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棋冰被说得一愣，是她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了吗？眼前这扇白色边框蓝色光膜的古朴大门，的确像是什么稀奇的道具，甚至和邪祟一样具有思维也有可能。
但它……是蓝莲花的团长？
仔细看去，那扇门的边框是纯白色，质感莹润仿佛打磨过的人骨，再就是蓝色光膜内永远涌动着光的潮汐，扭曲变化间，的确偶尔略过一两道类似人脸的影子，只是形状变异，更像是视觉错漏的效果。
“蓝莲花阁下。”黑先生似乎没林棋冰这么多心理活动，他对那扇门微微躬身。林棋冰跟着学了个动作。
应光的脸色这才没那么傲慢，他对那扇门说：“团长，应光已经带回您要的两个人，请吩咐。”
“退下吧。”竟真的有一个巨大的人脸辉映在蓝门之内，形状如水面的油脂肥皂泡一样，并不固定，他的嘴巴动了动，发出厚重非人般的男声。
对林棋冰二人下巴扬上天的应光，此刻就像听话的工具，他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中，这里只剩下林棋冰和黑先生，还有“蓝莲花阁下”，也就是那道门。
“请问，您叫我们来有事吗？”林棋冰大胆开口，她发现自己很快适应了和一扇门对话。
蓝门缓缓开口，“我召唤你们，是为了平息一场可怕的战斗，这番争斗可能会毁掉无数生命，以及更宝贵的——忏悔之城本身。这是一项巨大的罪名。”
被救一命的黑先生狡黠地看了眼林棋冰，黑眼油光亮亮，阴阳怪气道：“是啊，感谢您的慷慨相助，蓝莲花阁下。否则某人真的会酿成大错。”
“今晚仍处于裁决角斗时间，本就用于处理私人恩怨，这话我已和应光说过，想必无需对您重复。”林棋冰的腰杆笔直，口吻不卑不亢，“您指的灾难应该是解构之泉，不过烦请明鉴，它并非出于我手。”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今夜差点毁天灭地的东西不是别的，是黑先生为了围杀林棋冰而祭出的解构之泉，他俩的责任还真不能五五分。
黑先生的面色变了变，他悄悄瞪了林棋冰一眼，却不敢继续说话。
“我与你们相见，不仅是为了裁决。”蓝门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响，它自然有一种超然的威严感，仿佛神的造物，“也是为了预防，改变未来的偏差路线。”
“您请说。”林棋冰面无表情。
蓝门人性化地清了下嗓子，“我必须向你们发出警告，不可以再发生这种烈度的争斗，你们必须记住，可能到来的可怕的未来……”
话音未落，蓝门光膜忽然变得平静，变成了一块镜子般的屏幕，里面出现的竟然是摩卡路的街景。
只见水银般的解构之泉，从摩卡路三号的废墟中汩汩流出，淌入蛛网般碎陷的凹坑，汇入路面缝隙，最终一路向下和向两旁解构。
街石、路灯和消火栓很快腐蚀成灰，汽车和店铺也失去形状，甚至对面的高楼大厦一瞬间变成原轮廓的灰烬，在下一丝气流吹上去的时候，瞬间坍塌不见，连带着里面可能居住的主播。
这是对可能存在的未来的模拟。
“看看你准备干的好事。”林棋冰在心中对邪祟说。
邪祟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我当时只想着干掉他，太生气了嘛……我害怕那个解构之泉……”
而更恐怖的一幕还在后面，解构之泉在重力作用下不断坠落，顺着那腐蚀出来的凹坑，无穷无尽，像是一把永不损耗的超高能效的镐头。
很快，那凹坑就变成了一个百米直径的深洞，里面望不见底，只能看见解构之泉在破坏一切，有一种蚀穿地心的决绝感。
关键在于……忏悔之城有地心吗？它似乎并不是一个星球。
蓝门中的场景定格于巨大的裂缝，忏悔之城的大半建筑都消失殆尽，更别提主播，而荒芜的地壳上布满裂纹，里面透出水银般的光芒，折射着，辉耀着，透露出一个可怕的事实——地皮下面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好像预演了一场忏悔之城的消亡。
如此璀璨，但又寂静如死，林棋冰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画面很快消失，蓝门的光膜又归于一片光海，它涌动着说道：“你们……明白了吗？”
林棋冰半晌没有出声，陷入了更深的思绪，旁边的黑先生虽然满脸邪恶，但也难掩诡异的神色。
他们虽然都不太想要对方活，但也并非希望包括t自己的所有人都死光。
“我明白了，蓝莲花阁下。”林棋冰率先说道：“只要那东西不被拿出来对付我，我就没机会对它做什么。”
黑先生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他怨恨地看向林棋冰，同时有些忌惮地看向蓝门，像是害怕对方要求收走解构之泉似的，不过看他紧咬的牙关，林棋冰怀疑就算蓝门这么说了，黑先生也完全不会就范。
“我无权拿走你们的所有物。这是规则。”蓝门沉声说道：“但是，我必须给你们留下点东西，以防万一。”
说着，两道小小的蓝色光芒从蓝门内飞出，不可躲避地落在了林棋冰和黑先生身上，那是两片小小的蓝色花瓣，一沾在他们的脖子侧面，就带来一种身体某些部位被固定的奇怪感觉。
“不要担心，这只是两个标记，不会侵犯你们的隐私，或者像你们猜的那样，将你们生活中的细节传输给我，那也是违规的。”
蓝门的声音在空间内回响，“只是当你们再次做出类似毁灭性的举动时，它能适时地发回信号，让我们比今晚更及时地前来处理……”
“当然，下次就不是劝诫，而是真正的惩罚了。”它以此作结。
林棋冰和黑先生别无选择，没人会傻到在蓝莲花的总地盘核心，选择和蓝莲花的团长开战。
因为退一万步讲，怎么开战？用道具来殴打这扇门吗，对方甚至可能不是个生命体……
鉴于蓝莲花在中高级主播心中，默认具有某种程度的执法权，所以林棋冰只能说了声“好”，并打定主意，一回驻地就研究把标记弄下来。
蓝门最后说给他们的话是，“晚安，谨记，请不要在外传诵我的形貌和声名。如有传诵，我必知晓。”
它的声音像晚钟似的，震荡在林棋冰的心上，可怕至极。
送他们离开的还是应光，他依然扳着那张霜雪一样冷的脸，他们从地道原路返回，从那栋小白房子出来的时候，外头夜色正秾。
灌木掩映的另一边，林棋冰看见了熟悉的黑色轿车，李再靠在旁边，不远处还有另一道影子，不过很快散步似的踱远了，仿佛只是路过，她认出那是香英兰。
黑先生停都没停，只简单和应光点了头后，径直越过林棋冰离开了，应光朝李再投去漠然的一眼，没追究他在这的事，转身消失在小白屋内。
林棋冰走向李再，后者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团长，您可算出现了。”
说着，李再就转身去寻香英兰的身影，林棋冰已经知道是谁允准他开车深入蓝莲花驻地的了，她轻轻对他摇头，表示现在不是面谈的时机。
那怪异的蓝色印记还在她脖子上呢，谁知道蓝门的保证是真是假。
有时候听起来越书面越可靠的保证，背后就越可能有鬼。
林棋冰上了李再的车，两人向卷层云街区之外驶去，香英兰的影子果然已经消失在路边，她回过头，李再打方向盘彻底离开了蓝莲花的势力范围。
“什么情况？”李再轻声问道：“蓝莲花拉偏架？不能吧，他们和稀泥就是为了阻止解构之泉？香英兰女士在我这，那您又去见谁了？”
李再的猜测和事实大差不差，林棋冰看了他一眼，点点自己脖颈左侧的蓝色小印记，示意回去再聊。
见到林棋冰被蓝莲花盖了个戳，再结合应光之前的倨傲漠然，李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眼神锐利起来。
两人回到昨日派对驻地已经是一小时后，通讯已经在和黑先生鏖战时恢复，此刻巡逻队们忙中有序，见到李再的车都微微停步，朝这个方向致意。
林棋冰和李再径直下车进了总部，一个字不发地向上走去，中途遇到值班的成员，他们见一正一副两位首领都面色不佳，甚至没有彼此交谈，都感到非常紧张。
进了大会议室，沐朗和侯志、叶妙钧坐在这里，前者的状态不算匆忙，说明今晚驻地的情况不错。
他们看见林棋冰齐齐站起来，林棋冰没说话，只是一挥手，那黑晶触腕就向外蔓延，爬满了大会议室的六面壁障，隔绝掉所有窥探。
黑晶既然能隔绝静默者信号，或许蓝莲花的也不在话下。
“信号侦测。”林棋冰对沐朗打出这个手势，她侧过身，点了点自己颈侧的钴蓝色标记。
屋内空气一下子冷了，没人敢说话，沐朗飞快将几根线接到笔记本电脑侧面，李再跟着组装探测仪器，他们甚至用上了传奇级别的探测道具。
一阵滴滴响声过后，李再拿着探测器在屋内贴墙走了一圈，沐朗读数道：
“除了我们自身的通讯设备和这台电脑之外，的确检测到了一种向外发射的微弱信号，频率从未见过，精确坐标就在冰淇淋你的位置。”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种信号被黑晶障壁成功拦截了，墙外侧的另一个探测端口，并没有捕捉到相同的频率。”
林棋冰这才松下一口气，旋即恼火起来，她又不是罪犯，蓝门竟然给她打了这样一个追踪器似的标记，她算是知道应光那种讨人厌的傲慢是从哪来的了。
“我们和黑先生战斗到一半，本来即将分出胜负，但蓝莲花的使者突然出现了。”林棋冰缓缓开口，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视。
“那人叫应光，他将我们带到蓝莲花总部，去面见他们的团长。”
叶妙钧连连点头，“是的，团长您和秘书长还有侯志队长进公寓的时候，我们就在外围潜伏来着，但是忽然有人从外面过来，并且向潜伏位置靠近，等我们离开后重新定点，就看不见公寓内的光亮了。”
“再然后，我们想过去看看，就被一个穿蓝斗篷的臭脸人拦住，还纠缠了一会，这人的等级至少比我高，在B+巅峰及以上了，应该是您说的使者应光。”
林棋冰听明白了，叶妙钧和胡九万等人被拦在了外围，并且和应光起了一点小冲突，这也是应光早就到了公寓外，但迟迟等房子被毁得差不多，才现身露面的原因。
侯志吸了口气，打断道：“等等，蓝莲花的团长？”
“蓝莲花的团长是一道门，白色边框带有蓝色光膜的大门，黑先生称其为蓝莲花阁下。他会说话，声音是男性，而且具有超群的思维和智慧。不过比较讨厌的是，他和大多数蓝莲花成员一样傲慢而武断，就像一个超级加强版的门形应光。”林棋冰说道。
众人皆惊，若非林棋冰从来靠谱他们几乎要以为这是个玩笑。
