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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奇了怪了, 外卖app可从来没在忏悔之城内有过反应。

而且那一单单拼图碎片业已变成银灰色大船,存入林棋冰不能再动用的右眼,现在派的又是什么单?

林棋冰和沐朗向内走去, 这一片天地恰如远处所见, 雾蒙蒙的, 好像经过一道无形的屏障后, 飞船废墟在他们眼前明朗起来。

说是飞船也不尽然,因为早已无飞船的形体,只剩坠机现场般的低矮凌乱, 碎块贴地而铺, 东一堆西一块的,细数起来绵延了方圆一公里。

地面焦痕烧迹遍布, 一种淡银色的干涸的痕迹涂抹在烧痕之上,像是黑褐色的炭画又被涂抹银浆,“是飞船里的东西泄漏了吧。”沐朗说。

他们从一堆废墟潜行至另一堆,提防着周围,这里能看出原本是个机场之类的地方,不远处塌着连绵如山的砖,林棋冰换了个角度。

倘若这是机场, 那些砖就是航站楼或者塔台, 总之这是个飞船在起飞降落过程中坠机的现场,也可能不是坠机,是好好地存在这的飞船爆炸了。

飞船,起飞, 爆炸。

林棋冰脑中有一根线黏合成形,不对啊,忏悔之城内大大小小飞行载具无数,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飞船?根本用不上。

飞艇和直升机是从城市一角到另一角的,飞船呢,飞船应该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

再大胆些,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因为那些机械碎块看着就很未来、很高科技,也很星际穿越。

这莫不是能离开忏悔之城,离开直播系统世界的飞船吧?

林棋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沐朗,沐朗接受速度很快,他正蹲坐在一片碎裂飞翼的荫蔽下,一拍膝盖,“有可能!那么是曾经忏悔之城里的某个人或某些人,造出这台飞船,想要乘坐它离开这里!”

但他们显然失败了。

因为忏悔之城中并未听闻这种大人物的只言片语,而这艘能飞行的诺亚方舟,也只剩掩埋在此的一地尸骸。

“这会不会意味着,其实是有离开系统的通道的,只是我们没发现,或者没有能够进入通道的工具?”林棋冰的眼睛像电压不稳的灯泡,亮了又亮。

她指尖抹过飞船碎块的表面,银灰色涂料,不,完全没有涂料痕迹,那种银灰色闪烁着奇妙的光,完美地融合在表面和断截面,仿佛某种玉质。

“走。”林棋冰拎起沐朗,“我们找找其他线索。”

这片废墟当真广袤,她寻了个安静无人的边角,尽量远离于天圭一队人,企图一叶知秋,还原出飞船的原貌来。

外卖app也并不催逼她,这次派单没有倒计时,只有一颗在空白地图上变换的红点,一直悬浮在林棋冰的小蓝箭头不远处,随着她改变路线而变换方位,更像是在指引方向而非具体坐标。

“嘶,如果拼出来的话,真的难以想象,这应该是个比宇宙飞碟还夸张的异形飞船吧,只存在于游戏CG里的那种。”沐朗捂着脑袋。

他又说:“不过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这些机械碎块是宝贝,为什么血鳃也好,秦宫也好,不把它们全都搬走呢?”

林棋冰站在透明屏障和公园边界道路之内,试了试,她搬起一块碎裂机翼,可当肩膀融入透明屏障时,碎裂机翼却脱手落地,被狠狠弹了回来。

“是不是块太大了?我看秦宫和互助者手里的碎块都不太大。”

沐朗又拾出一枚小一点的机翼碎片,只有巴掌大小,揣在兜里往屏障那边走,这次倒好,他整个人都被弹回来了,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又将碎片放入道具背包,然后这次被弹得更远了,几乎是被发射回了废墟。

林棋冰看向他,“不是大小的问题。”

沐朗对上思路,“是部位的问题!”

如果带走飞船碎块需要特殊载体或特殊方法,树方大可以提示林棋冰,毕竟他显然很想让林棋冰到这来。

那么就是,只有飞船特定部位的碎块才能带入忏悔之城,也就是秦宫和血鳃争夺的那些,以及早期流传到互助者联盟的那一块。

放眼望去,至少方圆一公里的废墟残骸,要从那里面找到不知名的特定部位的碎块,谈何容易。

“这种禁制应该是防止主播把所有碎块都带回去,彻底复原飞船。”林棋冰说。

沐朗不解:“那也不该设单向禁制的,万一我一块都不往外带,就坐在这,直接修好整个飞船,不也行吗?”

林棋冰做了个“请”的手势,“试试。”

沐朗当即拿出修复类道具,扳手和黏合剂刚跳出来,对准飞船废墟,就被重力牵引着失控落地,沐朗头顶出现了一个禁止标识:修复道具禁用。

被堵死了。

所以废墟这么长时间还是废墟。

“找吧。”林棋冰说,她脑内描绘一遍秦宫人偶和钱默东给她看过的机械部件,“目前已知的可带出部件体积普遍不大,有蓝色的管线,有一些的弧度很小但有银灰色玉质表层,应该属于室内使用的精密仪器。”

两人行动起来后,才知道之前的人为何收获不大,大海捞针了两个小时,选定的小根据地上才堆了十七八块看着挺像的残骸,一一拿过屏障去试,就两块能过去的。

沐朗手指无意识有节奏敲打小臂,乐观:“两块也不少了,运气不错嘛。”

林棋冰两人就像在海滩捡贝壳的小孩,继续悠闲往深处逛,忽然,她矮下身子,沐朗紧跟着在一片废墟后探出头,脚步的摩擦声就在他们不远处。

是李松塔。他正和另外四名静默者坐在临时营地中,五个人不吃不喝不说不笑,连表情都没有,诡异得像场景类雕塑。

“要不在这把李松塔抓回去呢?他肯定知道血鳃的很多事。”沐朗做口型。

林棋冰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再抬头细看李松塔,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和其他静默者不同。旁边四个静默者都是一脸呆滞,目光虚焦,像是等待被激活的电脑。

而李松塔,他虽然也愣愣直视前方,但他的目光是有落点的,凝视着鼻尖前的那点空气。

外卖app的红点还在闪烁,它现在在林棋冰的小蓝箭头后面,像在提醒她回头往后走。

林棋冰轻轻咬牙,带上沐朗转头,悄无声息地远离了李松塔等人的聚集地。

就当他们刚走远的时候,李松塔的头忽然动了,他仍埋着脸,只有眼睛阴阴往上看,视线移向林棋冰和沐朗几分钟前藏身的地方。

他的眼里有诡异的红色的光一闪而过。

林棋冰循着外卖app的红点指引,一路绕过两摊废墟,来到一处堆积异常杂乱的地方。

现在红点和小蓝箭头重合,说明她已到达指定位置,要开始“取货”。

真是奇怪,以前派单的货物拼图碎片都是凭空出现在她手里的,这次还要专门来取。或许这和飞船废墟遗迹有关系,要取的是这里的某件物品,连外卖app都没办法直接拿到它。

林棋冰开始翻找,沐朗也麻利帮忙,两人拾荒者似的把自己埋进废墟堆,可外卖app就像死了似的,再没有发出任何提示。

“是这个吗?”沐朗拿起一块很标准的飞船碎片,蓝管线,银灰玉质外壳,像是从按摩椅拆下来的。

林棋冰拿在手里一看,外卖app仍全t无声息,红点仍在闪烁,不是这个。

碎片被扔进沐朗的背包,林棋冰向后退了半步,忽然被一块乱七八糟的板子绊了一下,这让她看见废墟下露出一角白色的纸。

纸是从来没见过的,她拨开上面的杂物,发现是半张残图,拍掉灰屑,下面的线条和文字细细密密,一时看得人头晕,但能分辨出是工程图一类的东西。

外卖app的冷漠女声回荡:“骑手已取到商品,订单已进入待配送状态,配送时间还未开始,请等候后续通知。”

“是飞船的内部结构图。”林棋冰轻轻抽气,“你看这,还有这,幻视一下三维轮廓,像不像一个整体的未来高科技飞船?”

有图的话,就不愁推断不出那些专门能带出的碎块属于飞船哪个方位,也就能知道它们到底有什么用了。

沐朗也又惊又喜,两人得了这种宝物,也不再留恋搜索,径直朝屏障退去,生怕被静默者发现再引来一场争夺。

赶到屏障边缘才松了口气,沐朗仓鼠似的倒腾起第二波搜集的碎块,试了一遍,又有两块能带出去,其中一块还能和第一波的一块拼成更有形一点的残骸。

“先别往公园走,我感觉不对。”林棋冰按住沐朗,两人在屏障后窃窃私语,“等一出去就跑,我总觉得咱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似的。

林棋冰在心里倒计时,嘱咐:“别用分路器,你带白鸽载具了吗?拿出来,我记得有个弹射模式。”

弹射模式之前没人用过,因为是个开发不完全的功能,研究到一半,白鸽就被互助者联盟打得随水飘零了,白鸽道具中心的研究员也死在那个角斗日,后面林棋冰也没抽出空完善它。

半成品的意思就是,是能弹射,但弹射时只能坐一个人,而且方向非常随机,东南西北哪都有可能。

在剧本里这功能没法用,谁都害怕给自己跑路不成,反被弹到鬼怪怀里,但在这嘛,是再好不过的了。

沐朗根本不害怕,一笑:“好啊,我最喜欢坐云霄飞车和大摆锤了。”

林棋冰掐紧钴蓝珠子,两人向外一冲,兜头而来是一阵猎猎劲风,铺天盖地的血红色帷幕兜下来,一时间仿佛撞进马戏团帐篷,林棋冰一张手,黑色触腕掀开帷幕一角,“弹!”

沐朗手中的白鸽载具速速放大,他踩空中滑板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那道缝隙,随后整个人被白鸽一扯,撒气气球似的往一个方向飚出变小。

只是一瞬间,林棋冰的身形消失在红帷幔下血腥的甜味中。

沐朗被弹到一个很随机的方位,恰巧凌于艺术公园南侧上空,下一秒,林棋冰出现在他旁边,白鸽载具抖了抖,勉强稳住身形。

回头望去,无形屏障的那一侧已经挤满了血鳃的人,于天圭、底火、柳叶,还有站在最中间的血色鱼鳃。

他们果然被发现了,血鳃在外面布了好大一张网,只是那魔鬼鱼似的有生命的血红帷幔扑了空,根本没兜住他俩,沐朗被险出一脑门冷汗。

血鳃的脸转向公园另一头飞行的两人,林棋冰感觉他笑了,笑得瘆人,手里那块【浊水】机器微微发亮,然而再赶也来不及了,白鸽载具已经驮着他俩往主城区飞行。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还是李松塔,那家伙有问题。”林棋冰总觉得血鳃在李松塔身上给她埋雷了,就算抓回去,也可能会炸。

沐朗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脑袋,就像拍道具背包里的地图和碎块,“反正咱们都跑了,请他吃屎。”

不过有得亦有失,林棋冰能瞬移的事情已经完全暴露给血鳃,不知他会出什么后招。

钴蓝珠子的艳光黯淡下去,沐朗问了句:“回驻地吗?”

