了。
“走。”沐朗和迟一婉架起林棋冰，朝着一处无人的隧洞赶去。
林棋冰耳边响起系统的声音：“恭喜主播林棋冰提前获取核心道具【温泉中的叶子】，隐藏任务解锁度已达最高，请再接再励！”
又有食人族来缉捕林棋冰等人了，但由于斯汀冯二哥的指示，他们顺利遁入一片无人的岔口。
“翡翠矿脉！”胡九万拿着林棋冰的手机手电，照在洞壁上，原本是浓黑的石层瞬间透出绿意，他轻呼一声：“乖乖，这帮家伙生活在极品宝洞里，五福俱全啊。”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林棋冰等人只需要顺着矿脉往前走，走过不知多长时间后，前方隧洞出现了一个空旷的大间隙。
斯汀冯二哥所说的岩洞到了。
这里高不见顶，层层横斜凸出的岩石，将最上方的光挡得一丝不透，但气流让主播们感受到，最顶端是通往地表的。
“小心！”栀子叫了声，自己却偏栽一下，被阐鸢牢牢拽住。
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从地底吹出的巨风。
那风声隆隆的，带着很快消弭成寒凉的热浪，刮过主播们的衣摆。
侯志扔了块石头过去，它像炮弹出膛似的“嗖”一下垂直向上，飞走不见了。
“这是个大螺旋滑梯啊，只不过是风力驱动不是重力驱动，还是倒过来的。”李再总结道。
迟一婉用长绳子将大家系在一起，“走吗？”
林棋冰点点头：“走！”
他们互相拉扯着向前，一齐纵身跃入风洞。
本来应该向下坠去，可紧接着，那股巨大无匹的风力将他们托了起来，像一串在狂风天气中旋转的风铃，不断有磕碰和“哎哟”声响起。
“我觉得我们像一堆快被岩石巨人哕出来的呕吐物，正顺着食管上行。”侯志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
那些四壁支出的岩石底部都很光滑，主播们还看见了被抓挠过的痕迹，来自曾经遭到放逐食人族，他们企图抓住岩石，但还是被风吹上去了。
没过两分钟，他们终于在穿过层层岩石缝隙后，看到了天光。
第329章
林棋冰发现他们站在萤火森林边上。
不是当初进入的入口, 而是另一侧，不远处，萤火森林里仍然浮光点点, 时间又是一个白天, 日光正好。
不过, 他们总算出来了！
李再算了下时间：“咱们在森林和地下国待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主播们全都感觉过去了不止一天一夜。
林棋冰一行人绕过萤火森林外缘，直奔当初的停车场，那个管理员还坐在附近吸一支雪茄, 见到他们出现, 眼睛都瞪直了。
林棋冰：“你好，请把押金还给我们。”
管理员半天才缓过神,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小票，摘下倒数第二张，又将林棋冰曾经给他的一叠钞票数出大半,不情不愿地塞回林棋冰手里。
“你们……找到温泉眼了？”
“没有，在里面一直迷路，但总算是出来了。”
管理员不信任地看向林棋冰等人,但发现他们什么都没带出来,于是羡慕嫉妒的眼神总算缓和一点,变成浓浓的同情。
“好啦，以后别再来了，回家好好过日子吧。”他这样说，又坐回去吸他的雪茄烟, 不再理会林棋冰他们了。
林棋冰心想，恐怕还是会再回来的。
他们开上存在这的车，停车场里又多了两辆车, 说明在主播们进森林后，还有另一波探访者，不过另一波人的命运就是其他的故事了。
从萤火森林开往昨日城镇，一行人再度经过蓝日城邦，侯志摸着方向盘说：“哎嘿，咱们现在是不是正开在食人族们狩猎尸体的那条隧道上。”
没错了，那条地道的尽头就是最东边的t子夜旅馆。
地下国和无回之城共用同一片土壤，但大约以土层为界限，上面和下面用的是两套时间。
“咱们现在向下开掘，可能也进不去地下国。只有萤火森林才能通往那里。”李再说。
而从地下国贸然往上挖，无论在哪挖都只能回到萤火森林的荒芜版本，除非走食人族们的流放岩窟，被地风吹上去才能来到萤火森林边缘外，正常的世界。
所以这是一条单行但循环的道路：外界-萤火森林-地下国-流放岩窟-萤火森林外。
“你们说，斯汀冯三哥活下去了吗？”迟一婉问：“咱们从岩窟出来的时候，可没看见任何尸体，也没看见活人。”
谁都不知道。
胡九万哼哼两声：“说起来斯汀冯二哥还是挺懦弱的，他想回到地面，又不敢被流放，最后还是弟弟替他冒了这趟险。”
林棋冰眸光微沉：“他有事情藏着没告诉我们。”