“那姓应的已经够讨厌了，他们团长得多烦人啊。”侯志嘟囔道。
“这个标记就是蓝门打上的吗？”沐朗在林棋冰身旁蹲下，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脖颈。
钴蓝色标记和皮肤完全融为一体，指甲大小，没有任何特异的触感，就像是一小点刺青，或者洗不掉的颜料。
林棋冰感觉脖子上划过一阵痒意，沐朗将探测仪器压在她皮肤上，很快脱离，又是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神经好像被细微的东西舔了一下。
“能清除吗？我去叫宋启三来看看。”李再站起身。
沐朗依然握着林棋冰的手腕，他的琥珀色眼睛里有一些奇异的光辉，似乎在碰到钴蓝色印记之后就有了这种变化。
“去吧。”他说，“让他把山寨浴缸也拿来。”
没一会，宋启三就被李再带回了大会议室，之所以在这进行检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秘密实验室如今是徐先生的宿舍。
“让我看看，哎呀，这可不好弄了呀。”宋启三探头探脑，在沐朗的视线下，戴着手套触了触林棋冰的那块印记，他将一支滴管里的溶液滴在她皮肤上，很快发生反应，那滴液体开始肉眼可见地蒸发，或者说低温沸腾。
宋启三挠了挠半长不短的头发，“这可难搞了，这溶液连肉联厂的盖章都能洗掉，但不知道钴蓝色颜料里有什么怪成分，只能检测出来它具有活性……”
“用山寨浴缸试试呢？”李再想起了沐朗的提议。
宋启三肉痛地将滴管里那几毫升溶液点进储料管，但还不够，在林棋冰开口承诺增加实验经费后，他才喜笑颜开，从道具背包取出一整瓶密封避光的溶液，将它们全倒了进去。
“来试一下。”宋启三扭开水龙头，那里自动喷出了一股无色无味的白烟雾，但它的密度很高，液体似的向下滴落，形t成丝丝水母须似的垂直白丝绦。
众人一时不知洗什么，还是侯志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一张沾满油污的餐巾纸，放到水龙头下面，很快白烟就覆盖了所有油污。
奇妙的是，餐巾纸本身并没被洗破，而上面的油污完全不见了，它又变得洁白而挺括，叶妙钧好奇道：“这溶液是什么道具？”
宋启三的表情一下子很诡异，“不是道具，是采集到的眼泪。”
“眼泪？”
“是的。是静默者的眼泪。”宋启三晃了晃瓶子，“是用电流刺激他们的泪腺点后，生理性分泌出的眼泪。”
“你收集这个干嘛？”李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宋启三扬了扬下巴：“我做实验啊，而且不光收集泪液，我还收集他们的皮肤碎屑，指甲，头发毛囊，还有身上能分泌出的所有液体，譬如汗液唾液腹腔组织液还有膀胱和两腿之间——”
他的声音被侯志按没了，侯志好像有点想吐，温柔地将餐巾纸隔在宋启三的嘴和自己的手掌之间，“好了，别说了。”
餐巾纸是从垃圾桶里翻出来又洗干净的那一张。
宋启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起来。
“总之，经过你的多番实验，确定静默者的眼泪具有清洁功效。”林棋冰说道。
宋启三狠狠擦了下嘴，用极其郁闷的眼神斜瞪侯志，随后点头，“确切地说，是静默者身上的大部分液体都有清洁功效，其中以泪液效果最好。”
“而且我需要指出您的错误，那并不是清洁功效，而是还原功效，它是把物品的状态还原到被脏污和损耗之前——仅针对物理定义下的物品本身，对污染值和静默者状态这种玄乎的东西没用，否则静默者早就被自己的眼泪口水治愈了嘛。”
换句话说，祛除脖颈上的钴蓝色印记，可以一试。但想用这玩意清除污染值，门都没有。
宋启三将水龙头调整到一个细水长流的档位，袅袅烟雾对准林棋冰的颈侧，她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好凉。”
“哎，有效果的，它好像变淡了。”侯志在旁边惊叹。
连续冲洗了三分钟后，宋启三移开水龙头，白烟散去，林棋冰颈侧的钴蓝印记果然淡了至少一半，由浓艳的钴蓝变成了磨洗过的灰瓦蓝。
“再测信号。”
沐朗抱着电脑，“仍然有信号向外传输，被黑晶障壁拦截，但信号强度比之前降低62% 。”
如此反复洗了三遍，林棋冰感觉那一小块皮肤已经滑嫩到宛若肥皂，标记终于不再发出信号，它却并未被完全洗去，而是变成了一片极为浅淡的蓝色，难以察觉，像是一片云的阴影，或者很久前留下的钢笔墨水的最后的痕迹。
“只能这样了。”宋启三吐出一口气。
众人沉默片刻，忽然，李再问了一句话：“等等。”
“既然摩卡路三号公寓被应光用幕布完全遮住，咱们当时出不来，叶老板他们也进不去，连只鸟都跑不脱，那么……”
“那么黑珍珠最后到哪去了？”
第257章
一语惊醒了众人。
是呀, 那里被应光封得滴水不漏，黑珍珠能跑到哪里去呢？
“我看那个姓应的就不顺眼，拉偏架的货色, 肯定是他把黑珍珠放跑了。他是暗戳戳站黑先生那边的呢。”侯志愤愤道。
李再的态度比较冷静, “其实从第三方视角看来,是咱们先打上黑珍珠和黑先生家的,黑先生虽有杀心，也是为反击才搞出解构之泉的，算是各自扯平吧。”
“那再哥你说, 应光没拉偏架, 黑珍珠去哪了？”
“她有隐匿的本事，想来是藏起来了吧。”李再说道。
说起黑珍珠, 林棋冰倒是想起从黑先生那掠走的小盒子，此刻拿出来，红丝绒和银边在灯光下显得华贵, 李再和侯志的眼睛齐齐一亮。
打开首饰盒的锁扣，出人意料的是，那里面竟没放什么耳环项链,而是一整颗发出幽幽绿光的萤石。
又是绿萤石。
林棋冰挑了下眉,那块绿萤石在手中发出幽微的凉意,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这东西怎么用啊？”侯志好奇地坐过来，“之前那个什么十七，不是用它测鬼吗，还能垒出一道萤石墙。”
他说的两种可能都概率不大, 沐朗思索了一阵子，说道：
“既然徐怒曾经靠皮带里的萤石——萤石碎裂后发出的光，暂时脱离了静默者状态,那想必，它或许有防身的功效呢？”
将能清心护体的萤石放在枕边，的确有道理，用来防御他人偷袭的嘛。
“这盒子没机关。”林棋冰放下红丝绒银盒，“就是个普通物品。萤石不是碎了才能用吗？”
侯志珍惜地看了眼盛有萤石的盒子，“啊？那咱们……现在也碎了它？”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可惜二字。
“碎。”叶妙钧将视线从林棋冰脸上移开，她耳聪目明，已经盘清了里面的道，“咱们现在不碎了它试试，难道还等黑先生找上门讨东西吗？”
这玩意是林棋冰掠走的，若是应光真的偏向黑先生，说不准蓝莲花的某些人也会出面呢。
几人谈话间就敲定了萤石的命运。既然林棋冰颈侧的钴蓝印记已被处理了七七八八，此刻他们也无需多加担忧。
宋启三早在一旁跃跃欲试，他拿出一台复杂的巨大机器，将萤石放在扫描盘上，又讨好地将开关按钮放在李再手中——他自己没有探测专精。
一阵激光扫描之后，萤石的各项指标出现在屏幕中，宋启三嗷了一嗓子，“这东西的强度不高，很脆，估计一锤子就成粉了，好说，好说。”
而特异信息的那一栏，显示绿萤石的确具有数据活性，并且在向外散发某种粒子。
“符合存储和测鬼的功能，还有可能有其他特性，譬如在受到外界干预和刺激后，有概率发出射线。”宋启三总结道。
林棋冰没多说什么，一道邪祟触须飞出去，萤石被缠绕着勒碎了，化为大大小小的几块，各自折射出新的光芒。
“怎么没反应？”
萤石碎块躺在玻璃盘里，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只是普通的物件。
众人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林棋冰俯身看过去，却在灯光折过某个特定角度时，在萤石碎块的切面中，看到了特殊的颜色。
是好几个不同的场景画面，里面人影绰绰，像是上演着不同的电视剧。
而每一枚萤石碎块中，都有不同的一幕。
“奇了怪了，我去……原来是这么用的。”侯志说道。
林棋冰拿起最大的一块，里面的东西看不清楚，大约是两个人影在一处白色空间不停走动，但无法分辨他们的面容，更无从得知他俩在做什么。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浮上水面。
把其中一个碎块再度捏碎，会蹦出里面藏有的信息吗？可又如何能保证，捏碎它之后，它不会再度破裂成若干个二级碎块呢？
这岂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了？
林棋冰下意识就想找人问问，首选自然是陈界平，但她想起今晚的种种，默了默，此刻还是不牵连陈界平的好。
再跑一趟复制小区寻找十七也不现实，那么忏悔之城可能了解这东西的老家伙里，就只剩下两个。
两层楼之隔的徐怒，还有秦宫里的树方。
“去实验室。”林棋冰说道。
秘密实验室里，那一托盘的萤石碎块摆在徐怒面前时，他的表情虽然僵直，但眼神确有了特异的变化，“哪来的？”
“黑先生的情人家里偷来的。”林棋冰回答，“原本是一整块，敲碎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
宋启三看向萤石和看向徐怒的眼神同样炙热，“要继续敲碎吗？”
徐怒低哑地笑了一声，“可以。”
宋启三正要把萤石托盘拿过来，就听徐怒缓缓补充道：“它会继续分裂成装载不同记忆的碎块，只是碎块越小，其中承载的能被读取的记忆就越短。”
宋启三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讪笑两声，退回到林棋冰身后。
“读取？”林棋冰捕捉到这个词，“可是按您说的，击碎它只能引发二次分裂，怎么读取？”
“要敲两次，第一次随便敲，主要是激活命运石，让它呈现出模糊的画面。第二次需要一点特殊物质帮助。”徐怒沉缓地说道：“比如矽，或者钛。用具有这两种元素的物品，将你要读取的t那一块碾碎，就能释放出其中的信息。”
林棋冰下意识拿出了那只红丝绒银盒，果然，银盒底座是高纯度钛合金，散发着银白色的暖光。
黑先生老谋深算，能处理萤石的工具，竟然就是承装它的容器本身。
“那然后呢。”林棋冰似有所感，“读取了一个碎块之后，会发生什么？”
徐怒这才正视看了她一眼，“非常不错。读取了一个命运石碎块之后，不仅那一块将立刻失效，不会继续分裂出其他二级碎片，而且与那一块平级的——也就是同一次被敲出的其他碎块，也会自动作废，变成普通的测鬼石。”
