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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林棋冰看到十七非常惊讶,自从上次从天堂岛回来,她就再也没见过她。十七为什么会在这呢?

或许是看出了林棋冰有一肚子疑问,十七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用一根手指点住了林棋冰的嘴, 微微摇头, 眼神略带凝重:“嘘。”

就在这个时候, 住宅窗内传来了敲门声,和林棋冰上次听到的一样,她刚想去看, 却被十七拉住手腕, 死死按在墙根下面。

那屋子里没再响起任何声音,静悄悄的, 令人十分不安。

过了许久,十七才拽着林棋冰离开了这栋楼,慢步在无数栋一模一样的住宅楼之间。

林棋冰这才发现, 十七身上穿的不是上回的蜜咖色小熊风衣,而是一种银灰色的连体服,长靴利落, 非常具有未来感, 这种衣服看起来很眼熟。

“关于……这里……你知道多少了?”十七小声问道,她不断东张西望着,神色略带不安。

林棋冰闭口不言,她印象中的十七不是个坏人,但对方似乎背负着一个巨大的谜团,她的沉默引起了十七的注意,对方深深叹了一口气,按住林棋冰的肩膀,手有些抖,说道:

“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现在能来的地方。你还是快回去吧。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不知为何,林棋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痛惜。

说完,十七向后退了一步,她与林棋冰侧身擦过,林棋冰忽地攥住十七,抓住了十七连体衣的口袋,不顾对方的挣扎,将手伸了进去,一小堆哗啦哗啦的玩意触碰到林棋冰的指尖。

林棋冰抽出手,摊开手掌,掌心的几枚粉红色硬糖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毫无疑问,是荔枝水果口味。

与上次在复制小区见到的,又出现在荒地的粉色糖纸一模一样。

这些粉色荔枝硬糖就像是某种诅咒,林棋冰心中涌动着寒意,十七和这片复制小区,和血鳃和001井盖有什么关系?她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你到底是谁?”林棋冰沉声问道。

十七被问得瑟缩了一下,好像林棋冰的话里带了尖刺似的,她坚持摇头,看向身后的遥远处,那一小段地平线在两侧复制住宅的包夹中,显得有些泛白,她惊惶道:

“太阳快出来了,你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着,十七握住林棋冰的手,细细保证道:“你放心,等到下次我们见面,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

林棋冰感觉周围空气忽地燥热起来,但这种燥热传递到人体,却让她感到寒冷,她像每个从阴冷暗处走入烈阳下的人一样,一股寒意从体内被逼出,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远处——前方和后方的地平线不约而同地越来越亮,耀眼的光几乎烫化了复制住宅楼的轮廓,林棋冰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将从前后同时升起。

那应该是一轮巨大的无情的太阳,当太阳只露出个圆弧形状的边时,林棋冰被十七推了一把,她在对方催促——近乎于恳求的目光中,握紧了刀柄上的钴蓝珠子,那珠子是她唯一能汲取到的凉意。

下一秒,四周光芒眩目如盲,一切都被那神圣的光辉吞噬掉,林棋冰的身影消失在光明到来的前一秒,她回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时,林棋冰站在001街区边缘之外的那家空店铺里,那复制小区的阳光还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摇摇晃晃走出去,忏悔之城今天也是晴天,但那阳光及不上复制小区的千分之一,林棋冰现在看什么都会晕出一片黄绿色的底影,切切实实地眼冒金星。

这时林棋冰才忽然想起来,十七穿的衣服她曾见过一次类似的,在梦中,那是第三次或第四次剧本之后,她在老昨日派对榴莲店的二楼卧室里做的梦。

那次她梦到了她自己。

梦中的林棋冰穿着差不多的银灰色连体衣和长靴,对她只说了两个字,很冰冷,发狠,“废物。”

