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290(2 / 2)

思绪牵扯到互助者联盟,林棋冰很难不想钱默东的事,“钱默东入主临时市场”是坏事,那到底坏在哪个地方?钱默东还是临时市场?

钱默东应该是没问题的,林棋冰愿意相信这一点,那么问题就出在临时市场了。

想到这,林棋冰脚步一瞬,身形消失在空气中。

钱默东驻地总部已经从一栋森严独立的小楼,换成了另一栋更独立更森严的小楼,楼体还是小而方正,但院子增大好几倍,不种任何植物,只墙角有一丛疏朗的竹影。

林棋冰直接走进钱默东的房间,这里比起办公室,更像是一间茶室。

“事办成了。”林棋冰说。

钱默东并不惊讶,微笑愉悦,应该已经收到通知,请她坐下,倒上一盏茶。

林棋冰没喝:“我们推举通过后,还需你回信确认,我总感觉这背后有事儿。对了,你确认了吗?”

“还没有。”钱默东回答,他微皱眉头,“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林棋冰松了口气,模糊掉Ive和她的具体交情,只把台面上的涌流大致说一遍,钱默东也放下茶盏,凝神深思,品咂着其中诈计的味道。

他的笑容残余几分轻松,“好像是有些凶险。”

林棋冰:“我来之前觉得还是暂且放一放,毕竟不占这个名头也可以暗中动作。不过现在……你怎么看?”

钱默东微笑:“我想试试。”

林棋冰举起茶盏,微微冲他一抬,也微笑:“一样。”

第286章

林棋冰没回昨日派对, 在钱默东的驻地休息了一个晚上。

两人对坐到半夜,将临时市场的局势从内到外梳理一遍,不仅谈及市场上下的商户和黑市掮客,还顺带捋清他们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

和钱默东共事的感觉和李再不一样, 钱默东的确老辣, 精于世故, 很多林棋冰没有发觉到的事,他都笑眯眯地一点即中,而且反应灵敏, 往往林棋冰还未说出口, 钱默东就已猜到她的意思。

可能是出身互助者联盟的原因,他出手用计更敢更狠, 只不过全都罩在温儒中庸的皮子下面。

总结下来,临时市场内部的问题并不严重,恩威并施即可拿捏, 真正的问题来自棚屋区。

棚屋区毗邻临时市场,后者常被认为是前者的延伸部分,当林棋冰还认为临时市场不过是棚屋区主播攒点小钱去打牙祭的“城乡结合部高端场所”时, 钱默东微微一笑, 她瞬间醒悟。

“棚屋区实则是临时市场的货源地和隐形大本营,市场明暗面的人脉情报大都源于棚屋区,这两个地方互为表里。”林棋冰喝干今晚的最后一盏茶。

钱默东颔首:“是了,如果说临时市场是潭清水,棚屋区就是它底下的泥沙,若真有什么危机,那就是从棚屋区起头搅浑池子的。”

“所以。”他敛去笑容,眼中精光一闪, “别人能浑,我们也能浑,险则险已,大有可为。”

林棋冰肃然,但隐隐希望钱默东的野心,不要有一天反噬掉他自己才好。

谈话至此,两人各自休息,一夜过后再天亮时,钱默东接任临时市场的官方通知,已经发到了各方势力代表的收件箱中。

一早,林棋冰和钱默东共同来到临时市场,外围已经张贴监管委员会的告示,有以张老板为首的一帮小商户聚集在入口迎接,既是让钱默东认认他们的人头,也是来探探钱默东这个前任老互助者的底。

不过,当众人看见钱默东身侧站着林棋冰时,那些打量窥探的目光全都收回去了,都低下头。

联军首领t亲自来背书,一时间揣着阴谋主意的算盘家也熄了火,张老板主动跑过来,请缨带林棋冰二人参观市场。

林棋冰表情温和:“不必了,这里全权由钱先生主理,我就是来沾光看个热闹。”

她侧身让权,钱默东谦让一番,到底让林棋冰先行入市场,自己则一挥手,两名他自己的下属跑进来,其中一个张贴昨夜拟定好的市场管理条例,另一个各家商户巡了一圈,发放手册兼统计人员业务名单。

这都是做给人看的,临时市场的底早就摸清了,钱默东也知何人可用,何人需要防范。

一切有序进行,林棋冰没有多留,在临时市场转了一圈,和占比1/3的、明面上打着昨日派对和联军徽记的小老板招呼过后,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两三名未有徽记的暗线对过目光,她见钱默东在这左右逢源得忙碌,于是悄然离去。

这一早上应光没来,之前惦记临时市场的其他几个竞争者也没露面,像是乐于成人之美,把这块蛋糕完完整整留给了联军。

林棋冰衷心希望钱默东能如他计划的那样,在吃蛋糕之前找到内藏的毒药。

#

回到昨日派对驻地,一切如常,只是李再终于截住林棋冰,说:“刀青和赵德胜那有点事,您最好去看看。”

林棋冰眉头一动:“他们要离开?”

刀青和赵德胜的存在,随着赵德胜重伤渐愈而愈发尴尬,昨日派对倒不是容不下这二人,尴尬的只是他们自己。

如果他们像宋启三那样不在乎什么荣誉和世俗,大可以凭借和林棋冰的情分,藏在昨日派对里过舒舒服服的生活,甚至谋个不用抛头露面的职位。

但看李再的脸色,林棋冰知道没成。

没成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这二人不是被人豢养的性子,第二她能猜到几分——皮百里还活在外面。

有的时候吧,认命容易,但是死心很难。

皮百里和互助者联盟剩下的人活在忏悔之城里的某个角落,艰难如丧家犬,甚至和以前比百倍落魄了,这个事实切割着赵德胜和刀青的内心,让他们没法在联军的枕头上安睡。

“我闭不上眼啊,林团长。”赵德胜看向林棋冰的表情头一次卑微至极,他低着头,满脸都是羞愧和挣扎,“我们在这好吃好喝,以前的兄弟姐妹在外面被撵得跟兔子似的,不知能活到哪一天,难道我就在这躲着吗。”

现在还伴随皮百里左右,没有投降生命洄环的互助者,美化点说都是忠肝义胆冒死之徒,但他们的生命就像秋霜打落前的细草,或者高纬度严寒时一闪而过的流浪猫狗,可预计地,会很快凋亡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林棋冰挑了下眉,看向身上还缠着绷带的赵德胜,和蔫头耷脑的刀青,“所以你打算带着刀青,出去和他们一起风餐露宿,甚至……同生死共命运?”

赵德胜提了提洇血的绷带,很痛苦,“我们是和路姐一起进的剧本,路姐没保住,我们却出来了,没脸见人哪。”

林棋冰能从字面上理解他,但实在和他没法沟通,捏了捏眉心,“当初是你拼一口气跑到我这来,求我救他的。”

赵德胜的头几乎埋在自己胸前,刀青的狼头呜咽几声,尾巴都夹在腿里了。

她指向刀青,难得面部表情活跃,直接走过去,冷冷白了对方一眼,“我救了他的命,救了你的命,你们欠我联军两条命,怎么好意思说刚才的话的?”

看热闹的栀子在一旁帮腔:“对啊对啊,在你们身上搭这么多人力物力,不连本带息还清了就想跑啊?什么人呐。”

赵德胜有点想说赊欠一段延后必报,但转念发现自己可能没有以后了,又没话讲。

林棋冰打量他一番,“你忍心带着刀青去送死?刀青你也别装听不懂,你忍心看着赵德胜去死?”

两人被训得抬不起头,但最后也没吭声,林棋冰挥挥手,“先把伤养好,实在想死,我把你俩送到钱默东那边去,他那头正凶险着,有人想借临时市场害我,你们偿完这个债,就放你们走。”

刀青听到“有人想害”的时候竖起了耳朵,林棋冰却不耐烦再和他讲话,也没问两人答不答应,转身离开了。

栀子在背后还笑嘻嘻地劝:“老钱和你们原来都是互助者,想必很有话说。”

林棋冰带上门,栀子这是说错了,赵德胜和钱默东着实是没话说的,赵德胜是皮百里那一系的,在钱默东叛出互助者联盟之前还有几分面子情,现在嘛,难讲。

她一出门,就看见李再拿了个包裹,上面盖了秦宫的印记,“给您的。”

这是昨日林棋冰和树方说好了的,给董珊暂用的机械手,和人偶同款,但是没有仿真皮肤外观,机械关节暴露在外,闪烁出强有力的金属光泽,有点变形金刚电影的意思。

据说能直接感应神经信号,董珊适应它之后,右手力量和灵活度能更胜从前。那只原装的断手还养在培养液里呢,一时半会接不上,放眼整个忏悔之城,估计也只有血鳃有那技术。

林棋冰嘱咐李再将尾款打给秦宫,树方一分钱都没少要,这一只机械手就花了二十七万点券,还不算后续保养维修的费用。

“叫董珊来一趟吧,让宋启三和沐朗帮忙研究一下,顺便查查这只手里有没有定位和监控装置。”

她放下这句话,李再领命而去。

又是批阅文件的一天,林棋冰也不好意思一摊子都推给李再,难得在办公桌后坐定整整一天,焦糖许久未见她,榴莲店也不管了,磨蹭在大会议室内外进进出出,一会端来一杯茶,一会烤一碟小饼干。

林棋冰从文件中抬头,看见焦糖那张僵硬的假人面孔,想着下次见树方,可以问问能否给小焦糖也换一个更逼真更灵活的人偶身体。

小孩子嘛,还是要做表情才行。

时至傍晚,夕阳从窗外投入,将大会议室晕染成一块明亮的果冻,林棋冰打了个呵欠,腰间通讯器嘀嘀响起,又是钱默东发信。

林棋冰以为是临时市场出了岔子,谁知他只发了一句话。

血鳃,黄昏,出行。

是底火传来的情报,血鳃又和棚屋区联系了。

#

林棋冰瞬移到生命洄环驻地南侧,改装换面,穿一身黑色连帽卫衣,休闲裤,背影看上去难辨性别,她在衣服内侧穿了件厚马甲,整个人鼓鼓囊囊,像个中等身高的胖子。

血鳃是一个人离开驻地的。

林棋冰随便租了辆共享汽车,跟在血鳃的银灰色跑车后面,一前一后往南部棚屋区方向开去。

为免被发现,她没有一直尾随,而是估算着血鳃行驶的方向,间或岔开了两段路,又绕到前方路口跟上。

这一路上林棋冰还换了两辆车,事实上她直接瞬移到界门就可以,但谁能说清血鳃这一路会不会有其他动作。

出主城区后,车流锐减,林棋冰不便开车再跟,界门附近停着一辆带封闭式货斗的小三轮,她翻身进入车厢,躺在一堆密封的预制菜原料中间,头枕芥末章鱼,膝靠麻辣豆腐,小三轮的主人是个临时市场开小饭店的主播。

小三轮动了,恰好往棚屋区去,黄昏时分是外界主播们进完货集体离开主城区的时刻,电摩托与老头乐齐动,倒也攒成一支拉拉杂杂的散队。

临近棚屋区,正转弯时,林棋冰蹭着墙角跳出货厢,借着货厢遮掩,谁也不知道这下来个人,她盯住远处血鳃的银灰扁头跑车,发足飞奔而去。

小三轮开走了,倒车镜悬挂的联军徽章一晃一晃的。

林棋冰蹑步速行,终于在棚屋区的尾巴重获血鳃的踪迹,对方闪身进了一处黑绿色、雨棚材质的棚屋,她按兵不动,邪祟触腕在地下疾疾而出,直探入黑绿雨棚底部。

即将破土偷窥时,林棋冰心头一震,不祥的预感包裹神经,她忍住没动,反而将触腕又往地下深处藏了藏。

这下就没有画面,只能听见朦朦胧胧的声音了,“唰啦唰啦”有节奏的响动,大约是血鳃在那雨棚中踱着步,他没和任何人说话,难道雨棚里只有他一个人?