凭借斯汀冯二哥的脑力——完全比僵化的地下国食人族高出一个层级，但惜命程度和那帮老不死的一样——他应该在找一种万全之策，既能回到地面，又不至于马上消亡。
而且林棋冰相信，斯汀冯二哥已经找到些眉目了，可能和有死无生的秘密有关。和焰君有关。
一行人很快驶入昨日城镇，熟悉的街道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罗伯特正悬浮在街道口，笑眯眯地和居民做生意，看到他们停车下来，眼神暗暗一锐。
打发走最后一个客人，罗伯特一言不发地朝无人窄巷飞行而去，林棋冰等人跟上。
“你们回来了？”罗伯特瞪了一眼九人里的汤多。
那片来自熔岩的化石叶子被林棋冰拿在掌心：“交易继续。”
罗伯特看了她好几眼，历经风霜的脸抖了又抖，难以相信他们能从萤火森林全须全尾地出来，而且一个人都没掉队。
“有什么见闻吗？”罗伯特淡淡问，但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林棋冰回以轻描淡写：“森林，地下，温泉，尸体，食人族，熔岩……”
罗伯特险些去捂林棋冰的嘴，他深深喘了两口气，双手竖起朝前，“好了好了，现在谈谈交易的事情。你们要什么？”
汤多抢答：“茉莉！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不止如此吧。你还想要你的眼睛耳朵，贪婪的家伙。”罗伯特盯住林棋冰，“这位年轻的女士还提出过第三个她没明说的条件。”
林棋冰将叶子递给罗伯特：“黑市商人，你同意了吗？一片叶子换三个条件。”
罗伯特精明地一笑：“你们太过贪心了，三个条件？这片叶子只值一个半。”
即便罗伯特的眼神已经粘在化石叶片上，他还是说了这样的话，林棋冰了然，等候他继续说下去。
“我还要它。”罗伯特指向汤多，不，是汤多身披的狼裘，“一片叶子，一条狼裘，我就答应你的前两个条件。第三个条件你没说，我不敢答应，你要我死怎么办？”
林棋冰看了眼汤多，叹了口气：“一片叶子换两个条件，茉莉和汤多的耳朵眼睛。剩下的第三个，等换完了我说给你听，你再决定要不要同意。”
罗伯特被饶舌得头疼，他看了狼裘半晌，麦宰的头颅发出“呜呜”声。罗伯特同意了。
交易正式开始。
化石叶子被交在罗伯特手里，他万分珍惜地拿住，一条绳子从他袖中飞出，自动绑住化石叶子，将它戴在罗伯特脖子上。
“现在，请把茉莉和汤多的眼睛耳朵还给我们。”林棋冰说。
她将复制的钥匙顺便给了罗伯特，说：“抱歉，之前搞到了这个东西。”
罗伯特看了林棋冰一眼，似笑非笑：“我倒盼着你们用这玩意。”
林棋冰倒是想用，只是上一个从罗伯特箱子里偷东西的家伙，可是披上狼裘在风雪里迷失了一百年。
篇章2 【雪原】不像篇章1 【焚-高】有那么多明确的规则禁忌，但不成文的就一条。
——你不能偷窃明确属于别人的东西。否则必将付出代价。
罗伯特冷笑一声，手掌一握，林棋冰伪造的钥匙在空气中化为齑粉。他身后那只一人多高的大箱子自动解锁开盖。
林棋冰一行人爬上去，箱沿之内，堆积着无数珍宝和物品，金杯银碟宝石盒子，还有各种装在玻璃罐里的人体器官。她看见一只鼻子在溶液中漂荡。
但拨开那些玩意，最深处的深处，有一个地图般微缩迷你、花花绿绿的东西。
有点像沙盘积木玩具。
罗伯特费力地将沙盘玩具周围的杂物清理掉，完全露出它，林棋冰等人惊呆了，那是一个微缩的昨日城镇模型。
几乎是八百比一的比例，精致极了，有栩栩如生的小人在街道上行走。
林棋冰的视线锁定在沙盘的一处窄巷，就是旁边挂着翡迷你翠绿路灯的那一条。
在此时此刻，他们身边，也有一个放大版本的迷你翠绿路灯。
但沙盘上没有林棋冰等人的身影，只有身穿皮袍的微缩罗伯特，真正的罗伯特用手指推了推他，小罗伯特向前一踉跄，又一飘一忽地去找居民做生意了。
“哦。”迟一婉真心实意地说：“这个沙盘真好玩。”
罗伯特的手指移到另一处小房子上方，那是林棋冰等人曾喝过姜茶的地方。
茉莉被放在微缩世界里，她住在里面。
一个穿着裙子的小人儿开了门，是茉莉老奶奶的模样，老迈到看不出年纪的覃老板，脖子上挂了串碎米粒似的珍珠项链。
侯志“嗷”了一声，是汤多紧张地攥了把他的肩膀，他疼。
小小的茉莉老奶奶在街角晒太阳，怀里抱着一只杯子，飘出来淡淡的姜茶味道，主播们微笑起来。
“她被我养得还行。”罗伯特说：“不过你们最好做点心理准备。一百年来，她的世界里没有你。”他说的是汤多。
“没关系。”汤多磕磕巴巴。
罗伯特竟然有点不舍之情，指向沙盘玩具边上，箱子内壁有一个虫蛀般的小洞，说：“这是她十八岁的时候凿出来的，呵，这只爱磨牙的小耗子，总想着往真实的外部世界跑，每次待一会再回去。”
