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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林棋冰等人追着小荣的背影而去,她头顶悬浮着一条空荡荡的进度条,三分钟后,他们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找到了小荣,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垂头看着地面。

林棋冰走过去, 因为之前见过小荣的脸, 所以对方完全是宁静静的样子,脸上写满宁静静的倔强,林棋冰说:“同学, 你没事吧。”

小荣摇了摇头,眼圈略微发红,一双嘴角生理性向下撇着,目光触及林棋冰的时候,又努力微笑起来,只是笑得很难看:“可能我不懂专业里的一些事吧,把老师惹生气了呢。”

林棋冰坐在长椅另一端,陪她聊了一会,虽然知道小荣后来注定的结局, 但她忍不住劝道:“既然别人说话不太好听, 那就不要听吧, 反正也不一定是对的。”

小荣感激地看着林棋冰。

系统却传来警告声:“警告,主播正在干预梦境时间线走向,为保证主播能顺利脱出梦境,请不要改变角色命运!”

林棋冰无声地叹了口气, 眼前的小荣如一团水墨般淡去,主播们耳边响起提示:“可以使用一次跳跃机会,请选择。”

一次时间线跳跃后,他们仍站在小树林里,只是头顶的和煦阳光变成了阴霾的天空,凉风清澈,但让人感觉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这是什么时间?”

“不知道!”

一行人再次朝星空楼跑去,路上正好遇到小荣,为了不引起她的注意,他们假装一伙很闲的学生游逛在另一侧,最终,他们跟着小荣再次来到了星空楼的教师办公室。

彼得老师站在走廊里,原本表情和煦地和人打t电话,微笑轻柔语音亲和,可一看见小荣,他“哎哎好好”了几句挂断电话,脸瞬间挂下来。

他看小荣的表情,就像不小心看到什么脏东西,带着些许的痛心疾首,和经过掩饰但还是一分不少传递到对方眼中的淡淡厌恶。

小荣盯着鞋尖前的地砖:“彼得老师,我想参加今年的梵高杯。”

彼得老师斜着眼睛,冷哼一声:“就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成绩比你好,做人表现也比你好的学生都只能陪跑,你靠什么?还像一直一来似的靠运气啊?”

这话说的,就像小荣是那种完全不努力、一味投机偷懒的学生似的。

小荣被大大一盆污水扣在头顶,眼波一动不动,似是早就习惯了。

彼得掰着手指头细数小荣如何不好,搞专业时耍小机灵、用奇技淫巧来博眼球,真实水平其实虚得很,平时给她课业一个不高不低的分数是出于人性考虑,没想到她反而心眼大了妄想去参赛,丢学院的人云云……

林棋冰等人的拳头都攥硬了,小荣的作品集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她将会是很厉害的,彼得就是在无中生有地打压她,纯PUA 。

因为最开始的梁子,小心眼的彼得对小荣不好,两人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派系——彼得单方面看扁小荣,如果有一天小荣的真正价值被发现,被暗中笑话的会是谁?

职位和社会地位像是彼得的底裤,轻飘飘遮掩住他实质上很孱弱的能力水准,他难道不心虚吗?

习惯了享受优越感的人,尤其是将优越感归于自身优秀的那一拨,生平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一天被人证明:你其实什么都不是,你就是沐猴而冠的那只猴。

对彼得来说,受他打压的小荣成功了,无异于他当众被脱掉底裤。

小荣是个淳朴的性格,竟然没看懂彼得心里的算盘,仍然坚持争取道:“彼得老师,我觉得我可以试试,您看,这是我近期的……”

她打开一部半旧的手机,点击相册,一幅幅生动绚烂的画作被手指划过去,每道笔触都像火焰般燃烧,整体形成一个极刚硬、极光明的艳彩世界,好像能把彼得那点脏污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彼得后退半步,失声低吼道:“你拿远一点,什么东西!”

他的失态引来周围出入的师生们的注意,从动作来看,大多数人漠不关心,或者匆匆走过,生怕得罪彼得,只有两个结伴同行的女老师看了好几眼,虽然不知表情如何,但林棋冰从她们身上感受到了厌恶的情绪。

不是对小荣,而是对彼得,但碍于同事的关系,最终她俩也只是走远了。

彼得戳着小荣的手机,眉头紧皱:“你想拿这些东西去参赛?带着学校的名字?”

小荣梗着脖子:“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彼得:“你再说一遍?我平时上课怎么教你的?你就画这个拿出来啊?赶紧回去反省,别在这招笑话了,多少人看着你呢!”

小荣的脸比跳跃之前要成熟一点,应该此时是大三的年纪,她沉默两分钟,说:“我还是要报名的,这个比赛报名原则上不要求一定得通过学院,个人也能报。”

彼得几乎暴跳如雷:“你在做什么梦呢?”他把巴掌拍得啪啪响,“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是回去好好练基本功,是培养你的素养和素质!不是整天惦记名利,去做一些超出你能力资格外的事!”

小荣显然被彼得PUA过两年,并不过于吃他这套,此刻表情也冷漠下来,说:“我会证明自己的,不管是参赛还是毕业以后,我都会尽量参考自己和其他外部环境的评价,您说我说得不对。”

说完,小荣辫子一甩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只剩忍无可忍的彼得终于绷不住架子,大喊了一声:“你?你这路货色,出校门就是个死!”

林棋冰感觉侯志在自己旁边咬牙,咬得咯咯作响:“我真想给他一拳。”

迟一婉小声:“我想给他两拳。”

彼得这边没什么动作了,一行人追着小荣的背影而去,与林棋冰预料相符的是,小荣被彼得气到了,一路往外跑,像一只愤怒的倔强的兔子。

她不断滑动手机上的参赛报名主页,开始时间就在第二天,小荣攥着手机好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最终,她勉强平静下来,朝校外走去。

校园外街道,一架无人机正在飞行。

这架无人机贱贱的,肆无忌惮拍摄路人的脸,能看出掌机人的技术很好,无人机不断在路人们面前升降回旋,有人冲它一笑,更多人别开脸不自在地走开。

无人机来到小荣面前,对准了她。

小荣一开始没意识到那是什么,被嗡嗡声吸引抬头,而后发现是个四翼无人机,她心情很不好,白了无人机一眼。

无人机操纵者被激怒了,无人机如同一只发狂的畸形蜻蜓,一下一下俯冲朝小荣的天灵盖冲撞而去,林棋冰曾见过一群犯贱的灰喜鹊轮流这样挑衅一只小狗。

小荣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扬起帆布包要将无人机打落,却被灵活闪开,它再次对准她的脸,平日走在路上被拍,和与人发生矛盾后被拍,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小荣愤怒了,她开始追逐那只低空飞行的无人机,掌机人也是无聊至极,非要有一下没一下地放她风筝,好像在玩游戏,无人机忽高忽低,显得拼命跳跃但打不到的小荣十分无力可笑。

就在无人机引逗小荣至路段中间时,它忽然停了,直直朝小荣胸腹前冲去,如果被撞到了,恐怕隔着衣服也会被打得很疼,甚至会流血。

小荣以为这无人机在耍流氓,更生气了,她神勇无敌且脚步不停,前踏一步,用帆布包将无人机重重打落在地,而无人机摔出去的同一秒,小荣骤然消失在路面上。

无人机是戏耍到半途,忽然反应过来拦她的——那条路有一枚井盖失踪了,黑魆魆的井道吞噬了小荣。

林棋冰等人跑过去,想将小荣拉出来,可井道内哪还有她的影子,只有浑浊的水面微微荡漾。

系统声音传来:“第二次跳跃即将开始,请主播们做好准备。”

他们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害死小荣的甚至不是彼得,而是一个市政管理不善的井盖,一个素质很低的偷盖人,以及那个犯贱的无人机机主。

栀子在旁边叫了一嗓子:“哎,是你!”

林棋冰看过去,只见十字路口斜对面是另一处栏杆颜色不同的校园,楼侧面有“ XX附中”的标语,下面站了两个中学生,一个有脸,一个没脸。

没脸的那个手里拿着无人机遥控器,有脸的那个提着无人机的收纳盒,他的脸林棋冰很熟悉。

是龙年,或者说曼森。

场景瞬间模糊,连带着曼森惊恐的表情一道揉碎,林棋冰等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个冷风凄厉的夜晚。

他们站在校外,得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去,这个时间点多半是小荣死后,属于曼森八人组的故事。

“竟然是曼森和他的朋友干的,青少年无聊起来真是没下限,在街上乱拍别人,不服拍还要挑衅人家。”迟一婉说。

怪不得曼森在八人链条中是最后一个,他的抄袭画作排在最后一个,也是心虚的一种表现。

林棋冰一行人在一片灌木丛后的秋千上,找到了曼森和艾米丽。

艾米丽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死了,因为她的长发下有一根尖锐的凸起,正是砸入太阳xue的梳针,她坐在秋千上,脚边扔了只小挎包,说:“你到底干不干?”

曼森的脸色苍白,整个人精神萎靡憔悴,他脸对着灌木丛,不敢看艾米丽一眼。

“我已经死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艾米丽嗤笑道:“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爱要不要。”

曼森嚅嚅道:“我们最开始就不该做那件事,现在小康柠檬他们都死了……他们会像你一样回来吗?”

艾米丽尖利地笑起来:“回来?再也回不来了!听我的,把这东西扔进下水道,然后你运气好的话能带着点小伤跑回宿舍,运气一般的话……找个高中复读吧,耽误两年,到其他城市去再也别回来。”

曼森看向扔在地上的小挎包,声音发哑:“这样就能杀死小荣学姐了?抄袭是彼得老师牵的头,为什么他没事……”

艾米丽冷冷看向他:“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要不你试试闯进彼得的办公室再一锤子敲死他?这样的话,或t许小荣会放过你,但你后半辈子就在监狱里待着吧。”

她叹气:“我们朋友一场,你好自为之吧。”

曼森默不作声,拿起那只小挎包往校园外走,他看上去很想问艾米丽其他问题,比如柠檬等人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林棋冰等人自动分为两队,迟一婉栀子阐鸢李再去跟艾米丽,林棋冰沐朗侯志胡九万跟在曼森后面。

只见曼森来到当初小荣出事的那个井盖附近,蹲下身,拉开包链,里面的东西吓了众人一跳。

是一包小炮仗,每个都透着凝结腥气的红褐色,不知是被颜料还是血浸过。

炮仗不是炸药,在平时点一根也就听个响,但假如炸在密闭且沼气浓度很高的下水道里……

火光会贯穿整个下水道,附近的行人和汽车都会被殃及,林棋冰看过的那种逢年过节乱放炮、井盖被炸飞十几米的科普视频在脑中来回轮播。

真刑啊。

这东西真的能炸死小荣的鬼魂吗?

由于艾米丽的脑子太好用,林棋冰总有种曼森会被她坑的感觉。

曼森在井盖边蹲了五分钟,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他开始哭,边哭边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哭得不算太难看,但那种软弱的表情出现在龙年的五官上,可以说违和至极了。

哭坟似的哭了好长时间,曼森摇摇晃晃抹了把脸,下定决心般提起那只挎包,说:“你要报复我就报复吧,是我有错,我对不起你……”

林棋冰等人看见曼森背后,小荣正紧贴他站着,目光向下死死盯着他。小荣的脸有点被泡的发白,满身死气,曼森则毫无所觉。

说完,曼森站起身朝前走去,经过一出方形凹巷时,有个人影从前面堵住了他。

“彼,彼得老师?”曼森惊讶。

彼得的憔悴程度不输曼森,他已经完全不像个大学老师了,脖子上是保平安的朱砂牌,两手各缠一串佛珠,不知道哪家大仙给他用白粉点在眼皮上,就连腰上都缠了链子。

彼得凶怒:“你做事情怎么这么半途而废!”

他身后,迟一婉和阐鸢跑过来,冲林棋冰皱皱眉,几人佯装过路的闲人,聚在一起说话。

林棋冰说:“彼得怎么来了?他从哪知道曼森要杀小荣的?”

迟一婉皱眉道:“艾米丽刚刚去告诉他的。”

艾米丽。

艾米丽到底想做什么?