紧接着是一阵难明的机械声,像是电脑主机里的风扇狂转,林棋冰压抑着调动邪祟触腕的冲动,她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压住了, t整个人的状态如同即将发病,喉间“嗬嗬”喘息,冷汗滑落。

不会这么倒霉,恰好在这个时候污染爆发了吧。

林棋冰圈住自己的手腕,陈界平给的最后一只手环已经锈蚀过半,她整个人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好奇怪,周围颜色一下就暗沉起来了,灰色路面还是灰色,可那些多彩的俗气的棚屋,也变成连绵不断的灰,万籁俱寂,开阔处正热闹的私贩小摊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发光的灰尘开始在空气中飘浮,调皮地在她眼前打转,林棋冰后知后觉,周遭一切再次变成了建模,但她这次并没有梦境回溯。

朦朦胧胧望向天际,天空是一片无渐变的灰,只有一颗球状的夕阳挂在西方,轮廓突兀,像是灰纸上放了一颗鸡蛋黄。

夕阳是灰色建模场景中唯一有颜色的东西。

就当林棋冰觉得自己快要晕死的时候,一切恢复正常,发光的灰尘消失,棚屋区的人声再次灌入耳朵,色彩重启。

此刻落日已彻底西沉,靛蓝色压尽最后一丝橙色余晖,林棋冰身上一松,旋即被跑车引擎远去的声音惊醒。

那辆银灰色跑车疾驰而去,带起一阵尘烟,血鳃已经离开了。

林棋冰全身一震,几乎从地上弹跳起来,她抓住口袋里的蓝瓣军刀,瞬移到主城区界门外,抓紧最后一丝不能暴露底火的信念,没有去拦截血鳃的车子。

可血鳃不在车里,方向盘闪烁着自动驾驶的按键光,银灰跑车消失在界门之后。

林棋冰反应过来,隐匿身形朝那黑绿雨棚奔去,那种让人极为不适的压力已经散去,她大着胆子伸出一根触腕。

黑绿雨棚是空的。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桌椅床铺生活用品一应俱无,更没有血鳃的影子。

他去哪了?

林棋冰没敢贸然进去,操控触腕在雨棚上下寻找一翻,像蛇信子舔过这枚绿色方块,但天上地下,到处都找不到血鳃的痕迹。

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林棋冰唯一所知的另一个世界,是001街区背面的复制小区。

透过黑绿雨棚的窗户,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荒地。

#

“这么说的话,荒地可能和001街区背面存在某种关系。”

沐朗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来,“但还是不要贸然过去比较好,万一血鳃还在附近呢。”

林棋冰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血鳃神神秘秘到这,她紧接着就露了相,很容易牵连到底火。

不过,进入001街区,她有另一个办法。

不能试着从荒地进复制小区的话,那么就在复制小区里寻找荒地的影子。

“驻地怎么样,联军有新消息吗?”

“一切有序运转,你放心。”

说着,林棋冰转身离开棚屋区,打算寻个下水道钻进去,可还未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哎,林团长,你在这干嘛呢?怎么几天不见吃胖啦?”羊毛卷女士的大嗓门在夜幕下分外清晰。

林棋冰被惊得浑身一震,定了定神,只见羊毛卷女士提了一袋子苹果和一袋子土豆,土豆那袋还倒插两根大葱,圆滚滚两大包看着就沉,塑料袋上贴了“打折”两个字,不知刚从哪个超市血拼回来。

羊毛卷女士的嗓门实在太大了,说话比别人高八度,林棋冰险些去捂她的嘴,但好在她看出林棋冰的状态有些隐秘,眼里闪过商机的亮光:“您来棚屋区做生意啊?我能听听不?”

林棋冰本想打听打听黑绿雨棚的事情,羊毛卷女士不也是搞小情报的么。但转念一想,首先,那就是个空棚子,说不准血鳃来一次就换个地方,没什么价值。

其次,这事太大了,连林棋冰都摸不透里面的危险,又何必把好好过着小日子的羊毛卷扯进来?有些事情连知情都是一种危险。

“没什么,就是去看看临时市场,顺便从这散步回去。”林棋冰笑了笑,接过羊毛卷手中的一只袋子,把她送回家门口,“那行,我回去了,您有话捎给老舅……胡九万吗?”

羊毛卷挺市侩地乐了:“没话!我一把岁数了,还撮合什么夕阳恋呐,林团长您可别不学好,我们都是商务往来。”

商务这词用得挺专业,林棋冰也乐了,目送羊毛卷进屋,自己则慢慢向外走去。一走出棚屋区范围,她立刻掐住蓝瓣军刀,再现身时,周围已经是翡翠街区西侧的街景。

来到翡翠街区就很难不想陈界平,林棋冰按下心头郁郁,恰好寻了个陈界平家附近的井盖,心想,让你不理我,我现在钻你家旁边的水管子就不让你知道。

她苦中作乐地看了眼自己的状态面版,污染值94 ,到这份还能维持人形,还不往外散发污染尘埃的,她在忏悔之城里也算是独一份了。

陈界平估计对她很失望吧,就算陈界平现在是行动自由的,也不想理她这个无药可救的神经病了。

林棋冰快速接近001井盖,一路畅通无阻,下水道里的下水河静静流淌,直到她停在那道被废弃的砖墙旁边时,都没有遇到半个人。

她开始顺着梯子往上爬,爬到最后一格,正准备将邪祟触须穿透井盖缝隙,好把自己拽入另一个世界,忽然底下有个声音幽幽:“你又来了,不是说过让你别来吗。”

林棋冰低头一看,一张长发圆脸扬起来看她,是……十七。

她许久没见过十七了,自从Ive出现,十七就像消失了一样,林棋冰跳回下水道里,有些话问不到Ive,问问十七也好。

“你在这专门蹲我啊。”林棋冰瞧她。

“是又怎么样。”十七不太高兴,斜了她一眼,但因为脸颊圆鼓鼓而没什么威慑力,“都是你天天往这钻,害得我被派来看门,都成看门小狗了。”

林棋冰一时说不清自己和十七交情更深,还是和Ive交情更深,其实算下来还是十七,毕竟一起过过天堂岛小镇的本子。

她大有一副你不理我我就往001井盖里爬的架势,“临时市场到底有什么? Ive不让我的人接手那里,总得有个原因吧。”

十七的牙齿摩挲过嘴唇,看上去更想咬的是林棋冰,闷闷:“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谁知道你动作那么快。我们也不能常到忏悔之城来,一没看住你就把事办了……行吧,如果非要按能说的方式表达,临时市场的地段不好。”

林棋冰有点想笑,这肯定不是说“不能赚钱”的那种“地段不好”,“怎么个不好法?”

十七:“唔……它太靠西了。”

主城区和棚屋区北南毗邻,说起来主城区是个圆的话,棚屋区整体就是南侧依着它的一枚月牙形,临时市场就在棚屋区西侧。

西侧有什么东西吗?应该离001 、复制小区、无尽林野和艺术公园的距离都不远。

十七不肯解释,林棋冰只能换第二个问题。 “血色鱼鳃总是往棚屋区钻,还卡在黄昏的时候,你知道为什么吗?”

十七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假,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知道”。

林棋冰清清嗓子,终于问出一直绕不开的第三个问题:“你刚才说,你们不能常到忏悔之城来,你们应该是指你、 Ive还有尔衣龄久等团队。那么厕室为户和RIF呢?这两个社团的人,如今也都不生活在常规意义上的忏悔之城里了吧?”

“001井盖后面的复制小区,是不是他们居住的地方?”

第287章

此言一出,十七竟然没遮没掩,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林棋冰精神一振,但旋即又升起疑惑, 复制小区和001街区互为表里, 而001街区本身就是主城区西南尽头的禁地, 这一表一里, 前二社团的成员究竟住在哪里呢?

她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十七沉默约有半分钟,缓缓道:“所以我说可以这么说 ,而不是直接肯定你的猜想。他们是在那,但不是住在那,太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十七只是一个分身,虽然有独立的思想和性格,但实际上和Ive的记忆并不共通, 这些事还是只有Ive才能回答。

但她对林棋冰关于001和复制街区的好奇并不排斥,竟然很主动地说:“你想去看看吗?”

林棋冰很奇怪:“我不是去看过吗。”t

林棋冰跟陈界平去过001街区,穿过那里就是无尽林野, 001街区那条主路两侧都是空楼房, 颇有千禧年风格, 只是里面没有人——如果不把曾经幻视过的那几道幻影当做人的话。

“我记得那是空的,只有一次我看过海市蜃楼一样的路人幻影,穿着很普通,不像主播,倒像是零零年代新闻节目录制的新年街景,而且一下子就消失了。”

十七微微一笑:“你只是穿了过去,那不叫进去, 你没真正进入过001街区。”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有点像房卡或者名片,表面镀了层银光,镜子一样反射出林棋冰的影子,林棋冰怀疑十七早就准备好了。

卡片交给林棋冰,十七温和:“这就是进入001街区的钥匙。”

林棋冰有些不敢相信, Ive和十七这伙人神神秘秘的,一直在阻止她窥探忏悔之城的秘密,现在怎么这么主动呢?

是发现劝不动她,直接放弃了么。

十七笑了笑,“但是事先说好,这个钥匙可不是随便用的,你得守规矩。”

林棋冰点头,“你说,我听着。”

十七的圆脸在下水道的暗光线中有些神秘,凝视过来,“你先讲讲,你觉得我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主播呗。

但好像又不太对,哪有主播是另一个主播的分身的,而且Ive能在系统内——包括忏悔之城和剧本两部分——相对自由地穿梭,这又和常规的主播划出了区别。

林棋冰沉思片刻,说道:“人吧……精确点说,是数据实体。”

十七笑了,“那001街区里曾经一闪而过的那些幻影,你觉得他们是人吗?我指的是相对你现在所处于的状态来说。”

林棋冰老实摇头,“不是。”

细究起来,幻影好似没有实体,而且稍纵即逝,显然和林棋冰等罪人主播不处于同一时空,对一个人来说,其他“人”应该能交流、能互相看见和影响,幻影们更像是一段回忆中裁出来的剪影,被恰好放置在001街区的某个触发点上,他们在过自己的生活,看不见林棋冰,也无法产生沟通影响。

十七又笑起来:“答对啦。”

她捋了捋头发,发丝从脑后被分成两半,分别用手圈着,披泻到两边肩膀前,用手摇了摇其中一绺,“他们只在他们的世界是人,现在,假如你先换换脑子,把他们定义为人的话,那你……是什么?”