栀子问：“为什么回去？”
罗伯特说：“因为魔法。魔法不让她离开太久。”
这种明目张胆地偷偷跑出来的行为，贯穿了茉莉的一百年，不过她也没遇到过汤多就是了，因为她不认识汤多了，而麦宰也不让汤多看见听见。
“现在，魔法解除。”罗伯特一挥手，茉莉老奶奶抱着杯子，从沙盘中飘出来，悬浮在温暖的黑暗中。
“请等等。”汤多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她出来之后就迅速地……变得……怎么办？”
林棋冰看了眼汤多，摘下他的狼头帽子，狼裘被她握在手里，虚罩在箱盖缝隙外，随时准备拢住茉莉。汤多短暂地失去了视力和听力。
“现在，请兑现第二个条件。”林棋冰说。
罗伯特不耐烦道：“知道啦，讨厌鬼。”
他再次一挥戴满戒指的手指，不多时，一道引起阵阵惊呼的木桩子从远处走来，上面长了两只耳朵和一双眼睛。
“很抱歉，现在没雪，这一路上可能它们会稍稍烂一点。”罗伯特干干巴巴地说。
其实一点都没烂，耳朵眼睛重新回到汤多脸上，木桩子变回真正的木头，“梆”一声倒在地上。
罗伯特将箱子开得更大了一点，林棋冰像给人接生似的，从里面拥扶出一个披在狼裘下的人形。
“嗨，茉莉。”她说：“你还记得我们吗。”
茉莉的声音在狼裘下有点模糊：“唔……你们的声音一点都没变……”
林棋冰的计划生效了，狼裘麦宰停滞了茉莉的时间，她的容貌在狼皮下不断变换，一会儿是小孩子，一会儿是老妇人，又转瞬变成中年女性。她好像处于无数个年龄的叠加态。
汤多走过去，他现在是个老头子，他想要拥抱茉莉，但伸出双手却不知道如何作为，只能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谢谢。”汤多对罗伯特说：“对不起。”
罗伯特哼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林棋冰看向罗伯特，后者这才憋出一句：“我也对不起。”
汤多没了狼裘的庇护，只能维持最后一次穿越的状态，一个老年人，看上去几乎和他的女儿同龄，甚至更年轻一些。
“我，我能带走她了吗t？”汤多问。
茉莉在狼裘下尖叫起来，同时以老迈和稚嫩的声音：“我被卖掉了吗？你是谁？天哪，快让我回家，求求你们了。”
她说的家是指箱子里的那个沙盘，没人能指望一个被囚禁在沙盘里百年的人接受剧变的现实，就连林棋冰都说不出那样的话。
难道能要求茉莉听见“嘿，你其实有个亲生父亲，只不过他离你而去一百年，现在你和他走吧”，她就马上乐颠颠地和汤多走吗？
好像有点太残忍了，林棋冰看见迟一婉皱起眉头。
汤多还在试图和狼裘里的茉莉交流，被很有力地打了一下，茉莉挥舞着胳膊：“走开，走开，我不认识你！”
林棋冰转向罗伯特：“现在，我们可以谈谈第三个条件的交易。”
汤多捂住茉莉身上的狼裘，生怕它被取下的下一秒，茉莉就当场老死在他眼前。
林棋冰说：“黑市商人。一条狼裘，换第三个条件。”
罗伯特一头雾水：“你说来听听吧。”
林棋冰说：“我要换取你的自由。要你不再被黑市商人的身份束缚，也不必永远待在昨日城镇里，想去哪就去哪。我要你终止未来一切的交易。”
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向林棋冰。
罗伯特好像被打了一棍子，良久，他才不可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林棋冰重复了一遍。
罗伯特的全身都开始颤抖，他在这做了几百年的黑市商人，每个人都想从他这得到钱、寿命和其他有益于自己的利益，最后陷入黑市商人的陷阱。
但从没人提出任何有利于罗伯特的交易。
没人问过黑市商人自己想要什么。
“第三个条件，狼裘还给你，但我要你重回自由，并且把自由还给所有尚可挽回的交易者。”林棋冰说。
罗伯特垂下头，皮袍像气球一样鼓起来，他擦了擦眼角，说：“好啊。”
说完，林棋冰轻轻摘下茉莉身上的狼裘，将麦宰狼裘还给罗伯特，他隔了百年才重新拥抱这位老伙计，轻捋狼头的绒毛，麦宰热烈地舔舐罗伯特的手心。
就在这时，空气中好像有什么破碎了。
长达几个世纪的诅咒就此解除。
罗伯特亲自来到茉莉身边，拥抱她一次，取下他为茉莉戴上的珍珠项链，串线瞬时断裂，一颗颗珍珠悬浮在空气中。
他拿起一颗，像剥裹得很紧的糖果似的剥开，林棋冰等人这才发现，珍珠项链原来是纸做的。