只见曼森被彼得揪住领子,彼得低吼:“快去!现在就去!”

曼森心一横,捂住挎包大叫:“我不去!我不造这孽!您和我造的孽还不够多吗?”

彼得很难听地笑了一声,对曼森威逼利诱,但他自己绝不敢接近那枚小荣葬身的井盖。

曼森好像被赋予某种勇气,他推开彼得,大声说:“我明天就在网上发帖,我还要告诉比赛主办方,把我抄袭和您诱导抄袭的事都说出来,这学我不上了,我自己承担一切后果。不管您当年对小荣学姐做过什么,都会被扒得干干净净!”

彼得气疯了,他和曼森厮打起来,两人的精力都被长久的精神折磨消耗殆尽,最终还是曼森略差一招,被彼得压制住。

凹巷旁边出现了一道人影,艾米丽冷冰冰漠视着两人的打斗,好像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当曼森被推入凹巷后,艾米丽缓缓走了进去。

林棋冰忍不住叫住她,“艾米丽!”

艾米丽的眼珠像冰冻出来的:“你能看见我?你们是谁?”

林棋冰放弃了她,径直朝凹巷内走去,艾米丽抬起胳膊拦住她们,这梦境里鬼怪的力量大若无穷,系统的声音传来:

“第二次警告!主播禁止干预剧本角色既定命运,违规将增加污染值,并加以其他严格处罚!”

林棋冰气坏了:“干掉曼森,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艾米丽淡漠:“你在说什么?他们只是打一架。”

“可那墙上有——”林棋冰的话戛然而止,一种脑神经即将被摧折的恐怖感涌上全身,艾米丽也怔住了。

艾米丽感应不到林棋冰的感受,她终于发现墙壁上那根支出的钢筋。艾米丽疾冲至厮打的两人旁,伸手阻拦,然而太迟了,曼森已经被彼得一把推了上去。

曼森的脸孔瞬间凝固,双眼睁大,那十厘米的钢筋已经从背后尽没入他的身体。

彼得还无知无觉,他打顺了手,第一次品尝到暴力带来的快慰感,竟然抓住曼森的双肩,将人拽向自己,又用额头打击曼森的脑门,骂道:“小子,你怎么不出声了?”

话音未落,彼得将曼森向前一搡,曼森又闷哼一声,他的后背再次与墙壁紧密贴合。

血液从他的脊背滑落,经由裤带和屁股,最终嘀嗒在地上,带起微不可察的响声。

紧接着,彼得揪着曼森的衣领,第三次把人带起来,这次他抢夺曼森手里的挎包,曼森死攥着不放,当挎包脱手时,曼森因为反作用力,最后一次撞在墙上,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头颅软垂,但因为被从后心钉进去十厘米,曼森被“挂”在了墙上。

彼得夺到挎包,本来还洋洋得意,却看见面前的曼森变成了一滩死肉,眼睛都涣散了,他惊呆了,终于发现那三次冲撞给曼森带来了何种伤害。

就像曼森和朋友当年无知无觉中,让那架无人机要了小荣的命一样。

彼得拔腿就跑。

他手里还攥着那只挎包,只是完全顾不上它了,他没头苍蝇似的朝街道另一边逃去,他杀人了——或者说严重伤害,但这两个没区别,因为彼得打定主意不回去替曼森呼救,他要完全摆脱这件事,继续羽毛洁净、被包括死者家属的所有人尊称一声“老师”,如同小荣死掉的那一次。

他还出席了她的葬礼呢,以一个痛失学生的好老师的身份,只字不提当天他是如何贬低了她。

林棋冰等人冷漠地站在原地,艾米丽也站着,她有点可惜地看了眼曼森的尸体,但没有过于上心。很明显,艾米丽的计划还在继续。

而曼森刚刚离开、彼得即将踩中的那枚井盖,不知何时被搬开了。

彼得“嗖”地一下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逃跑成功了,没人会知道他今晚杀害了曼森,因为淹死在井里的彼得,完完全全落入了小荣之手。

林棋冰微微偏头,对艾米丽说:“计划不错。”

她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为什么在八人链条中,只有艾米丽死了还能继续自由活动。

现在答案非常分明——她和小荣达成了某种协议。

戕杀同伴虽然是错误的尝试,但也让小荣看到了艾米丽的可利用价值,所以艾米丽死后还能活人似的留在学校里。

小荣的最终目标是彼得,八人组抄袭事件只不过是激起她复仇烈焰的导火索。

林棋冰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可能艾米丽在发现曼森快被插死的时候,也试图帮助过他,就像徐先生曾经提醒林棋冰那样。

但徐先生提醒林棋冰只能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嗡”,艾米丽最终也没能救下曼森,虽然艾米丽不特别在乎曼森死活,只是利用他钓出彼得。

人都要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彼得落入的那个井口里,挣扎和水声不断响起,听上去就像井道变成食管,蠕动着碾碎了彼得的骨头,酸蚀了他的皮肉,真是活该。

过了大概两分钟,彼得再也没了声息。

这条街道上,只有八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主播面色正常。其余的,曼森的尸体被挂在墙上,彼得已经去了和小荣相同的地方,艾米丽仍然站在原地,保持一种很冷淡又很瑟然的表情。

系统的声音响起:“即将开始最后一次时间线跳跃,请主播们做好准备。”

“本次时间线结束后,篇章1 【焚-高】将会终止,正式进入篇章2 。”

第312章

“彼得老师,您找我们什么事呀?”

“画?这画得真漂亮?您说让我们做什么?天哪!”

“别傻了,天天,那可是梵高杯比赛。还有曼森,你为什么盯着画册名字不放?”

……

“我要你们发誓, 永远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保守秘密!”

……

林棋冰等人周围的世界被融化又重新凝聚, 凝聚后马上化为飞烟,如此循环往复无数次后,他们发现自己站在星空楼门内, 就是刚刚从血鳃面前逃入的大门之内。

是属于主播们的真实时间线。

第三次跳跃是回归现实?不,林棋冰的目光上方站着一只鬼影,是艾米丽。

艾米丽的每一根头发都t变成粗麻绳那样,它们浸透了颜料,并如美杜莎的蛇发一样在地面蠕动着,挥扫出斑斓的色彩,但那些色彩令人发晕地变幻若干次后,都会转为血红色,血红色浸透了星空楼内的天和地。

奇异地,艾米丽的长发虽然狂暴浸染着楼内的一切,但避开了主播们站立的位置。

林棋冰透过窗户, 看见了仍打斗在一起的血色鱼鳃和钱默东,真实时间才过去五分钟,钱默东已然不是血鳃的对手,被对方泄愤性质的出击逼得连滚带爬。

“艾米丽,你能出去吗?”林棋冰提出得寸进尺的要求,“外面有……”她想起此时不应该过分将和徐先生的私交放在台面上说,这样可能会让系统判定作弊,于是,“外面有更多的目标,他们入侵这里,尤其是那个扛住镰刀的大傻个子。”

艾米丽淡漠地瞥了一眼林棋冰,并未说话,但真的甩动着沾满颜料的一根根长发,离开了星空楼。

外界,本来胜负已定的战局忽然被搅乱了,林棋冰在心中暗暗叫好,被赋予了鬼怪之力的徐先生力量比以往更加强大。

随即她又犯愁,如果徐先生他们最后变不回主播该怎么办?

外面时间紧迫,林棋冰等人朝星空楼内跑去,他们的任务面版出现了一条新内容——

篇章1-最终任务:进入另一个世界,并得到小荣的宽恕。

这两句话合起来林棋冰能看懂,意思就是,小荣现在在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怎么进去呢?她不由得想起之前那辆车和那个机场。

剧本存在另一个世界的话,想必那是个画作的世界。

“走,先去画室!”林棋冰在走廊中飞跑起来,生怕跑得慢点,血鳃就强行越过艾米丽结果了钱默东,底火可还在旁边看着呢!

一行人赶到画室,画室林立的画板们却平平无奇,如同死物,林棋冰绕了一圈没引起任何反应,李再转而道:“去展厅?”

展厅在最顶层,林棋冰皱了下眉,说:“展厅里没有小荣的画作。”

她没看见的是,此时此刻展厅之内,那八张梵高风格的创新作品正蠕动着,上面的色彩线条如同邪神的触手,只不过这邪神更像被封在保鲜膜中的章鱼须,不敢越过画面一步。

有声音从这几幅抄袭的得奖画中传出:“来啊……来啊……来我们身边……”

除了艾米丽那张和曼森那张,这两个是静默无言的,像是不出声的忏悔。

画室里,林棋冰决定道:“再去一趟彼得的办公室!”小荣的作品集在那里。

主播一行人很快来到办公室的楼层,他们越发谨慎,因为刚刚栀子忽然提醒道:“咱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颜料堆积成的人形鬼怪了。”

是啊,那个东西去哪了呢?

侯志有点乐观:“会不会是死者的怨气,因为咱们解开了抄袭的秘密,所以死者怨气散去,那家伙也就不在了?”

话音未落,一个血红斑斓的影子就出现在走廊另一角,就是那个颜料人。

颜料人看上去比之前恐怖好几倍,因为它之前是一步一步走的,像个巡逻的保安。

而现在它在迈开长腿、一步不停地奔跑,杀气四起,它身上通红暗紫苍白的颜料块形成的“肌腱”随着运动而变形,像极了一个四处寻凶报仇的被剥皮的人,让人看了胃里犯恶心。

尤其是那黑秃秃的耳洞——它没有外耳朵,好像脑袋侧面长出的两个大鼻孔,还在翕动着听取周围的动静。

林棋冰等人小心地避过它,潜入彼得办公室,之前被放回柜里的那本属于小荣的画册应该还在里面,因为柜门仍是紧闭的。

林棋冰拿过李再的探测盒子,对了一下,说:“柜门上有鬼怪的气息。”

其实挺正常的,因为小荣本身就是鬼怪,她的画册如果连通着刚开启的另一个世界,那新带点鬼怪的气息是情理之中。

“开吗?”胡九万问。

“开。”林棋冰点了下头。

一行人用道具对准柜子,林棋冰身上甩出一条细长的邪祟触须,轻轻拉动铁皮柜的门,就在柜门旋动的一瞬间,里面发出一声极为尖锐刺耳的“嘎吱——”

一根细细的金属绊线被固定在柜门内,在被拉动的时候,绊线所带的钩子尖生生磨过铁皮,这声音肯定传到办公室外了,整条走廊都听得到。

下一秒,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粗哑至极的“啊啊啊嗷嗷嗷——”的声音。

像野人,也像精神病人蓄力之前发出的壮威呼号,一条邪祟触腕在走廊中冒出,林棋冰闭眼看见,那被剥皮似的颜料人此刻嘴巴大张成“ 0”形,下巴几乎和上颚撕裂开来,它面目狰狞,血脸死死对准了办公室的方向。

下一秒,那颜料人就如一位真正的运动员,摆臂狂奔着朝办公室袭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它几乎在视野中疾速放大,林棋冰能看清它奔跑时颤抖的、裸露的牙床。

办公室内,柜门已经被完全打开,小荣的画册作品集散发着柔和的光,翻开某页的瞬间,柔光改为明亮耀眼,她的画作淌出极为动态的火焰一样的艳光,铺展在空气中宛若太阳的河流。

侯志又怕又兴奋:“就是这个!”

比展厅中抄袭八人组的画作生动得多,也炽烈得多,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颤抖,每个注视者都会在这天地凝聚的晖光下感觉自己死了,被震慑成一团灰。

林棋冰推了他们一把:“外面的来了,快!”