林棋冰坦然回答:“对于那些幻影来说,我是鬼呗……”

“鬼”字一出,林棋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凉气森森渗入后脑。

由于处于不同的空间、时间甚至世界,林棋冰和那些幻影互为人鬼,就像……互为表里的两个地方。

十七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用手指绕来绕去,又轻巧松开,看向林棋冰,“那我呢?你再回答一次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十七是什么呢?

是人?好像不太对,她并不完全属于忏悔之城的世界。

但说是鬼吧,她又能与林棋冰彼此看见、发生交流,甚至结下一段算是友谊的缘分。

林棋冰择了个中间地带,“还是用人鬼表述的话,咱俩现在对于彼此来说,都是非人非鬼,半人半鬼。”

十七咯咯笑起来,捂着肚子,良久才直起腰,“太对了!就是这样的。”

她忽然变得很严肃,“我对你来说算半个人,但001街区和复制小区里的存在……可就不是这样了。”

林棋冰后背有点发冷,警觉道:“难道第一社团和第二社团的主播,已经不是主播了?”

十七点头又摇头,说了一串词:“不是,不完全是,完全不是,起码现在不是。”

再追问下去,十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林棋冰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道:“那我进001街区和复制小区的时候,得小心点,有当鬼的自觉,也得有身处在鬼窝里的心眼子。”

十七很满意:“对,就这样,你要是看见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找我问问,要是我也不明白,好歹也能听一耳朵八卦。”

林棋冰收好那张卡片,谢过十七,继续往井道梯子上爬,被十七一把拽下来,“你干嘛?”

她有些无辜,“去001街区和复制小区看看啊,我今天事儿还没办呢。你不是同意我去看了吗。”林棋冰晃晃卡片,以提醒十七。

十七抱起胳膊:“你具体想去哪?复制小区的外景都是一模一样的,走一年都是一个景,还容易被发现,你去那干嘛啊。”

林棋冰想起来了,的确啊,从001井盖钻上去,复制小区就一条路,两侧复制粘贴的楼,旁侧是复制粘贴的绿化树,人行道是复制粘贴的粉红色方格砖。

——那里没荒地啊。难不成要从绿化树脚下的小土坑里挖挖看,试试能不能连接上棚屋区荒地?

她又有新主意,“那我去复制小区的楼栋里面看看呢?”

就算那里也是复制无限的,也是从未探索过的新地界。

十七揉了揉太阳xue,很疲惫,也很鄙视地看向林棋冰,手往上指,“你从这,进不去!复制小区一般是没办法从外面进到楼里面的,你难道不记得……”

林棋冰想起来了,复制小区的住宅楼两面都是窗户,根本没有单元门。

她虚心求教:“那怎么进去?你教教我。”

十七的耐心好像耗尽了:“你是不是傻,你从井盖钻过去,走的是外门,只能到另一个世界的外界去,严格意义上算偷渡,想去内界,就得走内门啊。”

复制小区和001街区互为表里,井盖是在大街小巷上的,算外界外门,那通往复制楼内这个内界的内门……

林棋冰高兴起来:“内门在001街区的楼宇里!”

从路面进门,来到的自然是另一处路面,从楼里进门,去的才是楼呢。

十七松了口气:“天啊,你总算明白了。”

这个话题终于告一段落,林棋冰看出十七待不住了,眼含怨气地看向她,整个人比下水道还要阴郁一些,看来是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儿待得很不耐烦。

她顿了顿,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西边有什么?”

十七一挑眉,“什么西边?”

“就主城区西边,棚屋区西边,忏悔之城的西边。”林棋冰琢磨着要不要将血鳃离奇失踪的事讲给十七听,但对方一脸“我不想听”的样子,她闭上嘴。

“都几点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十七无力地叹了口气,站着往后一躺,身形逐寸消失,最后只剩一句话飘荡出来,“西边还能有什么,太阳呗。”

下水道里只剩林棋冰一个人。

西边可不就有太阳吗,正当傍晚入夜,日落西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忘记问问十七,钱默东驻地那道烟是怎么回事了,但估计问了她也不知道。

#

林棋冰又在返回昨日派对的路上。

夜已浓,她脑子里总是转着和十七的对话,但路得一步一步走,于是干脆抛却这些,吹着夜风慢慢回程。

经过钱默东驻地的时候,林棋冰忽然起兴,想看看那道焚烧的烟还在不在,回过头去,却只有地球的虚影在夜空中,不见了。

不对,空中飘散着半截烟雾,但下面没有火光,随即烟雾也像被风吹散了似的,缓缓消失不见。若非高度太低,且形状是竖向的,她真要以为那是一条流云了。

消失了?

林棋冰站在原地,良久,发现身边是一家靓甜甜饮品店,店内灯光下站了道白影,正在默默看她。

是陈界平,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林棋冰,额头和太阳xue上的白色贴片线路不见了,随即,陈界平转身朝二楼走去。

林棋冰跟上去,进了一个包间,刚关上门,一只白大衣袖子的手就在门边按了探测防窃听装置。

陈界平坐下,眼眸中是林棋冰看不懂的情绪,她估摸着对方此刻还是原来那个陈界平,笑了下:“好久不见了。”

陈界平良久无言,最终说:“你刚才在看什么。”

林棋冰眼睛一转,瞟向陈界平腰间挂着的白色刀鞘,凉凉道:“看被你切掉的东西。”

钱默东驻地的烟来自另一个里层世界,林棋冰之前就怀疑,陈界平等白衣蓝莲花执行的神秘任务,就是将另一个世界和这个忏悔之城之间的裂隙找到、弥合、掩盖。

陈界平听见林棋冰这么说也不惊讶,淡淡闭上眼睛,很疲惫的样子。门外有店员人偶敲门,林棋冰过去打开,是两杯甜茶。

关门,帮t陈界平放上吸管,林棋冰喝了口自己的那杯,茶味不重,反而甜丝丝得有种惬意感,温温润润流入肺腑,整个人都舒泰起来,她看向托盘里的小票的备注,“安神茶,去咖啡因?”

“最近很累,想必你也不轻松。”陈界平把吸管扔出去,直接从杯口喝入,对她极浅淡地一笑,“说吧,前几天去找我什么事?”

事情已经解决了,或者说解无可解,林棋冰放下自身污染,选择关心熟人的精神状态,压低声音:“蓝莲花内部……是怎么了……前几天我去见了香英兰……”

陈界平挥挥手,“这事不小,但真的和你没关系,插手对你没好处,你也插不进来……”

她倒没撒谎,但林棋冰放不下心,且不说香英兰被管控,就说陈界平那一队戴着的那套头部贴片,跟白爪子攥住天灵盖似的,一看就是出于被控制的状态。

而且那种傲慢、冷漠、无情的样子,她只在应光和蓝门身上见过。

林棋冰学着十七抱起双臂,端了端架子,“我想,我作为忏悔议会的一员,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再不济,我把你从蓝莲花里要出来吧,就是香副团长得再想想办法。”

陈界平嘴角诮出一丝笑,看向林棋冰的眼神温和许多,“不必了,既然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是我们内部职位变动,要提拔人了。”

提拔?陈界平难道是为了提拔而忙这些事的?林棋冰心中瑟了瑟,总感觉那提拔不是什么好事情。

陈界平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疲惫感很重,“提拔的待定人选中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香首席。”

林棋冰没想明白:“香英兰已经是副团长了,再提拔能提到哪去?升职逆袭取代蓝门?”

而且谁家提拔人的前奏是软禁和看管?这算什么,升职观察期,测评抗压能力?

她终于忍不住问:“那你们升职的目标是什么呢?升上去做什么事呢。”

陈界平回答:“不知道。”

林棋冰非常担忧这一点,无论陈界平还是香英兰,被“提拔”之后,不会变成应光那副二五八万没有情感的样子吧。

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但看陈界平的脸色,对方也不认为提拔是件好事情,只是处于某种挣扎中,而且退一万步讲,似乎无法拒绝也逃不走。

林棋冰活跃气氛:“他们承诺的岗位待遇是什么啊,更多的点券道具,更好的房屋住所,还是……不用下本?”

前几句陈界平都没反应,说到“不用下本”的时候,她骤然睁开眼,但最终嘴巴没动,一言不发。

林棋冰觉得自己猜对了一部分。

鉴于忏悔之城中基本无人敢对蓝莲花发起角斗,那么一个主播的寿命就和剧本密切相关。

不会死于鬼怪之手,不太用担心污染提升的问题,那么就算是在忏悔之城里相对“永生”了。

更别提蓝莲花财大气粗,这种“永生”还是财富自由、位高权重的终极“永生”。

放眼整个主播群体,这个待遇可是香饽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切道德、尊严和社会关系来换取。

只是晋升路径仅限于蓝莲花社团内,属于他们的专用萝卜坑,怎么听都是好事,但林棋冰就是觉得怪怪的。

“你想去?”林棋冰试探地问。

“不是我想不想的事。”陈界平回答。

这句话还有两种解读方式,一是提拔条件很苛刻,陈界平不一定能达到,想也没用;另一种是这事就和皇帝选妃一样,宣旨太监到家门口了,点到你就是你,拒绝不了,人家不考虑个人意愿。

而且听陈界平的口风,林棋冰是没法把她从蓝莲花要出来的。

林棋冰心中一沉,默默无言,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茶,心里想着,要不让陈界平跑吧,如果她自己也想跑的话。

但又能跑哪去呢,天上地下都是监管委员会的地盘,总不能跑到另一个世界去。

陈界平倒是先开口,又是老生常谈,用那种导师查你论文进度的口吻,冷不丁问道:“你污染怎么样了,【永不缺席的审判】呢?”

林棋冰两手一摊,“没辙。”

她的黑晶和血液已经被宋启三研究一遍,黑晶烟雾能控制静默者并发生沟通,黑晶+血液能控制污染体但发生不了沟通。这两把刷子对谁都好使,唯独对她自己没用。

陈界平扫了眼林棋冰的胸口,淡淡道:“污染的事,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能力,可以帮你再查查……不过【永不缺席的审判】那把剑,我倒是有个主意。”

林棋冰眼睛有点亮:“什么主意?”

陈界平凝视她:“你知道忏悔之城存在与其重合的另一个世界吗。”

陈界平的建议是,让林棋冰去另一个世界试试,但只是理论上可行,具体会招致什么后果,谁都说不清。

“裂隙的存在想必你也知道一些。”陈界平说,“我这段时间忙的就是这个,具体很难讲,但我摸清了另一个世界的特性,它是一个很原初的、全新的、处于格式化状态的地方。”

林棋冰连连点头,灰色建模世界么,当然是全新的。

陈界平抬起眼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去到那里,你的一切也会变成全新的?比如道具——不一定是道具背包里的,而是胸腔里插的。”

陈界平带队弥合裂隙的所见所闻,和她之前做出的半成品【道具复位激光枪】的思路不谋而合。

在修补裂隙的时候,她曾遇到过比较大的裂口,当时陈界平手上戴了个道具戒指,具有防护和测距功能,但因为长时间使用已经接近损毁。

“当我误将手伸入裂隙中时,戒指竟然自动脱落了,而且它表面的磨损……”陈界平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是枚躺在实验台上待修复的戒指,可见戒环表面有不少划痕,“磨损痕迹在一瞬间消失,整枚戒指变成从未被使用过的样子,但很可惜,它脱离了我的手,掉在另一个世界拿不回来了。”

陈界平严肃注视过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戒指变成了一张卡片,卡片你明白吗。”

林棋冰想了想,说:“就是那种古早网页游戏,打BOSS怪物之后掉落的卡牌?上面带道具图片,下面有文字说明的那种?”