其他珍珠也自动舒展成皱巴巴的纸张，泛着黄，罗伯特弹了下茉莉的额头，说：“一切偏移都归于正常。让雪里走丢的从雪中归来，让过去的回到现在。”
纸张们沿着原有的折痕，自动变形折叠，第一张纸竟然在主播们的注视下变成了一枚熟悉的纸蝴蝶。
是一百年前，初来昨日城镇的年轻的汤多折来哄小女儿的那一只。
它们曾经装了满满一袋子，林棋冰以为蝴蝶们早已失落于风雪，但事实上，它们变成的纸珍珠在茉莉的脖子上挂了一世纪。
纸蝴蝶的触须簌簌抽动，它拍打着翅膀，来到茉莉身边，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直到数不清的纸蝴蝶在茉莉周围盘旋，她眼不错珠地盯着它们，好像有趣极了。
本来衰老到即将过世的茉莉，在纸蝴蝶的包裹下，身形渐渐变矮，变成一个矮矮嫩嫩的小豆丁，由白转黑的头发包裹着脸蛋，她看上去非常可爱。
一道身影从街那边狂奔过来，是乞丐版本的空壳汤多，他欣喜若狂，猛地扑向茉莉，但在经过另一个汤多身边时骤然消散，两者化为一体。
汤多变回了之前那个年轻人的模样，衣着贫朴，但重新焕发了活力。
他蹲在小茉莉面前：“小黄油勺子，没换毛的小灰天鹅……”
小茉莉咯咯笑起来，冲他张开手：“长毛毛儿的小水晶杯！”
汤多大颗大颗的热泪渗入了小茉莉的脑瓜顶。
林棋冰说：“去吧。趁着没下雪。”
罗伯特没什么表情：“别再回来了。”
汤多牵起茉莉的手，转过身，冲林棋冰等人和罗伯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他们在雪片一样的纸蝴蝶的围绕中，走向了通往昨日城镇之外的那条街道。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旭日之中。
接下来是罗伯特的事儿。
“你自由了。”林棋冰说：“想过去哪吗？”
罗伯特抱着狼裘摇摇头，“我从没离开过昨日城镇，可能去城镇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主播们和罗伯特决定找个地方喝一杯，林棋冰去附近的子夜超市买了两瓶酒和一打杯子。罗伯特现在身无分文了，在第三个条件被落定的瞬间，他那只巨大的箱子就开始石化，逐渐变成街角的一只雕塑似的大石头箱子。
毫无疑问，箱子再打不开了，里面可能留存的、百多年来积攒的财宝也一并变成了石头。
但罗伯特手臂上搭着麦宰，就好像全世界最富有那么高兴。
他们还坐回林棋冰租赁的小屋里，点上炭火，摆开酒杯，外面的街道仍然喧嚣，有人大喊“黑市商人去哪了”，但没有回应。
昨日城镇不会再有黑市商人了。
“哦，我听说过萤火森林和蘑菇岭的事。”罗伯特喝了杯酒，说道：“但我没亲身去过。”
林棋冰问：“那你怎么知道萤火森林的温泉里有叶子？”
罗伯特回答：“温泉告诉我的。”
罗伯特每到月圆的时候，都会去胡椒大街洗澡店泡温泉，那是维持他永生的秘诀。
“我经常能听见声音，从天空中传来的声音。当我决心成为黑市商人、报复这座城镇的时候，我曾经对着天空祈祷，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我回到城镇里，看着它堕落毁灭。”罗伯特说。
“天空的声音提醒我去浸泡温泉，而每次到洗澡店的时候，虽然在封闭密室，但天空的声音更加明显。”
林棋冰问：“它说什么？”
罗伯特回答：“它说萤火森林温泉里有一片叶子，叶子能带给我真正的解脱。”
天空的声音？
天空并不是空的，它有很多东西，譬如落下来的、能吞噬生与死的雪，再譬如永远滚动但从不落下的雷声。
“那么，你听说过地下国的食人族吗？还有蘑菇岭，前者有生无死，后者有死无生。”林棋冰试探道。
“听过一点。”罗伯特说：“你有什么问题就一起问吧。”
林棋冰直言：“你见过从地下活着出来的食人族吗？还有，听说千年前某个村落里曾有个巫医，做着和你差不多的事，只不过ta用温泉来诱惑村民。还有预言，你知道罗伯特会带来厄运这条预言是谁传出来的吗？”
罗伯特好像受到惊吓，过了好几秒，他才说：“我没见过活着的食人族。巫医……也没听过千年前的巫医。但我曾经追查过那条带来厄运的预言。”
林棋冰直视过去：“怎么说？”
罗伯特说：“预言是两百多年前，我还是个年轻的富家子弟的时候，有个游荡到城镇附近的巫医说的。”
又是巫医。
林棋冰几乎可以确定，那巫医就是用预言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起码也是幕后黑手的仆从。