脚步声几乎是瞬移在门外,邪祟视觉中,颜料人正隔着办公室门的缝隙往里看,它只看了不到半秒,然后门板被剧烈地冲撞起来。

胡九万脸色发白:“该死的,那机关说不定就是它搞的。”

迟一婉利落掀开柜子里的作品集,小荣的画作的眩光盈满整个黑暗空间,她带头纵身往里一跃,竟真的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是胡九万、栀子、李再、侯志、阐鸢和沐朗,到最后剩下林棋冰一个人的时候,门被“咚”一下撞开,直直栽倒在地,一条颜料缠绕涸积而成的腿迈了进来。

与此同时,林棋冰一头撞进那画作的世界,在消失在柜里的那一秒,林棋冰顺手抓住了小荣的作品集,把它也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现在我们已经来到正确的地方,就差求得小荣宽恕了。”侯志拍打着自己的脸,不让过于扭曲的光线侵蚀理智,说:“不过怎么求宽恕啊,排队死在她面前吗。”

李再说:“不对,曼森八人组已经排队死过一次了。”

林棋冰等人生怕颜料人用什么办法追上来,赶紧离开原地,他们还在彼得的办公室里,不过所有场景都是油画版本,看久细腻写意的笔触后,再看同伴彼此的脸反而觉得丑丑的。

在小荣的世界里,校园是个奇怪的地方,食堂旁边连着一片漂满水草和落花的池塘,小树林里结出一颗金苹果,教学楼顶尖的末端挂着辆颇有蒸汽风格的车。

而头顶的天空也怪异极了,这边是宝气的蓝色,浮满一朵朵镶嵌着金边的白云,另一边则乌云密布,闪电和滚雷在天空之外浮动积蓄。

孤立于晴天和雷夜的另一端,林棋冰甚至看见了宇宙万物,很多色彩各异的行星上下跳跃着,将它们的卫星流速项链似的甩得来回转。

林棋冰有点难过,如果小荣活到以后,可能会是很棒的画师吧。

一行人开始在校园中穿梭,他们心中始终有不安的预感,在经过第一校区和第二校区的连接横道时,林棋冰差点踩到一个横躺在街上的人。

这人长着和毛羊一模一样的脸。

剧本里长毛羊脸的角色叫杰伊,是沐朗对应的那个热爱签名篮球、最终被球网兜着摔死在二十楼高空的富二代。

杰伊躺在地上,对林棋冰等人的到来毫无反应,他直视着天空说:“麻烦别踩我,谢谢。”

林棋冰连忙收回脚,发现杰伊的皮肤和衣料表面迸出了细小的断骨,他整个人扁扁的,双手拢着自己的颅骨,让它不至于裂散开,她说:“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杰伊像个童话故事里的古怪npc,仍然很麻木地说:“不用,谢谢。我在这待得很好。你们还是帮帮自己吧,小心羽毛,丧钟要敲响了。”

林棋冰总感觉后一长句是毛羊而非杰伊说的,但羽毛是什么呢?

他们告别杰伊继续往前,说实话t ,林棋冰自己也有点受不了这种无目的的寻找了,找到小荣又能干什么呢?和她谈心吗。

剧情一定缺少某一环重要的部分,那是小荣的未竟之志,比如报名参赛拿奖,比如把伤害自己的人的脸打得啪啪响——精神和物理双重意义上。

就在这时,沐朗拽住林棋冰的袖口,轻声叫道:“你们看,那边有一片羽毛?”

在通往狗洞的路径旁侧果然有一片羽毛,它玄异地在原地舞动,如同被一根线牵着,林棋冰等人后退两步。

下一秒,羽毛舞动过的轨迹出现一条相应的黑线,空间被撕裂了!

黑线越来越宽,逐渐有一双手凭空插进来,血红色且有暗紫苍白的肌理,是那个颜料人!

油画的世界被扯开一角,颜料人的脑袋从裂缝中钻出半边,林棋冰等人心中大惊,还未等众人观察完毕,迟一婉已经挥起巨大电锯招呼上去,狂转的锯片直击颜料人的天灵盖。

对方头顶瞬间出现一道浅浅的沟壑,碎颜料沫子被带飞到各处,林棋冰大叫:“停!大碗,快停下!”

迟一婉后知后觉,只见被劈开脑袋的颜料人露出一个狞笑,两瓣头颅竟当场弥合复原,而那些被喷洒在各处的碎颜料末开始原地变形,伸展成一个个小人儿的形状,还有变大的趋势。

“阐鸢!”林棋冰喊道。

栀子是同时反应过来的,她一拍阐鸢,后者身上变出那套□□,喷枪嘴对准周围扫了一圈,那些还未站起来施展神通的颜料小人儿,就全都变成了融化的小熊软糖似的一滩滩,粘在地上,被侯志和胡九万眼疾手快地铲起来,搓成一个圆球。

颜料人“啊啊啊啊”地叫起来,胳膊速速变长,伸手过来抓,却被迟一婉一脚踩住头顶,使劲往下按:“回去吧你!”

收集起来的颜料球被林棋冰用黑晶封存,它在里面变换形状,咕嘟咕嘟冒着泡,却沸腾不起来。

沐朗揉了揉眼睛:“又是一对表里世界,这和真实的校园世界相通,那个颜料人能撕开世界的一角闯进来,它可能已经隔着次元壁闻到我们的味,不知道追踪多长时间了。”

栀子指出:“也可能是瞎猫撞死耗子。”

不管怎么样,林棋冰等人总结出两件事。

第一,颜料人能过来,那没准她们也能回去,大家彼此平等。

第二,颜料人不想让它身上掉下来的球落在林棋冰等人手里。

一路上,林棋冰一行人先后遇到了蜷缩成一团但甜甜睡去的柠檬,开着辆碰碰车在校园里狂飙的绿萝,躺在巨大蛋糕假山上的小康,以及在教学楼外锻炼攀岩的天天。

天天对他们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坑,什么都不干,就是坑你。我们要学会爬出来。”

说这话时,旁边篮球场的丁洋不愿意了,篮球场的篮板篮筐各个高耸入云,丁洋坐在篮筐的网兜里,肩与云齐,把一只不断坠落复而弹起的、充满弹性的巨大桌型捏捏当篮球拍,他说:“我们应该乐观一点,对了,你们能把那个球借我吗?用它高空抛物一定很有意思。”

天天骂他:“高空抛物?是那种物在上面抛,你在下面接的高空抛物吗?你怎么不叫杰伊一起来,和抛物比比谁落体更快呢?”

两人——或者两鬼当场对喷起来,林棋冰等人赶紧走开,听见丁洋在身后的高空喊,声音飘下来:“喂——你们应该到天上看看——云霄之上有这个世界的霹雳——”

林棋冰听栀子说:“这些抄袭的鬼竟然在小荣的世界里?”

侯志嘟囔道:“怎么感觉他们被照顾得还挺好的。”

没错,这些鬼继续游戏性质地重复生前死法,他们没有在受苦受虐,而是以一种疯癫的方式活在小荣的世界中。

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小荣精神内核里的宁静静保留了一些意识,她当然会善待装在抄袭鬼壳子里的提灯人同伴。

还有一种,小荣最恨的人根本就不是八人组。

八人组当然可恨,但大多罪不至死,他们不过是一时行差踏错的学生,和当年被pua整整两三年的小荣一样,是错了,但有点懵懂。

林棋冰等人猛然想起一个问题。

在小荣的世界里,他们看见了八人组中的七个,还剩一个艾米丽游荡在真实的世界里,她是小荣放出去的钩子。

是不是还少一个人?

彼得去哪了呢?

林棋冰一行人匆忙赶往狗洞之外,他们非常饿了,饿得双腿发软,但没人敢吃油画画成的肉夹馍和煎饼果子,他们来到小荣和彼得曾经先后坠落的井盖前。

其实那里没有井盖了,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圆口子,仿佛没有底一样,沐朗扔进去一颗虚幻的光球,直到他们看不见光球的位置,不得不远程熄灭它,它都没有传来碰壁的效应。

“彼得老师不在这里。”林棋冰皱了下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说,真实世界里的颜料人是谁?”

主播们全都安静下来,他们之前不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剧本世界设置几个随机生成的鬼怪,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一个游荡在星空楼内,满身颜料却令人见之作呕的“艺术品”,它的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林棋冰趴在井口,往里说了句话:“小荣,你想要彼得吗?把彼得带给你,你放我们离开校园,怎么样?”

过了良久,底下传来小荣细微的声音:“带他来……”

狩猎和反狩猎的转换就在一瞬之间,得知抓捕颜料人是完成任务的必要条件后,林棋冰等人不再害怕它,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可颜料人就像畏惧小荣,能撕裂空间的羽毛不会出现在小荣附近,他们足足在校园里逛了二十分钟,才在一棵树下重新看到羽毛。

颜料人跃跃欲试,主播们更是守株待兔,黑线撕开的一瞬间,那只血红色的胳膊探进来,被几道邪祟触腕牢牢卷住,颜料人开始嘶吼。

它的小臂“啪”地一声折断了,挣脱触腕的束缚,但又橡皮泥般重新粘合为一体,颜料人冲主播们“啊嗷”了一声,它身后跃动着另一种不同于此地的色彩,极度污浊的暗色,但不具有任何恐怖美感,肮脏得像洗过一年画笔的水。

一声霹雳在云霄之上炸响,林棋冰等人的视野暗了两帧,不足以在视觉神经留下任何信息,但他们全都被恐怖感击中。

林棋冰有种直觉,那声霹雳不属于这个篇章,是篇章之外的某个存在发出的,危险至极。

“糟糕。”迟一婉说:“颜料人在吞噬小荣的世界。”

颜料人仿佛被霹雳注入了某种力量,它污浊的颜色开始蚕食油画中的光明校园,两厢拮抗,令人惊讶的是,小荣竟然在败退。

颜料人变形的大嘴开始微笑,带着得意洋洋的情绪,它很熟练这么做。

林棋冰开始奔跑,快速说道:“小荣生前死后,从来没能完成过一次对彼得的反击,她是绝对的弱势者,前面懵懂,后面……”

她不太能形容得上来,迟一婉接着说:“后面就是吹狗哨效应,因为小荣被彼得精神霸凌过太多次,她一遇到彼得的攻击性,就只能下意识自保内心的平静安全,没办法反抗。”

唯一的一次反抗还是未成功的,小荣在梵高杯报名开始前一天死了!

彼得说:“你出校门就是个死。”

小荣就真的失足溺死在校门外的井盖里了。彼得这个扫把星!

这也解释了小荣能对八人组下手,却一直没办法奈何彼得的原因,直到彼得被曼森的死吓破胆,失足掉在井道里,小荣才算是报了一半仇。

林棋冰忽然有了主意,“我们应该帮小荣完成那次没完成的反抗。”

沐朗眼睛一亮:“你是说梵高杯?”

林棋冰点头:“你猜之前咱们创作《死债》的时候,是谁握着我们的画笔?”

颜料人的进攻仍在继续,主播们竟然收起了武器,将之前的画笔各自拿在手里,直播大厅评论区热闹非凡——

“哟呵,他们在干什么?”

“刚进来就看见刺激的了,说起来,冰神他们这个篇章怎么这么长?是所有队伍里难度最高的了吧?”

“是的,我都熬了一天一宿没合眼了,困死。”

“有从隔壁视角过来的吗?他们最好快点,钱默东快被血鳃那伙人打死了呢。”

林棋冰直面向带着污浊之色、缓步爬入这个世界的颜料人,低喝道:“彼得,你睁开眼睛t看看!”

颜料人被几条邪祟触腕暂时拦截住,但它马上就要挣脱出来了。

林棋冰和其他七人一同挥动画笔,他们和颜料人脚下出现了一条滑梯,就像故事里的神笔马良。

滑梯如蛇自动拱起脊背,他们疾速朝校园外的一个方向滑去,颜料人意识到什么想要逃脱,却被胡九万画出的一只巨型苍蝇拍拍了回去。

胡九万摸着手:“哎嘿,我第一次画得这么好看!”