林棋冰摇头,“去找陈界平。”

沐朗调转方向,但还是说:“她不在家啊,或者不想见我们。”

林棋冰感觉陈界平是不想见他们,但不是因为她心脏穿剑那件事生气,而是为了别的,她顿了下,“去卷层云,找香英兰。”

卷层云街区在中部略偏西,出于对蓝莲花的敬畏——其实更多是嫌他们爱找麻烦,林棋冰和沐朗在街区外下了载具,一路朝里面走去,倒也畅通无阻。

蓝莲花驻地看起来一切正常,没人拦他们,也没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林棋冰还是觉得哪都不对。

“前面就是庄园了,哎,那为什么升旗了?”林棋冰挑了下眉。

蓝莲花总部庄园升旗不新鲜,那里常年飘着蓝莲花冷冷幽幽、略带仙气的旗帜,就好像这里不是打杀暴力的罪人社团,而是什么高级沙龙贵族庄园似的。

但奇就奇在,今天这面旗和往日不太一样。

正面还是蓝莲花的蓝旗,但背面却成了别的,古铜色,没有其他图案,乍一看像是一种庄严的底面装饰。

难道蓝莲花更新团旗的样式了?林棋冰记得原本背面也是蓝的。

不,她想起来了,这种古铜色她在两个地方见过,一个是监管委员会的办公楼,一个是忏悔之塔上镶了一块同样的颜色,她之前还以为是纯装饰。

如果古铜色代表监管委员会或者系统官方,那它此时盖在蓝莲花旗背面,又代表什么意思?

林棋冰和沐朗停在庄园门边,总算遇到一个拦住他们的蓝莲花,竟然还是熟人,那个自称“蓝门”使者的人五人六的应光。

应光没什么表情:“你们来这做什么?”

林棋冰微顿,“我们找香英兰女士。”

应光还是一脸傲慢,却没如预料般拒绝,而是用掌机敲了几个字,又举起来一一扫过林棋冰和沐朗的脸,他连声招呼都不打,让人生气,然后说:“等等,进去吧。”

“等等”和“进去吧”之间隔了又一名蓝莲花走过来补缺的空子,林棋冰和沐朗向前走,应光在前带路,或者说看管他们俩。

应光带他俩进入庄园大楼,上了几层,来到香英兰的办公室前,“请。”

门自动开启,林棋冰和沐朗往里走了两步,应光依然站在走廊里,替他们带上门,他好像打定主意要站在外面等,但目的不是服务客人,而是监管的延续。

连带他们副团长一起监管码?林棋冰有点想笑。太不对劲了,应光凭什么越级向上管理,是谁给他的权力?

恐怕只有一个人,那道非常不近人情的蓝门。

林棋冰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香英兰,她还站在那道水晶般的落地窗前,高大而充满神性,但这次香英兰没笑,只是温和道:“你们来啦。”

“您还好吗?”林棋冰走近了一些,才小声问。

香英兰这才笑了,轻轻道:“林团长不要多心。”

林棋冰揣着一大堆问题,还有亟待出口的求助,但蓝莲花的异象让她刹住车,抿唇:“她怎么样?”

没头没脑,但香英兰听懂了,“还可以,最近大家都很忙。”

还可以,就是谈不上好,但又不能直说坏,而且陈界平不能见林棋冰的原因是“忙”,“忙”的方向和这里新添的监管委员会的古铜色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忙”,“大家”指的也不是陈界平一人,而是包括香英兰,包括蓝莲花阁下和应光,甚至是整个蓝莲花。

香英兰没有请他们喝茶,也没招呼人坐下,而是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只盒子,交给林棋冰,“带回去吧。”

林棋冰的眼瞳一颤,那盒子是暗面纯白色质地,陈界平做研究的房间就有这么一套盒子,她不动声色收下,没说任何话。

相隔很远的门缝里,闪烁着一只冷然的眼睛,是应光。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林棋冰站起身,商务会谈似的伸出一只手。

香英兰握了握,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晶触须从林棋冰袖中探出,攀上香英兰的胳膊,顺着手肘“嗖”地钻进她的裙腰,“回见。”

林棋冰借着香英兰高大身形的遮掩,移步错身的时候,开了下盒盖子,笑道:“谢谢这套茶具,我很喜欢。”

他俩一出门就被应光拦住,他甚至只是掩上大门,不避讳香英兰会听到,伸手,“盒子拿过来。”

林棋冰冷下脸,双手抱着盒子,没有给他的意思,沐朗愠怒地迎上去,“干什么?”

应光不为所动,“从这里带走的所有东西,都要检查。”

林棋冰似是厌烦极了,将盒子往他手上一推,“要看就快点,拿好别给我摔了,你赔不起。”

盒盖一打开,里面是一套洁白的茶具,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除却够白够亮,连个标记都没有。应光按t上茶壶盖子,连杯底都对着光看了,仍然警惕,“你们的道具背包……”

林棋冰彻底垮了表情,一步登上去,将应光慑得往后退,她的声音冷到发寒,“你再说一遍?”

完完全全是一团之长被杂鱼冒犯后的怒意,任谁看都会觉得应光太不知好歹,踏入S级门槛的A+主播对B+的压迫感非常强,应光的视线偏向一边,不说话了。

两人还是被应光领出了门,一出庄园,坐上白鸽载具升空,林棋冰就说:“蓝莲花出事了。”

如果说之前的蓝莲花在香英兰的领导下井然有序,蓝门存在感很低,那么现在,它的掌控权整个被交割给了蓝门。

香英兰被监控,陈界平作为香英兰的亲信开始玩失踪,说明蓝门的势力已经彻底压过香英兰。它作为正职团长,之前不是不能掌控,而是没到它必须出山的时候。

“山雨欲来啊。”沐朗感叹,“对了,陈界平到底托香英兰给你带什么了?”

真正的物件已经被调换进道具背包,林棋冰拿出来时,他们已经回到昨日派对总部,那是一只能嵌套在盒子里的包袋,打开锁扣,只有一支小小的激光枪,还有一张手写卡片。

“道具复位装置,未完成版?”沐朗好奇道:“这东西能复位道具?就是把已经使用过的道具再刷新一次?好神奇,不过她做这个干嘛。”

林棋冰还没和沐朗说自己被【永不缺席的审判】刺穿的事情,不过沐朗从陈界平的发明想起另一件事,轻轻牵住林棋冰的手腕,“那个【卡苏的浴缸】,你打算什么时候用?”

林棋冰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卡苏的浴缸】其实在血鳃捅她一剑后,就没用了,不是她早用晚用的事儿。

捅完再用,失去邪祟庇护的她会因为心脏来不及放回去,直接死掉。捅之前用,她会以更简单的方式死于一剑穿心。

所以排除掉邪祟和污染这些因素,林棋冰死在【永不缺席的审判】之下,似乎是很注定的事情。

陈界平在卡片中解说了这个道具复位装置:它是一次性使用品,本身未曾经过试验,根据原理有一定概率刷新道具,但道具刷新后的状态不确定。

换句话说,它可能只是把一个使用过或者损毁过的道具刷回随机状态,林棋冰用完以后,可能那把剑就离开了她的胸腔,变成没被用过的样子。

但也有可能,它只是被回溯到连实体带虚体扎透林棋冰的那一秒。

林棋冰吸了口气,那是二次伤害啊。

第282章

回到驻地, 林棋冰总算有时间补眠。

说是补眠,也不过是拿着罗老板送的道具枕头睡半小时,再醒来时已然神采奕奕。

一切都归于暴风雨前的平静,就在她醒前十分钟,赵德胜终于脱离危险期。林棋冰一醒来就去看了刀青,小狼人也睡着,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

大会议室。

林棋冰面前悬浮着巨幅光幕,分别陈列出昨日派对实验室的几段视频。

污染体被控制着进入黑晶空间,宋启三对它们进行了失败的实验,结果很明显,那些血和黑晶粉碎而成的烟雾,虽然能控制污染体的行为,但无法清除污染。

林棋冰甚至不能像对待静默者那样,和它们进行交流,污染体的思维早已不是人类能理解的, 偶尔发出脑信号,也只是破碎难懂的只言片语。

“咱们还差点东西,我不清楚, 只是直觉告诉我, 整个还原污染体的链条中, 缺少一种关键的作用物,直接联系到原理本身。”

宋启三在扛不住昏睡过去前,给林棋冰留下这样一句话。

大会议室桌上,放着林棋冰从生命洄环那劫出来的蛇箱,同伴们围成一圈。

她捏捏自己的眉心,事情得一样一样办,但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蛇箱终于被打开, 进入视线的是一沓手写文字记录,还有两个滴管大小的袖珍瓶子,里面的毛细管承装银亮液体,她眼皮一跳,这是解构之泉的样本。

不过,加起来只有两滴。

迟一婉提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既然解构之泉能解构一切,这瓶子怎么还好好的?”

没人能回答,他们只能在文字记录中找答案,手写的字体非常张扬,虽然没有落款,但在场者一致认为是血鳃的手笔,而且笔迹陈旧,代表书写时间是很久很久以前。

林棋冰读了一遍,微微睁大眼睛,随后将纸张传递给迟一婉等人,抽凉气声此起彼伏。

全息光幕中的污染体和静默者的监控画面并列,李再不可置信:“他说什么,静默者其实就是污染体的另一个极端?”

林棋冰用一支光笔在空中勾画,三个形象并排出现,最左边是静默者,苍白而死气沉沉;最右边是污染体,虽然失去人形,但具有魔鬼般的生命力。

中间,则是正常的人类,也就是主播的数据实体。

她用一条箭头线连接了正常人类和污染体,表示大家熟悉的活人异化的过程。

“按照血鳃的说法,以及我们对污染这件事的认知,活人主播会被剧本、鬼怪和道具所侵蚀,逐步提高污染值,最终数据实体无法承受,导致躯体和神智扭曲坍塌,异化成为污染体。”

“而之前黑先生的命运石记录过最早的静默者实验,静默者是由以解构之泉为原料调配的复合试剂所制造的,后来宋启三发现静默者的眼泪等体(、)液具有相当程度的净化作用——其实就是被稀释到微乎不计的解构作用,也反向验证了这一点。”

林棋冰顿了顿,看向她用来举例的污染体形象,深吸一口气,“所以,静默者事实上是对污染体过度治疗而产生的失败品。”

“失败品?治疗?”栀子的脑子非常灵活,“老板的意思是,污染体其实是可治疗的,而治疗方法和解构之泉有关?血鳃已经掌握把污染体变回人的方法了?”