“啊？”林棋冰挑了下眉，选择先不问命运石这个称呼的事，“等等，那里面记载的信息，岂不是会丢失？根本没办法全部看到啊。”
对啊，整块的命运石需要先敲碎一次，作为激活，但这样的话，里面的信息就会碎裂成好几个不同部分，而使用者最多只能读取其中一个。
徐怒居然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弱水三千，只有一瓢能饮。”
“这萤石为什么叫命运石呢？”沐朗刚说完这句话，又想起一个更重要的事情，“拿第一次敲击举例，命运石的碎裂是注定好的吗？比如我用它存了我一天的生活日常，然后敲碎它，就会按照规则，分裂成早上中午和晚上？”
林棋冰补充了一句，“他的意思是，命运石碎成几块，每块有多大是什么形状，都是在被敲之前就既定的吗？”
“当然不是。”徐怒的表情变得有些诡秘，这让他看起来更可怖了，“完完全全是随机事件，而之后使用者能在随机中抓取到哪一种，全看ta的运气了。”
“要不怎么叫命运石呢。”
林棋冰等人霎时静音，斟酌片刻后，她拣出里面最大的那一块，“就它吧。”
众人围在一起，林棋冰手起盒落，将那一块碾成一滩碎屑，有彩色画面从里面逸散出来。
而同一时刻，其他炫耀着油彩光芒的萤石碎块，全都失去异象，变回普通的绿萤石了。
那彩光不断上升，直至在半空中延伸成一个不规则的场景，里面有两个在走动的人，其中一个转过身，引起无声的抽气。
是血色鱼鳃。
他看上去和现在差不多，只是头戴一顶实验帽，帽檐遮了眉毛，下半张脸也被口罩盖住，只露出那双冷而带笑的眼睛，还有锐利的鼻梁根部。
他和另一个人站在白色空间内，风格很像实验室，林棋冰看了好几眼，才分辨出另一个背对血鳃的人的身影。
黑先生。
两人在空间里忙碌地走动着，将各种手术刀和止血钳之类的器械，搅合得乒乓作响。
而白色空间的尽头，阴阴露出一抹暗红色，林棋冰很快认出来，那是下水道尽头，001井盖附近的那道破砖墙。
“应该是魔医时期。”沐朗在旁边说道。
在血鳃和黑先生对面，挂着一具人体，林棋冰不认识那个人，很普通的面孔但写满了惊惧，紧张地看着他俩，嘴巴被堵住，不住发出“唔唔”挣扎声。
血鳃全程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人体支架旁边，打开了某个按钮，试验品身上所接的细管忽然开始跑液，开始向对方体内注入不知名的液体。
那液体有些浑浊，略泛银光，看上去极为危险。
而在血鳃开始注液的同一秒，黑先生双手戴着手套，拿出一只方形冰壶似的仪器，又有点像除颤仪，只是上面有约莫七八根细长的钢针，他将仪器对准实验品的身体，钢针被“噗”一下刺了进去。
注液和针刺几乎是同时发生，宋启三嚅嚅道：“那些钢针的排布，和人体主要脏器动脉的位置很吻合。”
钢针约有两根手指长，足够刺穿人体，那实验品剧烈地挣扎起来，又渐渐息止，最终如死物一般，垂头失去了声音和动作。
他的皮肤在一寸一寸变白，暗淡的惨白色，林棋冰等人太熟悉这种色调了。
而血鳃的注液也结束了，他反转开关，管线从内向外逐渐变成灰红色，那些液体好似又被从实验品体内抽出，只是混杂了其自身血液。
当抽出液体的流程结束，血鳃将那些细管子从实验品身上拔起来，黑先生也将大除颤仪似的东西拿开，可内侧附着的钢针全都消失了，就好像全都留在了实验品的脏器中。
下一秒，那已经变成尸体的实验品睁开了眼睛，一派死气和僵硬。
半空中的画面消失，这段破碎的场景结束了。
林棋冰等人静静呼吸着，他们终于意识到，刚刚看到很可能是，血色鱼鳃制造第一个静默者的成功现场。
而黑先生，的的确确是血鳃这项实验的原始合作人。
“你们说，那给试验品注入的液体，像不像解构之泉？”林棋冰忽而出声。
太像了，尤其是那水银般的光泽，只是除却解构之泉外，里面似乎还勾兑了其他液体，最终呈现出肮脏的银色悬浊液状态。
林棋冰骤然看向宋启三，“你之前说过，静默者的眼泪有还原作用。”
还没等宋启□□应过来，林棋冰又说道：“我们从没在静默者的身体中，扫描到那些钢针，它们去哪了？”
去哪了？
李再眯起眼睛，摩卡路三号公寓中，那些烤箱桌椅和窗帘被解构之泉一一解构消失掉的场景，几乎跃然于眼前。
“那些刺入实验品脏器的钢针，在杀死他们的同时，被注入体内的解构之泉……解构掉了。”
李再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他逼迫大脑旋转，继续说道：
“实验品本应被杀死，但在那一瞬间，钢针消失——从各种意义上消失，连带着被解构的东西，除了凶器，还有死亡本身。”
所以，静默者处于一种非死非生的二象性状态。
而正是因为静默者来源于解构之泉，所以他们身躯中的液体，已经被稀释过，但依然具有强烈的还原作用，能洗掉油污和标记。
那也是一种解构。
“可为什么，实验中被解构的只有钢针，而静默者的躯体本身没有影响呢？”沐朗问道。
毫无疑问，这可能和调配解构之泉复合液的其他物料有关。
现在静默者的成因已经被挖掘出来，可如何——或者能否将静默者变回原样，则是另一个难题。
林棋冰看向徐怒，对方像只胖熊似的坐在椅子上，七窍逸出淡淡的黑烟，他的表情很镇静，似乎死或生对他而言毫无疑义，完全是在听不相关的事情。
“我今晚见到蓝莲花的团长了。”林棋冰轻声说，“您对那道蓝门，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
徐先生沉默良久，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我对蓝莲花阁下知道的不多，但是，我劝你们不要太信服蓝莲花的理念。他们的那条路是单行道，已经被证伪但拒不承认，搞出了不少受害者……”
“什么意思？”林棋冰心底有些发凉。
“在忏悔之城里，当神，属于最坏的下场之一，甚至仅次于当静默者……”徐先生苦笑地说，随即闭上嘴巴。
听这语气，徐怒对蓝莲花知道的绝不算少，但他死活不肯开口，林棋冰等人只能离开了秘密实验室。
惊心动魄的一夜即将过去，凌晨两点半，窗外的靛蓝夜空幽幽暗暗，远处还是万丈华灯连绵，黑夜不语。
林棋冰本打算休息半小时，可刚踏入大会议室，腰间的通讯器就骤然“滴”响，里面传来罗老板的声音，有些匆忙：“团长，E213井盖西30米，发现敌情！”
天都快亮了，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打上来，实属这个月拉上个月的屎——硬来，林棋冰问道：“对面是生命洄环？”
难不成是血鳃知道黑先生的小盒子被林棋冰拿走了？
“不是血鳃。”罗老板停了三秒才回答，“是……人偶，秦宫的人偶们！这不是胡闹吗……”
秦宫可是联军的一员，这个乌龙很快被解开，罗老板很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团长，是误会，他们人太多了，又不声不响的。秦小姐和秦小先生们说想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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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打开了大会议室的门，没过一会，侯志就带着一帮人偶有序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那黑发人偶，他身后约有十七八个青年男女，确切地说，秦宫人偶难以t辨明性别，身高都在177到186之间，美得雌雄莫分，只能看衣着和面貌气质，来随意尊称为“秦小先生”还是“秦小姐”。
“又见面了。”林棋冰站起身，请他们入座。
黑发人偶此时换了一身战装，袍袖被束在加速护腕中，腰间挂着一支折叠弩弓，其他人偶也各自持有现代热武器，只是他们的衣服和皮肤都略有污损，像是刚经过一场热战。
“我们从主城区西南而来。”黑发人偶和煦地看了林棋冰一眼，径直开门见山，“和生命洄环在那的部署打了一仗。连续失去两个据点，只能躲入下水道。”
林棋冰并不惊讶，秦宫和生命洄环都剑指主城区西南这件事，在忏悔议会时就知道了，“小先生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自从林棋冰在联军内公布了火烧血鳃黏液的方法，各个势力就都打扫了自家的下水道。
事实上，林棋冰认为树方可能早就知道这个秘诀，而秦宫也确实清理出了不止一条地下通路。
于情于理，地处西北的秦宫都离主城区西南更近，他们来昨日派对算是绕了远路。
“我们的通路的被截断了。”黑发人偶也不遮掩，“只剩下向东行走这一条，我已经向秦宫传回讯息，想必天亮之前，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林棋冰挥了挥手，“不必客气，我护送你们回秦宫也很方便。”
她敲了下会议室屏幕，自动浮现出一方监控画面，是一辆喷涂了半隐形颜料的车，正停在某间车库内。
但不知为何，车库的监控录像有些模糊，画面一抽一抽的，林棋冰发消息给沐朗，让他派人去查一下信息通路，但迟迟没有回音。
黑发人偶见状微笑起来：“林团长诚厚且手快，不过我们带着重要的任务物品，还是等人来接比较妥当。可否向您借个维修人偶的场地？”
林棋冰一开始就注意到，人偶中的两个仿佛受了伤，被左右同伴搀扶着，连仿生眼球都黯淡了下去。
将旁边那间会议室批给他们，林棋冰又叫人拿来维修工具箱，还有机油等零配耗材，正待离开，却被黑发人偶发声留住，“林团长留步，此事和联军息息相关，还是一起看了吧。”
说完，黑发人偶竟蹲下身，拿出一柄拉链扣似的钥匙，对准其中一个受伤人偶的胸骨，“喀哒”一声扣好，向下拉去。
那人偶的衣服连同肚腹皮肤，竟一齐被拉开了，矽胶皮肤向两侧豁开，露出里面的管线，还有一腔正在冒着烟的、电光隐隐的机械部件。
能看出来，那一堆东西并不原属于人偶的躯体，而是后装填进去的。
黑发人偶从里面拿出一支微型火箭似的玩意，浓浓的机械废土风格，外面脏污，里面的管壳内沾有一些银亮亮的液体，他说道：“这就是我们在西南区和血鳃争夺的东西。”
“解构之泉？”林棋冰下意识问道。
“您连这个都知道了。”黑发人偶深深看过来，但紧接着摇头，“准确地说，这不是解构之泉，而是它的表亲，具体的定义我也说不清楚。”