栀子无语:“那是你画得嘛,老舅。”

林棋冰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了,这是小荣画笔下的世界,而主播们,就是小荣肢体和笔触的延伸。

等着被真正的才华和天赋按在地上碾压吧,该死的彼得。

第313章

林棋冰等人加速将彼得往校园外的井盖拖拽去。

彼得不断挣扎,他身上迸发出污水一样的色彩,组成各种孱弱的生活物品,球拍和钢笔什么的,来当做武器攻击主播们。

但主播们背后持笔的手是谁?是小荣。

两人的差距终于在此刻被明明白白摊在台面上,被小荣附体的主播们快速创作出更大更有力的武器,彼得惨叫着,头顶一只电蚊拍滋滋作响,身上被极为逼真的藤蔓扭缠。

在离开狗洞之后,面对青灰色的马路, 彼得终于抓住机会, 他身上的颜料块层层炸开,他短暂脱离了主播们的控制。

彼得冷笑道:“比不过你, 难道还毁不掉你吗?”

他身上开始涌出黑水,从身体内部核心向外喷涌,带着腐蚀性的“咝咝”声,每沾染到小荣世界的一处,就将那些笔触尽数污染吞噬,变成墨汁倒扣般的废品。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彼得那双颜料干涸堆积成的眼睛, 碎肉一样转过来, 恶狠狠地笑:“不会做人的家伙, 尊师重道都不明白,给我回下水道里去吧!”

林棋冰等人一时竟被他僵持住了,他们双手都快抡圆了,如同生产一个个物件的流水线,可比不过彼得污染的速度,他简直就是行走的垃圾桶。

“得想个办法。”迟一婉焦急地说。

林棋冰忽然叫停了,“咱们不能继续画这些东西, 刀剑枪支都不管用。”

“那画什么?”迟一婉刚画完一只狼牙锤,又提笔画起了□□。

林棋冰猛然抬头:“画火!”

如果注定要被彼得喷洒脏污,那就点一把火,把这一切,把彼得,把所有人都燃尽吧!

让焚烧的烈火来成就小荣最后的作品!

同伴们看向林棋冰的眼神写着“她疯了吗”,但习惯使然,他们在质疑之前已经开始执行林棋冰的指令。

小荣显然很喜欢林棋冰的想法。

一簇簇火焰从八支画笔下喷涌出来,它们是金色、银色或者红色的,如同神鸟的尾羽,但不让人觉得美。

因为在感受到美丽之前,先抵达他们神经末梢的是剧烈的高温,还有那种焚尽一切的决绝,这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完全是阳光雨水一样、将自己当做自然客观的理所当然。

小荣的画作就是这样的,那种燃烧一切的笔触,连画作者的生命也在燃烧。

火焰果然奏效了,彼得被火光沾上的第一秒,就尖叫着缩成一团,不仅是他,周围所有场景——不管是小荣构筑的还是彼得污染的——都被风吹似的蠕动起来,它们开始自燃。

林棋冰等人的眼睛很快睁不开了,面对极致的光与火,整个世界烈烈焚烧,他们被一股凝着火焰的风吹起来,送到那丢失井盖的井道附近。

沐朗说:“我感觉不到手和脚的存在了。”

栀子叫道:“我们是不是已经被烧成了灰?”

彼得,已经没有彼得了,他变成一滩浊色混杂的粘稠污水,就像污染地区的雨后,下水沟里漂过的刺鼻的彩色油光似的,那滩污水直直流入下水道。

污水之中,有一个脚趾大小的油画小人悄然爬出来,蹦蹦跳跳要往外跑,它五官线条稚拙,但眉眼清晰,像是少年时的彼得的自画像。

小小的彼得趁着大家不注意逃跑,却被下水道里伸出的一条十几米长的苍白手臂追上,它被从后面捏住,尖叫着被带回下水道里。

迟一婉叹了口气:“彼得对艺术的初心,只剩当年那么小的一点点了。”

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就在林棋冰等人以为篇章1即将结束的时候,小荣从井盖里出来了。

她是爬出来的,用一个略带笨拙的姿势,站起身拍拍灰,那张和宁静静相同的脸冲他们笑笑:“谢谢你们,还有,对不起啊。”

前一句是对主播们说的,后一句可能是对曼森八人组说的。

校园的场景在迅速恢复,变成油画一样的世界,完完全全出自小荣的手臂,远处又传来八人组说话玩乐的声音,他们将在小荣的世界永生。

林棋冰发现小荣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就连彼得长久的打压都没改变这一点。

小荣当场画了一枚井盖,用脚尖踢着它,挪回黑洞洞的下水道顶端,那里终于被封死了,彼得的哀嚎被封藏于地下。

一切东西都归于它们该去的地方。

“主播请注意,篇章1 【焚-高】即将结束,恭喜完成任务!请做好准备,载入篇章2 ,道具奖励发放中……”

林棋冰想到了决赛剧本会分为几个篇章,但每个篇章都能拿一次奖励也挺好的,他们松了口气。

周围的油画世界还没有消失,侯志说:“老钱应该也安全了吧。”

系统时间显示,距离他们与钱默东告别,其实才过了十分钟。钱默东应该能在血鳃手下撑十分钟吧?

林棋冰问小荣:“我们能回到现实世界吗?我们的同伴还在星空楼外面。”

小荣淡淡微笑:“回不去,这里将一直保持油画世界的状态。”

众人心中一惊,小荣继续道:“不过请别担心,这个篇章的外来者随着剧情结束,都被清退出去了,没有发生任何死亡事件。”

主播们的表情振奋起来,钱默东还活着!不过林棋冰却谨慎地看了小荣一眼,就算她是觉醒boss ,对剧本知道的也太多了吧?简直是打破第四面墙。

小荣的声音微不可察,对林棋冰说:“听说学校之外有一个长满蘑菇的地方,您有机会一定要去那看看。”

小荣的身影开始消失,她挥挥手:“我得回到校园里去了,有机会再见。”

“……林团长。”

林棋冰骤然瞪大双眼。

#

篇章1结束了,他们的外出禁制消失的瞬间,每个人手里都多了样道具。

决赛剧本不愧是决赛剧本,单独一篇章的道具奖励都和之前完整剧本的一样重要,侯志迟一婉等人每个人都拿到一张明信片,上面印着一张小荣作品集里的画。

备注说明:画作可以营造一个时效五分钟的幻境世界,一次性使用。

也就是说,他们遇到危险可以躲入幻境,但敌人好像也可以追进来。

林棋冰作为篇章1的mvp,奖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她手里出现了一团颜色混杂的软泥。

迟一婉说:“有点像橡皮泥,又有点像半干的油画颜料。”

这东西的介绍说,使用者能用它捏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反正只有一次使用机会,最大成型体积就是一个人那么大,捏出来的人可以自由行走说话,捏出来的动物会叫,东西可以用。

但都有损耗率,等损耗完了也就没了。

林棋冰有点嫌弃地甩甩手,她的道具奖励不会是彼得的化身吧。

咦惹。

主播一行人往校园外走去,走出一段回头看的时候,再次感叹校园建筑的轮廓其实像极了提灯人驻地。

提灯人们会永远变成鬼怪吗?忏悔之城应该没那么变态吧。决赛结束后应该会恢复原样吧。

其他地方没有进入决赛的主播们,是不是也变成决赛剧本里的鬼怪和npc了?

不过,只要林棋冰等人最后取得胜利,就有和系统谈条件的底气。

不管是为了回到地球,还是为了变成鬼怪的朋友们,林棋冰都得奋斗。

侯志打了个呵欠:“不知道篇章2的地图会设置在哪个驻地。”

他的嘴很灵,话音未落,周围传来系统的声音——

“主播请注意,篇章2 【雪原】即将开启,请做好准备!”

“篇章2具有高自由度和互动性,主播们可以在地图内任意探索,完成任务,但请警惕随机触发的剧情,记住,这里危机四伏。”

踏出路口的那一秒,远近场景瞬间清晰起t来,林棋冰等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好,好新的地图……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古典、欧式、现代各个元素杂糅的城邦,有点蒸汽朋克的意味。街边黑框路灯里跳跃着火苗,一块块铜色砖石在脚下延伸,周围的店铺的建筑歪歪斜斜,无论高低都点缀着霓虹灯牌。

这里的光线虽然迷幻,但总体偏暗,以紫红棕黑色调为主,好像一座永夜的城市。

而他们顶空则是无尽的夜色,既无繁星也无地球,只有茫茫的暗色天空,那种暗色说红不红,说灰不灰,像是某个火烧云凝成厚厚的云层、即将落雪、故而天边红光透入暗夜的色泽。

侯志张大嘴巴:“这天儿,看着要发生坏事似的。”

沐朗跟着张大嘴巴,抬头露出呆呆的表情:“像一块贴在我们头顶的西红柿皮。”

林棋冰等人告别背后的大学,走入灰锈红色的城邦,根据方向,他们正在接近的是昨日派对驻地。

他们自己的地方。

黄昏街区已经失去了明快繁盛的风格,原本他们总部的位置开了一间巨大的酒吧,堪称酒吧塔,酒吧塔门前的台阶和总部大楼一样有二十二层。

林棋冰等人走进去,心里有点发酸,她看见一个眼熟的小伙子头戴黑色猫耳朵,身穿绅士马甲,正端着盘酒走来走去。

见新客人上门,小伙子转身迎过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他的上唇被两颗尖长的犬齿支出来,那对长牙的尖端几乎跨过下唇、抵在他的下巴上。

小伙子的眼睛是黄黑黄黑的,显然已经被修改设定,他不再是人,而是混杂着剑齿虎元素的怪物。

“您好,客人,欢迎光临圣洁酒吧,请问来点什么?”小伙子闷声闷气。

圣洁酒吧?林棋冰看了眼黑色内墙上挂的羊骷髅头,还有一只白骨手戳着白蜡烛形成的烛台,心想,这哪里圣洁了。

他们来到柜台,里面的酒保也是个老熟人,叶妙钧穿了件有点像德古拉的血红斗篷,起初林棋冰以为她被设定成吸血鬼了,但叶妙钧整个人是银色的,从眼睫毛到嘴唇,都是半透明的纯银色,让人想起月光或者银子塑像。

叶妙钧现在非人感很重,冷漠看向林棋冰等人:“喝点什么?”

她用冰凉的手指将菜单牌往前推了推,林棋冰看菜单,发现这酒吧卖的东西比栀子当时的“红莓贝加尔”还要邪典。

眼球金汤力。

人的舌头与毛细血管龙舌兰。

血浆蛋酒(无酒精版)。

林棋冰很难理解,都无酒精了,为什么还非得加点血浆,血浆比酒精更重要吗?

最终,他们八人共同要了一杯看上去最安全的“末梢雪莉酒”。

叶妙钧——酒保鬼怪用银色眼珠看了他们一眼,收下标价的五百点券,冷哼一声:“吝啬。”

她好像有言灵能力,言出法随,林棋冰等人头顶出现了一个称号头衔,惨绿色的【吝啬】二字。系统毫不吝啬,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一顶这种称号。

【吝啬】:时效12h 。您是一个吝啬的客人,对金钱看得太重,这将使无回之城内所有店铺人员为您提供最低质的商品,高消费场所则不欢迎您。外界初始好感度扣除20% 。

林棋冰等人惊呆了。

谁差那五百点券了?明明是那些酒听着就没法喝好不好。

这家“圣洁”酒吧不仅不反思自己,还要说别人吝啬?

为了避免负面效果,迟一婉财大气粗地拍出点券卡,对银色酒保说:“再给我来七杯。”

酒保冷漠地看过来,收回目光:“抱歉,您的支付方式有错误。”

主播们这才看见,柜台上刻着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本店首次消费点券买单,二次消费须以特别方式买单。

迟一婉问:“什么是特别方式?”

酒保指了指身后很像邪典装饰画的人体器官图,说:“用眼球、手指、耳朵、血液或者心肝脾肺肾。大脑也行。”

主播们惊呆了,难道这家圣洁酒吧的酒水,是取之于客供之于客?