林棋冰点头,“是这个原理,但静默者也不一定是失败品,可能是血鳃刻意为之的结果。但我更倾向于认为,血鳃自己也把握不好这种技术。”

她又在污染体到静默者的下方划回一条箭头线。

“这个治疗过程就像射箭,污染体是弓手的站位,静默者是靶位,你可以射一支箭到靶子上,但没办法让箭停在半空中。”

半空中就是活人主播的数据实体。

迟一婉拍了下脑门,“哦,我明白了,其实对于活人主播来说,污染是氧化作用,变成静默者是还原作用,但是这个还原过头产出另一种东西了,还没办法控制反应。”

从活人到静默者也是一个原理,只不过是站在更近的地方射靶子罢了,箭还是停不下来。

“解构之泉就是那支箭。”

现在林棋冰等人的知识水平终于和血鳃勉强拉齐,沐朗哗哗翻着纸页,找到一张,“这里,他记录了解构之泉的实验数据。”

结果仍是失败的,无论如何控制变量,解构之泉都只能把污染体变成静默者,把人类变成静默者,但就是没办法将污染体的净化过程打断,让还原状态刚好停在“活人”这个点位。

血鳃是这么记录的:“解构过程不可中断,解脱者是唯一且必然的终点。”

他说的“解脱者”就是林棋冰说的“静默者”。

现在,或许曾经困扰血鳃的问题,也开始让林棋冰等人头皮发麻了,毕竟血鳃未必非要治病救人,能搞出静默者对他来说也是个高兴事,林棋冰则不然。

迟一婉耸肩:“那么这项难题随着蛇箱到了我们手里,困扰到咱们,他应该高兴才对。”

林棋冰抽出文字记录最底层的那一张,“不,他真正在意的不是解构之泉的原理被暴露,而是他自身的秘密。”

他们已经知晓,血鳃每隔一段时期就会像蛇蜕皮似的,蜕掉自己原来的身体,换上一模一样的复制版本。

“他精通人体改造,又有那么多古怪道具,克隆新身躯倒不奇怪,可能血鳃就是这么摆脱污染的吧。他可是比徐先生还早期的老东西。”栀子调笑道。

还是不对,众所周知,污染不仅针对身体,还针对精神,也就是大脑。

除非血鳃有【量贩大脑】之类的玩意,否则他该如何洗刷掉那些足以让人疯癫失常的精神污染呢。

迟一婉挑了下眉毛:“按照血鳃的德性,难道他不正处于重度精神污染下吗。”

沐朗笑了:“不,我看精神污染对他的大脑来说反倒算一种净化。”

李再截住两人的插科打诨,他现在t在驻地里当妈又当爹,连轴转快两天没休息了,疲倦道:“血鳃能保持如今这个样子,想必和解构之泉也脱不开关系。”

这话说对了,林棋冰递过去一杯水,目光又重新落回纸面。

血色鱼鳃没有记录更换身体的完整方法,只有几个字,仅限他自己能看懂。

解构之泉的逆行即是正行,核心等于核心。

这句谜语般的话,藏着血鳃最大的秘密,林棋冰一时还想不明白。

但她有一个猜想,“你们说,血鳃本人有可能是静默者吗。”

一语惊醒四座,主播们骤然安静下来,表情都变了。

沐朗一拍桌子,“既然血鳃的思维直联静默者们的思维,那静默者就是以他为核心、延伸出来的触手网络。那么静默者网络的最顶端……”

很有可能也是静默者。

林棋冰赞同,“从数据和信号的角度看,主播在忏悔之城是数据的总和,所以有数据实体一说,而活人和静默者都在不断发出和接收信号,血鳃既然能与静默者同频,起码他身上具有静默者的特性,也就不难解释他存活至今都没被污染淹没。”

是啊,只听说过活人主播被污染变异,可没见过静默者被污染变异。

静默者身上的一切都是凝固的,新陈代谢、生命或是思维,连污染程度都是凝固的。

所以林棋冰血战生命洄环后方的成果已经浮现:攻破静默者的方法,就是打败血鳃的方法,反之亦然。

否则真是杀了他都没用,谁知道他会不会再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又是个崭新的变态。

林棋冰的手指有节奏但无序地敲击小臂,“而且,还有一件事,关于数据实体……”

迟一婉好奇:“什么?”

林棋冰摇摇头,有些头痛地扶住脑袋,“算了,还没想明白,以后再说吧。哎对,侯志去哪了?”

在座的没有侯志,李再很快回答:“侯志今天负责驻地外围防御,会议记录我回头转给他,您要找他?”

“不找。”林棋冰站起身,“到这吧,抓紧时间休息。”

#

侯志正在昨日派对驻地外围溜达。

临近傍晚,青苍天色染上一层蜜黄,整个街区都好像浸泡在蜜罐子里,让他想起曾在临时市场叫卖榴莲的那个黄昏。

“侯志队长。”

“侯志先生。”

“猴哥!”

路过的昨日派对成员纷纷对他打招呼,社团内没什么特别礼节,大家都笑着说话,这让侯志的心情异常松快。

打了下队里小伙子的脑袋,侯志捂住被对方反击踢到的屁股,打闹片刻,又一巡逻队成员走过来,顺手给他散了块口香糖,“猴哥,外面有人找,是咱们旗下的小老板。”

“哦,好,谢谢。”侯志走过罗老板的家纺店,嘱咐对方店员包好窗帘料子,是他出来前焦糖说订了但没空去取的,罗老板笑呵呵应下。侯志朝驻地外围接待处走去。

来的人是张老板,开大排档的那一位,见了他就搓手直乐,“我说小侯,你现在是气派了,不过挺大个男的还挂朵花,怪风情的。”

侯志扬扬手,半白半红的百合花从袖口滑落,他已经习惯了它柔柔滑滑的束缚,像是有人圈住他的手腕,“您今儿不开业?”

张老板面露难色,又化成一个笑,“不开,关门啦,临时市场的风不知道往哪吹,再给我吹出风湿来。”

“怎么讲?”侯志嗅到小道消息的味道,一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换防,但下一班的叶妙钧已经在瞭望点露面,她一向到得早,人如其名,滴水不漏。

于是侯志给叶妙钧发了个求情卖乖的消息,收获一个“呸”字,他勾住张老板的肩膀,“走,请你下馆子喝点,唠唠呗。”

两人也没出驻地,在最边上的一家酒吧式餐厅挑了个僻静地,说要喝点,杯子里只有拟酒精风味的气泡水,重头戏在熏烤流油的半扇小牛肋排,肉汁浓浓浇在上面,又在盘底凝聚成焦褐色的浅湖。

侯志放松下来,“临时市场怎么了?”

张老板撕着面包,嚼两下,干巴巴地黏舌头,到底招手让店员炒盘面条来,“嗨,之前我们那个负责人,叫黑什么来着,不常露面,他不是没了么。”

黑先生是死在【溺都】那个剧本里的,忏悔之城认识他的人不算多,也没人再去计较他究竟怎么死的,通常认为是林棋冰的手笔,且真正杀他的路曼亦死,消息就更闷着透不出去。

侯志眼里精光一闪,嚼碎两颗油炸青豆,其实他看得很真,事后也和林棋冰谈过:黑先生的死说不定是血鳃的纵容默许。

黑先生是带着血鳃的秘密死去的。

“啊,这事儿,那现在换新负责人了?”

张老板的脸更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挠他,痒似的,凑过去小声说:“还没换成呢,现在临时市场就像街头没主儿的大熊猫,好几只手都伸过来要摸一把,挡不住啊。”

他的声音压到极低,细细幽幽传进侯志的耳朵,“其中有一只最敢出力揉搓的,姓钱。”

钱默东是林棋冰的人,这也不是个秘密,就在林棋冰、树方、血鳃甚至皮百里几方在神秘废墟那神仙打架的时候,钱默东的触须则伸向了临时市场。

要钱他有,人更不缺,背靠的疑似联军,临时市场的小商铺主们有点想归顺,又不敢。

张老板啃着骨头,话音从肉筋里挤出来,“这才不到两天的工夫,明面上做生意的,底下黑市玩走私的,已经被他的人勾搭一圈了,尤其是掮客,他们是盘活临时市场的褃节,捎带脚罩着棚屋区的底儿,钱大爷想要的是收编,招安。”

侯志听明白了,之前临时市场归黑先生时,后者的存在感很低,只最拔尖的几个硬点子私下拜他山头就行,其他的天高任鸟飞,反正飞过线直接弄死。

但钱默东现在想玩的,好像是怀柔的、面面俱到的现代市场化管理?

侯志笑了:“那就跟呗。”

“能跟啊?”张老板的眼睛亮了下,好像被赦免似的,“既然林团长支持,那我就放心了,只不过还有一个我摸不准的。”

“讲喽。”

张老板擦擦油腻腻的手指,喝了口气泡水,“除了钱大爷,还有个蓝莲花的也在往这探鼻子,拽得好像要上天,我们都不喜欢他,可蓝莲花……”

侯志眉毛一跳,张老板赶紧继续说下去:“是个小年轻,长得倒俊,就是个头不高,也想摸临时市场,可他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侯志划了两下手机,停在一张放大的表格图片,是一副计算机生成的人像,正是应光,“他?”

“嗯,就是他。”

这可麻烦了,侯志心想,抬手也喝一口饮料,可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周围场景闪了闪,旁边的张老板竟然消失了。

侯志猛然抬头,只见酒吧内空寂下来,柜台的木头糟烂陈旧,积满了灰尘,刚还在擦杯子的酒保也不见踪影,里里外外飘荡着一种怪异的发光的灰尘。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变成油泥塑模般的灰调,他抬起手,指间的牛排骨油汁不见了,手上全是灰渍。

“侯,侯?”张老板的声音钻进耳朵。

侯志猛然惊醒,酒吧内的人声像被打开开关,断频重连似的复而响起,酒保还在柜台后擦杯子,牛排的肉香因为冷掉,有些腥。

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吗?

他深呼吸两口,冷汗从额角挂下来,张老板仍在絮絮:“除了钱大爷和那蓝莲花小子,还有两三个,但既然林团长决定了我就放心,义不容辞啊……说真的,你是不是太累了?”

侯志回过神,用擦手的湿纸巾抹了把脸,冰凉凉的感觉没让他更舒服,相反,他感到耳鸣,水渍在脸皮上蒸发,而他的脸皮比湿巾还凉,从皮肤下面丝丝地又冷又麻,嘴唇带着鼻尖离他远去,好像心脏病发作的前兆。

“是吧。最近没歇过。”侯志胡乱答道,颤着手结账,“这事你放心,我回去问问,先走了。”

张老板:“你可注意休息啊,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侯志一挥手表示不用,踉踉跄跄出了酒吧,黄昏夕阳照在身上,终于有点暖意,他的大脑回炉:也没喝酒,怎么醉了呢。

他缓行几步,终于从那种怪异的状态中拔除出来,揉了揉脸,想着回总部睡一觉。

街道仍然甜蜜悠长,落日燃烧着,沉沉西垂,西边是什么地方来着?

侯志迷迷糊糊向西望去,心想,古诗词真有意境,但这里不是大漠长河,怎么圆圆落日也被一道浓浓的孤烟擎t住了呢?