也对，倘若是解构之泉，黑先生那里应有尽有，血鳃又何需与树方拼死争夺。
“这里面藏着忏悔之城的秘密，甚至是整个直播系统的本质。”黑发人偶从单膝跪地的姿势站起身，“只是侦测到它那块据点，已经是血鳃所有了，我们只来得及带走这些东西。”
树方大概有自己的研究方式，林棋冰没有过多窥探，将人偶们暂且安置在会议室中，她刚要离开，周围灯光就忽闪起来，明明暗暗晃人眼睛。
“滴——滴——滴——”警报声在昨日派对总部中回荡。
这是怎么回事？林棋冰脊背一紧，但马上反应过来，只是警报信号，而没有敌袭的提醒。
侯志从走廊另一边跑过来，“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警报是从计算机中心那边开始的。”有个值夜的成员匆忙回道，林棋冰认出那是沐朗的信息小队的成员之一。
她拦住那个人，“今晚计算机中心当值的人是谁？”
“啊，团长！”那成员立正道：“上半夜是我，但半小时前沐朗先生来了，说是要查一遍防火墙，让我先去休息。”
林棋冰朝计算机中心走去，一边用通讯器给沐朗发消息，可传回来的只有一片噪音。
第258章
林棋冰朝计算机中心方向跑去。
推开门, 里面是一片寂静，只有微末的电流扰动声，她走到最深处的中央计算机旁, 沐朗果然在那。
他整个人已经睡着了,趴在自己的臂弯里,鼻间萦绕着缓而轻的呼吸,只是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一直在快速转动，好像做了什么光怪陆离的梦。
没有受到外力攻击的迹象,就像是太过疲惫,然后随便打了个瞌睡。
“沐朗。”林棋冰将手搭在对方肩上，可沐朗还未醒,林棋冰就忽地感觉眼前场景抽搐了一下。
就像画面频闪那样，不是明暗的差别，而是同样的轮廓线条下, 一下子被填入了不同的颜色和细节。
弹开手，视野处处正常，她又试探性地将手放回沐朗身上,这次林棋冰看清了抽搐的内容。
沐朗洁白的脸上, 忽然出现了两朵晶柱太阳花, 嘴巴裂变为兔子嘴，但这种变化是转瞬即逝的，在林棋冰松开手的时候又恢复了正常。
而且，在那一瞬间, 林棋冰听到了一阵脉冲般的高频音浪，按理说人类的耳朵是捕捉不到这种声音的，但是她就是用大脑、直觉或者某种灵感察觉到了。
那脉冲音浪自西向东来, 很快划过整个昨日派对驻地，林棋冰起先以为是血鳃的【浊水】在作祟，但很快发现这种纯声音的脉冲和【浊水】并不相同。
而在声音脉冲淌过林棋冰和沐朗的时候，后者搭在键盘上的手神经性颤抖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警报。
“警报，警报，计算机中心检测到程序崩溃，请立即处理……”
警报的播音声都变得极具颗粒感，仿佛加了电音效果，几乎就是把“崩坏”两个字写在脸上。
是那个声波脉冲搞的鬼吗？
林棋冰轻轻皱起眉毛，可沐朗为什么会在脉冲的瞬间，变成太阳花兔子嘴的怪模怪样？
她将沐朗的手从键盘上移开，可神奇的是，这次触碰后他竟没再变过脸，而且计算机系统的警报很快停止，屏幕的蓝光再次变得有序，防火墙程序恢复正常了。
那种脉冲的声音也完全听不到了，沐朗的嗓音这才迟迟响起：“唔，冰淇淋……我怎么睡着了……”
沐朗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脸上写满倦意，林棋冰不禁心中升起疑问。
那个脉冲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在远程攻击昨日派对的电脑系统吗？
从西向东的延伸线，依次经过互助者驻地和钱默东驻地，忏悔之塔、蓝莲花的驻地边缘，还有翡翠街区和秦宫的交界地带，等等！
今晚的黑发人偶一众，不就是在主城区西南边缘归来的吗？他们还带着那些废土垃圾似的东西，里面携带有金属液体。
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上次看到场景抽搐，还是钱默东驻地的火灾。”林棋冰坐在沐朗对面，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不过他那个有点像限定角度才能看到的棱镜效果，当时也没注意有没有声波脉冲。”
沐朗点点头，“说起来很奇怪，最近计算机系统的崩溃频率有些太高了。”
可任两人将电脑翻了一遍，也没找到被攻击的迹象，于是只能作罢。
时间很快来到早上，系统的声音成了忏悔之城的起床闹铃——
“各位主播请注意，裁决角斗已经结束，积分猎夺赛复赛将于两小时后开幕，请晋级的参赛主播于中央广场集合。”
林棋冰坐在大会议室中，将剩下的两个金属手环放进道具背包，沐朗等人也在清点装备，他们难得放松下来，又好像迎来另一种紧张感。
自从离开了蓝莲花驻地，陈界平就一直没发来消息，胡九万倒是带来了羊毛卷女士的传话。
胡九万喝着青菜粥，放下手机，“杨姐同意在棚屋区帮联军做事了，但是她拒绝了咱们预备派给她的人手。”
屏幕上显现出棚屋区的地图，其中边角处的两排棚屋t被圈出来，林棋冰今早已经将它们租赁完毕，现在那里就是联军在棚屋区的根据地了。
“她一个人守得住吗？虽然角斗时间已经结束，但那里鱼龙混杂，真的可以吗？”侯志有些不可置信。
胡九万搓了搓手，“杨姐说话还是有谱的，而且棚屋区现在明面上群龙无首，那个居委会的曹主播已经彻底销声匿迹，临时市场那边，黑先生也没再露过面。”
“叫王老板带两个人过去吧。”林棋冰说道：“去临时市场找开大排档的张老板，万一杨姐那边发生什么事，也好随时帮忙。”
事到如今，王老板等中级主播，已经在积分猎夺赛中铩羽而归，没能晋级到复赛。他是做生鲜生意的，和张老板搭个伙也算术业专攻。
“行。”胡九万答应道：“那就让他们先打打游击，私下联络刚进入忏悔之城的新主播，尤其是有潜力的那一批人。”
“顺便也看着那片荒地。”沐朗说道。
林棋冰一行人吃完早饭，对干净明亮的驻地忽然生出许多不舍之情，谁也不知道复赛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而且忏悔之城中尚存许多未解决的问题，譬如黑珍珠的去向，譬如从西侧发送来的声波脉冲。
沐朗又和负责信息安全的队员嘱咐了几句，焦糖从外面走进来，“使用者100327，时间快到了，咱们应该出发。”
一行人驱车离开驻地，中央广场的白色石阶在阳光下分外耀眼，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主播，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最终晋级到猎夺赛复赛的，竟不到百人。
“血鳃他们在那边。”林棋冰看见生命洄环的队伍，底火还跟在血鳃身后，旁边的侯志嘟囔了一句，“他们在【恐惧之家】里是垫底哎，怎么也晋级了？”
“因为血鳃小队的起始积分太高了，上次遇到咱们之前，他们也是一路绿灯mvp。”李再说道。
林棋冰还看见了互助者联盟的队伍，路曼和皮百里站在一起，两人的身体距离很近，表情却有些生分，像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而久未露面的钱默东和陈界平也在广场各居一角，林棋冰还想试着找找十七，以及方乐和张宝，但系统的声音已经响起：
“请各位参赛主播以个人或社团为单位，站入最近的光圈。”
此起彼伏的光效淹没了林棋冰的视线，她迈入光圈，忽然感觉余光掠过一道影子，转头看去，竟然是一个窈窕修长的女人，身披黑色大衣，头发松松挽在脖子后面。
黑珍珠！
失踪了好久的黑珍珠，竟然出现在了广场上，但她只是一瞬而过，消失在了血色鱼鳃的队伍附近，那里人山人海。
林棋冰正待追寻黑珍珠的影子，天旋地转的感觉忽然传来，传送开始了。
“大家，都要活下去啊。”侯志在旁边说道。
林棋冰感觉自己被揉碎了又重组，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周围已经不再是坚实的中央广场，而是一片寂静的死水。
这里仿佛是一处废弃建筑，到处都是灰渣和铁锈，而更令人不适的是，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死水，很安静，水体是看不颜色的微微浑浊，泛着绿和灰色。
周围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挪一下脚步，摩擦声就响亮得难以忽视，甚至还带了点回音。
“我天，这是哪啊……”沐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压低了嗓子，但音量还是显得突兀。
林棋冰回头看去，这次的剧本竟然只有五个人，分别是她、沐朗、迟一婉、侯志和胡九万。
而李再栀子阐鸢等人，则被匹配到了其他剧本中。
胡九万在看清林棋冰的瞬间，显然松了口气，他搓着自己的胳膊，环顾四周：
“这地方阴森森的，而且咱们被困在这了……算是被困在这了吧。”
他们置身于某种巨大建筑，此刻站在一处水泥平台上，面前是一片死水汪洋，而身后是一条楼梯。
楼梯是金属制成，已经完完全全变成锈红色，而且中间断了半段，足足有一人高的落差。
一人高的落差对主播们不算什么，但是那楼梯一看就锈到发脆了，别说攀爬上去，就是踩一脚，都可能马上断成几截，根本就是报废设施。
“咱们应该处于这栋楼中的某个位置。”林棋冰说道，“而匹配到的敌人在其他地方。”
沐朗在水边蹲下，低头看去，那水看上去肮脏得厉害，不知在这积存了多久，很难不怀疑带有什么病菌，“嚯，好深，看不见底，但下面应该有被淹没的楼层和楼梯。”
林棋冰按住想要打手电筒往下照的胡九万，用气声说道：“别动。”
如果水里真的有什么东西，贸然光照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只能原地等待，可是剧本的信息提示迟迟没来，这个空间让人很不舒服，迟一婉试着碰了下楼梯的断点，那金属家伙立马发出轻轻一声“嘎吱”，令人牙酸。
“完全没法走了，但爬上去的话，或许能离开这个楼层。”
下一秒，众人耳边响起了系统的钟声。
“咚咚咚咚咚——”
“剧本开幕倒计时5分钟……”
“直播间光速开启中……”
【罪人主播】：林棋冰（编号：100327）
【等级】：A
【罪行】：&￥%#（乱码）
【背包道具】：（已解锁但仍然无法查看）、平稳的加速小黄车（可驶入幻境）、失落的心声礼物盒、未曾交换的戒指、阴阳纸鸢……