“可以这么说。”陈界平又顿了下,道:“我见过年轻人玩对战游戏,下面的技能道具格子里可以填入各种各样的装备,通常用二维卡片图案表示,咱们的道具存入背包也会自动生成缩略图。”

“那枚戒指进入另一个世界后,就不再是能套上手指的圆环了,它最后就变成那样一张很生动的二维图案,可以说是扁平的,只是本身有种立体的幻视感。这也是它从我手上掉下去的原因。”

林棋冰听明白了,陈界平的想法是让她也到裂隙里试试,【永不缺席的审判】长剑很大概率会变成原始的道具卡片,扁扁一个,自然没办法继续留在她身上。

在此之后,林棋冰可以随便使用【卡苏的浴缸】,直接解决掉污染问题。陈界平微微苦涩:“我最近实在没精力帮你更换身体了,而且风险太大,不值得冒险。”

她叹:“可你们现阶段的工作不就是修补裂隙吗。”

如果帮了她,陈界平算是任务不力,违规了吧。

陈界平不太在意:“我们清理裂隙是根据社团指令来的,指令会告诉我们,哪里有具体多大规模、多少数量的目标……人做事嘛,总有个延迟时间差。”

林棋冰松了口气,忽然好奇,想为邪祟再争取一下:“既然异世界裂隙能初始化道具,那对污染有没有……”

陈界平断然:“没有效果,我试过了。不过如果你运气好,说不准你那黑晶寄生体也会被裂隙初始化,留在另一个世界里呢。”

好吧,林棋冰谢过陈界平,对方站起身要走,忽然被林棋冰叫住,她还是很在意那天晚上的事:“对了,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你们拖着个人,那人的胸腹处有一道裂隙……它原来还会开在人身上吗?”

陈界平的眼神凝了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这事你不能和任何人讲,再具体的……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我知道的也不全。”

说完,陈界平收了门上的防窃听装置,转身向窗,一翻身消失在夜色中。

林棋冰站在窗侧帘后,悄悄向外看去,只见一队白影如夜色中被惊起的飞鸟,又朝着忏悔之城的某个角落远去了。

【永不缺席的审判】好像有计可解,那然t后呢,要把邪祟连同污染一起清理掉吗?

林棋冰悄声在脑中问:“邪祟,现在到了你的生死关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另一个世界保住你自己?”

第288章

过了好一会, 邪祟才超小声道:“不会的……我不会有问题的……”

林棋冰闭了闭眼睛,觉得它有些天真到可怜,她只能说:“先不讲别的了, 总之把【永不缺席的审判】那把剑弄掉再说, 至于后面的……”

她还是决定启用【量贩大脑】 ,给自己换个身体,这也是保下邪祟的唯一方法了。

说干就干,林棋冰先回了趟驻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略和同伴们讲了一遍,以及她污染达到94的事情。

大家的脸色难看极了,李再推开窗户透气,背对众人良久没有反应,他此刻非常能共情不知何处的皮百里。迟一婉揪着林棋冰的领子,企图找出开玩笑的意思。

栀子看上去很生气,侯志差不多跳起来,愤愤道:“林姐,你之前怎么就不知道说呢!”

他又变成瘪掉的气球,很绝望地瘫在椅子上,嘴唇蠕动:“我……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问呢……”

只有沐朗一言不发,坐在会议桌另一侧,低着头,碎发蒙过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晦暗。

林棋冰活跃气氛:“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啦……还是有解决办法的。”

……

宋启三在会议桌边赢得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因为他即将代替陈界平,对【量贩大脑】进行下一步研究,这个道具是林棋冰更换身体的关键。

宋启三垂着脑袋,虽然目光兴奋,但有些哆嗦:“团长,我觉得我不行……我只会修修道具做做检查,哪会给人造新身体啊。”

林棋冰也没勉强他,和沐朗、迟一婉彼此看了一眼,他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冒高风险窃取血色鱼鳃培育、更换新身体的方法,风险极大,成功率较小,但万一做到了就是一本万利。

要么……向树方求助,制造各类人偶是他的拿手好戏,搞出一具拥有人类大脑的机械人偶身体,对树方来说也不是难事。这个选项风险很小,成功率较大,但只有一点,谁也说不清后期会造成什么后果。

将活人的灵魂装入人偶身体,虽然有一颗陌生的新大脑作为承托,但总觉得很奇怪啊。

李再叹了口气:“要是能拿到血鳃的秘密就好了。”

宋启三苦着脸,他没有血鳃的技术,对于次选树方也十分担忧但帮不上忙,满怀希冀道:“团长,您要不要再试试解构之泉呢?”

迟一婉“吓”了一声:“你想让冰淇淋变成静默者啊?!”

宋启三连忙解释:“不是,但你们说血色鱼鳃本身就可能是静默者,只不过是静默者的高级形态,万一咱们用解构之泉直接能帮到团长,不就什么麻烦都省了么。”

“而且团长有那个黑晶寄生体,我感觉……算了我不感觉了。”宋启三的灵机一动被自己掐灭,“不严谨,太不严谨了,咱们连血鳃当时调配解构之泉复合液的配方都不知道,团长还是换机械身体比较稳妥……”

他甚至用茶杯提了一杯,“敬团长这具人类身体的最后时刻,我们会想念她的……”

还没说完,宋启三后脑就挨了栀子一巴掌,抱着头不敢再说话。

林棋冰倒没生气,觑着空给树方写了封信,用官方机器人递过去,请对方做好准备,兼计算好制造一具人偶身体的价格。

“就要和焦糖变为同类了……”她叹息。

但摆在眼前的道路是明晰的,要么很快污染爆发死,要么变成人偶,虽然有概率从人类层面也死亡,但人偶躯壳的林棋冰还能再坚持很长一段时间,实则续的是联军的命。

栀子托腮:“就不能清理掉剑之后,直接用【卡苏的浴缸】么。”

她的意思是直接除掉邪祟,林棋冰又是一个崭新的林棋冰,现在栀子这么想也可以理解,毕竟联军已成气候,而林棋冰即将跨入S级,就算没有邪祟襄助,也未必会对血鳃落于下风。

但一来是林棋冰犯了圣母病不忍心让邪祟消失,二来是黑晶着实是对阵血鳃——反控制静默者和污染体的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这一点上宋启三站林棋冰,他捂着脑袋:“我们并不能确定,倘若在清理黑晶寄生体前,事先采集足够量的黑晶的话……等到寄生体本体被消除,那些黑晶库存会不会随之消失……”

栀子看上去很想再敲他一下,还是被迟一婉按回座位,全场最轻松的倒是林棋冰,她摊摊手:“反正都是没影的事,先解决这把剑吧。”

众人目光汇集到林棋冰的心脏位置,很难想象那有一把看不见的长剑贯穿,她的领口在十分钟前被迟一婉和栀子联手扒开过一次,看到那处弥合不上的被黑晶填补的破洞时,她俩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人使劲掐了她一把,像是要趁着林棋冰还没死,早早把仇报了。

迟一婉不对宋启三发火,但手指都快点到林棋冰脸上,咬牙:“你就瞒吧,谁能瞒过你啊。你这点事谁都能说,就不能告诉我们,我们不配呗。”

林棋冰不敢出声,她悄悄看向沐朗,对方依然凝固在那里。

直到会议结束,众人或怒或悲地散去,屋里只剩林棋冰和沐朗两人,沐朗都没说一个字。

#

林棋冰走过去,用掌心揉沐朗的脑袋,“哎……你……”

沐朗微微抬起头,林棋冰这才看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它们已经被微红色细细密密的血管网缠绕,但由于眼瞳过于清透,反而显得更亮了,像在灯光下燃烧。

她的两只手被沐朗握住,对方还是没说话,垂下头,用额和脸颊轻轻贴上去,林棋冰感觉沐朗的呼吸吹入她的袖口,凉凉的痒痒的。

过了两分钟,沐朗埋着头,肩膀轻轻抽动起来。

林棋冰不是一个经常善于言辞的人,此刻她就失语了,翻来覆去说了几句干巴的安慰话,被沐朗轻轻攥紧手腕的力度掐断,他把眼泪蹭了她一袖子,他真的很能哭。

“不许你说话。”沐朗的声音带着很哑的鼻音,拽了下林棋冰的尾指,丝丝萦绕着怨怼之意,“你要做什么,永远都不会先告诉我,我很不重要。”

林棋冰没话了,只能在沐朗的食指中指和大拇指的圈套里翻过手掌,用手指轻挠沐朗的脸,他痒得缩了缩,林棋冰说:“你很重要。”

沐朗在鼻腔里闷闷“哼”了一声,抓起林棋冰的手,像是要夺回某种并不存在的掌控权,但下一秒,他小动物泄愤似的,竟然亮出牙咬了一口林棋冰的指尖。

力道不轻也不重,有些麻痛,林棋冰任他叼了一会,抽出手指,把沾湿的指尖抹在他脸上,然后坏心眼地一乐。

“幼稚。”她说。

“就幼稚。”沐朗微微抿出个笑容,脸上有眼泪滑下来,“那你保证,保证从现在开始的每件事都让我知道,保证一直把我带在你旁边。”

林棋冰的手指被沐朗的勾住,这人要拉钩,林棋冰只能说:“行,我保证。”

沐朗的脸色缓和些许,林棋冰又补了句:“我保证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人偶的身体,一定让树方给我换一双耐咬的手。”

“哎,你……”沐朗气坏了,而林棋冰难得笑出了声。

#

时间不因为两人黏黏糊糊而停止,一夜过去,又是联军紧锣密鼓的一天。

林棋冰上午和迟一婉去看了昨日派对战斗训练的现场——当然,后面跟着沐朗这条尾巴。中午和沐朗一道吃饭,顺便收到树方的回信,他表示技术上可以帮林棋冰研究一具搭载人脑的人偶身体,但树方在信尾说,不建议林棋冰这么做,他没讲原因。

林棋冰划了定金过去,下午又被李再搬来的小山似的文件淹没,就在批阅到最后一份时,陈界平的消息适时出现在手机中。

是一个地址,附有一句话:裂隙会在今晚24点被消除。

#

林棋冰来到晨星街区边缘时,已经临近午夜,晚上十点的街区还算热闹,更别提晨星街区鱼龙混杂,许多高级混混打扮的主播在此找乐子。

陈界平给的地址是晨星街区孤星路最末的一道巷子,那里是几座公寓大楼围挤形成的一处真空地带,也是蓝莲花检测到的较大型裂隙的产生之地。

“咱们来过这,还挺怀念的。”沐朗和林棋冰一道趴在墙头。

林棋冰在墙头敛息隐匿,距离蓝莲花t的白衣队伍到来还有两小时,她最好抓紧时间。

虽然知道确切位置,但是找到裂隙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它并不是直喇喇裂在空气中的一道口子,另一个世界和忏悔之城完全重合,换句话说,得更换不同角度,才能依稀察觉到异样的色彩或者事物。

就在林棋冰换过第三个观察点位的时候,终于发现孤星路尾巷墙边闪过一道灰暗的颜色,乍一看像是墙砖有裂痕,或者是阴影产生的夹角暗面,实则那裂痕比周围的白墙更暗一点点。

她走过去,勒令沐朗停留在五米之外,世界的裂隙在眼前逐渐清晰。

“应该就是这了。”林棋冰仔细察看,一颗发亮的灰尘在裂隙后一闪而过,她伸手过去,带起的这个世界的气流吹入另一个世界,灰尘画着圈飞舞。

环顾四周无人,林棋冰紧张起来,那道裂隙约有半人高,别说把胸膛探过去贴上了,她一弯腰一低头说不定都能跨进去,正当准备动手时,沐朗从身后过来,“等等。”

林棋冰顿了下,发现沐朗的指尖在流血。

他的左手无名指指腹被一根尖细的长针穿过,看着就很疼,显然是林棋冰背对他时下的手,她愕然:“你这是?”