林棋冰摇摇头,这些怪事只能等下次见到十七再解决了,十七毫无疑问地救了她一回,复制小区没有她想的那么空寂,潜伏着不可言说的危险。

她向外走去,打算与001街区背道而驰,回昨日派对的驻地,视网膜上跳动的光影让她的脚步不太稳,膝盖撞到花坛上。

林棋冰侧过身揉腿,裤子下面的皮肤肯定会淤青,她呲了呲牙,就在这时,余光忽然看到了001街区出现了奇怪的影子。

001街区不是没人吗?陈界平说过,它实际上并不空旷,但从经验上看,001街区的表面就是空的。

林棋冰眨了眨眼,001街区的街道两侧竟真的有人影晃动,只是看不清楚,转瞬间就消失了。

那些人影看上去就像真正的居民,他们穿着冬装,行路的站立的骑自行车的背影都很自然,灰扑扑的,大多数影子都拿了东西,一串串红彤彤的,看不太清楚。

他们的身影在视野中闪烁,行动二三秒后就会消失,仿佛退出游戏界面的其他玩家的主控人物,又好像信号不好的老式电视机。

林棋冰思索的片刻,她的视网膜恢复了正常,之后任凭她对着忏悔之城的太阳直视多久,眼睛都被t刺激到泛红,却再也看不见那些影子, 001街区再度空寂下来。

只有更遥远处的金色林野招摇着,聚成一片亮树叶的湖泊,好像是为大直们所流的泪。

而此时此刻,001井盖之下,静默者们的尸体堆成了肉山,肢体交横,凝乳状黑血缓缓流淌,他们看上去像一座自助餐厅的流心巧克力塔。

这些“巧克力塔”很快一个接一个变成了遗骸之盒,一双金属包裹的尖头皮鞋徐徐踏出,血鳃的身影出现在砖墙附近,他看也没看那些盒子,仰视了井道一眼,吐出口青苹果味的烟雾来。

001井盖仍锁闭着,只是旁边已豁出一道细细的缝隙,约有米粒那么宽。

“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攻破啊……我知道该选谁了……”

血鳃的笑声有些发哑,在下水河面形成回声,旋即消散于黑暗中。

#

林棋冰是瞬移回到昨日派对的,她将自己关在会议室里,手机不断传来董珊和龙年的消息,前者跟进徐先生的动态,后者则反馈发展提灯人成员的进度。

电脑屏幕不断切换地图角度,给出一个又一个目标位置的信息,有些提灯人已成静默者,有些则尚且幸存。

一整天过去后,入夜时分,提灯人内的安全名单已经扩展到仓库中人数的两倍不止。

在林棋冰的建议下,他们选择至少两人结伴同行,不给静默者下手侵染的时机。

但情况仍算不上乐观,有好几个龙年等人看准的活人同伴,还未及被沟通,再次出现时就已经变成了静默者。

“毛羊这小子很机灵,那几个都是他发现的,幸亏之前接触得不深,没有露出端倪,就是可惜……”

龙年发来的消息中带着浓浓的痛苦,他对林棋冰已经算是一种倾诉。

“我们一直在想,如果真有被静默者围住的那一天,该用什么解决方案……所有人的住宅都被监听了。”

沉重的一夜很快过去,林棋冰吃过早午饭,和下属队长们碰头开了个会后,就继续思索十七的事情。

今天下午站大门岗的仍是石头,她一走出会议室,就见胡九万徘徊在走廊里,抱着一份文件,眼带焦虑。

“怎么了,老舅?”林棋冰探头。

胡九万看见救星似的走过来,见四下无人,钻进了大会议室,急急道:“团长,石,石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林棋冰挑了挑眉,“你终于发现了?其实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她本来就不想告诉胡九万,石头被她着意塞了一堆“重要工作”,本就抽不开身,在侯志和叶妙钧等高手的轮流看管下,他连两天一度的充电都不容易周全,更别提抽空害人了。

关键是胡九万和石头交情深厚,如果胡九万心态有变,对待石头和以前不一样,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胡九万听见林棋冰确认,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提了口气,脸色变得有些发绿,一咬牙:

“您说吧,那小子是不是背叛通敌了?没事,该抓就抓该审就审,我挺得住……”

林棋冰眉头一凝,轻轻叹息,这也是她不想胡九万知道的另一层原因——石头着实没有通敌的主观故意,正如胡九万所说,是个忠诚能干的小伙子。他只是死了,“死后”还被人占了灵魂。

“其实老舅,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运。”林棋冰看向胡九万,缓缓说道:“这事可能要从你们骚扰互助者联盟驻地的那次任务说起……”

五分钟后,林棋冰说完了石头的前因后果,胡九万脸色苍白地委顿在椅子里,瞪着天花板,他的眼角有些湿。

“那……那人还能救回来吗。”他的声音很哑,鼻音很浓。

“还在研究当中,或许有一定希望,但不多。”林棋冰给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回答。比起安慰,胡九万更需要接受现实。