“ *敬告观众：本系统抽取的主播绝非受害人，而是犯有未赎罪孽的恶行者，观看直播请勿怀有怜悯和道德，尽情欣赏他们在鬼怪追逐下的逃生之旅吧！”
到底还是来了。
林棋冰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全都严阵以待，而血红大字排列成的剧本信息，很快浮现在空气中。
【剧本信息】
名称：溺都
类型：多人竞技本
时长：不限时
难度：五星
通关条件：保护自身安全，在地图内寻找正确的出路，查清前因真相，并解决核心问题，在大灾变即将降临的背景下，存活至时间线结束。
这次的剧本给了一个“大灾变”的关键词，林棋冰听见同伴低低议论。
迟一婉看了眼那幽深的死水，“大灾变即将降临？难道现在这样不算灾难吗。还有什么是更可怕的。”
她的声音被骤然打断。
“现在介绍具体剧本信息。”
“X年X月X日，这座城市迎来了第一次灾难，这里被灰色的波浪全然淹没，再也没有人类的声息。”
“但一切没有结束……”
“在被淹没的城市的深处，仍然会传来溺亡者的悲歌，他们渴望复生，渴望离开这里，但又眷恋不去……”
“请开始你们的探索，谨言慎行，不要引起亡魂的注意，否则，会加速第二次灾难的到来。”
林棋冰等人心头一凉，还没等他们仔细思考，系统就以最后一段结束了开场白。
“剧本和主播已经对接完毕，现在各个团队选择本轮内的【右眼】，请务必在保护本方【右眼】的同时，尽力击杀敌方【右眼】，敌方【右眼】死亡，将为本团队带来大额积分。”
按理来说，这次【右眼】应该选定林棋冰，但她自己心中颇有疑虑。
污染值已经到达了8开头的两位数，倘若她暴毙于此，岂不是直接为敌对队伍做嫁衣？
迟一婉深深地看了林棋冰一眼，她是在场唯一知晓污染值内情的人。
这次进入剧本，也是林棋冰和她和李再商量过的结果。林棋冰的污染值最多能挨过这一次剧本，而且十分勉强，须尽量避免过多使用邪祟。
“你答应过的。”迟一婉在林棋冰耳边蠕动嘴唇，“就这一次，回去就找陈界平，或者我把你按进【卡苏的浴缸】里。”
“嗯嗯嗯。”林棋冰乖乖点头。
迟一婉不太信任地看了林棋冰一眼，抓着她的手举起来，“还是冰当【右眼】。”
林棋冰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本来想选迟一婉的，但是迟一婉的意图非常明显。
——如果林棋冰当了【右眼】，为全部同伴打算，她一定会好好保存自身，不会过度使用邪祟。
林棋冰刚想反驳，结果这件事被全票通过，迟一婉冲她微笑：“少数服从多数。”
剧本已经启动，一行人必须行动起来，胡九万回忆着刚刚剧本的话，“听上去，像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灾难，所以这t栋楼，可能还有其他的建筑，都被水淹了一半。”
“感觉整座城的人都死掉了，这得有多少鬼怪啊。”侯志说着，走到水边，用一根棍子向下戳了戳，“不过这里倒好像什么都没有。”
沐朗也跟着看过来，“还是别乱动吧，万一一会招出来一个溺死鬼，那岂不是……”
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林棋冰敏锐地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变了。
“在水里！”林棋冰一下子拉开这两个人，主播们退到远离水面的位置，但是碍于空间所限，也只是相隔不到十米。
水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但林棋冰就是难以忽视那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水下似的，非常不安。
“还是从楼梯上去试试吧。”她说，但同伴们都着了魔似的，对这片死水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迟一婉随便抽出一张印着昨日派对logo的便签纸，三两下折出一只纸船，将它平放在水面上。
惊人的事在下一秒发生了，那只纸船就好像被吸了下去似的，完全没有浮力，直直沉没在水中，最终坠入深处，消失在主播们的视线内。
“这水没浮力。”迟一婉警觉道：“不正常。”
“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先探索一下这里。”侯志这才拉了拉迟一婉，林棋冰已经用钩爪和登山绳，在楼梯断处搭好了绳梯，拽了拽，还算结实。
主播们一个接一个地顺着绳梯爬上去，林棋冰落在最后，当她被迟一婉拽了一把，两只脚都踏上顶端最后一级台阶时，身后远处忽然有一声轻响传来。
“咕嘟。”听上去像那滩死水冒了个气泡。
“什么声音？”
“可能是那艘纸船沉底了吧。”
林棋冰想去看一眼，但视线已经被锈蚀的铁楼梯挡住，她伸出手，在迟一婉不赞成的视线中，一条邪祟触须如同小黑蛇般，忽忽悠悠飞回了原来的位置。
邪祟视觉传回来，那水依然平稳如镜，浑浊而静谧，什么事都没发生。
“咕嘟。”
正当林棋冰准备收回邪祟触须，却忽然发现在水面、平台和楼梯之间，灰色地面被打湿出一行黑迹，像是脚印，一直延伸到同伴们身后。
就好像有个湿漉漉的东西，在背后跟着他们似的。
林棋冰骤然切换回人体视觉，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团灰白色的影子蜷缩在他们身后。
那东西双手抱着膝盖，被打湿的黑发贴在额头上，抬起一双阴森森的黑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什么时候出现的！ ？
有脑液般的粘稠清液从它的天灵盖淌下，它看上去像个人，但肌体扭曲细弱，上肢末端是尖锐的长爪子。
“啊啊啊啊——”
尖啸声划破空气，从那灰白色的躯体中发出，林棋冰头皮都快炸了，因为那东西双腿一弹，径直朝他们扑了过来。
这东西看着只有不到一人高，实则气息强得可怕，五星剧本里的小鬼怪，全身的阴冷都要强过低星剧本的BOSS 。
“快跑！我们的位置暴露了！”
林棋冰蹬地向前，将同伴们往前推了一把，一行人在废弃的楼板间奔跑起来。
她回头甩出一条邪祟触须，黑鞭如电，可就在即将抽中那灰白色鬼怪的时候，对方身形一闪，竟然就地化成一滩水，又在更前方突然凝聚出现，继续朝他们追来。
物理攻击……完全没用吗？
“往上跑！”
好在上一级的楼梯是完整的，虽然踏上去发出剧烈的“咯吱”声，脚下回弹触感颤颤巍巍，但好歹能走人。
“不要并肩，加快速度，这两层楼离死水太近，早就被水汽锈蚀得差不多了！”
黑晶盾壁不断在一行人身后凝聚，但只能阻止那灰白鬼怪一两秒，对方不断化为一滩水，又从缝隙中渗透过来，完全没有实体。
“我来！”迟一婉将林棋冰向前推去，叫她收起触腕，自己则掏出一支墨瓶喷雾，“哧————”
黑色细雾在空间中蔓延，林棋冰等人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但好就好在，那东西竟对灰白鬼怪有效果，在接触到对方的瞬间，那灰白鬼怪的皮肤冒起一阵烟汽，“叽叽叽叽叽！”
痛苦的尖啸声几乎穿透耳膜，见着对方动作凝滞，林棋冰等人抓住空档，转过又一道楼梯，逃离了灰白鬼怪的视线范围。
“呼，呼，呼，呼……”侯志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用口型问：“没追上来吧？”
胡九万的表情同样痛苦，捂着鼻子，“应该没有。”
就像悄无声息出现那样，灰白鬼怪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林棋冰等人不敢耽搁，稍作喘息，就循着楼梯继续向上爬。
这一段楼梯已经比底下的坚实很多，死里逃生后，疑问这才冒出来，侯志问道：“那水里果然……果然……”
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沐朗捂住，后者轻轻摇头，“别说。”
“别说？”侯志有些诧异。
林棋冰点点头，“记得剧本前情吗？它提醒过我们，谨言慎行。”
“而在那灰白鬼怪出现之前，我说了一句话。”沐朗揉了揉太阳xue，“我说万一一会招出来个……”
溺死鬼。
众人在心中补全了沐朗戛然而止的句子。
就是在沐朗说完那句话后，周围空气才变得阴冷，而那灰白色的溺死鬼就像被空降一样，从水里爬了出来，跟在他们背后。
“不是吧。”侯志苦着脸，旋即灵机一动，“那我要说这里非常安全，一个鬼怪都没有，是不是我们就安全了？！”
胡九万拍了拍他的肩，“小侯啊，你听没听过一句老话？”
“什么？”
“好的不灵坏的灵。”
第259章
现在这个剧本的第一条规则出现了。
主播们说的话, 关于周围状况的每一句话——而且是负面的话，都有可能变成真实的。
“这里像是个工厂。”迟一婉环顾四周，“我看见标语了,说的是努力奋斗社会福祉什么的。”
侯志也搭着凉棚望了眼,咂咂嘴, “咱们之前去过核电工厂。”
迟一婉又抬头向上望去, “这可不是核电工厂，这是个食品加工厂。”
“你怎么知道？”侯志下意识和迟一婉抬杠。
迟一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指指上面,很昏暗的楼顶天花板,只有站在大楼中央才能看到那里，“你抬头就看到了。”
高高的穹顶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卡通logo ，他们虽然不认得，但下面写了几个大字：德旺食品。
“看着像加工副食品的。”胡九万说道：“那个logo是个玉米小人儿。”
不管是什么食品,这里都已经被淹没了，林棋冰等人应该找一扇窗户，能看到大楼外面的那种窗户。
他们一直待在楼房的中央位置,这里大约是个厂房,楼层仅有个位数,因为他们已经离顶层很近了，旁边的楼层号还写着“ 5” 。
但厂房的意思就是，这个建筑真的非常广阔，占地面积极大, 每一层都像是迷宫。
“要是有不会沉没的船就好了。”胡九万嘟囔着，“我不仅会开大车，还会开快艇。”
林棋冰等人不敢对周围环境过多评价, 他们一步步朝上面爬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
因为水汽浸润，高湿度让这栋楼里的很多地方都锈坏了，所以他们没办法顺着某一层，一直走到最外围去，几乎每走十几步就要跳到另一处悬空的平台上。