沐朗灿烂一笑:“得先试试好不好用嘛。”

那长针是个稀有级别的道具部件,名字叫【痒痒针】,顾名思义,扎谁谁痒痒,伤口的麻痒感可以持续一星期,而且无药可解。

“你为什么扎左手无名指。”林棋冰指出疑点。

“因为前三根手指功能太重要,尾指又太细不好操作,还是无名指比较方便。”沐朗用“你想歪了”的眼神看了眼林棋冰,很高贵地来到裂隙旁边,把自己的无名指戳了进去。

林棋冰看见了,在沐朗的手指探入裂隙的一瞬间,那根针瞬间消失在他指腹,而旁边出现一张小小的卡片,正如陈界平所说,是一张【痒痒针】的道具图案卡,其上针形图案看着立体逼真,实则还是扁平二维的。

卡片坠落出裂隙范围,看不见了,林棋冰抓着沐朗的手抽回来,无名指指腹只剩一对针尖大的小血孔,针不见了。

有戏!她就说陈界平靠谱。

林棋冰高兴地看向沐朗,被吓了一跳,沐朗的眼睛再次变成晶柱金黄色太阳花,嘴巴变成裂到耳根的兔子嘴,整个人看着跟异变了似的。

那张兔子嘴还冲她乐呢:“实验成功啦!”

明显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尊容。

林棋冰也顾不上裂隙了,推着沐朗的肩膀,把他带远了一些,还没等她做后续检查措施,沐朗的脸就光速变回人脸,他困惑地眨眨眼:“怎么了?”

“……”林棋冰默默无言,预备回去再告诉他,“我先去清理【永不缺席的审判】了。”

她严令沐朗待在原地,自己走向那道裂隙,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裂隙的边缘开始逸出一些幻彩的光芒,比表里两个世界都要绚丽,像是伤口渗出的血液。

林棋冰本怀疑是沐朗带来的干扰所致,但沐朗远离这后,裂隙还在流淌这种幻彩的“光血”,她逐渐明白了,和她和沐朗都没关系,应该是裂隙本身发出的光,就像一个人的伤口被搁置太久,会产生凝血血痂。

这种幻光不会是世界的“血小板”吧?

顾不得想这么多,时间已经到了接近十一点,蓝莲花的白衣队伍快来了。

林棋冰加快动作,对了对角度,略曲双腿,就在即将把胸前无形的长剑凑在裂隙边前时,她耳边忽然“滴——”一声尖锐警报。

难道是蓝莲花赶到,发现了她的行为吗?

想到那晚的裂隙人被蓝莲花拖走,林棋冰背后一震,却发现警报声不源于外界,而是来自她自己的耳边,和她的口袋。

外卖app的冷漠女声依然冷漠:“警告!警告!骑手正在接近高危区域!请立刻调头!”

林棋冰手一颤,外卖app从不干涉她自己的事情,一直以来,它就像是一个风险和机遇并存的辅助道具,但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她没理外卖app的警告声,继续朝裂隙走去,头脑中忽然“滋”一声锐痛。

冷漠女声:“警告!请立即改变路线!否则骑手将在三秒内自爆。”

“3、2、1……”

林棋冰赶紧刹住脚步,一头雾水,裂隙里是有什么危险吗?可外卖app的态度冰冷至极,一味发出警报,却不作出任何解释。

但刚刚脑内的剧痛证明,它的确有能力让林棋冰原地爆炸。

“不是……你这不讲义气啊。”林棋冰郁闷极了,她累死累活冒了那么大风险,帮外卖app送这送那,对方却是这种态度,“您那拼图拼出来的海盗船还在我右眼里呢,这把剑不解决,船也拿不出来。”

她努力在心中大叫,试图说服这个不近人情的外卖app ,可对方就像人工智障似的,除了警告什么都不说。

邪祟很小声地在林棋冰心中笑:“您看,我说过,我不会有问题的。”

林棋冰仿佛被人打了一棒子,三方共处这么长时间,她怎么就没想到,外卖app和邪祟能狼狈为奸,变成一伙的呢!

不,或许它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外卖app最早被激活是什么时候?是林棋冰在【亡者外卖】的出生点,从菜市场到公寓楼的那条变幻莫测的路上,外卖app指引她成功到达荔瑰公寓,开启了她的主播生涯。

请问荔瑰公寓里藏着什么?

邪祟!

“最早的时候,这个劳什子app就是指引我去找你,它帮我就是为了让我找到你。”林棋冰在心中咬牙。

邪祟依然很小声,恭谨得让人生气:“找到我不好吗……”

怪不得它根本都不担心,之前有机会使用【卡苏的浴缸】的时候,邪祟是真慌了,但现在,它是肆无忌惮一点都不害怕。

林棋冰有种被算计的感觉,邪祟还在细声细气地安慰:“您别生气,我会一直陪着您,为您服务到最后的……”

她深呼吸了一口,邪祟可不就会一直陪着她,剑拔不出来,污染就清不掉,邪祟更是清理不掉,想起自己之前还对邪祟产生过怜悯之心,林棋冰真想打自己一耳光。

“你就不怕我破罐破摔,不管直接换一颗大脑,再给大脑换个随便什么身体。”林棋冰冷笑。

邪祟的声音又尖又利,真诚讨好道:“您不会这样做的。”

林棋冰还未说话,遥远的西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她骤然看过去,那个方向……是翡翠街区,一道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火光冲天而起。

过了半分钟,通讯器歇斯底里地嗡鸣起来,是李再请求连接,按下按钮,他的声音焦急而惊慌——

“团长,翡翠街区铁线蕨路,陈界平的别墅被炸了!”

林棋冰大惊,片刻之后冷静下来,陈界平今夜会带队来晨星街区解决这道裂隙,应该并不在家。那么谁会去炸她的别墅呢。

陈界平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除却装潢价格高昂,就是各种各样的实验材料……实验材料!

“【量贩大脑】还在陈界平家里。”对着两步并过来的沐朗,林棋冰的脸色冷沉如铁。

#

李再是在喝茶的时候听说翡翠街区爆炸的。

黄昏和翡翠一东一西,再大的爆炸声,传到昨日派对驻地也不过是一声摔水气球似的闷响,以及一阵大风吹过。

他刚处理完层层文件,难得有空坐下来拨弄茶壶茶碗,学习修身养性,当下属线人的情报传过来时,李再还没当回事,但第二份更详细的情报很快发送到。

——翡翠街区铁线蕨路,仅一户独栋别墅住宅爆炸,D座。

陈界平家是被精准爆破的,显然爆破者图谋其中的什么的东西,李再很快想起那枚【量贩大脑】。

他赶到翡翠街区的时候,林棋冰已经到了,回头指了下远处天空上的白鸽载具,“那是沐朗,你们看一下,别误伤了。”

线人没露头,林棋冰站在陈界平家的院子外面,里面那栋别墅已经变成一地废墟,李再想带队进去搜一遍,听见林棋冰说:“没找到。”

【量贩大脑】不是被炸毁了,就是被拿走了。

李再一队也是空手而归,房子被炸得很彻底,连家具残片都没剩下,更别提实验器材。好在里面没人,也没伤到四周过路的主播。

“团长,咱们的人怎么说?”李再拿着沾灰的眼镜,用专用纸巾细细地擦,平复心绪。

林棋冰已经联络过翡翠街区这个点位的自家人,淡声道:“说是没看到放置炸弹的人,深t夜,过路主播只有两三个,具体身份还在查。”

李再和通讯器讲了两声,嘱咐去调取附近的监控录像——不是官方的,是他们私下放置的,只有一处。

林棋冰动动手指,想给陈界平发个消息,但最终按住了,她的想法和陈界平之前的差不多——人家还在一池子深水里沉浮呢,何必又扯上自己这摊子事。

“回去吧。”林棋冰疲惫道,沐朗的飞行载具刚好降落,“正好一道了。”

邪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

“我不会有问题的……”

“我会为您服务到最后……”

“您不会这样做的……”

#

鉴于陈界平家是被烈性(、)炸药道具爆破,林棋冰等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血色鱼鳃。

“我有个和今天事件无关的想法。”林棋冰说:“关于很长时间以前,互助者联盟初代团长龄久死亡的事情。”

迟一婉的反应很快:“哦,我想起来了,她不是在棚屋区荒地,被一个当时是A级的黑方主播炸死了吗,那个炸弹客的名字没有流传下来……”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停了,然后高了两度:“你怀疑那个杀害龄久的主播,是血色鱼鳃?”

“那么今晚炸陈界平家的,也是他!”

林棋冰按下迟一婉,摇摇头,把手机给她看。

——刚才钱默东传来底火的消息,血鳃今晚没有任何动作。

——胡九万提取了爆炸(、)物,分别送到宋启三和羊毛卷那溯源,并不是血鳃常用的炸弹类型。

下手的很可能不是血色鱼鳃,而是另一个和外卖app、和邪祟站在一方的人。

甚至可能是林棋冰认识的人。

第289章

林棋冰敢说炸陈界平家的不是血鳃, 是因为钱默东发来的消息。

底火说,血鳃昨天和今天除却中途出去一趟外,一直在忙于整理西部废墟搜集而来的飞船碎片。

生命洄环那边的碎片共有十一枚, 比林棋冰手中的四枚要多得多, 但鉴于血鳃的势力已经在那个地方盘踞很久, 这个收集进度可算不上很快。

钱默东在消息中夹带了他和底火的个人判断:血鳃并不完全知道西部废墟的意义,或者说,他知道一些,但并不特别上心,只是出于一种“别人有我也得有”的心态在争夺那些碎片。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 既然不是血鳃,那截断她更换身体之路的, 会是谁呢?

昨日派对的同伴们肯定不是,他们连污染值这件事都知道得不多。实验室宋启三?别开玩笑了,宋启三在总部的职权有一定分量,但他作为前互助者,时时刻刻处于栀子的监视下——他自己甚至很乐于见到这一点。

一时之间想不到目标对象。从知情者中筛选吧,陈界平肯定不会炸自己家,树方昨天乐呵呵地给她开了个换人偶身体的高价,他俩也不会。

能做出这件事的, 必然知道林棋冰污染值已经临近爆表。

林棋冰按下思绪,旁边李再还在向下询问,结果不出意料,驻扎在翡翠街区、离事发地最近的昨日派对线人表示:没看到任何可疑对象。

这事儿办得真漂亮, 无影又无踪,一出手就断了林棋冰的后路。

现在林棋冰、邪祟和【永不缺席的审判】形成了相杀相持的三角关系,没了邪祟, 林棋冰会被大剑穿心而死;没了大剑……不能没有大剑,因为那个神经病外卖app不许林棋冰到裂隙摆脱大剑。

那,没了林棋冰呢?