很快,那杯给林棋冰一行人冠上“吝啬”称号的末梢雪莉酒被端上桌,它的确没有名字那么无害。

因为末梢是神经末梢的末梢。

玻璃杯的暖色酒液散发着蜜糖的味道,但里面浸泡着极为完整的神经末梢,树状,无数枝节扩展,末端很细,柔软地在酒杯中悬浮着。

胡九万挠了挠头:“哦,这杯酒不太大,不够八个人分的。”

但有一个共识是,这杯酒必须得被喝下去,如果他们扔下它离开,说不准会被冠上“浪费”之类的负面头衔。

最终林棋冰等人决定猜拳。

那个倒霉蛋是侯志。

侯志颤巍巍举起那杯酒,咽了口唾沫,说:“怎么总是我啊……”

运气不太好的侯志眼睛一闭,端起酒杯,一仰脖就将那杯液体倒进嘴里,它也的确只能供一个人引用,因为酒液就像一块完整的果冻,头尾相连不断地整个滚入他的喉咙。

侯志掐住自己的脖子,满面痛苦:“哦天哪,那个神经末梢,它是活的……”

林棋冰等人瞪大了眼睛。

侯志崩溃地说:“喝进嘴里时,它抱住了我的舌头!”

主播们想起那网状的神经脉络,不由得一阵恶寒,所幸侯志没产生什么不良反应,或许这酒就是想恶心他们一下。

一群人再无兴趣和老朋友照面,你推我搡地离开了圣洁酒吧。

接下来去哪呢?

林棋冰拿出手机,联络信号显示完全被屏蔽,她说:“去钱默东的驻地看看吧,还有临时市场。”

他们选择先找到钱默东,如果篇章2的地图在整个忏悔之城里,那么和其他队伍的主播相遇是早晚的事。

林棋冰等人朝驻地西侧边缘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挺熟悉的面孔,都是昨日派对的主播,他们完全被设定成非人类,要么头顶兽耳兽角,要么带有其他怪异的特征。

有一个身穿锦绣长袍的胖身影站在路口中间。

那是做家纺生意的罗老板。

罗老板穿了一身暗金色的袍子,袍子下摆打了成千上万道叠在一起的褶,让他看上去像一架风琴,他同样泛着金光的脸笑嘻嘻的,闪过市侩的笑容。

经过罗老板的瞬间,林棋冰等人眼前自动浮现一段文字。

[黑市商人向你们问好,并强行发布任务。 ]

篇章2任务1的标题出现在任务面版,这个任务的名字叫【躲】。

罗老板飘飘忽忽飞行到他们面前,和煦但陌生地笑道:“你们好,请帮一位可怜的家伙找到失踪的女儿,限时12小时。”

林棋冰等人愣了一下,正如系统所说,无回之城里充满各种隐藏剧情,他们触发了其中一段支线。

罗老板:“请让我提醒你们,雪落下时尽量不要出门,也不要看向窗外。霹雳响起时……绝对不要睁开眼睛。”

如同应和罗老板的话,夜空之外隐隐有雷声滚动,但还没形成所谓震耳欲聋的霹雳。

林棋冰问:“失踪的女儿有什么特征?”

罗老板回答:“失踪的女儿是白色的,她最后的痕迹出现在一栋长有黑树木的小屋子边上。请尽快找到她,把她带回她的家人身边。”

林棋冰:“如果没能完成,会有惩罚吗?”

罗老板神秘道:“失败会带来厄运。让我算算。”他短短的手指在盘动一串金珠子,表情空茫,随即说:“那会是一场持续很久的大雪。”

说完这句,罗老板当即闭上嘴巴。

篇章2的名字就叫【雪原】。

但篇章2任务2分明是寻人,为什么标题叫做【躲】呢?

谁躲?躲谁?是失踪的女儿躲起来了,还是林棋冰他们必须在寻人途中躲避某种危险。

告别了罗老板扮演的黑市商人,林棋冰等人继续向前,他们很快在另一条街遇到一个神色仓皇的男人,对方脸色苍白,身穿灰扑扑的烂衣服,说:“我快冻死了!我快冻死了!”

那个人的脸是王老板,开生鲜超市的那个。

林棋冰等人走过去,想要帮助他,但李再拿出来的厚夹克在递过去的那一秒,就变成一件破破烂烂、透着光的旧衣服。

主播们头顶的“吝啬”头衔亮了亮,显示:由于吝啬,你们只会把最不好的东西施舍给别人。

靠。

但无论如何,那件漏风的旧衣服被披在王老板身上,给他带来一点点温暖,王老板扮演的穷苦男人说:“要下雪了,要下雪了。”

林棋冰等人没法继续帮他,只能留下几件好衣服变成的破衣服,还有一只精钢烧烤炉变成的废铁小炭炉,往前走的时候,他们听见用t炉钩子捅杂炭块的王老板发着抖说:“我的女儿可怎么办啊……”

他们停住了脚步。

难不成王老板扮演的就是失踪女儿的父亲?

林棋冰正要和王老板说话,只见他忽然大叫一声,脸上长出灰灰的硬毛,四肢着地,一下子腾起到半空中,朝主播们扑过来。

非常好,就知道他不是人。

主播们敏捷躲开,可王老板更加敏捷,他的眼睛闪起幽绿色的光,身上洋溢着腥臭的气味。

林棋冰猛拽即将被扑到的侯志,侯志一屁股跌坐在地,旋即叫得如同杀猪:“啊啊啊嗷嗷嗷!!我的骨头要碎了,好痛啊!”

他们不知道侯志发什么疯,但是这里的打斗已经引来不少非人过客的注视,这不是个好现象。

林棋冰带头朝窄巷子里跑去,好在没有谁比她更熟悉昨日派对的地形,几次甩尾急转弯后,他们终于摆脱了恶狼一样的王老板。

迟一婉说:“他真的是失踪女儿的父亲吗?”

李再说:“你们看过狼人电影吗?他好像一个狼人。”

栀子骂了句脏话,然后问了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的女儿,是不是已经被他吃了?”

所有人都抖了一下,沉默在蔓延,沐朗忽然问侯志:“猴子哥,你干嘛抖个没完?”

侯志的一只手撑在墙上,他还在抖,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终于,侯志回答道:“我刚才摔得好痛啊。”

胡九万点头:“骨折都没你这么喊的。”

侯志捂着自己的尾巴骨,说:“真的好痛,就像痛觉神经背放大了一万倍,我自杀的心都有了。”

林棋冰等人想起来了,侯志喝了那杯末梢雪莉酒,难不成它让他变得神经敏感、分外娇嫩?

侯志还在抖。

栀子忍无可忍:“这么疼吗?别抖了,我心烦,要不我给你施个咒,隔绝一下感官?”

侯志比了个“嘘”,看向自己贴着的那面墙壁,里面应该是巷子两边的房屋,他说:“里面有人,在呼吸,我能感受到ta呼吸的节奏。”

感受到呼吸的节奏?

林棋冰等人的目光聚焦在侯志贴墙的手掌上。

难道他的神经被那杯酒变得敏感了无数倍,连最细微的震动都能感受到?

那酒原来是个好东西吗!

迟一婉问:“你……隔着空气,或者顺着对方的身体-地面-墙壁,这么拐弯也能感受到吗。”

“不知道,但现在不是那样的。”侯志摇了摇头,抖个不停,他看向那面墙壁。

他说:“里面那个人,就紧贴在墙壁内侧,几乎和我们站在一起呢……”

第314章

林棋冰等人僵住了。

侯志还信誓旦旦地点头:“喝了那杯酒之后, 我的神经就特别敏感,真的能感觉到墙后面有人。”

还没等主播们动作,巷子里的一道门就开了, “嘎吱”一声后,有个佝偻的身影走出来,说:“你们是谁呀?”

林棋冰等人看过去,只见一头梳理顺滑的白发,那个老奶奶就像所有童话里的老奶奶那样,穿着彩色羊毡的上衣,下面是绒绒的裙子,整个人面目慈祥,看见他们松了口气:“原来是人类啊。”

风越来越大了, 好像一双无形的手在弹奏这座城市,空气陡然变得很冷,林棋冰等人打了个寒战。

老奶奶招招手, 焦急道:“快进来,孩子们,一会要下雪了!”

林棋冰等人并没在老奶奶身上察觉到鬼怪的气息,他们跟着直觉,选择进了老奶奶的家。

这同样是一处□□般的小屋子,所有东西都和老奶奶的毛毡衣服一样多彩但是旧旧的,有长着恶魔犄角的彩瓷茶叶罐,壁炉里时不时蹦出火星子,老奶奶给所有人都泡了一大杯热茶。

林棋冰和李再对视一眼,探测仪器什么都没显示,但之前侯志喝末梢雪莉酒时也没显示。至少这茶里面没有明显害人的东西。

她尝了一口,茶水一入口是甜的,而后带着浓浓的茶叶苦涩,回甘还是淡淡的甜,而且一喝进去就感觉喉咙热辣辣的,整个身体都暖起来。

老奶奶坐回摇椅上,拿起棒针和织了一半的毛衣,那毛衣的样子有点怪,颜色乱七八糟,她微笑:“茶里放了姜,对身体有好处。”

在小屋的眼球形灯泡照耀下,林棋冰才看清老奶奶的样子,倒吸一口气。

她是老年版本的覃老板,就是开医药店的那个清冷的女生。

其他同伴也认出来了,他们感觉有点亲切,老奶奶覃老板应该扮演的是正面角色……吧?

林棋冰把茶杯放在手里焐手,对覃老板说:“您好,请问您知道街道外面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吗?”

老奶奶覃老板想了一下,事实上,他们以为她短暂地睡着了几秒钟,然后覃老板说:“你指的是那个一直在找女儿的流浪汉吗?”

她比划了一下,动作让她脖子上旧旧的珍珠项链摇晃,说:“那个穿着很脏很薄的衣服,总是瑟瑟发抖的男人?”

林棋冰说:“对!”

侯志说:“他还想打我们!他脸上有——有——”

他说不出来了,如果老奶奶是那个男人的同伙,或者和他的境遇存在某种关系,贸然说他脸上长出狼毛,根本就是个狼人,岂不是自讨苦吃?

老奶奶疑惑地看向他们,“你们是说他脸上会长毛吧?唉,说起来真可怜,街坊邻居都觉得那是一种基因病,反正他一发疯就那样。搞得我们想对他好点都没办法。”

迟一婉抓住了重点:“发疯?”

老奶奶捋了捋珍珠项链,它们泛着黄,每一颗都不再光润了,珍珠是一种很难永远保持美丽的东西,它不像宝石,岁月会磨损以致暗淡,但它们仍在老奶奶的羊毡开衫里面、内穿毛衣外散发着淡淡的温润的哑光。

老奶奶说:“是的,他会发疯,朝每一个试图帮助他的人。”

林棋冰等人有些惊讶,转念想起,刚刚不就是给了他衣服和炉子之后,才被发狂的男人追上来的吗?

老奶奶耸耸肩,说:“我们这条巷子的居民都有好心肠,有人想把他带到家里吃顿饱饭,还有人想过帮他找个住处,完全是我们大家出钱,可是一对他好,比如给他送去吃喝或者要把他领进温暖的屋子里,他就会变成疯狂的怪物。就像是怎么都不肯被人收养的流浪动物。”

林棋冰点点头,又趁热喝了口茶,老奶奶的壁炉供热效率不高,只是屋子小,所以能维持还不错的温度,不过茶水残余的温度还是很珍贵。

“您知道他女儿的事吗?”

老奶奶说到这来了兴趣,放下织了一半的毛衣,又颤巍巍去拿出一碟子糖果,剥开一颗放在自己嘴里,将盘子往林棋冰那推了推,“这里的人全都知道,他总是念叨自己有个女儿,唉,可是谁见过呢?自从他在这就是独身一人。有人猜因为他的疯病,所以他家里人把他赶走了,真可怜。”

林棋冰看了眼那盘蠕动的糖果,它们呈现出虚假的非常人工的艳色,在糖纸里扭动着,还有一两颗能蹦起来不太高的高度。它们像一盘虫子。

老奶奶可能很久没和人说过话,心满意足地吮吸了一口糖球,神秘道:“但我可不那么想,我可不是把嘴唇莫吉托当甜水喝的傻瓜,只知道说而不知道思考。那个男人的疯病没准和雪有关。”

“雪?”众人异口同声。

老奶奶很满意这种效果,慈祥地说:“是啦,雪。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外头来的吧?我们这里时不常会下雪,下雪的时候大家都躲到屋子里,只有他,那个疯疯的流浪汉敢在外面游荡,是雪把他变疯的。”

“哎呀!”胡九万被壁炉冒出来的火星燎了下手,赶紧拍了拍,问:“这里的雪会让人发疯?”