使劲眨眨眼,侯志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夕阳金晖散漫出来的云雾晚霞,而是真真切切的烟,烧出来的滚烟,从远方拔地而起,如同接连天地的石柱。

他想起西方是什么地方了。

西方是互助者联盟,再往西点,就是钱默东的驻地。

#

“我绝对没有心脏病。”侯志坐在椅子里,窗帘被拉上,遮住外面的夜色。

迟一婉担忧:“今天忏悔之城没发生火灾,钱默东和他的驻地都好好的。”

侯志往桌上一趴,红白百合落在桌沿外,晃晃悠悠看得人犯困,“你是说我出幻觉了吗。”

迟一婉看了眼沉默凝神的林棋冰,摇头,“不,这个场景我们之前见过一次,记得吗,就在复赛之前,乘坐白鸽载具经过那边时,某个角度看过去,钱默东的驻地的确在燃烧,但现实里也的确没发生这事。”

林棋冰向后一靠,终于开口:“你再说一遍你在酒吧里看到的东西?”

侯志老实重复,灰色油泥塑成的酒吧,空寂,陈旧,闪闪发光的飘浮的灰尘,类似建模的世界。

迟一婉不清楚,但林棋冰太熟悉这些,之前在剧本中每次梦境回溯,她都能看见同样的场景。

她打开外卖app ,什么新消息都没有,只那单和飞船废墟有关的待配送任务躺在那。

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穿银灰色服装的“林棋冰”,耳边响起的却是皮百里的声音:

“你……复生过吗?”

她复生过吗?

林棋冰不知道,但那燃烧的毁灭般的火烟,灰色的建模世界,倒像是隐约透出一声讥笑。

复生过的会不会是这个世界?

几人的寂静被沐朗推门而入所打破,他抱着电脑,兴致勃勃坐到林棋冰身边,“看,我把飞船的那半张地图上传到这来啦!”

半张地图放在电脑里也还是半张地图,补不全,但沐朗针对模糊损毁的位置做了修复,还解析了不同可能性,一一列在旁边。

“这飞船比我们想得要小,不是说它的体积很小。”沐朗组织着语言,“就是虽然它炸得到处都是,铺满一公里,但它内部实际能使用的空间,比外部体积小得多,只有一栋五层小楼那么大。”

方圆一平方公里的残骸碎块,对五层小楼的内部空间,可谓在盘子里放一颗花生米。

“咱们这半张地图上记载的,就是其中两层的功能规划。这里是计算机指令空间,这里是休眠舱,那边搭载了内部调控模块平台。”

沐朗指向地图边缘断裂处,“这里露出一角,前三个字是地图导,应该是和地图导航有关的处所。”

也就是说,那个部位会存储记录飞船曾经的目的地,甚至还有去往目的地的具体路线。

如果目的地是地球,那就是回到地球的具体路线。

“飞船虽然炸了,但如果我们能找到地图导航舱的遗留数据,再造个差不多的东西,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沐朗转瞬苦恼起来,“可是飞船为什么炸呢,不搞清楚这一点,咱们飞着也不安心啊。”

林棋冰问:“原来那艘飞船能承载多少人?”

搭上整个忏悔之城的主播肯定是不够的。

沐朗思索道:“不管怎么说,这代表曾经有一批人,可能是主播,他们做出过类似的尝试,想要逃离这里,但很遗憾离成功还差一步。”

迟一婉也有问题,她皱眉:“等等,停。”

“你们怎么确定,这艘飞船一定是从这往外逃的,而不是最开始的时候,从外面飞到这个地方来的呢?”

第283章

林棋冰怔住了。

迟一婉说得对,主城区西边的飞船,在它还不是废墟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是来的,而非得是去的呢?

换句话说,这里每个人都在琢磨怎么逃离系统,可从未有人考虑过,系统是怎么来的,是谁构筑了它。

林棋冰一招手,沐朗将两人从废墟带出来的四枚碎块放在桌上,它们不像拼图,就算真的想拼,也组合不成一个具体的东西,应该是来自相隔很远的不同部分。

她有些无聊,取来工具箱,用很细小的毛刷和棉签开始清理碎块的表面, 只扫下些灰尘碎屑。

林棋冰对于机械结构并不精通,她打着一支小手电,试图窥探其中一块大碎片的内部构造,良久,忽然叫沐朗和迟一婉:“哎,你们看,这个地方是不是缺了点东西?”

她说的是那块碎片的断截面,摘掉所有挂着的碎屑后,焦痕之下露出复杂的机械结构,其中有一个小孔。

表面看是小孔,其实内部很深,蜿蜿蜒蜒地延续到碎片深处, 迟一婉说:“感觉这是个管道,或者是容纳管子的沟槽。”

他们拿来微缩摄像头,捏着线探进去,果然,孔里面延伸成管,管道的直径统一,只不过里面没有涂层或其他材料,和外部一样,是银灰色的仿玉质材质。

管是用来运输东西的,甭管水管燃料管还是电线管,里面会灌水灌燃油和能承载电流的金属丝,无论运输的是什么,都会有一个确切的、或塑料或金属或电线胶皮的管子,而非只有一个裸的管槽。

“最里面有东西啊,快,拿个毛细吸管来。”

毛细吸管嘴触碰到管槽深处,吸力产生,一种不同于银灰玉质的艳色被从里面嘬取出来,乍一看有点青黑,但对着光一打,是蓝色。

钴蓝色。

林棋冰眼皮一跳,用蓝瓣军刀刀柄的钴蓝珠子一对,同一颜色,之前陈界平和应光用过的钴蓝颜料与它一模一样。

“我来建模。”沐朗说道,他把四枚碎块用激光扫了一遍,又在电脑中噼里啪啦敲入指令,不多时,机械碎块就变成3D模型,旋转在电脑屏幕中,还有纵向和横向的剖面结构图。

其中最大的那块,还有另一块比较小的,虽然拼不到一起去,但是总给人熟悉的感觉,与生活中存在但不常接触的东西有相似之处。

就当林棋冰三人冥思苦想,头发都要掉了的时候,胡九万从外面回来了,带着些棚屋区的特产,“嘿,你们研究什么呢?都快钻电脑里了,往后退退,眼睛不要啦?”

沐朗回头,“老舅,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胡九万凑上去一看,嘴里“嗬”了一声,林棋冰知道有戏,回头紧盯他。只见胡九万的眉头先皱在一起,脸皮困惑地挤弄又摊开,最终乐了:“这好像汽车的发动机啊。”

发动机?

还没等林棋冰等人高兴,胡九万又咂了咂嘴,“但说是吧,又不完全,就是一部分。”

林棋冰赶紧问,胡九万也不卖关子,“一般人说发动机吧,都是说气缸、活塞和燃油打火的东西,但其实这个更像发动机里的冷却或者润滑部件。”

他们明白了,冷却需要水泵和冷却液管,润滑需要油泵和油道,机械碎片里的这个管槽,不就是个“道”吗?

近义替换一下,不管这个碎块的管槽是用于冷却还是润滑,或者飞船所需而汽车不具备的其他功能,它运输的物质都是这种钴蓝色的、非液非气的颜料。

钴蓝颜料在飞船中起着某些作用。

迟一婉“啊”了一声:“这是蓝莲花的飞船?不不不,等一下,先不说它的主人是不是曾经的蓝莲花,但这钴蓝颜料是做什么的?”

没人见过它点燃,显然也不是润滑,若说特性,只有两种。

一种是陈界平和应光显过本事的,将钴蓝颜料洒出去,就能定住甚至暂时操控鬼怪,以及暂时凝固附近的空间。

一种是林棋冰的钴蓝珠子所有的,瞬移,还是穿越空间。

“我们假设钴蓝颜料是飞船施展某种功能的载体,那么,这种功能会不会是……穿越空间?那原来是一艘能穿越空间的飞船?”沐朗的眼睛亮晶晶。

所以不管飞船最早是到系统来,还是要离系统去,它都能跨越空间。

从忏悔之城回到地球,也叫跨越空间。

或许它真的能带他们回家。

林棋冰敲击小臂,“它可能很厉害,超乎想象,但为什么最终会变成废墟呢?”

众人被泼了一盆冷水,无论是飞船载着人到系统来,然后坠毁再回不去了;还是曾有人制造飞船尝试逃离系统,最终结果也是机毁人亡;都表明这条路曾经被走死了。

林棋冰倒没那么沉重,继续道:“但这其中存在一个小小的逻辑差异。”

沐朗、迟一婉和胡九万齐齐看向她。

她耸耸肩:“到底是飞船坠毁后,钴蓝颜料流入忏悔之城,最终形成现t在的蓝莲花。还是蓝莲花的某人将钴蓝颜料注入飞船,尝试逃离但是失败了呢?”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但如果是后者,飞船的秘密可能保存在蓝莲花社团内。

迟一婉的椅子发出一声摩擦,她双眼大睁:“说起来,西部废墟的事情,咱们、生命洄环和秦宫都参与了,互助者不参与是因为有心无力,那……蓝莲花为什么不出手?”

岂止是不出手,他们对西部废墟的事简直是装聋作哑,完全作壁上观。

林棋冰点头,“联军建立、黑先生玩解构之泉,还有临时市场群龙无首,这些事和蓝莲花没关系,他们都非得插一杠子,怎么一到西部废墟现形,反倒没动静了?”

胡九万神神秘秘,撇嘴:“有种人是这样的,别人家的事说什么都要掺一脚,自己家的事两手一摊当不存在。”

对啊,蓝莲花不管西部废墟,可能正是由于这事和它有关。

虽然没有主动出手,但蓝莲花内部也乱了,现在蓝门遏制香英兰陈界平一系,不就是西部废墟现形的影响吗。

林棋冰等人又拆解了其余三块碎片,倒是没找到新的钴蓝颜料,但在与最大那块能同拼成发动机两个小角的小块中,又有了新的发现。

一枚淡绿色的矿物残渣被镊子夹着,放入玻璃皿,这东西他们也熟悉,命运石。

也就是Ive或者十七的绿色萤石。

林棋冰见怪不怪了,既然蓝莲花都能和飞船扯上联系,Ive那一伙有份也不惊奇。

“这一块里没有管道孔,命运石和钴蓝颜料的分工应该不同。”沐朗判断道。

另一边的迟一婉将脸抬起来,揉揉发花的眼睛,她研究的是剩下那两块不知属于何处的碎片,其中一块的断面边缘,镌刻着黑灰色的一撇一捺。

说认真点,应该是一竖和一捺的尾巴,不知向上缺失的是什么字。

“入?人?”胡九万跟着琢磨。

沐朗不赞同,“不对,左边那道是垂直的。”

胡九万连忙,“哦哦,那可能是长的右半边或者上半边?”

沐朗还是摇头,“不对,不对啊,那一捺不比一竖短,拖着个蛇尾巴似的尖,带点弧度呢。”

“是艺术字吗?那可就太多了。”迟一婉搓着下巴,盯住那残字,像要看进去似的,“不过我总觉得在哪见过这种字形……我想起来了!”

林棋冰等人凑过去,迟一婉直接打开公屏,上面有社团排行榜。

第一名厕室为户,第二名RIF,第三名……

“R!?”