ta代表谁说话？地下温泉还是蘑菇岭？
“好吧。”林棋冰说：“我们会去蘑菇岭看看，你想一起吗？”
罗伯特摇头：“做了两百年和人打交道的生意，我想安安静静和麦宰待一段时间。如果有缘分，我会来找你们的。”
沐朗好奇道：“怎么找？”
罗伯特坦然：“风会带来你们的气息，麦宰的鼻子很灵。”
于是此事作罢，几人喝完了酒，一起走到昨日城镇外面，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一轮火红的酽日沉向地平线，将一切都照得红彤彤的。
“再见了。”主播们朝罗伯特挥手告别。
罗伯特摘帽致礼，随后，他将狼裘穿在自己身上，麦宰的眼睛焕发出光亮，两者好像合为一体。
罗伯特俯下前身，四肢着地，他的每寸皮肤都被狼裘覆盖，整个人完全变成巨狼的化身，麦宰似乎复活了。
巨狼朝林棋冰等人看了眼，转过身，奔向了无穷无尽的原野。
“嗷呜————”
第330章
“请注意, 主播【林棋冰】团队已完成篇章2【雪原】任务1【躲】。”
“主播【t林棋冰】团队已完成篇章2【雪原】任务2【原野】。”
“剧本【无回之城】的篇章2【雪原】整体已通关，道具背包已解锁，请等待最终篇章的到来。”
系统声音在林棋冰等人头顶响起。
林棋冰愣住了, 没想到释放黑市商人是任务2本身, 被无意中提前完成了。
主播们乐颠颠地望着罗伯特消失的方向,相信他现在已经化身为巨狼,和麦宰一道在原野中奔驰自由了。
“咱们接下来去哪啊。”侯志问道：“最终篇章还没到开始时间？”
沐朗说：“应该是其他队伍的篇章2还没完成，所以要等。”
就在这时，系统又出声了, “主播请注意,你们现在可以选择在公共区域自由活动，或者进入其他主播的篇章2剧情。可选择身份：角色掠夺者、隐形观察者、援军奇兵。”
林棋冰等人面前浮现出四条信息, 分别属于其他五个队伍。他们竟然是最先完成篇章2的人马。
胡九万乐了：“嘿，鸟枪换炮了啊。”
血色鱼鳃团队的篇章2【杀孽】。
香英兰蓝莲花团队的篇章2【鱼生】。
皮百里团队的篇章2【高塔】。
十七团队的篇章2【寒武】。
钱默东团队的篇章2【死疫】。
林棋冰想了两秒，点击钱默东团队那一条。
“是得去看看老钱。”栀子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血鳃那个篇章,她十分渴望去骚扰血鳃，“老钱之前被血鳃打得够呛。”
“主播选择进入钱默东团队篇章2【死疫】，现在请选择你们的入场身份。解说如下。”
“角色掠夺者：主播将以对方团队同样的角色身份进入篇章,并抢跑完成任务、劫掠任务进度。如果劫掠成功,则可彻底占据对方角色,获得双倍积分。如果劫掠失败，将扣除主播本队的原积分点数。”
“隐形旁观者：主播将获得透明人身份，进入对方团队篇章，旁观任务进度,对方的任务结局不影响主播积分，但禁止主播干预任务进度。此种选择有益于提前探索陌生地图。”
“援军奇兵：主播将以同盟身份进入对方团队篇章，需要帮助原主播团队完成任务。如果篇章被顺利通过,主播团队可获得小幅度积分增益。如果篇章通过失败，主播团队将扣除中等积分点数。”
从性价比来看，角色掠夺者和隐形旁观者是最好的选择，前者有风险但高收益，且有概率剪除最终篇章的对手——系统默认主播们是竞争关系。
隐形旁观者也挺妙的，能提前探索没解锁的地图，而且不会有负收益，谁知道最终篇章是不是在整个地图区域内开始的呢。
“我们选择援军奇兵。”林棋冰说。
既然是去找钱默东，还是以友军身份出现比较合适。
只是对方篇章2的名字实在让人不寒而栗。死疫。听上去就很危险。
“请确认，主播【林棋冰】团队中进入篇章2【死疫】的人次。”
林棋冰环视众人一圈，侯志小声道：“都进吧，在外面晃的别遇到血鳃了。”
“全部。”
“正在为您加载陌生篇章2【死疫】，请稍候……”
“您的身份为【援军奇兵】。”
林棋冰等人只感觉眼前一花，身后的昨日城镇缓缓隐去，只剩下一股力量，推动着他们向前，等到周围的空间颜色不再扭曲后，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很像是公共道路的地方。
“请进入城镇，寻找支援友军，开启创意剧情。”系统的声音消失了。
林棋冰看向对面黑魆魆的城市，有些陌生，城市灰黑色建筑林立，但因为轮廓尖锐、高耸又拥挤，所以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天空是苍白色的，有乌鸦站在塔尖上，发出让人心寒的叫声。