老奶奶的表情又迷糊起来:“不会。”

他们完全被绕晕了,老奶奶反而一副嫌弃当代年轻人智商的样子,说:“雪不会让人发疯,只会让人消失。”

“那个流浪汉为什么没消失呢?”

老奶奶有点不耐烦了,耐着性子说:“可能因为他疯了吧?谁知道呢。自来就是这样的,每个走入雪中的人都会被雪夜吞噬,再也没法回来。”

所以狼人流浪汉是唯一的异类。

他没消失在雪中,但代价是他疯了,等等,他疯了这件事到底是因还是果?

林棋冰等人敏锐地察觉到,这地方——起码昨日派对驻地的雪具有吞噬人和使人失踪的特性,之前酒保叶妙钧也说过,记得躲开雪。 t

“真的没人见过他的女儿吗?”迟一婉不死心地问。

老奶奶覃老板的脸在火光中一半亮一半暗,显得有点可怖,她没再回答,只是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迟一婉。

主播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件事。

如果一个人在雪中缺衣少食,饿到不行却吃不到东西的时候,假如那人是个狼人,假如他身边有个鲜嫩多汁的小孩,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沉默下去,不再说话,老奶奶也没再请他们喝第二杯热茶。

坐了一会,林棋冰等人准备向老奶奶道别,将送给她的一条丝绸手帕——那东西是个稀有级别道具,效果是能擦干净陈年污垢,将普通物品的状态还原到以前的时候——放在桌上。

说清楚它的作用后,老奶奶比之前更高兴了一点,道:“我可以用它擦干净我的壁炉、我的茶叶罐,哦对了,还有这条老项链!”

几人正待离开,窗外却纷纷扬扬飘下雪花,几乎是顷刻之间,外头就下起了大雪,老奶奶拍拍手:“得了,你们住在这吧,等雪停了再走。”

可能是丝绸手帕的效用,老奶奶抱出了很新的三床厚被子,数了数他们的人头,说:“可能得打地铺了,你们自己分被子吧,如果冷,我再把壁炉烧热一点。”

主播们的心情并不轻松,他们的寻人任务有时间限制,而据老奶奶说,雪一下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停歇了。

老奶奶越过他们,把窗帘拉得一丝不透,屋里昏暗下来,只有窗户变成一个散发红光的巨大方块,寒风刮过玻璃发出响声,她忽然有点严肃:“该睡觉就睡觉,不要往外看哦。”

林棋冰等人有点奇怪:“为什么?”

老奶奶回答:“很多人消失在雪中,但雪幕里也会有不是人的陌生东西走出来。”

林棋冰等人答“好”,老奶奶自顾去巴掌大的洗手台边稀疏,随即一转身,消失在一处墙上挂着的帘子后面。

“晚上好。”

开门关门声传来。

他们这才发现,这逼仄小屋其实有另一个房间,就在帘子后面,可能是老奶奶的卧室。

现在小客厅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没打地铺,各自坐在沙发和板凳上,迟一婉和栀子用一条被子盖住腿,又邀请林棋冰也蜷进来。

真的要睡觉吗?在这样一个亲切但陌生的地方,总感觉有什么事会发生。

“好安静啊。”侯志说:“只能听见外面的一点点风声。”

连壁炉噼啪的声音都弱了下去,雪夜就是会吸收所有声音,让什么都传不进来,什么都传不出去,包括尖叫声。

林棋冰等人就听见了微弱的尖叫声,在窗外很远的地方,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看一眼的时候,尖叫声消失了。

她盘腿坐在一把椅子上,凝思片刻,说道:“如果一直拉着帘子不能看窗外,我们怎么知道雪什么时候停下呢?”

说着,她来到窗边,悄悄挑起一点窗帘,朝外面窥视一眼。

老奶奶说得没错,大雪中的巷道寂静空荡,没有一个人走在外面,居民们全都躲起来了。

胡九万依着壁炉,和侯志挤在一条被子里,他们还夹带了阐鸢,胡九万说:“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冷?”

的确变冷了,隐秘的气流吹过室内,让主播们瑟瑟发抖,可面前的窗帘一丝不动,到底是哪里在漏风?

而且遥远的天空方向仍然有隆隆怪声,雷霆般滚动在云层上方,奇怪,下雪的天气会打雷吗?他们记不清了,但好像是不打的。

林棋冰站在窗边,谨慎地调整角度,忽然说:“外面有人在!”

是那个流浪汉。

他仍然衣衫褴褛,在巷子外的那个地方蹲坐着,雪片时不时遮掩他的身形,下一秒他又露出来。

天杀的,这场怪雪的雪片实在大极了,每一片都像白羽毛,非常阻碍视线。

林棋冰站在那看了一会,流浪汉好像消失了,但遮住视线的雪花落下后,他又还在那里,她揉揉眼睛。

流浪汉待着的地方很快堆积起一个白白的雪包,他与积雪融为一体,看不见了。

但林棋冰的潜意识告诉她,还有东西在雪中行动。

是一个小黑点,她震了震,那个黑点在街道遥远处,好像……在往这边靠近?

雪片被风吹得打旋,根据近大远小的视觉效应,黑点总是会被雪片遮住,但当遮住的雪片散去时,它……

它就会朝林棋冰等人靠近一段距离!

这感觉像是瞬移,或者黑点在林棋冰目光被遮蔽的时候高速移动了。

林棋冰想起一个小孩子常玩的游戏,叫123木头人,每当扮演“木头人”的孩子回头,其他孩子就不许往前跑。

对木头人来说,每次回头,突袭而来的敌人都会更近一些,往往造成很惊悚的感觉。

但无论怎样,最终突袭的孩子们都会到达木头人背后,“啪”一下拍在ta的后背,于是木头人在规则下输了。

现在那个黑点,就像在和林棋冰玩这个游戏,每次被雪花和它的影子重合,视线被阻断,都代表它越来越近,最终会唰地突脸出现在林棋冰眼皮下面。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想要拉上窗帘回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整个人的肌肉僵直,双手和上半身能动,但脚就像被粘在地上一样。

怎么回事。她有点后悔,刚刚是不是作死了?

游戏已经开始,不能叫停。

林棋冰在心中大骂自己,快想!对了, 123木头人这个游戏是有规则的,除了奔袭的孩子们不被看见时要往前跑,被看见时要停住不动,那么木头人具体应该在什么时候回头来着?

哦,想起来了,木头人要面对一道墙或者一棵树,画出“正”字或者某个对手的名字,每写完一次就能回一次头,这很考验木头人的敏捷度。

如果木头人写完规定的次数,还没有孩子拍到ta的肩膀,就宣判木头人胜利。

而木头人回头时,倘若奔袭的孩子没刹住车,在木头人的视线中动了,木头人也会胜利。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现在游戏规则在这,她该怎么玩,才能打败那个怪异的黑点?

屋子里越来越冷,林棋冰感觉背后有风在吹,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身后侯志等人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听不清。好像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窗户内侧起了一层雾气,不影响视线,林棋冰忽然福至心灵,伸出一根手指,在玻璃冷雾上写字。

她先写了个“正”字。

窗外雪花飘动的速度放慢了,这不是个好现象,因为它们一朵朵地滞涩在空中,让她目光被阻断的时间更长。

黑点已经从巷子末端,彻底进入巷口。

林棋冰心中一紧,这个玩法有用,但写的字错了!

想当然地,林棋冰在雪花散开的时候,目视着定格在二十米外的人形黑影,赶紧又写了三个字,流浪汉。

雪花飘落的速度更慢了,黑影再度和几片雪花重合,那雪已经大到不正常,紧贴着玻璃缓缓下滑,让人心焦。

黑影再度出现,距离林棋冰不过十米,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没下一次了。

她的肌肉缓缓放松,被写过的字消失,寒雾重新凝结成一个面,代表又可以写字。

这次再失败,黑影就会来到窗户跟前,或者更糟糕,直接出现在林棋冰身后,拍动她的肩膀。

林棋冰眉头一皱,倏地全身发凉,不是因为巨大的危机,而是因为这个想法。

她手指有点颤抖,但毫不犹豫地开始动作。

这次猜对了。

雪花飘落的速度骤然加快,林棋冰的目光落在玻璃前方的一个点上,那个黑影提前失去雪片的遮蔽,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她眼前。

雾面被写了三个字:老奶奶。

“叮——”系统的提示音响起,但没有后续提示。

林棋冰知道她赢了。

这个小屋彻头彻尾就是个骗局,外面那个僵立的、看不清面貌的黑影无声爆裂,消失在原地。

那是刚去卧室睡觉的老奶奶覃老板。

林棋冰这才拿回身体的控制权,震颤地回过身,迟一婉等人已经站起来,大部分围着她,侯志和栀子则单独在客厅另一头,那道隔着老奶奶卧室的帘子前。

屋内气温越来越低的原因被找到了。

被重物坠住四角的帘子后面根本不是卧室,而是一扇半人高的窗户,敞开着,外面是疾疾风雪,茫然而无边际的雪夜。

林棋冰赢过木头人游戏的效果仍在持续,外头的雪越落越快,索性一次性下完,没过几分钟,雪停了。

迟一婉的声音有点发抖,她说:“你刚刚完全僵在那t里,我们好几个人一起搬你都搬不动。”

侯志也吓着了:“那个老奶奶去哪了?”

狭窄温馨的客厅里,壁炉是熄灭的,茶几空空如也,拥挤在一起的、主播们刚喝过的八九只大茶杯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只空茶杯。

它早已冰凉,里面的茶渍不知多久以前就干涸了。

#

林棋冰等人再次回到街道上,由于刚下过雪,行人非常稀疏,只有两三个头顶恶魔角的青年勾肩搭背,从一个酒吧往另一个酒吧走。

谁也说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甜姜茶的味道还残余在舌根,那个老奶奶再也没出现过。

李再面色有点难看:“她真的是活人吗?”

他们的丝绸手绢也跟着消失了,如果她没存在过,是谁收下了它呢?

忽然,林棋冰踩到了一颗硬物,她把它从鞋底抠出来,竟然是一颗泛着黄的珍珠,中间穿孔,和老奶奶覃老板的项链珠子一模一样。

林棋冰叹气,把123木头人的事说了一遍,主播们不禁想,如果林棋冰没去看窗外,他们就老老实实地在客厅里睡着,任由窗外风雪散漫,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们还会再醒来吗?

林棋冰一行人从另一条巷子钻出去,回望刚刚流浪汉王老板在的地方,他还呆在那。

而黑市商人罗老板漂浮在不远处,他宽厚的身躯转过来,笑声像敲钟:“外来的探险者们,你们的任务怎么样了?要不要购买一条提示?”

林棋冰顿住脚步,说:“什么价格?”

黑市商人应该改名叫黑心商人才对,因为他说:“你们中某人的一只手,或者身上的全部财产。”

简直是疯了,林棋冰正打算拒绝,黑市商人看她的眼光忽然变了,说:“哎呀,这里有一位机灵又勇敢的冒险者!”

林棋冰这才发现,她头顶多了一项新头衔,就挂在“吝啬”下面,新头衔叫“胜利”。

[胜利:恭喜凭借智力和勇气打败一次不可名状的敌人,头衔时效4h。 ]

黑市商人笑眯眯:“勇敢又聪明的吝啬鬼啊,把你的战利品交易给我,我就把任务线索告诉你。”

林棋冰想了想,将珍珠递到黑市商人手里,他们必须赶快完成寻人任务。

黑市商人两根手指搓了搓珠子,将它放进大衣兜里,然后给了林棋冰一枚破旧的信封。

信封是羊皮纸制成,已经磨损出毛边,还皱皱巴巴的,他说:“好了,欢迎下次找我交易。”

林棋冰等人带走了信封,找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打开它,里面是一封手写信。

信纸很旧,炭笔字迹略有一点模糊,这样写道——

亲爱的汤多哥哥,亲爱的侄女茉莉:

你们好!说好的探访什么时候来?我在昨日城镇思念你们,思念得想死了!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了好住处,还有城镇里的特色食品,万分期待你们的到来!