【永不缺席的审判】倒算是完成任务了,可邪祟失去她这个宿主,总不会另择其他倒霉鬼吧?

林棋冰在心中冷笑一声:“邪祟,如果我被污染死了,你怎么办?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她发誓,如果她污染爆发而亡,绝对会事先请宋启三、树方和陈界平联手做出一具关押邪祟的棺材,让它在那里自己呆着,呆到自然消亡的那一天!

邪祟的声音依然细细的:“亲爱的宿主,没有下一个目标了。我说过,我会陪您到最后一天。”

林棋冰咬牙,她并不知道邪祟是如何与外界联系的,这一切赶的时机太巧了,就在这些事能有个解脱的时候,外卖app的警告和【量贩大脑】被炸毁两道障碍从天而降。

“你本体不是在我的心脏里么。”林棋冰一脸冷漠,敲了敲自己的右眼,“如果我死了,我就让他们帮忙,烧掉我的心脏。”

邪祟恭敬得令人生气:“随您高兴,我尊敬的主人。”

非常好。

林棋冰低下头,手中出现了那支【道具复位激光枪】,这是陈界平留下的半成品,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如果用完它,【永不缺席的审判】被拔除,而她幸运地没有死,那么她会毫不犹豫立马跳进【卡苏的浴缸】!

邪祟有一点紧张,但还是笑嘻嘻的:“您确定要这么做吗?现在污染值只有94 ,要赌命的话,为什么不留到最后一刻再赌呢?”

林棋冰将枪柄攥得很紧,丝丝凉气从牙缝中渗入,她厌恶极了,但邪祟说得没错,攻心成功。

现在起码她还活着,要是今晚使用激光枪失败,她直接变成遗骸之盒,明天的昨日派对和联军就少了一层保障。

不如等到污染值达到98、99的时候再赌……

她一闭眼睛,却没收回【道具复位激光枪】,而是一扬手,将那支小枪扔到侯志手里,“替我收着。等我需要的时候,对我开一枪。”

侯志一头雾水,但还是收下。脑内邪祟的笑声渐渐停了,陷入紧张的沉寂,林棋冰在心中一哼,若是将激光枪保存在自己的道具背包内,待到真不得不使用的那天,谁知道称霸道具格子的邪祟会不会将其锁住,禁止她拿出来。

还是交托给值得信任的同伴比较靠谱。

至于为什么给侯志,而不给沐朗……她还是担心沐朗那种时不时冒出来的太阳花兔子嘴的形态,看着就像污染体,但用检测仪验了他,污染值又很正常,才四十多。

林棋冰坐在椅子里,开始和钱默东说话,对方委婉表示底火可能往后一段时间都没办法传消息了。原因在血鳃。

——不知是情报运作的哪一环出现纰漏,血鳃从昨夜起在生命洄环中进行了大搜查,像是要挖出某个口子漏风的间谍。

被透底这么长时间,他终于起疑了。

清场至只剩自己和迟一婉,林棋冰直接打通讯给钱默东:她有危险吗?

钱默东的嗓音有点苦,但仍然平稳:“目前没有,但往后谁知道呢,她一直负责外围部分,暂时没怀疑到她。”

林棋冰“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打算让她撤出来。”

钱默东答:“尽快吧。血鳃已经有了防备,再套取情报也难如登天,不如尽早抽身,但是我担心贸然叛出反而会有危险。”

是的,血鳃一天没查到底火,底火就能安然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但是直接叛出投奔联军的话,无异于明牌告诉对方:哈哈,是我。

以血鳃的个性,一定会追杀底火到天涯海角,虽然有林棋冰的庇护,但暂居危墙下,听上去总好过被闹鬼的碎砖追着打。

而且实话实说,林棋冰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天会迎来终结,她相信联军会庇护底火,但总是无法完全放心。

和钱默东的对话告一段落,林棋冰承诺会在生命洄环那边加点人手,以便随时接应。按掉通讯器,她对上迟一婉复杂的目光。

——刚刚的对话是公放的。

昨日派对的核心管理层都知道底火是卧底,但将卧底的最新情况同步给除林棋冰之外的人,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林棋冰对迟一婉淡淡一笑:“听清了吧,以后这条线,就是你负责了。”

迟一婉拍案而起:“你乱说什么胡话?!”

林棋冰没什么波动:“激动什么,就是普通的工作任务分配。咱们之中,你和李再主抓驻地总部事务,侯志和叶妙钧担纲外围防御,栀子负责实验室对接,沐朗是电脑系统主理人。给你派个新活儿,不是很正常嘛。”

迟一婉根本不上钩,甚至语带威胁,哼声道:“我可不管,你也别说到那一天之类的话。那两个人都是互助者联盟出来的,你指望我管他们?呵……”她冷笑。

林棋冰缓缓起身,来到迟一婉旁边,俯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旋即转身离开。

在她背后,迟一婉瞪大了眼睛,林棋冰没回头,冲后面挥挥手:“就交给你了,记得调人过去,看好你哦。”

迟一婉的眼角有点湿润,磋磨臼齿,良久挤出一个似哭t似笑的表情。

#

又是一夜安睡。

林棋冰乐观地发现,自己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最近这睡眠都还挺好的。

醒来之后,她照常在驻地里闲逛,眺望远方的提灯人,那边的黑塔伫立,黑晶烟雾滚滚笼罩,她不禁苦笑一声,邪祟还真是重要啊。

回到总部,林棋冰叫来李再,主要说一件事——如果之后出现“意外”,要在第一时刻,用剩余的黑晶烟雾将所有静默提灯人召回昨日派对,封存入隔绝信号的棺材房,严加看守,永不再开启。

李再沉默良久,到底答应了。

林棋冰又去了实验室,宋启三正对那两支解构之泉样本研究得津津有味,栀子在另一个套间里,逗着刀青和赵德胜说话,主要是逗刀青。

刀青已经被赵德胜变回人头人身,栀子手里拿了个飞盘,另一手提着今天的早餐,正循循善诱,试图以多吃一个鸡腿的许诺,让刀青变一次狼人。

赵德胜实在不愿意理她,背过身去,转瞬被栀子的咒术控住,强行扭过来,栀子:“来一次嘛来一次嘛。”

阐鸢站在栀子背后亦步亦趋,胸腔中“呜呜”出声,扯着她的袖子,好像在说:玩我,玩我,我也能追飞盘。

林棋冰一来,赵德胜和刀青都站了起来,她瞧了栀子一眼,后者自觉拽着阐鸢离开,顺手关上了宋启三那个隔间的门。

赵德胜的目光都不知道往哪落了,“林团长。”

林棋冰点点头,“想通了么,还想去找皮百里?我之前说你们能去钱默东那帮忙,怎的,不愿意?”

赵德胜垂着头:“……是,我想去找百里哥。老钱那边……我们实在不太对路。”

但他转瞬看了眼刀青,又说:“他就不跟我一起去了,您留着他用就成,我带着这家伙也拖后腿。”

林棋冰微哂,赵德胜这是打算孤身赴死了?可惜,时局不容许他当这个英雄。

“要不,你们去当间谍吧。”林棋冰淡漠,“把皮百里那边的消息如实告诉我,联军做你们的后盾。”

赵德胜吓了一跳,满脸写着拒绝,刀青的眼睛倒是亮亮的。

林棋冰缓缓道:“别急,听我说完。如果你们不傻的话,想必能看出来,皮百里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他早晚是个死。除非投生命洄环,或者站到联军这边。”

这话连赵德胜都没法反驳,要不他怎么想着把刀青留在这呢。

一说到生命洄环,刀青的脸色白了两分,眼角眉梢透出些愤怒和委屈,想必对被血鳃牵着当小狗这件事记忆犹新。

林棋冰走到赵德胜身边,“所以,我不是要害他,我是在救他。他如果不想死,到了生命洄环多半也是被做成静默者的命,或者更糟一点,放眼整个忏悔之城,谁不想看大名鼎鼎的皮老总的污染体被血鳃拖出来遛呢?”

“但是联军就不一样了,我们应该不会容纳他,但至少不会主动害他,起码在血鳃消失之前,皮百里不是非黑方联军的最大敌人。”

皮百里是劣迹斑斑的黑方主播没错,可血鳃是所有活人的公敌啊,林棋冰这点还是分得清的。

赵德胜犹豫了:“可是……你……”

林棋冰笑了下:“我保证,如果皮百里愿意向联军倾斜,在血鳃被解决之前,我们不清算他,甚至会提供一定程度的人道主义庇护。等血鳃消失之后,那就各凭本事吧。”

她话音一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皮百里自己不愿意,他心里对我们有坎。”

听到人道主义这四个字,赵德胜有点想笑,但很快脸色沉重起来,林棋冰这一伙人,的确是从头到尾都秉行人道的,倘若,倘若他赵德胜一开始进入系统的时候,就跟了这样一股势力……

那如今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赵德胜甩甩头,丢弃掉这个想法:林棋冰是后期偶然出现的奇迹,就像命运给了忏悔之城一个恩慈的机会,如果是他刚当主播的那个时期,能投的也只有白鸽。

比起白鸽的命运,昨日派对真堪称命运的宠儿。他如此想到,有些感慨——林棋冰一点代价都没付出,就轻轻松松坐上了这把交椅。

见赵德胜没有反对,林棋冰继续说:“为了让我们双方都安心,我许诺你一批资源和道具,但条件是你必须受我的控制。”

她按下通讯器,栀子去而复返,后者已经不知听了多久壁角,正满脸兴奋。

赵德胜垂头坐着,任由栀子在他身上下咒。

栀子拍拍手,用舌尖舔掉手上的血液,还剩一滴,就手抹在赵德胜的眉心,赵德胜脸上瞬间出现了毛衣扎脖子的不适神情。栀子笑:“好了,禁词咒,定位咒,还有缚舌咒。”

也就是说,赵德胜从现在开始对外说的话,都是有选择性的。

栀子很愉快:“老的放走了,小的呢?咱们自己留着吧,怪有意思的。”

林棋冰看了眼刀青,“他已经成年了,长了腿,去哪就让他自己决定吧。”

目光移回栀子:“赵德胜和皮百里这项任务由你负责,你遥控就行。”

接下来就是赵德胜和刀青两个人的战争了,赵德胜一巴掌拍在刀青后背上,勒令他留在联军里,自己则顶着“刀青被扣留、联军看不上我、把我扔出来”的名头去投奔皮百里。

某种意义上,他说的也算是事实了。

刀青死咬不放,栀子也一边劝一边搅合:“把狗娃留下吧,要不皮百里那边没有说服力,而且也算个人质,老赵想搞小动作也得掂量掂量。”

赵德胜下意识瞪过去,转念一想栀子说话难听,但结果是他想要的,于是粗声粗气应和起来。

林棋冰拍板:“刀青跟赵德胜一起去。”

赵德胜不高兴了,刀青倒是眼睛一亮,但旋即产生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林棋冰不再和他们多言,指示栀子做场戏把两个人扔出驻地后,转身离开。

出了实验室,宋启三项目好像有点成果,他正要汇报,被林棋冰按住:“等我回来再说。”

她急匆匆来到大会议室,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看刀青和赵德胜撕扯的时候,邪祟忽然有所感应,是分离在远处的一条邪祟触须。

不是沐朗,是香英兰。

之前去蓝莲花驻地的时候,林棋冰曾给香英兰留了一条邪祟触须。

#

隔着那么远,邪祟视觉是连不上的,但能感受到,香英兰在焦躁地拉扯那条触须,很像不断把它卷在指尖,复而拽开,带来细微的疼痛感。

这是在传递什么信号呢?