RIF的徽章就是手写体的RIF ,其中那个R ,下半部分就是那样的一“竖”一“捺”,蛇尾巴弯曲带尖,潇洒又神秘。

而且,RIF的徽章字,也是灰黑色的!

迟一婉拍大腿,“RIF,它正好对应个人积分榜前五名的三个僵尸主播,Rum、Ive和False。”

Ive是谁,林棋冰已经知道了,但是Rum和False可没现身过,尤其是那个R。

迟一婉眼睛亮亮的:“Ive或者十七不是有两个同伴吗?就是方乐张宝,他俩会不会是R和F?”

说实话,不太像。

哪怕是作为Ive团队中下属成员的十七,方乐张宝也是以十七为首,并不像能和Ive并列的样子。

不过倘若他们隐瞒了等级实力的话……

迟一婉兴致勃勃,“False我知道,英文形容词,意思是错误的、不真实的。”

沐朗点头,“嗯嗯,False在计算机语言中也表示假条件,代表空或者0。”

迟一婉被其他学科知识压了一头,马上不甘示弱,“Rum就更简明了,朗姆酒嘛,有时候也当做怪异的、难对付的来用。”

但她很快困惑起来,“那么……方乐的宝石蜘蛛是怪异的,张宝的御剑符箓是错误的?说不通啊。不过名字可能就是代号,和他们的能力没关系。”

“不管怎么说, Rum与Ive和蓝莲花一样,和那艘飞船绝对有关系,或许False也参与其中,只是我们暂时没找到ta的对应证据。”林棋冰淡淡道。

怪不得RIF成了僵尸社团,没准他们的消失隐匿,就是飞船坠毁后的余波呢。

会议桌另一端抬起一只手,是躺在三把椅子里睡觉的侯志,他困倦地说:“我有一个想法……关于灾难和世界的本质……”

胡九万被吓一跳,“不是,原来你在啊?”

侯志坐起来,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手还捂着胸口,像是预防心脏病,“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钱默东驻地的燃烧,还有我今天撞进去的灰色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迟一婉显然酷爱影视和游戏:“里世界?”

胡九万没明白:“什么是里世界?”

迟一婉给胡九万一通科普:如果把现在处于的世界称为表世界,形容为一件衣服,那么里世界,就是衣服被从里面翻过来的形态。

它看上去还是那件衣服,一样的轮廓、剪裁和布料,但显现出反面的颜色,还有线头针脚,和表面差不多又差很多。

“你是说镜像吗。”胡九万想起了溺都。

迟一婉飞快摇头,“非也,比如你看我的衣服。”

她揪起自己的衣襟,迟一婉今天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黑色高领喇叭袖上衣,花里胡哨指的是繁复程度而非颜色,因为只有暗色——底面的黑色,还有钉缝粘在上面的、攒成骷髅形状的黑蕾丝、灰蝴蝶闪片,以及肩窝处的两朵深红色玫瑰。

“这件衣服是世界的表里,表面上的装饰则代表我们主播。”迟一婉把袖子翻到背面,露出内侧衬布,“你再看反面,和外面的表面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没有蕾丝闪片和刺绣,也就是没有现在的我们。”

胡九万投降,“我还是不明白,但我记住了,有两个世界,一个是真的有我们的,另一个也是真的但是没有我们,它俩粘一起了。”

迟一婉终于满意:“猴子看见的,应该是一个类似里世界的其他版本的忏悔之城,在那个忏悔之城里,钱默东的驻地是烧着的。两个世界之间存在裂隙,透过特定裂隙才能窥见一眼。”

侯志一拍脑袋,“那我问你,全灰色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迟一婉日常嫌弃道:“你不玩游戏不看3D动画吗?建模知道不,一开始就是捏泥似的模型,后面才一步步确定表面质感、调整各项参数,以及赋予颜色细节。”

她拍拍侯志的肩膀,“动动脑子行吗,大哥,直播系统叫我们什么?数据实体啊,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和地球一样的纯碳基世界吗?这里的人死了能直接变成盒欸!”

死亡是真实的,但直播系统和忏悔之城,很可能是虚拟的。

林棋冰平静道:“我也有这种猜想,灰色世界就是系统世界最原初的样子,是它的本质。”

就像游戏里的场景建模,在游戏里打了烧了毁了,动动鼠标,建模还是那个建模,重新往上增添细节再一键启动就行。

而林棋冰等主播,恐怕正如“数据实体”之名,是数据。

是数据就不会一直存着,这样浪费内存,数据像水一样流淌而过,说不准删除了就是删除了。

死亡就是数据的删除。

林棋冰望向天花板,她就是一组能短暂穿透当下场景、窥见建模本质的数据,她当初能看见的契机是外卖app给的,而侯志现在也看见了,可能是因为表里世界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

钱默东的驻地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

夜半,林棋冰独自走在街道上。

这个街区的名字叫“平安”,与翡翠、黄昏、卷层云和海螺相比,更具有现世的真实感,像一种祝福。

平安街区是钱默东的驻地核心,由于时间太晚,只有少数闲逛的主播,还有隐没在墙头楼宇间的巡逻队伍,他们认得联军的领袖,故而没有现身阻拦。

想必她到来的消息,已经传回给钱默东了。

夜晚很安静,除去南侧红桃三街区遥遥闪起攻击类道具的眩光,平安街区真的非常平安。

“林团长,兴致不错,要一道夜游吗?”

钱默东的身影在前方楼房后转出,他站在阴影和路灯的交界处,一身冷光,对她微笑,做出个邀请的姿态。

来了。林棋冰心道。

她走过去,两人并行向前,“其实我不是来找你的,就是随便逛逛。这里风景很好,很独特。”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吹了一段夜风,钱默东请林棋冰进入一家小店,店里不卖烧烤也不是夜吧,t竟然是家烧味店。

店应该是新开的,里面的店员人偶身上有股刚出厂的电子产品味,但这儿装潢出老店的样子,连墙上贴的红塑料菜单都是做旧的——它看着有二十多年历史了。

林棋冰坐下,看着钱默东熟练地叫了菜饭,又用热水烫过碗筷,她说不清楚,忏悔之城的消毒设施堪比魔法,这么做显然是出于仪式感。

钱默东把烫过的餐具分林棋冰一半,帮她摆好,店员人偶上菜很快,烧鹅、青菜、金钱肚、叉烧排骨,还有一壶叫不上名字的茶。

“这店是你开的吧。”林棋冰淡笑。

钱默东也笑了,一侧脸颊显出竖沟状的酒窝,望望灰蒙蒙的灯光,又望门口的塑料帘,有些渺远,“人到了年纪,怀旧嘛。”

“以前和人常来?”他开这店,明显是复刻了在地球时钟爱的老店。

“您耳聪目明。”钱默东提一杯茶,目光氤氲在水雾中,半是警告半是求饶。

排骨味道很好,林棋冰说不准是否正宗,店是钱默东的,就代表这里可以讲话,她放下筷子,“我今晚逛到这的原因,是我们不止一次看见,你的驻地在烧。”

钱默东的眉毛耸了一下,深眼窝里流露出疑惑,不似作假。

“算了,没影的事。”林棋冰大体和他讲了一遍,说的和听的都云里雾里,“就是怀疑你这以前发生过什么大事,早在你和我到来之前,具体还要再查。说起来,你在临时市场那边怎么样了?”

钱默东脸上的忧虑消失,保守而神秘,抿出个微笑,“还行,遇上点麻烦,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一定求您。”

林棋冰实则已经在帮忙了,钱默东渗透临时市场的不少人手是联军出的,若非一些关系提早打通,以及应光实在不通人语,接手那里的可能已经是蓝莲花蓝门。

不管如何,最终这件事都得由忏悔议会拍板,她下午已经收到议会活动通知,就在明天傍晚。

林棋冰打算在明天推举钱默东接管临时市场,捎带着吞下棚屋区,只要议会点头,这事就算被官方定下,谁也抢不走。但数了数票,不怎么乐观,也不知明天蓝莲花席位上的还会不会是香英兰。

“在临时市场活动这么久了,说说主城区之外的情况吧。”她问。

钱默东不藏不掖,“血鳃在棚屋区的绝大部分活动都停止了,可以说,生命洄环已经撤出棚屋区,不过……”

“什么?”

“不过我注意到,其实不是我,是有人注意到,血鳃和棚屋区一直存在某种疏远的联系。”

钱默东折起纸巾,在嘴上按了按,徐徐道:“没有固定频率,有时两三天一次,有时一两个月一次,位置也不固定,但每次都在黄昏时分。”

林棋冰打断:“那是怎么确定,联系的对象是棚屋区呢?”

“因为每次联系完,血鳃本人都会单独去一趟棚屋区。”钱默东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从垂落抬到直视林棋冰,停顿好几秒,像是让她彻底品味到探明这条情报的凶险程度。

林棋冰心中升起危险的兴奋感,冲他一点头,“最深跟到了哪里?”

“棚屋区边上,只看到他进去了,具体去哪个地方不清楚,但我们都怀疑不是固定的地址。”钱默东低哑。

不是荒地,不是其他地方,而是确切的棚屋区聚落内。

钱默东的眼皮颤了颤,定下神,继续说道:“血鳃上次黄昏时分和棚屋区联络,是复赛之前的事。如果还有下一次,可能也就是最近了。”

林棋冰微笑:“谢谢,我会记住的。”

#

从钱默东的驻地出来,林棋冰有些犯难,她拿不准是趁着夜色,再探查一翻那个燃烧世界的事儿,还是抓紧时间去找找树方,给明天推举临时市场负责人的环节找些砝码。

今夜是个晴夜,地球的虚影遥遥俯瞰,林棋冰闭了闭眼睛。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闪过一道雪白的影子,林棋冰还未意识到那人是谁,脚步就已蹑行跟上。

那道白影站在一支白色队伍中,正朝着红桃三街区行走,他们拖着一个软垂的物体,乍一看像是沙袋或者床单,但走近一看,竟然是个人。

白色队伍很快消失在红桃三街区的一栋楼房中。

林棋冰站在街角后,感觉自己不可抑制地呼吸凌乱。

站在队伍首端的不是别人,是陈界平。

第284章

那一队人都身穿白色大衣,以陈界平为首,拖着的那个人灌水麻袋似的沉重软瘫,似已失去意识,他们很快消失在楼房拐角处。

林棋冰跟了上去。

楼内晦暗极了,只有未封玻璃的窗凉台透入光线,把空间切割得一块黑一块白,林棋冰蹑步于亮暗交替中,只见走廊末端的白衣蓝莲花们先是在亮处耀眼地白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在暗中。她快步赶上去。

那里有个房间, 没门, 就一个古异域式的拱形门洞,地铺的大块石板向内延伸, 光秃秃一片,连桌椅都没有,那个昏迷者就被扔在阔大空间的中央。

在旁边如白鹮般群里的蓝莲花中间,陈界平和同伴们一样不近人情,他们将昏迷者翻过来,对他拔出纯白军刀,看清昏迷者的瞬间,林棋冰的手指扣紧门框。

那昏迷者的胸腹处有一道长长的豁口, 里面放射出幻彩的光芒,不断变幻,眩光令人头晕眼花,好像连通一个异次元世界。

林棋冰一瞬间有很多疑问,他的伤口是谁弄的?陈界平他们为什么抓他?