道路尽头，也就是城市入口，高高挂起一片白色麻布，上面用黑色油漆写了字：苍白都会已死！ ！ ！
连续三个惊叹号，还有那凌厉粗犷的字体，都显示出书写者的绝望心情。
苍白都会是眼前这座城池的名字吗？它因以往残存的精致而显得格外阴森，仿佛一张被锈黑蚀断的铁栅格。
林棋冰等人朝苍白都会内部走去，一进入就闻到了剧烈的呛鼻子的气味，像是醋、药草和某种矿物混合焚烧后的味道，让人的鼻粘膜尖锐地开始疼痛。
大街小巷都没有人，更没有正常的商业活动，每家每户的门窗都蒙着一种颜色奇怪的麻布，像是被某种药物浸泡过。
更多人家门口的壁灯或信箱缠了黑布或者白布，黑黑白白妆点着这些荒凉破败的街道。
林棋冰说：“小心一点，这里可能存在疫病。”
她猜得非常正确，因为不远处正有两个戴着大棉布面罩的人，全身上下都用浸泡药物的麻衣罩着，合力搬抬一具担架。
担架上的人形看上去很单薄，被白布盖着，只露出一双青灰色的脚，脚皮肤上长了一簇簇疱疹，垂落在侧的手指尖已经腐烂。
那具尸体的气味浓烈极了，刺穿街上的醋草药味，浓烈的腐臭直扎林棋冰等人鼻腔。侯志耐不住捂了肚子，弯腰干呕起来。
林棋冰等人看了眼道具背包，得，又被锁了。但右上角有一个小数字：3。
可能代表剩余取用道具次数还余三次。
“三次是咱们公用的，还是每人各三次？”沐朗自问自答，“算了，等有人用道具的时候就知道了。”
黑晶自动爬上同伴们的脸，在口鼻处形成过滤器，虽然效果不一定比得上专业防护道具，但总比没有好。
林棋冰说：“先找到钱默东他们再说。”
他们向城市内部深入，一路上又遇到两次搬抬尸体的人员，没有贸然上前和人家搭话。
但林棋冰注意到一点，搬出尸体的住宅门口原来都系了白布，可当尸体被搬出去后，白布被搬尸人换成了黑布。
黑布也略有不同，有的黑布是纯黑布，但还有一家换上的黑布的末端用红油漆蘸了个红点。
黑布带红点的那家门口，街道旁侧扑出来一个哭泣的男人，要往担架上扑，又被搬尸人呵斥，让另外一个人拖到另一处去了。
林棋冰顺着看过去，有一个室内市场似的大棚子，上面镀银色的铁字已经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写着墨字的木牌匾：收容所。
“我明白了。”林棋冰说：“门口挂白布代表这家里面有染了瘟疫的病人，挂黑布代表里面有过病人，但已经死了。”
李再一时没反应过来：“那黑布蘸红点呢？”
“蘸红点代表这家空了，但还有活着的人在外面，收容所或者其他地方。”林棋冰顿了顿，“没红点就代表这家有过病人，而且全家死空了。”
主播们望向街道上那些黑黑白白的布，心情十分沉重。
他们决定先去收容所看看。
没人在乎一行陌生人的到来，收容所门口站了个老太太，用布巾包住头脸，让林棋冰等人翻开袖子，检查他们的皮肤上没有疱疹，又细看过眼睛颜色后，才点点头，放他们进去。
“名字，签在这里。”老太太递来一本脏兮兮的名册。
林棋冰等人各自签上化名，林棋冰还是“冰”，沐朗还是“朗姆”，还有猴子和长发等……
林棋冰着意往前翻了几页，果然找到钱默东的名字，她认识那个笔迹，钱默东的化名是“沙漠”。
钱默东签名的位置很靠上，日期比现在早了一周。
林棋冰指着问：“这人还在里面吗？”
老太太说：“不知道，他们进进出出的，我就负责检查。”
主播们进了收容所，这里的味道仍然不好闻，醋酸和草药涩味还有焚烧的烟灰味，和流民身上长时间不洗澡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林棋冰看见有人蹲在角落，用小木勺吃豆子罐头，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麻木而惶然的。
大人抱着孩子，老人像一群挤在一起的鸽子，时不常能听见祈祷的声音，但也已因绝望而微弱。
这些人里面没有钱默东，也没有钱默东团队的人。
林棋冰在一位看上去还算健康、表情清醒的女士身边蹲下，摸出一块之前剩下的肉干，分给她：“您好，请问您见过沙漠吗？”
她朝沐朗比划了一下：“比他矮一点点，大约有178厘米，深眼窝高鼻子，比较瘦，五十岁左右，右侧脸颊有一道酒窝，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有礼貌。”
那位女士接过肉干，垂着眼睛，半晌没说话，就当林棋冰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开口了：“见过，他之前住过那个铺位。”