林棋冰感觉那条触须的末端被按在硬滑的平面上,不断书写两个字,几次过后,终于明晰起来:面谈。

邪祟触须很快又没了动静,应该是被收起来了,想必是香英兰正处于别人的监视下,不便继续动作。

林棋冰刚站起身,总觉得直接瞬移到蓝莲花总部很冒风险,毕竟她那颗钴蓝珠子就产于蓝莲花。

过了焦躁的两分钟,香英兰又用邪祟触须写道:五分钟后,天空咖啡馆201。

天空咖啡馆?林棋冰去找李再查了地图,那是一家位于卷层云街区边缘的店铺,处于蓝莲花旗下。她捏紧钴蓝珠子,转瞬消失在大会议室中。

#

天空咖啡馆。

上午的客流稀疏,店里只坐着三两个蓝莲花成员,就连店员的围裙都印着蓝莲花。店员将奶泡冲入咖啡杯,略微抬起眼睛,看向那三名客人。

这家咖啡馆被蓝莲花光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今天不对劲,店员想着,他们看上去并不悠闲,而且大都是生面孔。

其中两个高大的男子面沉如铁,心思不在饮料和点心上,只来回顾盼,像在警惕防备什么人。

而中间那个中等身高、面容精致的年轻男子,显然地位高于其他两人,他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喝了口冰水,脸上没什么笑容,“放松点,不过是出来透口气,紧张什么。”

左边同伴仍在戒备,“应光小哥,上面不会搞什么动作吧,毕竟那是首……”

首席两个字被他咽回肚子里,没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应光叹了口气,“不会,先生吩咐了,出来逛逛也是人之常情。”

应光落了几个字,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最后一次出来逛逛也是人之常情。

他缓慢啜饮着冰水,心中一片瑟然,想到楼上人未来会经历什么样的事,饶是应光那颗冰冷的心也颤了一下,不,他不该知道的,最好马上忘掉……

可他究竟是人,不是机器,那种可怕的猜想萦绕在脑中,应光又灌t了一大口,目光再抬起时依然冷清。

左右两名下属还在扰扰,应光实在顶不住,站起身,“别吓唬自己,我上去看一眼。”

他越过柜台上了楼梯,天空咖啡馆的楼梯是纯白色,浮动着云朵般的淡蓝扶手,如登临仙境。应光拾阶而上,最终停在201包间门外,门隔音很好,关出一片死寂。

他没推门,甚至没有贴上去听听里面的动静,只是原地站着。

林棋冰是一分钟前,忽然出现在天空咖啡馆201的。

她来的时候,香英兰已经坐在纯白色的软绵长椅上,这里的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白蓝色调,莹莹如玉,香英兰正对着一套白瓷描细碎小蓝花的茶具发呆。

林棋冰一出现,邪祟就感应到了外面的应光,如今事情已经明了,她放下反窃听装置,但没有开启,因为墙边闪烁着一道可疑的光。

那道光可被称为“反-反窃听装置”,换句话说,一旦有人试图隔绝这屋内的声音,会第一时间引发警报。

不过好在,这里只是禁止反窃听,并没有摄像头,香英兰目前享有短暂的、有限的自由。

邪祟触须在空气中扭动成字:你被提拔了?

这是林棋冰最担心的事,香英兰一怔,旋即轻轻点头,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我要求正式上岗前享有一点个人时间,他们允许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她顿了顿,继续写:这是最后一次。

林棋冰皱眉,邪祟继续舞动:跑吧。

香英兰凝眸不语,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衣服的口袋,表示她的道具已经被清空,跑不了。

这就是蓝莲花的权限吗?连主播私人的道具背包里的东西都能拿走。

林棋冰很难想象香英兰受到的是怎样的“提拔”。

包间窗户是开着的,外面蓝天阳光正好,但街对面有几道蓝莲花的身影,有意无意注视着这边。

天上地下,围得好似铁桶,按正常眼光来看,香英兰是无处可逃了。

林棋冰问:如果你跑了,陈界平会发生什么事吗?

香英兰想了想,点头:所以我喊你来,等我走后,告诉陈界平,不要同意一切晋升,尽快离开蓝莲花。

她的意思是,她已经跑不掉了,但陈界平作为不算核心的人员,还有离开的机会。

香英兰蘸了点茶水,还想继续写,把她要托付的事情都告诉林棋冰,她的动作被一颗滚来的球状物打断。

那是一颗钴蓝色的珠子,正在积蓄能量。

林棋冰握着一把雕塑刀,名为【易容材料包】的最后一次机会被消耗掉,她在香英兰震惊的视线中,身形拉长,面容如雕塑一般更加立体,缓缓变成香英兰的样子。

那个林棋冰变的“香英兰”身后探出触须,扭成几个字,重复道:跑吧,我来会会他们。

第290章

应光仍在包间外面等。

难得地,他心中漫起一阵淡淡的烦躁,思及今日出门前蓝门的提点,应光将重心往后略倾,轻轻靠在墙壁上。

201包间里听不见声音, 但应光手中的探测器显示, 那里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毫无预兆突兀出现的陌客, 未经由门窗,突然出现在房间内,这样的能力只会是那位联军首领。

“见见朋友、交待后事是人之常情, 人还在视线范围内就好。”

今早出发时蓝门的厚重声音在应光脑海中回响。

他举起一只放大镜, 贴在门上,移动到某一个齐眉高的位置时, 看见香英兰独自站在窗边,再移动两寸,只捕捉到一道黄影消失的光。

看来是那位联军首领走了。

应光放下心,香英兰身上和背包里的所有道具都被查封收缴,全为了今天傍晚的晋升仪式。据蓝门所知,林棋冰拥有瞬移能力是因为她有一颗钴蓝珠子,陈界平给的,只有一颗,不知道为什么它到了林棋冰手里就被催化出这种能力,联军首领邪门得很。

而且应光还放心一点,那就是珠子只有在林棋冰手上才具有瞬移的能力。

时间到了,他敲门, 里面传来香英兰清哑幽润的嗓音:“进来。”

香英兰还站在窗边,穿着那身一体式的希腊长裙,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到时间了么。”

应光微微俯首:“请您现在返回总部。”

#

林棋冰顶着香英兰的面皮,就这样鱼目混珠地跟进了蓝莲花总部。好在应光是个多事的,无论去哪做什么都要先她一步,一方面是伺候上级,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她跑了。

她坐在香英兰的办公室里,觑着四下无人,翘起二郎腿,听应光的口风,傍晚时分有什么“晋升仪式”,这倒新鲜。

林棋冰的邪祟触须在总部楼宇间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很轻易穿透了第一层壁障,是包裹着香英兰的办公室的一处蓝光囚笼,嵌在楼板的墙砖缝里,这囚笼连接着蓝莲花总部地下方向,蓝门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是蓝莲花总部的各种办公室,还有实验室,面容高傲的成员们在此穿梭,不断将忏悔之城四面八方搜集到的照片和情报汇入归档。

一层层下去,林棋冰发现钴蓝色颜料在这里实在是个常见的珍贵品,它在高级蓝莲花成员的手腕和腰间作装饰,实验室中不乏将钴蓝色颜料和道具融合在一起的项目。

但唯独一点,没有任何人在单独研究钴蓝色颜料。

就好像那东西和水,和火,和泥土一样,是自然存在的,不值得特意去研究和解析。

林棋冰记住了这一点,还有蓝莲花总部的几处特殊位置,她继续往下走。

地下是蓝门的空间,她没敢靠得太近,但由于前半段的探索过于轻松,整个蓝莲花之于她就像是黄油块之于一把烧红的餐刀,那些编织在楼体内的蓝色光丝禁制,对邪祟而言毫无阻拦作用。

她实在忍不住问:“邪祟,你之前和蓝莲花有什么关系吗?”

邪祟虽然在生死问题上和她分歧巨大,但它仍然细声细气:“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没有这部分记忆。但是蓝色光丝对我来说很亲切,之前的钴蓝色颜料也是,甜甜的。”

林棋冰挑了下眉,果然有联系,邪祟和蓝莲花有联系,只是不知道和它有关的是蓝莲花被监管委员会操控的那一部分,还是不属于监管委员会、自谋自事的另一部分。

如果是前者,林棋冰很难不怀疑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被监管委员会图谋算计了;如果是后者,那她同样被图谋,只是所图之事的主题更接近阴谋、自由和解放。

紧接着,林棋冰来到倒数第二层,就是蓝门所在的地方——很奇怪,他们没把蓝门放在倒数第一层,就好像倒数第一层藏着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似的。

林棋冰升起好奇,她警惕地没有先去窥探蓝门,只是感应着对方的气息,触须快速掠过下行,她已经引起警惕,有一股压力追了上来!

最后一秒,黑晶触腕在倒数第一层探出个头,还未彻底看清,就被一阵极其浓郁的蓝光摄住,伴随而来的是蓝门深沉愤怒的声音:“闯入者!大胆!”

在被逐渐变为钴蓝的蓝光凝固住之前,黑晶触腕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如蛇一样甩着尾巴回缩,在蓝门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林棋冰切回现实视觉,才发现自己攥紧了香英兰的椅子扶手,呼吸急促。

虽然只有一瞥,但她隐约看见蓝莲花社团地下最底层放着什么了。

——那个空间是空的,只有几道光线组成的架子,上面旋转着一张全息立体图纸。

——图纸上的形状是个飞船。

——蓝莲花社团里有完整的飞船图纸,而且林棋冰看见了,那飞船半剖面图由五种颜色构成:图纸底色的米白、大部分船体的银灰、第一种极细管线内的钴蓝、第二种存储囊中的荧绿,还有第三种如骨架般的粗管子里的半透明纯黑。

邪祟黑晶的颜色。

林棋冰在心中咬牙:“邪祟,你和之前那艘飞船有关系?”

邪祟嚅嚅:“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在公寓剧本里了。我的记忆里没有搭载和飞船有关的模块。”

非常好。林棋冰想,现在看来她在第一个剧本里契约邪祟不是偶然。

紧接着是下一个想法:她会不会是监管委员会选中的人?可能他们对癌症一样无限向外侵袭的血鳃没有办法,所以随便在新主播里抽了个人,从头培养来消灭他?