注:请到子夜旅馆来找我,我现在常住在那,不必带礼物,我只盼着你们来。

——你们孤独的妹妹和姑妈,黛尔。

下面还有一处信息被涂改了,看不清写了什么。

林棋冰读了一遍,觉得那颗珍珠换得很值。

她捕捉到两条信息,第一,那对父女汤多和茉莉的确存在,他们是来昨日城镇探亲的,探望对象是汤多的妹妹茉莉的姑妈,黛尔。

第二,双方约好的地点是子夜旅馆,就在城镇里面。

虽然不知道茉莉为何失踪,汤多又是怎么变成狼人流浪汉的,但他们一定去过子夜旅馆!

第315章

林棋冰准备先去找那个子夜旅馆。

可是在整个昨日派对的原驻地——现在叫昨日城镇——兜了一圈, 他们甚至连那种半地下的苍蝇馆子的牌匾都看了,可是根本没有叫子夜旅馆的地方。

天知道,有些店铺甚至没有牌匾, 他们进去之后遇到了很巨大的牛头人怪物, 在又一次被野兽的声波吼叫赶出去后, 一行人站在街头, 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才好。

“这地方根本没有子夜旅馆。”侯志说:“没有一家旅馆叫子夜,有叫子夜的地方,但那根本不是旅馆。”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一家名叫“子夜生活超市”的店门口,那里显然不是旅馆了,里面货架陈列着各种生活物品,比如长满细细密密牙齿的牙刷,或者像一团史莱姆似的在饮料瓶里duangduang弹跳的樱桃汽水。

林棋冰走进店里,做好再次被怪物轰出来的准备,但里面只有个清秀的人类店员,她感到十分亲切,对方长着和她的巡逻守卫队里的一个姑娘相同的脸,冲她微笑。

姑娘说:“您好,来点什么?我们这里新到了飞行口香糖。”

林棋冰挑了下眉:“吃下去就可以飞?”

姑娘笑了笑:“当然不是, 咀嚼它可以给您飞行一样的快感,相信我,这比真正的飞行更爽快。现在金巴旦木欢乐场也在用这种货。”

林棋冰不太想知道金巴旦木欢乐场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她问:“您知道子夜旅馆吗?”

姑娘回答:“子夜旅馆?您是从哪听说的?那是我们老板开的另一家店。”

林棋冰:“请告诉我它在哪吧,说实话, 我们找遍了这里却没找到,它藏得太深了。”

姑娘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林棋冰这才看见她耳边长着一种介于蜥蜴和鸟类之间的膜状耳羽,被遮掩在蓬松的头发下面。

而姑娘侧身出来的时候,一条粗壮的蜥蜴——按尺寸应该算喷火龙尾巴在她身后一闪而过,上面长满刺状鳞片。

原来她也不是人。

姑娘仔细打量林棋冰两眼,这才回答:“子夜旅馆在城镇的最东边,在荒地里面,说真的,就算是老板开的我也和您诚实交待,那地方不适合您住。”

姑娘很健谈,说自己曾经在老板手下做过一段时间货车司机,到子夜旅馆送过货,她说话的时候眉毛紧皱,说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林棋冰问清楚去子夜旅馆要单程两个小时后,有一点犹豫,因为姑娘说最东边的荒地不通车,而且非常容易迷路,来回的话最少四个小时,这样会大幅度消耗林棋冰的任务时间。

林棋冰在店里买了一打飞行口香糖,这玩意贵得离谱,一颗就要大四位数的点券,而且数字吉利,9999。

姑娘笑了,看向林棋冰的表情更加温和,林棋冰拿了两颗送给她,问:“您听说过黛尔吗?还有汤多和茉莉,这三个名字您有印象吗?”

如果黛尔真的曾经在子夜旅馆常住,那姑娘或许见过她。

超市姑娘想了想,面色浮出一丝怪异,回答道:“黛尔?您是说那个黑头发鹅蛋脸,但脸上长了一点点麻子的女人?”

林棋冰点头,那个疑似汤多的流浪汉狼人的脸上也有淡淡的麻子。

姑娘说:“哦那我记得,您想找她的话可别跑一趟子夜旅馆了,应该去蓝日城邦和玫瑰小镇之间的金巴旦木欢乐场,她最喜欢往那去。”

又是金巴旦木欢乐场,林棋冰问明白地址和方向,谢过姑娘,姑娘嚼着口香糖说:“不客气,不过也别太当真,我上次在金巴旦木欢乐场见到黛尔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黛尔也可能不在那,但总得去了才知道。

林棋冰决定先去金巴旦木瞧瞧。

第一,姑娘说黛尔比起在子夜旅馆,更可能在金巴旦木。

第二,金巴旦木是无回之城里一个热闹的地方,时髦点讲就是CBD,有快速悬浮列车通往那,虽然更远,比去昨日城镇外的子夜旅馆用时还要短。

“哦,他们还真是地尽其用。”沐朗说:“从方向和距离判断,蓝日城邦应该是原互助者驻地,玫瑰小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可能是红桃三街区?”

篇章2【雪原】虽然在固定地点发布任务,也就是林棋冰等人在这里撞进这个任务,而其他队主播可能在其他地区领了其他任务。但系统允许他们前往非本地区的任务相关地点。

但原则上禁止干涉其他主播的生命安全,除非昨日派对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他们仍有可能在蓝日城邦或者玫瑰小镇遇到血鳃或者香英兰。

林棋冰感受到系统的恶趣味,而且在乘坐悬浮列车到达蓝日城邦时,这种感触分外清晰。

因为蓝日城邦的城门是一道银蓝色雷光流动的门,处处彰显着伯劳鸟的印记。

林棋冰等人很快在蓝日城邦落地,沿街看到不少NPC ,都长着眼熟的主播面孔,可能由于互助t者凋零得差不多了,这里被填充了一些自由主播。

迟一婉小声说:“我看见刚才走过去一个绿皮肤的人,他和我认识的一个死掉的主播很像。”

金巴旦木欢乐场很好找,到处都是打着金巴旦木烙印的铁皮车,它们免费把要去寻欢作乐的客人载过去,这是一种拉客手段。

林棋冰一行人上了一辆铁皮车,车上乘客半满,几乎每个乘客脸上都带有激动之色,如同饥饿许久的人闻到食物香气,有种不正常的狂欢氛围洋溢在车内。

其中有一半带着鼓鼓的钱袋子,他们的表情相对悠闲;另一半的腰包则有点扁,掺杂着心虚难受和喜悦癫狂两种神色,坐立不安,林棋冰猜后者是超前消费的那种人。

很快车行至金巴旦木欢乐场门口,它如同一座金灿灿的热带宫殿,走进去买完入场券,有迎宾接待,头顶是湛蓝的天空穹顶,细看竟然是蓝色贝母嵌贴的,就连随便一把休息凳都是水晶制成,奢华至极。

这里和林棋冰想的一样,舞厅一样巨大的空间中,摆满了牌桌,还有更加充满现代色彩的各种箱形机器,穿着性感的男女在客人间穿梭,让人心荡神摇的烟雾从客人们的烟斗里喷出来。

但如果仅是这样,那就太小看金巴旦木欢乐场了。

林棋冰看见有个电影院服务生打扮的尖耳朵青年,他在领着一队顾客往欢乐场深处走去,恰好经过一个和他制服同色的菜单立牌。

上面写着——真实扮演服务。

想体验当皇帝的感觉吗?您是最尊贵的暴君,杀死那些横眉批评你的忠臣!更多的钱!更多的美人!还有大臣的配偶!掠夺!掠夺!反抗你的人都要掉脑袋!

广告词相当通俗,但从那个出口走出来的顾客,每一个脸上都带着极致的骄傲,好像自己刚处死过不少奴隶和大臣。

林棋冰想起一句话,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尤其是不受管控的权力。

扮演馆的体验项目不仅于此,还有女巫项目和教皇项目,前者的广告词是让嫉妒你的人发疯和毒死你的丈夫,后者的广告词是围猎并烧死那些不听话的女巫。

这两者的生意都很火爆,甚至有个男人捧着钱袋子在门口求:“让我再体验一次吧,第八次了,给我打个小折行吗。”

刚刚还微笑迎客的尖耳朵服务生此刻身形冷肃,拒绝道:“客人,您的金币不足,请下次再来。”

男人把钱袋子捧高了一点,很悲惨地说:“下次我还要额外买入场券,这是我老婆孩子仅剩的工资,可怜可怜我,打个折吧。”

尖耳朵服务生一挥手,两个熊一样的保安过来拖走了男人,他说:“您再闹下去,真的会被打折。”

旁边有一个刚从暴君体验服务走出来的人,表情犹带睥睨暴虐,看见此情形冷笑一声,骂道:“这种没用的软虫儿,就应该把他的头割下来,挂在城堡的塔尖上!”

林棋冰等人心中发寒,体验服务让他真的变成了暴君。

当尖耳朵服务生转过头来时,林棋冰愣了一下,竟然是刀青。

服务生刀青还在接引一波波客人,刚稍稍闲下来,林棋冰走过去,“你好。”

刀青眨眨眼睛:“客人你好,请问要购买什么服务项目?”

林棋冰在他递来的价格单上看见了一长串数字,她微笑摇头,在刀青的表情变得不耐烦之前,将两颗飞行口香糖放进他的胸袋里。

刀青的耳朵抖了抖,瞬间温和可亲起来,超市姑娘说得没错,飞行口香糖是很流行的硬通货。

林棋冰说:“和你打听个人,黛尔还记得吗?那个黑头发鹅蛋脸,脸上有麻子的女人。你知道她在哪吗。”

刀青的记性很好,林棋冰刚说完就回答道:“哦我记得那个名字,你说黛尔是吧?那是我们欢乐场员工私下的一个传说,用来教育同事不要沉迷欢乐场的典型案例。”

原来金巴旦木欢乐场不仅广开门迎客,连自己家员工都要收割,员工在里面玩有内部打折券,但由此带来的是更无药可救的成瘾,为此债台高筑的笨蛋不在少数,最终结果都不太好。

即便对员工也辣手无情,但金巴旦木的招聘信息仍然火爆,一方面是薪水比较高,另一方面谁不想要内部打折券呢?

林棋冰说:“哦,那您能说说她吗。”

刀青收了东西倒也爽快,主要是他不认为那是个机密,于是说道:“黛尔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沉迷欢乐场入不敷出的女人,我们这的客人很多都会走上那条路。”

林棋冰问:“哪条路?”

刀青有点奇怪林棋冰的问题,答:“工资花没了就用存款,存款没了就卖房子卖东西,所有资产都没了之后,卖自己呗。”

林棋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卖?”

刀青说:“您是第一次到这来吗?这问题可太新鲜了,人有手有脚,还有眼睛头发肾脏,整着卖和拆零了卖都行,怎么不能卖?”

林棋冰感觉有一团铁堵在自己的食道里,“黛尔把自己卖了?”

刀青点头:“据说是这样的。但黛尔有点脑子的——这点脑子把她坑了,她没有放弃自己的器官,但玩小聪明东拼西凑欠了很多贷款。要我说,债台高筑的人比卖眼睛卖神经末梢的人更惨。”

在欢乐场各个角落,随处可见贷款广告,不是外面的第三方野生贷款,而是欢乐场官方主动贷款给客人,不验资,利率比较美丽,但贷来的款只能用于在欢乐场消费。

林棋冰还想问怎么个惨法,但旁边又出来了两个顾客,他们应该扮演的是暴君,她听见他们说话。

第一个人说:“只有两个小时?我感觉在里面过了半辈子!当暴君的感觉真好。”

第二个人擦着双下巴夹层里的红色液体,闻闻手指,说:“啊呦,我早就怀疑了,这是真的血啊,不信你尝尝?”

第一个人白了他一眼:“奴隶的血有什么好尝的?”