女士指的是角落的一卷铺盖，她收了林棋冰的肉干，尽量详细地说：“他还带着六七个人，有中年人，但更多是t大姑娘小伙子。他们前天从这走了，一直没回来。”
描述符合钱默东团队的构成。
林棋冰又问：“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猜的也行。”
女士没吃那枚肉干，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揣进口袋里，头也不抬：“谁知道呢，可能去疫病检测处了。不过每天都有人往那跑，都没什么好结果。”
“疫病检测处？”
“只有通过疫病检测处的检验，才能离开这鬼地方。”女士说：“要么就是报名参加采药队或者物资补给队去了，这两样也需要检验。”
林棋冰等人问清位置，谢过女士，对方没什么精力和他们说话，默默偏开头。
“你们是外乡来的？没见过。”女士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是的呢，来找个朋友。”林棋冰回答。
“哼。”女士缩了缩，不再理会他们，“真是幸运的朋友。”
林棋冰等人离开了收容所，这里严进宽出，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坐在门口，正在清点外面送进来的食物。
主播们看了眼，收容所里约莫一百多人，可食物只有两个泡面箱那么多，里面都是些扁扁的铁皮豆子罐头。后来林棋冰发现她想得太乐观了，两箱里还有一箱不是罐头，而是调配的醋药消毒水，里面有的瓶子漏了，药液在纸箱上洇出深褐色的地图。
但林棋冰等人携带的食物也不多，只够八个人一天一夜的口粮，对收容所的百十来人是杯水车薪，他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找到钱默东再说。
疫病检测处在苍白都会东侧的一座塔楼附近，能看出来，这地方原是城里最繁华庄严的所在，旁边四方形的议院风格的大楼是少见的方正线条，显现出一种末世之后的残余典雅。
林棋冰顿住脚步，“我知道苍白都会是哪了。”
卷层云街区，蓝莲花的驻地。
旁边挨着的那片大楼和塔楼，是监管委员会的办公楼，以及忏悔议会所在的忏悔之塔。
这些地方也被改造投入剧本了。
林棋冰走向挂着检测处牌子的小楼，那里正有几名戴着防具的人员站在一起，旁边还设有颇具蒸汽风格的喷淋间，白色防水布内有两个人形轮廓，正在往身上喷淋药液。
“咱们见过他。”胡九万认人的本事是一绝，“刚才搬尸体的那个。”
主播们走了过去，还没接近三米之内，就被领头的工作人员喝止，“干什么的？”
“找人。”林棋冰说：“我们今天刚从外面进来，没得病，来找我们的朋友。”
他们的皮肤和眼球再次被检查一遍，终于通过，林棋冰报上钱默东的化名和体貌特征，工作人员之一想了想，说：“哦，是新招募的那批搬尸队里的一个，他们人还挺多的。”
他看了眼钟表，“今早他们出任务去了，苍白都会最南边的工业裂谷，那里有个矿坑。”
说话者的眼神扫过林棋冰等人，“怎么，你们不会想去找吧？听我句劝，那是找死呢。”
“那里很危险吗？”李再忍不住问。
对方昂然回答：“当然危险，矿坑里发现了很多死人，可能已经形成污染源头。”
迟一婉绷不住了：“那你们还派他们去那里？”
“他们自愿的。”工作人员的态度堪称冷漠：“为了换取采药队的外出资格，懂吗，自愿的。”
林棋冰等人终于问明白了，采药队的加入资格之所以宝贵，是因为能够外出，暂时离开苍白都会，而且能优先享用稀有的药草资源。
钱默东一定是发现采药队的特别之处，才会冒这么大险。
“还真有去找死的啊。”工作人员望向林棋冰一行人离去的背影。
工业裂谷正如其名，是一座毗邻城市的峡谷，之下有个矿坑，只是煤矿管理者和工人早就不在这了，只有一片边缘泛黑的杂草，荒芜极了。
二十分钟的步行后，黑白布和楼宇愈发稀疏，林棋冰等人来到矿坑旁边。
“我还以为是煤矿呢。”沐朗说。
显然不是，因为一辆独轮推车的车斗里装了满满的石块，除去岩石之外，还有的石皮之下隐隐透露出彩色，这是一座宝石矿山。
但比宝石光泽更引人注意的，是不断往人鼻子里钻的腐臭味。
如果说城市其他部分的臭味是间歇性、忍一会就能过去的，那么这里，简直是个比垃圾填埋场更夸张的臭气来源地。
人类本能抗拒尸体腐败的气味，尤其是同类尸体，会引起人的生理恐惧。矿洞在下面，林棋冰等人顺着不太坚固的梯子下行，来到矿坑坑底，再往下就是矿洞了。