他……还是活人吗?

只见陈界平拿出自己的那把白刀,对准昏迷者的胸腹部位切割,刀锋反而弥合了七彩斑斓的裂口,它像一张大嘴巴缓缓闭合,但昏迷者仍在昏迷。

林棋冰注意到,陈界平的太阳xue和额头中央部位贴了三个贴片,后有管线一直延伸到发髻中,乍一看就像是白色的特殊头饰一样。

陈界平一挥手,其余白衣蓝莲花带着昏迷者消失在窗口,窗外夜色正浓,空间内只剩陈界平一个人。

林棋冰有心走过去打个招呼,但发现陈界平的眼睛非常冷漠,不同于她往日的那种淡泊,而是更加空寂甚至凝滞的状态。

不对劲,这样的陈界平让她感到陌生。

“……”林棋冰退后一步,把自己牢牢藏在门框后面,陈界平冷淡的眼睛环视一圈,在夜色中白影孤寂,当林棋冰再次探出一只眼睛去看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陈界平已然离去。

林棋冰回到驻地的时候临近凌晨,躺在床上,一时说不清是钱默东带来的消息更为惊人,还是那个疑似被控制的陈界平更让她窒息。

血鳃在黄昏时刻对棚屋区的秘密联络,昏迷但是伤口内是异次元幻彩的人……

她迷蒙地闭上眼睛,似睡非睡,很快陷入比现实更为孤冷的梦乡。

梦里是一片银灰色的空间,林棋冰用第三视角看见自己在廊道中行走,一身银灰色的连体衣和长靴。哦,是哪个冷漠道不近人情的林棋冰。

她像跟踪陈界平似的跟在那个林棋冰身后,梦中的她好像没有腿,悬浮在后面飘,跟随那个林棋冰走入了一个更广阔的空间,那里有一扇巨大的光所形成的幕墙,波涛如水,如同一面镜子。

“这是怎么回事?”她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很甜。

有人走到林棋冰身后——是她本人而不是那个银灰色的林棋冰,然后林棋冰感觉自己被举起来了,对上Ive那张柔和可爱的脸。

Ive的眼睛凝视着她,微笑道:“自走垃圾桶怎么跑这来了?是导航定位坏了吧。”

耳边传来银灰色林棋冰的声音,“可能坏了,我拿来修一修吧。”

林棋冰被Ive和银灰色“林棋冰”平放在一个操作台上,她看见Ive被“林棋冰”打发去取所谓的“二号材料”,这里只剩林棋冰和“林棋冰”两个人或者一物一人,而“林棋冰”则拿起拆解工具对准了她。

闪着寒光的金属锥子和钻头越来越近,林棋冰咽了口唾沫,那些尖锐物对着她的额头来了……

银灰色“林棋冰”面无表情,好像不把她这个“自走垃圾桶”拆开誓不罢休。

下一秒,林棋冰忽然睁开眼睛,眼前是昨日派对的卧室天花板。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又动了动腿,很好,没有被拆开过,腿也还在……

“我刚才……好像梦到飞船了。”林棋冰对刚洗漱完的迟一婉说。

迟一婉起得也很晚,她们在外面都有独立的住宅,但是每个人都喜欢回老店二楼睡觉,就好像在这能睡得更香似的。

迟t一婉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牙膏沫:“哦?梦里你是飞船的驾驶者?还是阻止飞船起飞的人?”

林棋冰:“我……我好像不是人。是一只会自动巡航的智能垃圾桶。”

“她们还要拆了我……”

迟一婉受到了今天上午的第一个心灵冲击,挑挑眉,不再搭理林棋冰,转身穿衣服出套间门了,临走前回头说了句:“哦对了,李再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今天下午去忏悔之塔参加活动。”

距离忏悔议会还有五小时,林棋冰的时间还算宽裕,吃过早午饭,她绕开大会议室,直接出门,开车往主城区西北去。

“团长,您要去哪?”李再拿着一沓文件追出来。

林棋冰按下车窗,但是并未减速,友善道:“去秦宫,蹭他们的载具开会。你让大碗提醒我的啊。”

说完一个加速离开了昨日派对总部,只剩李再挥舞着文件:“开会明明在下午,可这两个事情很着急,您能不能看完再——”

林棋冰觉得风太大了,情不自禁地将车窗关闭,隔绝了一切声音,世界安静下来。

在到达秦宫之前,她一直在思索准备询问树方的问题,问题额度还剩两个,她不打算一次性用光,也就是说今天只能问树方一个问题。

那么困难就在这了,到底是问血鳃黄昏棚屋区的情报,还是问陈界平和蓝莲花的变动?

直到车子停在秦宫楼下,林棋冰都没有想出好主意,她并没有考虑树方会撒谎或者回答不出的可能性。秦宫就是玩情报的,很多连你本人都没意识到的自己事情,他们也能提前知道。

“午好。直升飞机怎么样?”林棋冰走入大堂和黑发人偶打了个招呼,对方风度翩翩地微笑:“随时为您待命。”

一路来到顶层,照旧是躺椅上小憩的树方,照旧是没有林棋冰的凳子,她不禁恶意揣测,这顶层有卫生间吗,树方不会一直在这从来不动吧?

树方冲她扬扬唇,“林团长,您来问第二个问题?也好,隐形直升机已经就位,随时等您一道前往忏悔之塔。”

又是这副通人心晓万物的架势,林棋冰习惯了,点头,“嗯,可能要打扰您半个白天。”

树方笑着挥挥手,“不打扰,秦宫的房间很多,您随便休息。”

林棋冰心中转着第二个问题,按理说血鳃和棚屋区那一件事于大局最关键,而陈界平蓝莲花的动向成因最牵动她的心神,但当问题出口时,林棋冰鬼使神差地问:

“您应该认识Rum 、 Ive和False吧,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您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问出口的第一秒她感觉后悔,第二秒则笃实,直觉这个问题冥冥中在血鳃和陈界平的难题之间搭上了桥梁,虽然从外部看来它们压根是完全无关的三件事。

树方调节躺椅,没有坐得更直,反而躺平了,叹气,“您问的是三个问题。”

林棋冰:“您可以当成一个问题回答,因为本质上就是问RIF的情报,您知道的所有的情报。”

这有点耍赖,但树方同意了,他用一种和朋友交谈而非交易问题的口吻,娓娓而诉:

“我说的很多也是转述别人的话,您能接受的话,那就开始吧……先问问林团长,您知道RIF有几个人吗?”

林棋冰不太知道,“三个?”

“猜对了。”树方一笑,“编录在档案的只有三个,就是Rum、Ive和False。他们三个都是RIF的团长,也组成了全部成员。”

有点恐怖,一个三人社团堪称微型社团,三人是建立社团的最小单位,就像当初林棋冰拉着沐朗和侯志才误打误撞建立榴莲社团那样。

可他们竟然靠着三个人,爬到了忏悔之城社团的第二位,至今无人超越。

树方好像决意把这场问答变成寓教于乐,所以他在不停反问林棋冰,确认她认知到哪一步,“那么,您知道RIF是哪个时期的存在吗?”

“我猜,是忏悔之城建立之初?”林棋冰尽量往早猜。

树方弯起眼睛:“答对啦。”

RIF的建立只比忏悔之城晚一点点,换句话说,他们三个是第一批罪人主播。

林棋冰:“那岂不是体验服内测玩家了?”

树方继续笑:“可以这么理解。 RIF三人比你认识的所有主播时期都要早。”

“包括蓝门,香英兰,血色鱼鳃,也包括你?”林棋冰旁敲侧击。

树方毫不在意:“比香英兰和我早太多,不过蓝莲花和血鳃嘛……应该勉强能算作一个时期的,只是比RIF稍晚一点点,不过他们是见过的。”

好,新消息。

血鳃不仅比徐怒要早,他甚至是和RIF一个时期的老家伙,而且RIF都隐匿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他还在蹦跶。

而且蓝门也被树方算在主播历史时期的排列中,说明……

林棋冰一悚:“蓝门也算一个人?”

树方点点头:“他的名字就叫蓝莲花,很多人以为他是一台电脑,或者一件道具,一个监管委员会搞出来的设施之类的……全都不对,如你所言,他是一个人。”

“他下本吗?”

“不下,这也是他和其他主播不一样的地方之一。”树方诚实摇头,随后扯回偏离的话题,“好了,不要再套话了,继续说回RIF 。”

“RIF是和忏悔之城同步出现的,他们和如今的蓝莲花一样,在系统内具有一定管辖和决策权力。而他们消失的时间,比你们认知中的很多早期社团的建立更早,比如早于晚花红和互助者联盟。而那个时候,蓝莲花也才初具雏形。”

林棋冰用目光表明了对其原因的好奇。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消失。”树方坦然地微笑起来,他钻了林棋冰所钻的空子,她问了个三合一问题,那他的回答也可以是以一抵三的,不必因答不出而受罚,“但的确和飞船有关。”

树方开始玩弄那把躺椅,让它旋转起来,好像这样就能甩去潮涌而来的思绪,他闭上眼睛,“教养我的人,没有告诉我他们离去的原因,我只是在她口中听过这些故事。”

“Ive。”林棋冰说。

树方所言的“教养”肯定不是养小孩的那一种,而是教一个人如何在忏悔之城生存,地球人变成主播的困难度不亚于投胎新生。

他:“是的,是Ive,那时候她还愿意把我带在身边。”

林棋冰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RIF的确是消失了,但消失的只有Rum和False,Ive出于某些原因还在忏悔之城中,甚至还在带当时是后辈的树方。

除却树方后期疑似被Ive划清界限外, Ive本人退隐,但她的分身团队一直活跃在忏悔之城的各个角落。

“怪不得说最初代的互助者联盟是个白方社团,而且团如其名,因为是龄久奉Ive的指令建立了它,而尔衣也在内部襄助,本质上是帮助忏悔之城内的罪人主播,只是……”

树方微微一笑:“只是互助者联盟和我们一样,违背了她的一番苦心。当然,这也和敌人的手段密不可分。”

他说的应该是龄久在荒地被角斗而死的事情,她死后,互助者联盟就渐落于伯劳鸟之手,走向黑暗和掠夺。

林棋冰大概理清时间线了,她划出几个阶段。

早期一阶段:忏悔之城建立,第一批罪人主播进入系统,RIF成立。

早期二阶段:RIF达到社团第二,蓝莲花(门)和血色鱼鳃进入忏悔之城。

早期三阶段:RIF三人消失二人,蓝莲花初具规模,仅剩的Ive开始“带教”树方。

中期一阶段:晚花红建立并疯狂扩张,忏悔之城进入纸醉金迷“优伶”时代。

中期二阶段:互助者联盟建立,晚花红随首领陨落而一夕覆灭,残余势力分化为秦宫和提灯人。

中期三阶段:互助者联盟初代团长龄久死于荒地,联盟进入伯劳鸟时代,白鸽建立并在迟一韶手中艰难发展。

如果还要排布下去,简化开来可能就是——

现期一阶段:白鸽陨落,林棋冰建起昨日派对,互助者联盟大残,提灯人被侵蚀,白方联军成立……

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林棋冰忽然梳理出一个问题:“既然RIF在鼎盛时期,曾经代系统行使一定监管和决策权,那么当他们消失后,这种权力很快来到蓝莲花手中,并持续至今,想必这是一种接替和继承,而非偶然吧。”

她开始自己t的推理:“RIF的消失和飞船有关,蓝莲花的崛起也和飞船有关,对吧?”