第二个人不在乎:“如果这奴隶之前是敌国王子呢?我砍他的那两下可真带劲!”说完,他把手指含在嘴里,旋即呸出来,“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在项目里是王子,在外面不一定是哪个欠债鬼。”

林棋冰现在知道欠了欢乐场钱的人,最终会被带到哪去了。

扮演被砍杀的奴隶和臣民,扮演被毒死的丈夫和被烧死的女巫。

“他们……真的会在项目里被杀死吗?”林棋冰听见自己问。

刀青的态度不太在乎,“谁知道呢?我不负责这一块。但我见多了曾经的暴君和教皇,被当成奴隶牵着脖子放进他们曾经的宫殿。”

他叹了口气:“我只能说,那里面每一声尖叫和求饶都是真实的,完全发自内心,因为他们知道那个扮演着曾经的自己的家伙会干什么。”

又有一波客人到来,刀青离开林棋冰去招呼了。他不知道自己口袋里的飞行口香糖被林棋冰调了包,里面变成清理污染值的道具口香糖。

林棋冰站在原地打了个寒战。

一行人在金巴旦木欢乐场里找了个吃饭说话的地方,大约是为了将客人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这,这里的饭菜都随着入场券有免费供应额度,非常精致,座椅也舒服得像羽毛床,让人待着就不想离开。

他们叫了一份小食拼盘,还有几杯饮料,这个时间的休息区人不多,只不远处有一位男性客人,是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沙发背上搭了条巨大的银灰色皮裘,毛尖透着墨色,皮裘生前应该比刀青变身后还威风一点。

“那东西可真气派。”侯志有点羡慕地说:“不管在地球还是系统里,一条都要好多钱呢,而且没有那么好的货。”

林棋冰拿了块蛋糕,把话题拉回来,她觉得黛尔多半是没了,她的事迹已成欢乐场传说。那么黛尔负债而死这件事,应该发生在邀请汤多和茉莉去昨日城镇之后吧?

应该吧?

胡九万甩甩头:“不对,如果她那个时候经济条件良好,为什么要邀请哥哥和侄女去子夜旅馆住?别忘了,子夜旅馆在整个无回之城的最东面,毗邻荒地,不是什么好住处。”

栀子说:“可能她很吝啬?只是想在亲戚面前显摆自己的富贵,并不愿意掏钱让他们住得舒服一点?”

众人沉默了,但直觉这不是正确答案。

“如果假设在汤多茉莉父女到来时,黛尔已经很穷,甚至欠债了呢?她其实是图他们的钱,可能是借钱,可t能是不舍得卖掉自己,所以要卖自己的哥哥和侄女?”迟一婉说,她不喜欢这个猜测,但金巴旦木欢乐场就是会让人丧失人性。

林棋冰等人的线索又断了,他们现在想找到黛尔不太可能,但或许能找到她最后去过的地方。

李再问:“子夜旅馆?”

林棋冰答:“不,找找体验项目里死伤的欠债者,最后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

如果黛尔最后终结在这里,一定有人见过她,甚至于说,假如可怜的茉莉被她卖到这,那不管是死是活起码会有个终点。

找到茉莉的尸体也是一种找。

他们的谈话被道具静音,但奇异的是,不知如何传到附近那位皮裘年轻人的耳朵里,他走过来,很礼貌地欠欠身,说:“夜安,诸位,你们说的话也是我的心结,我想我们是同路人。”

林棋冰抬头:“你也要找人?”

年轻人点点头:“是的,我要找一个重要的人,ta最后的踪迹是在金巴旦木欢乐场,我不能告诉你们ta是谁,但我已经查到一点了。”

林棋冰请他坐下,年轻人戴着那种盖头遮脸的布帽子,显得很神秘,他的话不多,只说:“如果你们想找从这里被运出去的人,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是最北边的黑死病医院,一个是最东边的昨日城镇。”

哪有医院叫黑死病的?而且怎么又绕到昨日城镇了?

年轻人娓娓道来:“伤残者去黑死病医院,死者去昨日城镇,昨日城镇的最东边荒地。”

说完,年轻人就告辞离开了,他臂弯里搭着那条比他人还高的皮裘,步履匆匆。胡九万同情地说:“可能又是一个寻亲的可怜人,他的亲友葬身在金巴旦木这个地狱里了。”

林棋冰对他的背影喊:“我们能帮您什么吗?”

年轻人回头,用微笑的声音说:“很遗憾,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他们准备出发。

林棋冰当然希望茉莉还活着,但黑死病医院和昨日城镇是两个方向,他们没时间去两个地方了,只能选一个。

迟一婉说:“我选昨日城镇。”

李再跟着点头:“我也选昨日城镇。黑死病医院听着就会把病人治死,最后的去处还是昨日城镇。”

林棋冰赞同,最重要的一点是,昨日城镇里还有个黑市商人呢。

黑市商人不也是个卖东西的好对象吗?

他们决定赶回去,直接去昨日城镇东侧的荒野看看,金巴旦木这一趟不算白来,至少摸清了黛尔的经历,以及茉莉可能遭遇的事情。

坐特快悬浮列车回去的路上,栀子有了主意:“你们说,汤多为什么变成狼人?他可不可能把自己的人性,我是说身为人类的理性和物种身份,卖给了黑市商人?”

人性也能卖吗?但在这个世界似乎是行得通的。

他们很快回到昨日城镇,并租了辆破烂的老爷车,往城镇最东边赶去。

超市姑娘说得对,城镇最东边不通车,因为到处都是布满荆棘的路卡,一道一道搬都搬不开,他们只能下车步行,不断在小腿高的冷泥地里拔出自己的鞋子。

“这的土都冻硬了。”胡九万说:“像被什么大型动物刨过,深一脚浅一脚的。”

他们顶着寒风往前走,这风给了主播们不祥的预感,林棋冰随时准备用黑晶罩住同伴们,好像又要下雪了。

天顶的隐隐雷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

林棋冰想起在篇章1中杰伊说过的话,他说:“小心丧钟。”

丧钟一样的雷声和霹雳。

他们艰难前行,荒野中一点光都没有,如果不是背后遥远处昨日城镇的灯火,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侯志嘟囔着:“不是说子夜旅馆在这附近吗?”

这里没有任何能称为建筑的东西,更别提旅馆,如果真有旅馆,它建造在不成道路的烂泥和铁荆棘之外,也只能让鬼来住。

“哎,那里有一间小木屋。”沐朗叫道,他们不远处本以为是泥垛子的东西,竟然显露出棚子的形状,不管是什么,他们都决定去看看。

真的是一间小屋,巴掌大,最多不超过十平米。它黑黢黢的,歪斜得好像马上就会被风吹倒。

但那疏松的木质和被蛀蚀过的表面代表着,这座小屋已经在此屹立了很多年。

林棋冰等人进了门,里面一股淡淡的野兽味道,一股狼毛的腥臊味,还有一些蜡烛和火柴仍在那,他们甚至看到了一盒没开封的铁皮罐头。

木屋有两道门,林棋冰推开另一道,放眼望去是茫茫野地。

野地高低凸起,邪祟视觉告诉她,有手爪形状的骨骼暴露在泥巴表层,还有半个骷髅头压在石头下面。

这是一片乱葬岗。

林棋冰发现无边无际的乱葬岗边上,有一木牌插在泥里,上面写了几个模糊的字。

走近才看清,那是四个血写成的字。

子夜旅馆。

第316章

子夜旅馆竟然是个乱葬岗?

林棋冰大为震动, 不过说来也对,夜晚是属于死者的,而坟地不就是死者的休憩歇脚之所吗。

只是为什么要专门叫做旅馆呢?这种略带恐怖和浪漫的说法,只是为了吓唬后知后觉的探索者吗。

旅馆的意义是——你不会永远住在那里。

它带有暂时和可变动的特性。

林棋冰退回小屋里,她感觉无边无际的野地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即将破土而出。

“我说。”侯志有点慌张,“怎么起风了?”

风声在小木屋外哭嚎,林棋冰等人缩在一起, 侯志无意间踢倒一只空掉的罐头盒, 铁皮发出刺啦刺啦的滚动声,如同按下某种开始键。

一段老电影般的影像浮现在主播们面前,它是灰黄色的,画面泛着白光且不断闪动。

四个字镶嵌在最上面:昨日回忆。

林棋冰有种被嘲弄的感觉,昨日回忆?这个小镇就叫昨日城镇, 它建立在原有的昨日派对之上,而昨日派对又继承自已经失落的鸢尾社团的一家店铺。

昨日,昨日,他们的命运从始至终都被昨日死者的幻影围绕着,像水波,像涟漪般散去。

空荡虚幻的画面开始播放,林棋冰等人置身于回忆的小荒地中,这里不再有小木屋了,到处都是泥土。

一车车死者被人推着运送到此地。

推他们的人是个毁容的老头子,佝偻着,但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服,那些死者互相拥抱堆叠,血迹浸透惊恐的面容。他们有些穿着奴隶的衣服,有些穿着女巫或丈夫的衣服。

这是金巴旦木欢乐场淘汰下来的消耗品,那些欠了债的人。

野地里的草苗被铲子翻掘,泥土扬起,一具具尸体随意埋在下面,林棋冰看着残忍的景象,埋尸人转身离去,只剩下高低不平的土地,栽种满负债狂欢者的尸骸。

忽然,就在埋尸人走远后,有一处泥土动了一下。

还有人活着!

那个没死透的人从泥巴里滚出来,他看起来受了重伤,虚弱极了,身上沾裹的湿泥块让他难以站起来,他看上去只是还没死,但快了,他绝对没法越过荒地和荆棘,回到遥远的昨日城镇去。

就在这时,一头野兽跑了过来,那是一匹巨大的狼,很难说一只狼要用多长时间才能长那么大,几乎和一辆面包车差不多大了。

狼的眼睛里闪烁着柔和的光,用吻部轻轻拱动那个人,他清醒一点了,先是害怕巨狼,发现狼没有伤害他的意图后,他伸手搂住了狼的脖子,他太冷了。

狼弃他而去,又在漫长的等待后归来,给他带来野兔和野果,让他充饥解渴。

人摇摇晃晃站起身,跟着巨狼的身影,消失在了荒野深处。

林棋冰看清了那个人的身体,遍布伤痕,脖子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缢痕很宽,不像麻绳倒像是围巾。他的衣服只剩内衣,能看出精美的样式,但被不止一个人的鞋印踩脏了。

那人的耳朵佩戴过耳饰,但很明显被抢了,因为耳垂有两道深深的豁口。

林棋冰很快判断出,他不是扮演奴隶或丈夫的欠债者,而是一个不知为何近乎惨死在街头,还被抢劫过一次的可怜人。

这人会很绝望吗?林棋冰想,思绪在那人在旷野中回头的瞬间被打断。

他的脸很像罗老板。

黑市商人罗老板。

至此昨日回忆结束,天光散去,主播们仍然站在黑夜冷风的小木屋中。

“他绝对被伤害了。”迟一婉说:“他身上的伤不是一个人造成的。”

栀子说:“幸好有那头狼救了他。”

林棋冰等人开始猜测,罗老板是不是卖东西价太黑所以t被群起攻之了。但好像又不是,他那种惶然不可终日的神情,完全不像那个气定神闲的黑市商人,更像一个骤然受到伤害的普通人。

“主播请注意。”系统的声音响起,“你们已进入雪原。暴风雪即将来袭,请保护好自己。”

“每在雪原中生存十分钟,即可解锁一段昨日回忆,但请记住,过多观看昨日回忆,会对精神和身体造成影响。”

说完,第一颗雪花从外面落了下来。

林棋冰心中警铃大作,这小木屋只有两道木板门,几乎可以算是柴门,一道道木板间隙很大,不仅往里透风,还透雪。

“快用衣服把门堵起来。”林棋冰说。

可屋内外温度却骤然冷了下来,主播们刚想脱外套,原本四五摄氏度的体感温度,骤降为零下二十度,他们的皮肤变得通红,肢体末端又泛着白。

八个人像八只风雪中的麻雀,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这时别说脱外套了,就连松一颗扣子都能冻死人。

最要命的是,他们的道具背包在雪落的瞬间,被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