“你们确定那里有人吗？”侯志脸色苍白，快要昏倒了。
死寂，绝对的静谧萦绕着他们。
林棋冰一行人走向矿洞边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滑轮和绳索，铁钩和木板搭建而成的猴车，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她跨腿坐了上去。
滑轮徐徐转动，带来细微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矿洞中分外明显。
第二个下来的是沐朗，紧接着是迟一婉和侯志，最后准备下来的六个人都在这条绳索上了。
他们彼此之间隔着看不清的距离，矿洞很深，林棋冰只能感受到气流浮动，上下都是一片黑暗，可能存在的矿灯早就失修了。偌大黑暗天地，好像只有林棋冰一个人。
挨过漫长时间后，林棋冰感觉自己的双脚落了地。
过了两分钟，沐朗跳到她身边，不可抑制地在衣袖中咳嗽起来。
好臭。
林棋冰不得不怀疑，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其实是个万尸坑。
一行六人——除了留守地面的胡九万和李再——全都齐聚地下，林棋冰没有打开手机手电筒，只是让邪祟触腕先行，探查矿洞底的形貌细节。
不能乱开手电，它提供的光无法照亮大部分空间，但足以在茫茫黑暗中成为未知存在的靶子。
阐鸢走在队伍第二的位置，一路轻轻哼歌，但没过两分钟，那首怪异但婉转的小调戛然而止。
出问题了。
“那是什么！”侯志反应过来，他向旁侧跳去。
在左手边的一处隐蔽的废弃开凿处内，竟然伸出了一双苍白的手。
那手比正常人类的手白、长、细得多，很符合诗词定义下“柔荑”这个概念，但指甲间沾染的黑色泥土，还有那足有一米多长还没见手肘的结构，都代表它不属于真正的人类。
“嘻嘻嘻嘻……”非人的窃笑声在矿坑中回荡。
那双手蛇一样向后退去，滑走了，消失在视野的暗影部分。
虽然他们没被纠缠，但显然已经被发现了。
林棋冰不禁回想疫病检测处人员的话：矿坑有很多尸体。
真的是人类的尸体吗。
“继续往前，戒备。”林棋冰打了个手势，栀子霎时警惕起来，用一片尖锐石子抵住自己的手背。
不能再拖延了，林棋冰一边往前走，一边打开手机外卖app，点击自助下单，在客户线索栏输入钱默东的全部信息。
搜索锁定一次通过，钱默东的头像出现在矿坑地图另一边缘，离林棋冰等人很远。
林棋冰左右环顾一遍，前路还有数不清的被开凿过的矿坑，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矿道，旁边有一道铁轨，已经歪扭报废，但矿车看着还是好的。
邪祟触腕霎时在地面上伸展，铺设成黑晶轨道，矿车被搬到轨道上，林棋冰等人坐了进去。
“出发了。”林棋冰说。
下一秒，矿车疾驰而出，几乎是在轨道上飞行。
他们坐在岩石土渣和宝石碎屑里，两侧暗影速速后退，林棋冰的邪祟视觉捕捉到，不断有苍白的手臂从开凿洞里探出来，抓向他们的面门。
“都抓紧。”林棋冰说：“要加速了。”
那些苍白手臂也变成残影，连矿车的尾灯都摸不到。
矿车车轮和黑晶轨道磨出了火星子，他们仿佛在坐既不压肩也不拦腰的地下过山车，巨大的臭味让主播们连张嘴尖叫都做不到，等速度稍慢下来，每个人的脸都憋成了青白青白的大皮球。
“奇了怪了。”侯志颤抖着腿跨下矿车，伸手扶迟一婉，迟一婉利落地自己跳了出来，给他一个很高贵的眼神，“咱们一具真正的尸体都没看见，这臭味是哪来的呢。”
手机地图上，林棋冰的小蓝箭头和钱默东的头像已经很近，绕过前面那道弯就是。
林棋冰等人听见前方传来窸窣的声音，像有人在跑步，他们赶过去，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巧了不是，这人是林棋冰见过的一个蓝莲花。
没进入决赛的蓝莲花主播也逃不过被变成npc的命运，他身上穿着苍白都会制式的服装，胸前画着疫病检测处的印记，整个人吓丢了魂似的，惨叫不止：“有鬼！有鬼！” t
林棋冰抓住他的两肩，问了两句话，对方都没有反应，还是栀子上前掐住符咒，给他施了个刺痛的咒，这人才缓缓醒转。
“里面发生什么了？沙漠先生在吗？”林棋冰问。
这人六神无主：“在，在的……我们遇到鬼了！他们都死了！”
“沙漠也死了？”
“死了！全都死了！”
林棋冰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