树方笑了笑:“前一句可以这么说,但后一句……并非全然如此,飞船的毁灭只是蓝莲花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一部分原因。更多有赖于自己。”

林棋冰在思索,他说的“蓝莲花”是指社团还是那道门。

“飞船废墟是一直在那的,也不是一直在那的。”树方主动说,眼光有些渺远,像是在讲一个故事的结尾。

他用那种“后来他们幸福生活在一起”或者“大海里只剩下泡沫而没有小美人鱼”的口吻,轻轻道:“废墟被藏在主城区西部,是最近才开启,我之前也只知道RIF的失踪实际是一种离开,而废墟出现后我才研究清楚,他们究竟造出了什么东西来带自己离开这里。”

“那……他们已经回到地球了吗?”林棋冰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因为飞船的残骸还扔在忏悔之城呢。

想必是没能回去的。

树方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看上去难得迷茫,林棋冰不禁产生一种想法。

要么是Ive把Rum和False藏起来了,要么他们被系统关进了“监狱”,要么他们……还在飞船的废墟里!

总之R和F没有死,否则他们的名字早就被从榜单上抹去了。

树方拿掉腿上的毯子,作势要站起来,看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钟,还有两小时就得去忏悔塔。林团长,要一起喝下午茶吗?”

林棋冰答应了,但是在十分钟后感到极为后悔。

喝下午茶的地点是随便一间套房雅室,树方让林棋冰先到那等他。

两人面对面坐定后,被送上来的不仅有三层甜咸点心盘、花茶壶和热乎乎的芝士蛋糕,还有流水般围在林棋冰旁边的秦小先生们。

他们的身高介于一七八和一九一之间,有的面容温润静止,性别特征极为模糊,仿佛具有神性和原初意味的造物;还有的气质非常凸出,阴郁瘦削如艳鬼,亦或是刚硬贲张但英气潇洒,总之好像以立体纸片人为主题的展览,但是会动会笑会说话的版本。

其中还混杂了为数不少的秦小姐,就有个红绳扎单丸髻、两鬓垂落蛛丝黑发的明艳美人,用手肘轻轻蹭过林棋冰的肩膀,脑后发钗的流苏垂在林棋冰耳朵上,她对她笑,伸出一只手:“林团长,久仰大名。”

不是,她没叫人偶服务啊。

很难不怀疑树方待会要拍来一张账单,趁机把她多问的问题照价索回。

林棋冰几乎缩到坐垫和窗户的缝隙中,连连对树方打眼色:“请别这样,树方先生……我就是和您坐坐,不需要这样奢靡的招待……太超过了……我喜欢安静的地方……”

而且这也太贵了吧。

秦宫一个人偶的单日情感抚慰服务——不要误会,就是单纯的聊天、哄睡和陪伴——都高达中等繁华街区一整条街道的月产值。

她数了数,现在身边差不多有十七八个人偶,目光全汇聚在她身上,明争暗斗着,想要不着痕迹地往内圈挤。

这是强买强卖啊!林棋冰在心中断然拒绝。

树方掩口微笑:“林团长,您误会了,他们不是被安排给您的招待服务,秦宫不办那样的事情。”

林棋冰呆了下,看向周围满坑满谷的美人面,他们都在对她笑,“那……?”

树方:“是他们自动要求进来坐一会的,很多人偶都对您很好奇,想近距离看看您的样子。”

林棋冰明白了,那的确不用操心钱的事,因为被观赏的其实是她。

他们甚至是组团来的。

不,还是操心操心钱的事吧!她被看难道就不要钱吗?

树方喝了口茶:“请您理解,秦宫这样的组织偶尔也得有团建活动,解解压力,大家都喜欢。”

林棋冰想起了自己兼职送外卖的时候,同地区的调度小姐姐也邀请她去团建过,项目是去动物园看猴。

她拿了个马卡龙。

“好吧,我理解。”

那个明艳的丸子头美人还倚在林棋冰肩膀上,手肘支着她的后颈,声音从她头顶笑嘻嘻传来:“林团长性格真好,之前听说您带人围攻生命洄环,狠狠收拾了那条鲑鱼,可威风了……”

“秦小姐过奖。”林棋冰脊背挺直,咬了口马卡龙,香蕉特别的味道在舌尖融化开来。

除却大胆的秦小姐,周围还有几个过于热情的秦小先生想围上来,幸好被秦小姐一一瞪开,她继续独占林棋冰的上手权,时而扯扯她的头发,时而戳一下她的脸颊。

树方那个混蛋就在对面一杯接一杯喝茶,笑眯眯看着。

像玩具似的从人偶们手里滚出来时,林棋冰刚好度过食不知味的一个来小时,身上沾满丸子头秦小姐的活泼伶俐的桂花香味,对方还在身后踮脚挥手。

她以为这次代去开会的还是黑发人偶,谁知树方根本没往大堂去,直接带她走出后门,来到那架隐形直升机的停机坪。

“您这次亲自去吗?”林棋冰微微惊讶。

“没错。”树方冷冷笑了一声,“忏悔之城变天啦。”

“再不露露面,他们还以为我死了呢。对了,你不是要推钱默东坐稳临时市场吗?”

树方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要不要做个黑箱交易?”

第285章

林棋冰跟着树方上了直升飞机。

树方的性格和黑发人偶大相径庭,上次与黑发人偶共乘时,对方举手投足温润又风度翩翩,将林棋冰照料得非常自如,很少对外界发表情绪性意见。

而树方虽然也风雅, 但私底下尖锐感十足, 说了会闲话不是对这一方做出犀利评价, 就是对另一个话题话里有话,而后又以“君子不言人是非”的含蓄一笑收尾,但总显得更嘲讽了。

但林棋冰总感觉,黑发人偶其实是树方性格的延伸,只不过偏重外部伪装的一面。

直升飞机很快进入主城区中部上空,俯瞰地面,曾经如苔藓般蔓延了半个忏悔之城的赭色银针旗,已然消失无踪,就连钱默东驻地都换成联军涂鸦旗了。现今南北对峙的是联军的彩色涂鸦旗,和血色鱼鳃的黑底鲑鱼旗,如同楚河汉界两边对阵。

在忏悔之塔的停机坪降落后,林棋冰和树方先后刷手刷脸, 进入那条水镜云间般的走廊。

他们属于来得早的, 在自己那把银灰色丝绒高背椅落座后, 树方也坐上他那把黑荆棘铁艺王座,翘起二郎腿,上次来还不觉得,林棋冰发现那椅子和树方的性格其实很搭。

在这坐了片刻,林棋冰将面前的三枚银色方块摞成一竖线,复而推倒,就这样玩几个来回后,忏悔议会的大部分成员接连而至。

本次圆桌周围的席位与上次略有不同,林棋冰的左手边依然是血色鱼鳃——他今天换了身暗紫色的西装开衫,廓形很大,肩头垂落短流苏,脚踏一双黑色及小腿的素面烟筒靴,林棋冰撞上树方讥诮的眼神:他好像舞男。

右手边还是“忏悔者房屋租售交流会”简称“房租会”的代表栾小姐,她对林棋冰友好一笑。

而对面黑先生的坐席已经空了,今天不会有人来,下次或许还空着,又或许会换上别人。席间也没人关心他,只是一道道视线隐晦地投向林棋冰和血鳃。

主播商会经理,官方道具交易所负责人,一张张面孔填满近半数席位,但圆桌足足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所以还是显得很空旷。

会议空间再次被推开门时,进来的是蓝莲花的代表,不出意外,来人并非香英兰,而是身穿蓝色大衣的应光,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但收起了傲慢的表情,默不作声坐入属于蓝莲花的席位。

至此,上次来过的议会成员已经全员到齐,林棋冰本以为快开幕了,可最后一人姗姗来迟。

Ive。

Ive还是那副温和可爱的脸,双手插在兜里,在其他人隐秘而震惊的注视下,坐在那一连串空席位中的一把咖啡色光面沙发中。

旁边的栾小姐紧张轻声:“是RIF ,我第一次看到RIF来人……原来他们还在……”

林棋冰挑了下眉, Ive怎么忽然到了?她下意识看向树方,树方垂头靠在椅背里,看不清眼神,好像没察觉到Ive的到来。

同样,Ive也没看他。

圆桌周围的气氛激流涌动,这一次会议过后,恐怕忏悔之城又要变天了。

“咚咚咚——”t熟悉的钟声响起。

水镜天空般的天花板中,系统声音传来:“各位成员下午好,第80次忏悔议会活动现在开始。”

“现在开启专题发言阶段。”

在这次来之前,林棋冰曾收到忏悔之塔派来的官方机器人,附带一张卡片,征集她作为议会成员对其他成员提出的质询。

这感觉有点像奏折,你参我一本,我告你一状,都在今天上朝或者开庭的时候见分晓。

一道追光照亮了血色鱼鳃的座位,他站起身,身后青绿色的靠背像木马的大摇椅轻轻晃动,圆桌中央半空浮现出几行文字,外人看不清,只能窥见模糊的红色光芒。

林棋冰记得自己给血鳃写了半张卡片,不知有没有被其他同仁共同投中的。

血色鱼鳃笑了声:“我选第一个问题。”

那段红光在众人眼中逐渐清晰,显现为一行文字:详细解释制造和驯养污染体的原因和意图。

林棋冰叹了口气,她其实更希望血鳃选到那条“阐述关于你更换身体和身份的质疑”。

血色鱼鳃环视四周,肩上的流苏唰啦轻扫,他扬起笑意:“可能,这是出于一种对不幸污染者的同情。”

此言一出,四座皆寂,血鳃继续他虚伪的演讲:“当然啦,我们都知道,污染对于主播是不可逆的,所以大家都想把自己的朋友留得再长一点,人之常情嘛。”

“所以与污染体朋友们并肩作战,也是帮他们找一点价值,再多为和平与稳定出一份力,保护忏悔之城,人人有责。”

林棋冰想到血鳃会很无耻,但没想到他这么无耻。

他的污染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抓无辜主播强行催化而成的,又用于对其他社团的侵略,血色鱼鳃本人就是忏悔之城第二大的不和平因素。

——第一大的是忏悔之城本身。

她把玩着面前的三颗银色方块,没有提出质疑,今天注定要沉默是金了,因为它们仨还留着有用。

树方倒是毫不惯着血鳃,直接打出一枚银色方块,冷笑道:“我质疑。”

他用一个比血鳃更倨傲的姿态,斜睨着,靠在自己的黑荆棘王座中,说出林棋冰的心里话:

“贵方的污染体战士并非全来自你们社团内,大多数源于你们绑架的其他方主播,这是对其他势力有生力量的掠夺,有朝一日污染体大面积爆炸,整个忏悔之城都会沦陷在异变中。”

林棋冰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

血鳃依然八风不动,盯视树方,笑:“你怎么知道我控制不住它们呢?从猎夺赛开幕至今,我方污染体战士从未产生类似秦宫首领所危言耸听的大面积爆炸,事实上,我们处于良好的运作当中。这……就不劳秦宫操心了吧?毕竟污染和人偶们有什么关系呢?”