毕竟黑晶对静默者和污染体的克制非常明显。

林棋t冰整整一天就在这样的纠结中度过,她没办法对外联系,更无法对沐朗、迟一婉和李再解释,自己是如何临时起意假扮香英兰混入蓝莲花的。

但是香英兰已经逃脱,想必也会第一时间和沐朗他们联系。一想到自己回去后会遭遇怎样的谴责和抨击,林棋冰瘫在沙发上闭眼睛,啊,有点不想回去了。

打着参观一下傍晚晋升仪式的主意,林棋冰就这样在香英兰的办公室待到下午,用香英兰的视角看世界真不一样,她有一米九多,比之前扮过的皮百里还高,原本林棋冰一直觉得空旷如神殿的办公室,现在也显得俯瞰在握了。

林棋冰虽然躺着,但是地下自有“人”在替她赶路,一根勇敢的邪祟触须在疯狂往西南钻,确切地说,是001井盖的位置。

对不起了Ive,对不起了十七,她到时候一定会道歉的。

当邪祟触须抵达001井盖附近,林棋冰松了口气,额角因神经跳动流下冷汗,她用香英兰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外头的夕阳已经渐渐昏黄,白色逐渐褪去纯洁,染上其他的暗色,办公室变成一个黄昏神殿般的黑金空间。

应光在外敲门:“香副团长,时间到了,请您即刻出发。”

林棋冰连忙把茶杯盖扣上,站起身,理了理被她瘫到凌乱的鬓角碎发,快步走出门,利落道:“走吧。”

应光怪异地看了林棋冰一眼,她感觉脚背有点凉,低头才发现自己刚才嫌麻烦,把那曳地的长裙打了个结,正在膝盖边晃荡着。她赶紧放下来。

“您这边请。”应光在前指引。

林棋冰一路下行,她感觉自己约是下到了蓝门那一层,进入一条长长的通道,应光停在一扇大门前,门扉半掩,里面露出蓝门的轮廓,那上面漂浮不定的人脸几乎是同一秒锁定林棋冰的位置。

不,那个空间内除了蓝门还有别人,有四五道银灰色影子,他们身高与人类相当,穿着银灰色连体衣,头面部被螳螂般的银玻璃头盔罩住,看不到面容。

不知为何,林棋冰觉得那几道银灰色影子,比蓝门的存在还要危险。

“哎……”蓝门的光膜内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声。

但转瞬,他的话音变了,高声强调怒意:“你带来的人不对!”

林棋冰刚预备推开大门的手掌收了回去,旁边的应光也身形僵住,愣了两秒,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林棋冰。

“……拜拜。”

只见“香英兰”对他一笑,在众人无法触及的远方,黑晶触须钻过001井盖的缝隙,下一秒,“香英兰”在应光和蓝门的视线中被甩成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

只剩下暴怒的蓝门、无措的应光,还有旁边五道银灰色身影静静伫立原地,像是在通过某种言语之外的信号彼此交流。

蓝门顿了下,冷漠但谦卑地对他们说:“尊敬的管理员,我们这里出了点小问题,请求监管委员会介入,谢谢。”

……

林棋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复制小区。这里的天色和忏悔之城一样,都是黄晶晶的天空和云朵,应该正处于傍晚时分。

她记着十七说的话,复制小区的外景是无穷的,没有信息含量的,但也是危险的,容易被某种会伤害她的存在发现。

林棋冰卡了触须/肢体伸过001井盖,就会被自动吸到复制小区的bug,从蓝莲花总部地下直接穿越到了这里,现在,她准备返回。

打开一只井盖,林棋冰正准备下去,却发现远处地平线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本随傍晚而西沉的太阳,竟然复而升起,它肉眼可见地在地平线边缘变大、变圆,像一枚被挤出来的又红又亮的脓包,并且还在继续上升。

林棋冰惊呆了,既然复制小区在忏悔之城的背面,难道忏悔之城的落日就是这里的日出吗?不对,她之前来的时候,两个地方没有明显的日夜对立。

换句话说,她没见过复制小区的夜晚,这里永远是白天。

但十七说过,西边有什么?有太阳。临时市场的隐患就出在西边。

林棋冰不敢再直视这轮太阳,几乎连爬都放弃了,纵身向下水井道跳去,下坠过黑暗的几米之后,她又在下水道底部被黑晶触须的罗网接住。

又是熟悉的破砖墙,她松了口气,刚刚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xue,但好歹是到下水道来了。

通讯器离开蓝莲花总部又恢复工作,沐朗等人的消息涌进来,她挑了条最新的——迟一婉发的回过去,对方的苦心焦虑瞬间变成激情抨击,“香首席已经保护起来了。这不重要。你怎么敢的啊!”

林棋冰不敢耽搁,麻溜利索回了驻地,到总部时已经是夜色初沉,她解除了【易容材料包】的最后一次效果,乖乖坐在大会议室中间挨训。

一通单方面口水输出后,沐朗按下迟一婉,捏了捏眉心,“冰淇淋,那个钴蓝珠子的瞬移功能不是只有你能用吗。”

当今天香英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大家真是吓了一大跳,随后涌起针对林棋冰的怒火,只是想发火都找不到人。

“因为她体表有我给她的邪祟触须。”

沐朗不解:“我身体里也有触须,怎么我就不能瞬移?”

林棋冰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和香副团长的等级或者社团身份有关系吧。”

事实上她今天拿出钴蓝珠子只是试试,最后的打算是自己扮成香英兰破窗而出,吸引走应光等附近的看守者,而真正的香英兰藏在附近伺机离开。

没想到香英兰拿起那颗珠子,林棋冰脑内驱使邪祟配合,下一秒,前者就直接消失了。

“香副团长已经被安排在总部的一个房间里,她出现后状态不太好,中午以后一直在昏睡,现在要不要请她过来?”迟一婉问道。

香英兰逃脱后状态不好,这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谁也不知道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里,她处于怎样的道具或药物效果下,现在又遭受了什么样的反噬。

林棋冰摇摇头,“先别让宋启三过去,看着问题不大的话,等香女士自己醒来后再行决定吧。”

迟一婉对林棋冰说的蓝莲花地底的事非常感兴趣,问道:“那四五道银灰色的影子?他们会是哪里的主播,还是监管委员会的代表?”

林棋冰想了下,“我怀疑……他们是厕室为户的人。”

她说得很对,第二社团RIF都一度成为替系统代行监督管理一职的“前蓝莲花”,那第一社团厕室为户,会不会承担更重要的职位?

侯志摇摇头,“我不这么看。你们想啊, RIF都是系统的鹰犬——没有贬义啊——那厕室为户的实力比RIF强,系统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当鹰犬,反倒退而求其次呢?”

他神神秘秘,“这说明什么?说明系统重用RIF ,是为了监督和遏制厕室为户啊,说不准那个社团全员猛人,让系统不得不培植一支敌人来对付它。最终厕室为户和RIF两败俱伤,全员变成僵尸主播,而系统驱虎吞狼成功,得以继续在这虐待我们……”

“而今天,香副团长的晋升仪式显然和谁有关?监管委员会啊,系统啊!所以我认为要么那五个人是监管委员会的代表,要么就是蓝莲花内部的成员,总之不可能是厕室为户的人。哪有让一个社团去深度参与另一个社团事务的道理?”

听着很有道理,但越想越头疼,林棋冰捂住混乱的大脑,忽然发现在场者中少了两个人,“李再和阐鸢呢?”

沐朗当即回答:“去临时市场了,钱默东那边好像有点状况。”

林棋冰问:“李再去就算了,怎么把阐鸢也带上了,又不带栀子。”

阐鸢的精神状况犹如海面上的雷雨天,时不常就会抽个风,若有栀子在还能辖制,现在带他,不是添乱吗。

沐朗摇头,“是老钱的主意,他非要个情绪稳定能主事的,要么就是受刺激不会变疯的。”

李再当然是情绪稳定的代名词,尤其是和每天拎着个大电锯的迟一婉、以及经常盛开太阳花的沐朗对比,所以他去没问题。阐鸢去就更有道理了,他已经疯了,当然不会被再吓疯一次。

林棋冰点点头,让面前这些人各自归位,她去瞧了眼香英兰,对方沉睡着,身上逸散出淡淡的蓝光,让林棋冰不敢贸然用探测仪器对准香英兰,只用黑晶封闭了整个房间。

“真不会出问题么t 。”沐朗好奇道:“万一发生了表面安详但实则很凶险的事怎么办。”

林棋冰不太在意:“如果香英兰外出后真的有危险,蓝门一定会想办法告诉我们。”

沐朗:“嗯?”

林棋冰舒了口气:“今天把香首席偷走的计划,完全在蓝门的默许之下,就是蓝门本人着意放她跑的。我不过起到一个登机口的作用。”

她在香英兰办公室里就想明白了,就算她林棋冰变成香英兰的样子,可为什么回程不再检查一遍她的道具背包,确认没有夹带私藏呢?

应光就那么把她放回了办公室,除却嘱咐一句傍晚进行仪式后,什么都没做。

这样的监管力度,比起一段时间以前,未免太过浮于表面了吧?

“蓝门竟然没坏透心?我想,他是在忌惮什么人吧。”沐朗说:“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他可能还有一丝人性残存,对和他共事许久的香英兰下不去手。那么……”

“什么?”

“那么真正想用晋升危害香英兰的,是谁呢?”

#

林棋冰到达临时市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她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和钱默东黑夜相见。

临时市场的人已经被清了,这里立着一道光墙,是个隔绝外部窥探的道具,林棋冰钻过去,第一眼看见了李再。

李再的袖口挽在胳膊上,脸上沾了些灰,正和昨日派对带来的人合力搬运一具怪异的物体,钱默东站在旁边静静凝视,阐鸢探头探脑想拔一根他的白头发。林棋冰走过去,发现他们在搬的是个人。

尸体。

尸体的存在是很奇怪的,首先,系统内所有主播死后都会变成遗骸之盒,这是常识。

其次,他们不是没见过尸体,譬如静默者就算一种会动的尸体,但眼前的这具尸体不会动,它就是最普通的死去的人的身躯。

就像现实地球中的死人一样,惨白发青灰的皮肤,眼球浑浊,嘴巴张开露出一点干涸的牙齿,蛆虫在目鼻口处洒落,有点像面包上装饰的椰蓉核桃碎。

死人的衣着和主播们的差不多,现代风格的卫衣球鞋,李再专门拍照问了分管情报的胡九万队伍,没有人认识这张脸。

“会不会是血色鱼鳃失败的实验品?”钱默东皱眉问道,他凑近林棋冰,“对了,她……今天一整天没给我发消息。”

自从血鳃开始内部大搜查,底火联络外界就愈发困难。

林棋冰先回答前一个问题,“不像。”

这具尸体身上没有实验痕迹,没有针孔、贴片印迹或者实验台束缚压痕,只有脑后一道明显的外伤。

尸体后脑勺瘪出个血洞,孔状骨折,周围头皮凹陷挫裂,能透过颅骨的孔看见一块血淋淋的、挤压变形的人脑。这也是他的死因。

“创口大致呈圆形,创缘残留有铁锈,致死凶器是一把生锈的圆头锤子……不像什么道具,就是普通物品。”

一个女生蹲着说话,声音软软凉凉,林棋冰看过去,发现竟然是自己社团的覃老板。

“覃老板在忏悔之城是开医药店的,在地球的时候,她学的是法医。”李再小声在林棋冰耳边说。

林棋冰和覃老板打个招呼,有些惊讶,这个人是被锤子锤死的,这么普通的死法,在道具缤纷的忏悔之城里倒是鲜见。

“今天忽然出现在临时市场角落的,被棚子和食物遮住,一时间还没看见,是个倒霉的小贩路过,踩到的。魂都吓飞了。”钱默东叹气。

林棋冰转过头,“就这一具?”

话音未落,远处钱默东的下属忽然轻叫起来:“钱先生,又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