“爬过那道楼梯，应该就能到顶层了。”沐朗说道，他们现在循着一个笨主意，爬到厂房顶层再钻出去，就总能看到楼房外面的城市了。
溺都。林棋冰不太喜欢这两个字眼。
最后的攀爬也还顺利，如果不算迟一婉踩空了一级铁楼梯，而侯志彻底蹬掉了那截金属氧化物，它发出尖锐的碰撞声，一路“叮叮咣咣”掉到最下面，最终“噗通”一声沉入水里。
“来。”林棋冰拉着迟一婉站稳，这里的光线比下面明亮一些，厂房顶层是波纹金属板，凿开了几方小小窗户，天光融化在他们周围的黑暗中，淡薄极了，就像被稀释过的牛奶。
爬上最后的天窗，所幸厂房顶板没有毛病，林棋冰等人终于呼吸了一口带风的空气。
只是空气里的水汽还是很足，一股死水的静寂气味，比厂房里多了几分泡发的草木气息。
“我去……”侯志在t林棋冰身边发出惊呼。
望眼看去，厂房周围一望无际的城市，已经全部浸泡在水中。
这里就像一个湮灭后的现代威尼斯，灰色的水到处都是，天空也是灰色的，那些泡在水里的楼房，大多数只露出一个顶，而另一部分则淹到了咽喉和腰部，也显得灰扑扑。
而植物，别开玩笑了，就连水面上都没有漂浮的草叶，他们唯一见到类似植物的东西，是厂房附近水面凸起的一个弧度，看上去像一株被完全淹没的、掉光了叶子的大树。
胡九万摸着下巴：“咱们在城市的东边，东边的地势明显比西方高。”
他说得对，城东的厂房只有六层，但仅仅被淹到腰中间，而西边的那些明显是二十多层高层的建筑，都被淹到胸口了。
“咱们没法离开这呀。”侯志学着迟一婉，折了一只纸飞机，哈了口气，朝远方用力掷去。
但因为湿润空气的影响，这纸飞机还没飞出去两米，就机头一沉，直直地向下坠了去，最终化作一个模模糊糊的涟漪。
“水汽有问题，或者说，这水有问题。”林棋冰分析道：“既撑不起普通的船，饱含水蒸气的空气也载不住普通纸飞机。”
普通。她强调了这个词。
既然普通的载具没有浮力，那道具呢？
林棋冰和迟一婉对视一眼，现在不是拿出白鸽载具的好时候，匹配到的不知在何处的其他主播，大概率不是朋友而是敌人，白鸽载具太显眼了，黑晶虫茧也是如此。
他们不光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暴露自身位置。
又试着朝最近的建筑射了一发攀岩绳钩爪，那金属爪子坚持的时间比纸飞机长，足足飞到一半路程，才失去动力坠入水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试试这个吧。”侯志一敲脑袋，拿出了一个小纸袋，“这是焦糖让我帮他买的，但是我忘记给他了。”
那是一包粉状除湿剂，上面特别标注了，是超能效加强型，还有一行小字：只需一袋，百米内除湿全靠它！
林棋冰接过来，只感觉指腹的皮肤瞬间拔干了，甚至有点微微起皱，侯志丝毫没有不好意，笑笑：
“本来是用来晾榴莲干的，有些客人不喜欢冻干也不喜欢烘干，就喜欢那种韧韧的果脯口感。”
看来他们的安全注定要建立在焦糖的绩效之上了，林棋冰将除湿剂挂在钩爪下面，又量着长度，在约莫中段位置又绑了一包，这点重量对发射器的冲击力不算什么，重点是要排除水汽。
再次对准最近的那栋建筑，按下发射扳机，钩爪牵着黑绳簌簌飞出，果然，这次的劲头虽然稍有迟缓，但好歹没被水汽坠下去。
钩爪稳稳地扣在了对面天台的边沿，林棋冰故技重施，又在旁边发射了一条副绳，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厂房的塑钢天花板凿出个洞，把这一端系了上去。
“走吧。”
“等等。”
林棋冰站着没动，低头拖拽最开始的掉下去的那个钩爪，这个动作有点像钓鱼，沐朗也过去帮忙。
没一会，他们就将那金属玩意拖出水面，“哗啦”一声 ，绳子被坠了一下，钩爪显然在水底抓到了什么东西。
侯志赶紧往下看了一眼，他担心抓到的是那灰白色的水鬼。
钩爪很快拖着一团脏东西被拉上来，是一堆枯枝烂叶，不知在水里泡了多长时间，几乎变成泥巴了，散发着凉吞吞的水腥气。
林棋冰翻了翻，里面竟然裹着一支硬硬的条状物，手指粗细，但比手指更长一点，是一支黑色钢笔。
笔帽已经不翼而飞，钢笔尖略有些歪，暴露在空气中，边缘处有些锈迹。
拧开笔尾，软胶墨囊是空的，还漏了一个洞，里面沉积着一些泥沙，迟一婉轻轻说道：“这可真糟糕。”
完全废弃的钢笔，林棋冰将它包在纸巾里，看上去完全不能用了。但下一秒，这种失望的心情就被系统声音驱散——
“恭喜主播【林棋冰】获得物品【钢笔】，剧情解锁度5%，请再接再励！”
不是线索，也不是道具，就是简简单单的“物品”，附带的剧情解锁度也约等于无。
“走吧。”林棋冰说，主播们排成一队，依次顺着攀岩绳趟了过去。
行至半程，侯志忽然望了眼下面，他们完全被悬吊在水面上，他说：“你们有没有想过。”
“什么？”
“刚才的那栋厂房里，完全什么线索都没有，咱们经过了两间办公室，但里面根本是空的。”侯志思索着，“或许下一栋建筑和下下栋建筑都是这样，或许我们应该潜到水下，水下才有真正的……好东西。”
他谨慎地用了一个词，避免这种言论被剧本识别为“期待水下有鬼”。
“你是对的，猴子哥。”沐朗附和道：“但咱们还是先扫两栋楼再说，这个地图大得很呢。”
胡九万也跟着点头，他虽然过本能力不强，但比年轻主播都有生活经验，“我感觉刚刚那个德旺食品厂，像是搬迁过，要么是刚搬来，要么是刚搬走。他们的办公室里还能看见胶带和空纸箱呢。”
林棋冰一行人很快来到第二栋建筑，这里离德旺食品的厂房只有五百多米，也是方方正正，看着像同一厂区的配套建筑。
“是食堂吧？”侯志从天窗爬下去，吸了吸鼻子，“你们看那里，有一个挂在墙上的展示栏。”
那是一个遗失饭卡和失物招领的自领区域，里面已经霉菌遍布，林棋冰等人顺着楼梯往下，食堂的楼梯是混凝土和砖石的，铺了一层廉价地毯，已经被水汽浸发成了软叽叽的红色苔藓块，踩上去微微冒水，会留下脚印。
“谢天谢地，食堂的楼比厂房新不少，起码咱们不用脚脚踩空了。”迟一婉说道。
新建筑的探索路径更加连贯，林棋冰很快就摸到了食堂的后勤办公区，这里相当简陋，只有两台老式电脑，而且已经被湿气弄坏了，打不开。
“你们怎么看？这里的人是走了还是没走？我的意思是，在那场大洪水到来的时候，他们有所准备吗？”
侯志从角落捡起一只瓷质的小玩偶，是个牛犊，应该是摆着看的，只是牛角摔碎了半边。
“都有可能。”胡九万说道，他不太喜欢这个逼仄的空间，转身朝门外透气，“但按照剧本的惯性，他们应该都——哎呀！”
一声惊呼引来了众人，林棋冰等人跑过来，胡九万指着门口延伸过去的红地毯，颤颤巍巍：“你们，你们看！这怎么有一行脚印。”
果然，湿润的红地毯有一行脚印，本来主播们的脚印是糊成一团的，但在门口的凌乱之外，又有一行单独的越过了这里，延伸往远方。
显而易见，那行独立的脚印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会不会是其他的主播？”沐朗用口型问道。
林棋冰摇了摇头，主播们的脚印都是鞋底的花纹，但那一行脚印是脚跟、脚掌和五个脚趾头留下的点点，换句话说，是光脚的足印。
他们又被水鬼跟上了。
对方越过他们走向了远方，但他们已经被发现，那水鬼随时都可能折回来。
主播们悄然拿出武器，嘴里发苦，这楼里全都是水，外面也是一片汪洋，根本就是水鬼的领地，他们哪有生天可逃。
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液体摩擦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转过了身。
“我们被盯上了。”林棋冰打了一个手势，让同伴们缩回房间。
她有一种很明显的被注视的感觉，那目光冷冰冰地发瘆，令人极不舒服。
“簌簌，簌簌。”
“簌簌，簌簌。”
一阵摩擦声引起了林棋冰的注意，然而不在外面，而在她的衣服口袋里，那根被收入道具背包的钢笔，竟然不知何时回到了林棋冰的口袋。
它不断转动着，还没等林棋冰按住它，那钢笔就自动从口袋里跳了出来，笔尖在空中抖来抖去。
这是什么意思？
那钢笔的动作愈来愈激烈，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主播们迟钝的反应显然激怒了它，忽地，它开始尖叫。
“唰唰唰唰唰————”
钢笔的尖叫并非人声，而是一种更加尖锐的、高频率高分贝的噪响，但带有类人的情绪，像是暴虐而崩溃的饥饿婴儿，那情绪带出的阴风直冲林棋冰等人的面门。
它在向主播们要求某样东西。
婴儿哭叫是出于生理需求，而钢笔的需求是什么？
“纸，给它拿一张纸！”林棋冰用气声说。
迟一t婉很快反应过来，将之前折纸船用的便签抽出一张，林棋冰刚递过去，就被那钢笔笔尖一甩，纸被划出一道大口子，扔在了地上。
主播们自带的纸没有用，它要的是其他的。
“这，这！”胡九万撅着屁股跪地，从电脑桌脚抽出一沓揉皱了的打印纸，已经湿了半截，他点出两张还算能用的，跌撞着放在钢笔下面。
钢笔安静了下来。
系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昨日派对】团队请注意，物品【钢笔】已经开始异化，请各位主播控制【钢笔】的状态，并满足其要求。再次注意，在无法满足异化物品要求时，会触发厄运剧情点，务必仔细斟酌。”
然后，眼睁睁地，【钢笔】的名称变成了【异化的钢笔】。
这个从死水里捞出来的玩意，果然没那么简单！
【异化的钢笔】接受了食堂办公室里的打印纸，它开始在纸上划来划去，每一笔都力透纸背，但由于没有墨水，它写不出字来。
“墨……墨水……”沐朗艰难地读着那些划痕，“它在向我们要求墨水！”
众人扑腾在屋内寻找起来，可现代办公室很少有人用钢笔，别说墨水了，就连矿泉水都没找到一瓶。
“天哪，它开始倒计时了！”迟一婉凑近了那张破破烂烂的纸，钢笔在她笔尖不远处飞舞，划出了“321”形状的破口。
“叮——”系统的声音冷漠降临，“第一个厄运剧情点已开启。”
钢笔忽然发疯一样离开了纸面，直直朝最近的迟一婉飞去，笔尖直戳其眼睛，迟一婉瞬间拿出巨大电锯，朝旁边一挥，钢笔竟没如预料般飞出去，它好像被看不见的巨人擎着，转道直刺迟一婉的咽喉。
这就是厄运剧情点吗？钢笔就像个带有神力的恶婴，不满足它，它就要人性命。
林棋冰一手招出黑晶盾壁，一边敛眸沉思，不，既然是突然降临的剧情点，那就遵循一定逻辑，钢笔之前是在要求墨汁……
墨汁……迟一婉……咽喉……
“给它血。”林棋冰骤然抬头，“它一开始索要墨汁，但我们没能完成这件事，所以厄运剧情点开始惩罚我们，墨汁换成了人血，它要以血作墨！”