林棋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树方很可能是在对他的老上司开炮。

说起来, Ive和树方闹得这么僵,和树方后来进入晚花红有关吗?

闹剧落幕,血鳃再次落座,而追光来到林棋冰头顶。

她站起身,圆桌半空中出现了三个只有她能看见的问题。

1、解释你的黑色晶体道具的来源和作用,并阐述其对忏悔之城是否有危害性。

2、阐述你在前日于主城区西部偏南艺术公园周边的活动。

3、解释你对主播进行的人体改造实验和操控行为,尤其是关于提灯社团的大面积控制。

第一个问题是老生常谈,第二、三个问题着实让林棋冰眼皮一跳。

首先,针对性真的好强。

其次,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怎么没人问血鳃他的人体改造行为?明显是血鳃更不人道,而她是在救人。

林棋冰眼皮颤了一下,缓缓道:“我选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在其他成员面前浮现,她理了理思绪,说:“我的确探索过主城区西部艺术公园,并在那里遭遇了血色鱼鳃先生与他的下属。”

“实际上,我正是因为血鳃在那里的活动,才特意过去探查,单纯的情报搜集行为,有什么可指摘的么?”

主播商会的经理笑了笑,推出一枚银色方块:“我质疑。”

“请问林团长在艺术公园附近有所发现和收获么?”

林棋冰微笑:“当然是有的,和生命洄环一样,有一些情报和观念上的收获。”

太极拳推了回去,主播商会负责人也没再纠缠,她不知他为何专门问这个问题,就像仅仅为了消耗方块那样。

追光又打向了栾小姐和应光。

前者回答了有关房屋价格浮动和置产阴阳合同的质疑,后者选的问题耐人寻味。

——请解释蓝莲花社团最近的特殊活动。

难不成香英兰被遏制的事,已经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了?还是说,这实际是在问陈界平白衣队的夜间活动呢?譬如那个胸腹处发出异次元彩光的不知死活的人。

应光的解释仍然傲慢,他只说是“社团内部人员调度调整”,再被质询更具体的,竟然两手一摊,请那位质疑者直接给监管委员会发函,官方会对方给一个答复。

这是真背靠上监管委员会了啊。

林棋冰发现了,专题发言阶段的核心其实是问题本身,以及回答者的面部表情和情绪,而回答内容反倒是其次了。

因为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回答者,都在睁眼说瞎话。

而且今天的质疑不如上一次激烈,很少有那种非要逼问出点内容的态势,大家都格外珍惜手里的银色方块。

系统的声音从“天空”传来:“现在开始自由发言阶段。”

成员们脖子上不存在的锁套一松,渐渐开始闲聊,林棋冰发现大多数列席者的目光都往Ive那看,似乎很想和她搭话,但又不敢做出头鸟。

谁知先开口的是Ive,她聊天的对象既不是树方也不是林棋冰,而是应光。

Ive:“应光先生,晚上好。”

应光本就坐得直,此刻转向Ive ,他的反应态度很平淡,但对他这种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尊重对方了,“您好, Ive小姐。”

圆桌周围的目光闪烁两下,像是不知情者在记Ive的名字,反应过来她是RIF中的I。

Ive笑了笑,没有遮掩的意思,继续问:“我上次来开会,坐在这的还是蓝莲花呢,他怎么没来?”

蓝门?难道上次是一道蓝门放在椅子上?

林棋冰很难想象那个画面,而应光的脸色缩了缩,微微颔首:“蓝莲花阁下自有事务忙碌,不便出门,所以这次派了我来。”

林棋冰适时煽风点火,“复赛之前的第79次议会活动,代表蓝莲花来的还是香英兰副团长呢,她今天去哪啦?”

应光表情一凝,对她比对Ive更淡一些,依然朝林棋冰颔首:“香首席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这是蓝莲花内部事务,不便告知,请见谅。”

林棋冰也没再追问,心里觉得荒谬,不知是Ive的影响还是议会的影响,应光竟然会说“请见谅”三个字了。

之后又是一阵闲聊,东家和西家搭讪,南面与北面打机锋,成员们互相防范着,同时隐晦地互通有无,也有一条条假情报被抛出来,好像一场定人生死的狼人杀。

林棋冰和Ive全程没有直接对话,甚至眼神交流都没有,她不清楚Ive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但对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惊人地,林棋冰左手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你。近来还不错?”

说话的是血鳃,他懒洋洋地倚在右侧扶手上,距离与林棋冰拉得很近,好像两人是什么交情融洽的朋友似的。

林棋冰递过去一个眼神,血鳃好像看不懂什么是“我和你不熟”,反而继续说话:“徐怒那边被你罩住了,树方也巴巴跟在你后面,我新养的小狗崽子进了你的窝……这么看来,我好像很失败啊。”

他变态地笑了两声,“不过真的如此吗?”

林棋冰挑了下眉,上下打量血鳃一圈:“敢问,你还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一个吗,还是上一个已经挂起来了?不过说真的,虽然很抱歉看了你的隐私,但身材还得练啊。”

其实生命洄环密室里的那一大排躯体,骨架线条和肌肉都很完美,但林棋冰忽然发现血鳃的一个性格特点——他不喜欢瑕疵,而且是非常讨厌。

所谓瑕疵,对血鳃来说很多脏的烂的变异的东西都不算瑕疵,反而很符合他心意,但这人见十面能换八套衣服,想必有个奇迹又闪耀的衣柜,林棋冰继续猛戳肺管子——

“我有几个朋友懂服装搭配,不打仗的时候t,或许可以帮帮你。”她怜悯地叹了口气,目光移回自己膝头,“也帮帮我的眼睛,毕竟,我不巧坐得离您太近了。”

血鳃的表情阴沉下来,盯着她的眼睛看,其实话语还是其次,但是林棋冰这种外卖服冲锋衣能当正装穿的性格,反过来指摘他对衣品的追求,无异于一种挑衅。

就像是朋友圈里拿死亡角度前置自拍当头像的人,对天天发九宫格氛围感换头精修的人说:“你这不行啊。”

血鳃事实意义上被气笑了,再不理会林棋冰。

自由发言阶段很快结束,系统淡漠打点,cue流程:“现在开始投票决议阶段,本次会议有三个投票档位,占档allin,赞同消耗1,反对消耗2。”

林棋冰率先推出三枚方块:“我申请,推举主播【钱默东】成为临时市场负责人。”

众人不意外她会这么说,林棋冰站起身,缓缓解释道:“钱默东原任【互助者联盟】外战队队长一职,兼管理该社团内部事务,而后自立驻地,规模等同于中型社团,具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且钱默东在忏悔之城的历史很长,鲜少参与各方纷争,证明其个性成熟兼具智计,又身为高级主播,理应是新任临时市场负责人的不二之选。”

场面沉默两秒后,又一人发言:“我的发起内容与林团长相接近,申请加入此项投票,进入竞争环节。”

系统漠然:“批准。”

三枚银色方块被推出,说话的竟然不是血鳃,也不是应光,而是那个一直很低调的主播商会经理。

林棋冰记得那人姓汤,汤经理站起身,礼貌道:“我推举我本人接管临时市场。”

“主播商会的职权本就包含泛指的忏悔之城内的商业活动管理,临时市场作为忏悔之城的一部分,早就应该归划主播商会管理。”

这么一听,好像的确是汤经理更有道理,更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这是忏悔之城的忏悔议会,比拼的并不是谁更有道理。

林棋冰微笑:“近日,钱默东主播已经对临时市场进行完善的调研,与各方活动人员对接,可以做到无缝接任,保证临时市场的正常活动。”

汤负责人也笑,但底气有点弱:“主播商会的管理条例与经验更加成熟。”

系统发声:“现在开始竞争投票环节。每一席的投票次数1 ,消耗1 ,只能投单方赞成票。”

圆桌周围沉寂片刻,树方率先挺林棋冰,打出一枚银色方块,“我支持【昨日派对】席位。”

栾小姐也想了想,指尖推动方块,轻声:“我投林团长。”

然后轮到Ive,她的目光全程没有看向林棋冰,但这一票应该是确定的。

可当她说话时,林棋冰手指一紧,Ive说:“我选汤经理。”

按照道理,应光作为前期与钱默东竞争临时市场的对手,也该加入竞争投票,可他先前没有动作,现在坐着投票,毫无疑问:“我也选汤经理。”

这场面很像是主播商会汤经理是血鳃推出来的代表,且和应光形成了某种联盟,可令人诧异的是,Ive竟然也不站林棋冰这边。

而且诡异的是,林棋冰并不觉得应光和汤经理是一边的,他们不熟。或许他投汤经理只是在反对她罢了。

又是一番投票,林棋冰和汤经理的票数你追我赶,最后又僵持在平票状态。

还剩一个席位没投票,血色鱼鳃,他微笑着坐在木马摇椅里,很满意自己的重要性。

林棋冰在心中暗暗遗憾,她没算到汤经理这步棋,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么。

谁也没想到的是,血色鱼鳃向前俯身,一颗银方块被弹出去,消失在圆桌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指向右侧,笑:“我选她。”

#

走出忏悔议会的时候,林棋冰感觉自己在做梦,做一个巨大的看不清的阴谋之梦。

她赢了,又好像没赢。

血色鱼鳃怎么会赞成她把临时市场的席位争取给钱默东?林棋冰可不相信他是幡然醒悟,忽然对她示好了。

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而他知道的事。

散席时,林棋冰没能和Ive搭上话,只能与树方回到直升机上,树方也是一脸莫名,看向她又收回目光,两秒后又看向她:“我们是不是被算计了?”

秦宫情报头子难得露出这种困惑的神情,说实话,有点搞笑。

林棋冰也有同感。那如此看来,Ive的反对就大有深意了。

她不是反对她,是反对钱默东入主临时市场这件事。这件事会带来Ive不愿看到而血鳃乐于促成的局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林棋冰只能说。

在秦宫告别树方,林棋冰准备瞬移回到驻地,又是一轮夜空高悬,夕阳的余晖已经在地平线下暗淡。

她抬头看向互助者联盟私人套房的窗口,黑的,像被人挖穿的眼眶,皮百里果然没再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