还没等林棋冰说完，迟一婉从黑晶盾壁后面爬起来，利落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头，一大滴血从指尖挤出来，冲着钢笔滴去。
钢笔发疯般的飞行轨迹被打断了，它用鸟喙般弯折的笔尖，对准了迟一婉的手指，随即，那滴血被笔尖吸了进去。
但是还不够。
“啊，它在咬我的手指。”迟一婉痛呼一声，那笔尖浅浅没入她的皮肤，一股股血液被吸进笔管，迟一婉的脸色竟苍白了两分。
就在侯志等人要上前替换她的时候，钢笔的动作停了，它又飞回那皱巴巴的打印纸上空。
林棋冰心下一沉，那钢笔的墨囊是漏的，吸一次血又能维持多久。
钢笔自动开始书写，纸上出现了一个个殷红的大字，那都是迟一婉的血液。
后者已经包好了手指头，凑过去和同伴们一起默读，钢笔的字迹刚直但凌乱，透着一种剧烈的神经质。
“今天，他们来到了德旺食品厂的食堂顶楼，这里的红地毯湿透了，一切看上去非常糟糕，但所幸找到了一间办公室，他们全都藏了进去……”
迟一婉读了两句，忽然抬头，“它在写我们的事情！”
钢笔的书写仍在继续，“走廊的红地毯多出了一行湿脚印，延伸向远方，队伍中有人意识到不对劲，有东西在跟着他们，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前面的字迹已经凝血发黑，后面的尚且红润，林棋冰等人被一种怪异感包围了，只能木偶般跟着钢笔的字迹阅读，“咚咚咚，声音由远及近。”
这句可是主播们没经历过的，难道钢笔开始自主创作了？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一阵脚步声，湿润而缓慢，从食堂走廊的更深的地方，逐渐朝林棋冰等人所在的办公室靠近。
那个方向，就是那行光脚印离去的方向。
无论当时离开的是什么东西，它现在都回来了。
一种悚然的感觉浮上林棋冰心头，还没等她下一步动作，钢笔就继续书写道：
“那是一个灰白色的东西，它悄然靠近了他们躲藏的位置，带着死一样的恶意，然后，伸手抓住了门框。”
林棋冰的眼睛微微睁大，在办公室门外，竟真的出现了一只灰白色爪子一样的手，尖长的指尖搭上门框，那种接近透明的灰白色让人有种呕吐的冲动。
“停止。”林棋冰两步蹿了上去，她快速地关上门，将那只手爪隔绝在外面。
钢笔的笔尖顿了顿，旋即以更快的速度书写起来，“他们中的一个关上了办公室门，以期能够阻挡门外的陌客……”
侯志双手扶住脑袋，不可置信地说：“这支笔……它能预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确切地说，是预言外界——相对于我们而言的外界——会发生的事情。”林棋冰背靠门板，身后爬出黑晶触须，将门缝牢牢堵死。
“而且这也不像是预言，更接近是一种编纂或者叙述……比如写一个故事。”
而主播一行人，就是故事中的角色，在故事内外都在被鬼怪追杀。
现在他们彻底明白什么叫“厄运剧情点”了，意思就是，如果他们应对不好钢笔所写的事件，那么这个故事世界就会开启一些绝对残忍的恐怖剧情。
而且不知道之前牵动了哪些因果，这个“故事”发展到了如今的情节——林棋冰等人被鬼堵在了门内。
“试着改变它写的东西呢？”迟一婉脑子转得飞快，“改掉上面的前文，或者控制它，让它写点好的？”
这个念头很快被她自己打消，“但得在不激怒这支笔的前提下。”
倘若适得其反，这笔写了个“他们被一万只鬼怪包围”或者“这栋楼塌了”的情节，那简直太可怕了。
无论主播们如何冥思苦想，钢笔继续落下，它在纸上又留下一行醒目的血字：
“现在来到剧情转折点，被困在办公室中的他们，会选择如何解决难题呢？”
“到底是破门而出，从门外陌客身边逃走，还是待在房间里躲着不动？”
然后，这只钢笔不再抖动，它静止悬垂于纸面上方，笔尖缓缓滴落了一滴血墨，那滴血洇在纸上，自动开始变形成数字。
3、2……
林棋冰和同伴们急促对视，这是让他们做选择的意思，侯志抓狂地抱着脑袋，“靠，还成关卡文字小游戏了？它就不能自己想剧情吗？”
“不管选什么，选了就要如实执行。”林棋冰的语速快到起飞，“否则，它就会惩罚我们，开始下一个厄运剧情点。”
“ 1……”
林棋冰抬眼看过去，沐朗上前一步，啪地将钢笔转向第二个选项，气声道：“我们选躲在办公室里不动！”
第260章
沐朗代替他们选择了待在这里不动。
没人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选择, 按照常理，掌握主动权从这冲出去才是正道，但昨日派对们是从死生之间携手走过来的同伴, 他们无条件信任沐朗, 以及任何一个成员的决定。
“肃静。”林棋冰打出一个手势。
钢笔还在书写血红色的篇章, 它写道：“他们选择龟缩在办公室内, 不去挑战外面灰白色的陌客，空气紧张极了，而有细微的水声从门外传来。”
林棋冰等人各自在办公桌和柜子后面找到藏身之所, 屏息静候, 利刃、绞索和电锯被鸽子拿在手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门外响起了“哗啦哗啦”的细小水声,有些像什么东西破水而出，湿哒哒地踩着地毯，朝这边贴了过来。
林棋冰的脸色愈发沉凝,她刚才用探测仪器扫了一次门外，但可能由于水汽的影响，什么都扫不到。就连那个显然站在门外的灰白水鬼,在仪器中都没有显现。
专精道具失效,代表有什么东西出问题了。
“这有个窗户,但是锈死了。”林棋冰蹲身移步到窗边，办公室窗户很宽敞，足够两个人一起并肩出去，但是窗户锁扣生了锈,林棋冰扳了扳，俨然已经锈蚀成一片，如果贸然触动,想必会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钢笔的书写仍在继续：“窗户锈到打不开，这不是个t好兆头，他们打算从这出去，但又担心声响引起门外陌客的注意，但是好在，外来者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写到这里，众人松了口气，而钢笔的字迹开始滞涩，迟一婉的血液被用的差不多了，侯志自动补了上去，刺破手掌，将血液喂进钢笔尾部。
沐朗的选择是正确的，三秒之后，林棋冰做出一个决定，黑晶利刃插入窗户缝隙，同伴们聚集在她身后。
“ 3 、 2 、 1……”林棋冰用口型倒数，沐朗和迟一婉已经拿出了钩爪攀岩绳。
“嘎吱——咣当——”黑刃旋转，窗户霎时被撬开，林棋冰等人鱼贯而出。
在冲出窗外的同一秒，他们被无边无际的死水吸引着，向下坠去。
就在坠落经由下一层窗户的时候，两道黑绳飞出，短暂的冲力让钩爪套在下一层窗边，及时拉住了主播们的身形。
“进！”林棋冰踢开楼下窗户，事实上，这里的合页也锈了，他们伴着一道长长的摩擦声闯入房间，然后发现，这里原来是食堂配备的休息室。
经过高大的假龟背竹叶子，林棋冰一行人没有留恋，迅速从门跑向走廊，而那支命运般的钢笔自动飞行，跟在他们身后。
“停。”林棋冰拽住侯志，一行人在走廊的凹陷处躲了起来，他们不远处是一道仪容镜，悬挂式，稍微调整角度后能看到楼上走廊的样子。
沐朗轻轻挥出蛇鳞绞索，尾梢卷住仪容镜下缘，他们看见了刚刚待过的走廊，以及那扇办公室的门。
几道灰白色影子映入主播们的眼帘。
那条走廊里的灰白水鬼不止一个，而是足足六七个，幽灵似的聚集在办公室附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浑身阴冷气冲击着主播们的感官。
直播大厅的评论区热闹起来——
“靠，竟然藏了那么多，幸亏他们没选择突围。”
“小沐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不愧是冰神的队伍，人均大佬啊啊啊啊爱了！”
“嘿嘿，那钢笔又动了。”
钢笔凌空在纸上书写起来，只有很瘆人的一句话，“真的逃出生天了吗？不……他们被发现了！”
林棋冰等人骤然一悚，目光落在仪容镜的角落，忽然发现那里有一抹违和的灰白色。
是第八个水鬼的面容，它趴在上一层走廊的栏杆边缘，距离主播们的头顶不过一米，正透过仪容镜，用那双阴森森的眼睛注视他们。
“啊啊啊啊——”高频率的尖叫声响起，沐朗的绞索一颤，仪容镜坠回原位的同时，头顶那六七个灰白色影子乱了起来，它们开始快速移动。
胡九万低低喝道：“朝咱们过来了！快跑！”
林棋冰等人的头皮都快炸了，由迟一婉牵头，朝通道出口狂奔而去。
他们一边跑，林棋冰看见那钢笔的笔身变亮了不少，像是为主播们的生死危机感到高兴。
“别走楼梯，直接从这下去！”又有两个钩爪被扣在栏杆边缘，林棋冰拽住冲楼梯间而去的同伴，身躯一翻，直接顺着黑绳到了更下一层。其他人也学样跟上。
果然，楼梯转角处浮出了两个灰白色鬼影，侯志低骂一句：“这楼里到底有多少！”
“整个城市都……了，你猜有多少？”迟一婉还抽空回嘴。
主播们再次跨入暂且安全的中间楼层，这是第三层，食堂一共六层，他们现在离水面越来越近了。
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林棋冰心中微微发凉，一座城市，百万级别的人口数量，全都沉于水下，说不准鬼比楼比树木花草还多。
他们亟需找一处能隔绝鬼怪视线的空间，还得足够宽敞，有两个以上的能封闭的出口。
“那里！”胡九万忽然高兴地说：“那是食堂的文体娱活动室，我年轻时没下岗的时候，我们厂区食堂也有个差不多的！”
一行人蜂群似的蹿进了那扇门，胡九万在身后落了锁，这里果然非常宽敞，有乒乓桌和棋牌桌，还有个不太大的小舞台，旁边挂着些已经糟烂掉的服装，不知原来排的是话剧还是小品。
这个文体娱活动室有三道门，两道外门分别通向三楼走廊和一道独立外楼梯，还有一道内门，侯志把它推开，里面是用箱子装的乒乓球和廉价茶叶茶具，是个小仓库。
所有通道即刻被主播们把守住，忏悔之城内的大多数隔音仪器在剧本中并不适用，林棋冰看了胡九万一眼，对方拿起【梦魇的手鼓】，麻利地守住了走廊门。
而独立外楼梯的那道门最有价值，迟一婉拉着侯志跑了一趟，他们用简单的探测仪器扫过一遍，摇摇头，表示那里是清空的。
然而这个结果不能完全相信，林棋冰见识过灰白水鬼骤然化成一滩水，又在另一位置凝聚成型的样子。
沐朗已经在文体娱活动室内搜了一遍，找出两件似乎能用的东西，但只是似乎。
一件是更多的草稿纸，显然能用于继续供给那支诡异的钢笔，避免它大发脾气，搞出更多的“厄运剧情点”。
另一件是一艘不太大的木头船，勉勉强强能坐下五个人，但是它轻飘飘的，看上去还有点软。
侯志走过来看了一眼，嘟囔道：“这不是正经的木船，是薄木板和纸壳板粘的，手工舞台道具。”
这东西还带了两支船桨，是用拖布杆和纸板胶带做的。
“先收着吧。”林棋冰看了一眼，不过在沐朗接触到它的时候，系统也给了句提示，“恭喜主播【沐朗】获得物品【小船】”，还附赠了个位数的剧情解锁度。
或许这东西之后会有用呢，会和钢笔一样变成某种想不到的道具也不一定。
但侯志对此持保留意见，因为他认为钢笔根本不是道具，而是剧本派来祸害他们的难题本身。
第三个给钢笔供血的是胡九万，它仍孜孜不倦地书写着，描绘了一遍文体娱活动室的景象，又写道：“他们来到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但真的安全吗？没人知道这一点……”
“不过，可怕的事情很快降临了，窗外开始涌动水雾，这地方越来越潮湿，湿气像蚂蚁一样爬满了所有人全身。”
林棋冰等人扑到窗边去看，迟一婉低低惊叫了一声，“水面开始涨了！”
在苍白的天光下，现在估计是中午时分，那些淹没了上游楼腰的水面，竟然开始肉眼可见地上涨。
林棋冰一行人此刻在食堂第三层，而水位之前在第二层半，也就是说，外头的汪洋很快就会淹到他们这层。
“天杀的，对面已经有楼房没顶了！”迟一婉指的是城市的西部，那个方向的地势较低，有几座较矮的楼房之前还能露出个屋顶，现在已经全然看不见了，“咱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怎么办？现在再从食堂上楼，楼上徘徊着不知多少灰白色水鬼，而即将涌来的水面之下，毫无疑问，也有更多的水鬼。
他们的生存空间被全然压缩在这扁扁的第三层内，而且天罚般的洪水越逼越近了。
世界末日的大洪水。林棋冰忽然想起了这个宗教色彩的词。
“他们就像困于孤洲的野兽，祈祷着能够取悦神明，可神明真的能被取悦吗？这时候，他们希望不惜一切代价，来交换一种脱身的法门。”令人讨厌的钢笔仍在叙述。
取悦神明……
不惜一切代价……
林棋冰的大脑飞速旋转，此时此刻，这书写命运的钢笔不就是他们的神明吗？它如此冷漠，促狭，迫不及待地将主播们推向一个又一个死亡的厄运，以满足它自己或其他什么存在的嗜血欲望。
对了，嗜血。钢笔是酷爱饮血的。
她挤开同伴们，径直站在钢笔面前，却一个字都没说，下一秒，林棋冰的掌中生成利刃，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内侧，血流如红色小瀑布般淌落，她移动手臂，让那多到吓人的血浇灌在钢笔上。
钢笔仿佛具有某种吸力，那一大股血被吸收得一干二净，笔身泛起了一层润泽的红光，气氛变得狂乱，林棋冰隐约感觉到，她赌对了。
大量失血带来眩晕感，沐朗和迟一婉冲过来包住林棋冰的手腕，那钢笔依然优哉游哉，带着一种得意洋洋的情绪，接受了她的献祭，并继续写道——
“就在这时，文体娱活动室中出现了一道不祥的影子，站在他们的背后。”
这字迹的血色比之前都要浓郁，“而为首的那个穿黄色冲锋衣的女性，为了保护同伴，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它。”
林棋冰等人骤然转头，他们身后不知何时，悄然站立着一个t灰白色的水鬼，它对他们扯动嘴角，场景怪异得就像有人用钩子牵拉尸体的脸皮，一个明显人为的不自然的笑容。
血液只是献祭的上半部分，而下半部分中，钢笔指定林棋冰来解决这灰白色的水鬼。
“冰！”
“冰淇淋！”
“林姐！”
“团长！”
林棋冰别无选择，只能按钢笔所写的情节行事，她挥动黑晶利刃冲向水鬼，对方亮出灰白色的利爪，黏糊糊地，带着一股阴气刺向林棋冰拥抱而来。
好强！
如果用主播的等级比喻，灰白水鬼的强度几乎等同于成熟的B+主播，而且更可怕的是，对方不会死。
林棋冰感觉自己的刀劈在了浸过油的厚帆布上，又有着海藻般的滑腻感，对方的身躯如水波般挡开，灰色皮肉掀起令人作呕的波浪。
但就当刀锋即将切破水鬼表皮的时候，对方身躯塌陷，化作一滩腥气的水，形成漩涡，朝林棋冰的脚腕牵拉而来。
钴蓝色珠子的光芒一闪，林棋冰的身形瞬间消失，转而出现在水鬼的背后。
黑晶利刃直直向下凿去，钉在那滩水的中央位置，水哗啦哗啦地散去，顺着地砖缝隙渗走了，空间再次安静下来。
“……跑了？”侯志的声音有些哑。
林棋冰从单膝跪地的姿势起身，刀尖还钉在地上，竟然切中了一个灰白色半透明果冻状物体，拇指大小，不断扭动着身躯，“这是什么，水鬼的真身？”
“像鼻涕。”迟一婉皱了皱脸，将林棋冰扶起来，那条灰白色果冻虫被胡九万收入了玻璃瓶。
外面的水面越来越高了，再有十几分钟，就会淹没第三层的地板，阴森潮湿的气息浸透了每一个人。
钢笔扭了扭身子，像伸了个懒腰似的，笔尖不断喷出血墨，“在英勇的战斗后，他们终于逃过一劫，并且在舞台附近找到了逃生的小船，即将前往下一处更危险的地点。”
林棋冰等人看向舞台附近，找了半天，那里还是只有一艘纸板粘成的手工船，虽然够大，但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就这？行吗。”
“它说行就行。”
“试试吧。”
纸板船能勉强容纳五个人，从窗户塞不出去，只能走那与外楼梯相接的门，好就好在，现在水面已经很接近这里，他们可以从插入水面的外楼梯直接下水。
事实上，一行人只往下走了半段楼梯，而且水位还在向上蚕食，胡九万将纸板船放在水面上，下意识闭了眼睛，但它离奇地漂了起来。
之前一张纸折的船都没办法漂浮在水上，而现在，这艘放在普通水域都会沉底的纸板船，则稳稳当当浮起来了。
钢笔说行，那就行，但交换条件是大量血液和一场搏命的战斗。
迟一婉试着登上纸板船，竟然很稳，紧接着是沐朗和胡九万，到最后的侯志林棋冰登船时，它的吃水深度终于到达极限，船沿只高于水面半个手掌的长度，有些惊险。
“划船吧。”林棋冰说。
纸板船能开，拖布杆船桨自然也能划船，胡九万充当艄公，他们驶着这艘破烂小船，离开了外楼梯，朝天光下更广阔的死水汪洋中开去。
“那咱们是不是一劳永逸了？”侯志啧啧称奇，“得到永久载具，可以任意在溺都里通行了呀。”
鉴于船还没沉，侯志的幻梦也无人戳破，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下一步去哪。
他们选择往西开，事实上，待在城市最东部的地方，出了向西也没什么好选择的了。
“那边有一栋高楼。”胡九万划着桨，“少说四十多层，还有很长一截露在外面呢。”
这个提议很快被迟一婉否决，“不要，那里有东西。”
那栋白色大厦的窗户中，果然影影绰绰好像站着人似的，像是有水鬼在那里等待。
而且人影不断掠过窗边，仿佛在朝着林棋冰等人奔跑，胡九万的胳膊一缩，立马将纸板船撑远了一些。
水鬼不会从水底追过来吧？
就当林棋冰等人选中了一栋更矮一些，但好歹还剩三层在水面上的小楼时，钢笔的沙沙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船快沉了。”那无情的钢笔如此写道。
果然，纸板船中间漏了个小洞，水不断透过胶带洇进来，将纸板融成软而沉重的一片，他们开始以缓慢地速度向下沉没。
现在唯一的选择，只剩下那人影幢幢的白色高厦，胡九万惊呼一声：“船要撑不到那边靠岸了！”
船桨几乎被挥舞成了螺旋桨，林棋冰低着头，感觉一道道水波——或者被水波扭曲的灰白面孔，从船底游过，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等待他们，等主播们的小船沉没，就能饱餐一顿。
“我来！”迟一婉转过身，肩上霎时扛起一尊□□，有小水缸那么粗，那是昨日派对的藏品之一，“都坐稳！”
□□霎时发射而出，强烈的反作用力冲击船体，他们像加了速似的，朝白色高厦的方向被推去，船尾劈开一道长长的分浪。
林棋冰对准白色高厦最近的窗边，发射了一道攀岩绳钩爪。
着陆地点已经容不得挑选，船一靠近白色高厦，就在一只灰白色的湿漉漉的手爪从水面冒出，搭上船沿的瞬间，林棋冰等人脱身攀住了外墙，顺着绳子向上爬去。
下面传来“哗哗”的水浪翻腾声，还有不甘的高频率尖叫。
攀在半空中，林棋冰向下望去，刚刚停船的水面已经有如沸腾，无数尾白鱼——不，是跳鱼似的水鬼手臂，在水面又扑又抓，那艘纸板船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朝着深不见底的水下沉去。
倘若再慢一步，被水鬼们拖下去的就是他们。
林棋冰一行人从一扇半开的窗户跳进去，这里已经是城市的中部偏东，白色大厦楼内装潢简约严正，一个星球话筒的匾额悬挂在楼道里，迟一婉很快认出来，“是这座城市的新闻中心，也是电视台！”
楼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林棋冰等人急急隐匿身形，但跑过来不是意料中的水鬼，而是一队活人。她很快认出殿后的那个女人的脸。
路曼。
他们匹配到互助者联盟的队伍了。
奇怪的是，队伍中并没有皮百里，而是路曼、赵德胜、刀青、胡森还有一个没见过的互助者，和他们一样是五个人。
除此之外，互助者小队中发出着接连不断的“噼啪”声，林棋冰发现刀青怀里抱着个东西，是一把拖着电线的键盘。
就是那个键盘在响。而且互助者们的视线会随着键盘的响声移动，好像有什么他们能看见而林棋冰看不见的东西，漂浮在了空气中。
林棋冰眉头一抽，很难不怀疑那是个和钢笔差不多的东西，键盘形态的命运故事书写器。
当她看见刀青小心翼翼地举起键盘，贴在自己天灵盖上，旋即露出思维知觉被抽空的呆怔表情时，就更确定了。
那边赵德胜皱着眉替下了刀青，而沐朗在林棋冰身边用气声说：“他们比咱们还倒霉一些。”
钢笔抽取的只是血墨，而键盘，这种神奇的办公用品，好像在抽取供养者的灵魂。
“你怎么看？会不会也心疼他？”沐朗往前遮了遮，在角落里挡住林棋冰的眼睛，笑意浅淡，“我们冰淇淋有很多朋友呢。不像我……”
什么叫也？什么叫不像他？他没朋友吗？
林棋冰还没回答，迟一婉靠过来横了沐朗一眼，轻轻捏住林棋冰的手，对沐朗扬下巴，“普通同事来提醒一句，我们快被发现了。”
“什么普通同事？”侯志听见了，他显然还在状况外。
沐朗很有表演性地抿住嘴，吞了口气，像是咽下了怨怼的叹息，他密实的睫毛垂在琥珀眼睛前，好像已经用脸演了一百台戏，林棋冰揉了把他的脑袋，他的头更低了。
“谁在那里？”忽然，路曼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