胡九万双手捂住了脸,他这样呆了好长时间,这才缓缓站起身,整个人好像老了两岁,林棋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然后听见胡九万说道:

“团长,我能不能,能不能先领个别的任务,我今天好像不能见到石头了,我,我挺不住……”

最后一个音节又淹没在沙哑的哭腔里,林棋冰就知道会这样,她走过去拍了拍老九:

“任务不行,放假可以,驻地里最新开了家茶室,是叶妙钧在管,还没开始营业,你到那待两天吧。不要出驻地,现在到处都不安全。”

胡九万立刻想起了最近,昨日派对的内部任务很少有出外勤的,基本都是在驻地内巡逻,就连普通成员都不放出驻地,死守这一亩三分的小王国,底下人还偷偷议论过,说林棋冰是个保守主义的领袖,没有她一开始表现的那样激进。

哪知道其实是这么回事。但凡往外面派人,回来的都可能是第二块第三块石头。

想起外面那些正常出外勤任务的社团,它们在暗处已经不知被侵蚀了多少人,胡九万狠狠打了个冷战。

送走了胡九万,林棋冰给叶妙钧发了个消息,拜托她把人照顾好,没过一会,沐朗从外面进来了,抱着台电脑,见到林棋冰深吸了一口气。

“冰淇淋,出事了。”他将屏幕转向林棋冰,在忏悔之城的俯瞰地图上,显示中部偏东的某个基站附近,静默者信号数量骤然增多,并且有持续向这边聚集的方式。

林棋冰扫了一眼那不断增加的小光点,那个坐标距离互助者联盟驻地已经很近,再跨过两个街区,就是昨日派对驻地的边缘,难道血鳃准备对他们出手了吗?

不对。

她仔细看了一会,缓缓闭眼,昨日派对驻地边缘的邪祟触须疾速出动,很快来到了小光点们聚集的位置,可那两条街道只有寥寥一小队互助者,看上去都是活人。

静默者们的聚集点不在地上,而在互助者联盟之下的下水道内。

“咱们对驻地的看守过于严密,以至于血鳃找不到机会侵蚀昨日派对成员,或者说,他也是为了不引起我的注意,才没有急于动作。”

林棋冰的眸光一顿,抬头分析道:“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001井盖下消耗了一批低等级静默者,血鳃的中央服务器空出一大堆名额,他要开始大规模提纯和发展……”

沐朗接过话头,沉声说:“而在建立真正强大的静默者军队后,他会即刻向我们出手,不会拖延到初赛开始了。”

血鳃补充兵员的血库会是哪里呢?

昨日派对他们暂且不好吞噬,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互助者联盟或提灯人……

林棋冰把宝押在了后者,互助者联盟好歹和生命洄环达成了协议,不过如果血鳃要对提灯人出手,可能就是今天了。

龙年等人今天反馈的进度变慢了,随着安全名单的扩大,可被发展的同伴越来越少,也愈发需要斟酌,林棋冰把预警传递给对方,过了许久,才有一句语气非常不同的话发回来。

“您好,我是[表情/绵羊],[表情/龙]忽然被[表情/上箭头]叫走了,他把备用机给了我。”

龙年作风严谨利落,聊天从来不发表情,林棋冰很快译出了这句话的意思:龙年被最高办公室传召,他发觉了危险,临走前将与林棋冰联络用的手机交给了毛羊。

徐先生单独传召龙年做什么?林棋冰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她想给董珊发个消息问问,董珊是独立于提灯人安全名单之外的隐秘存在。

林棋冰刚打开通讯界面,董珊的消息却先弹了出来:“今天下午四点,通知我们集体大会,在总部楼下。”

现在是三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林棋冰读到的瞬间却呼吸发紧,血鳃的确开始发招了,先是徐先生单召龙年,紧接着提灯人又要集体开会,这两种都很像鸿门宴。

“又动了,联盟下水道里的静默者们开始向南移动,也就是提灯人驻地的方向。”沐朗轻叫一声。

林棋冰的眼睛骤然睁大,她明白了,半小时后就是血鳃设计的“屠城行动”,提灯人被群聚到驻地深处,等待他们的将是四面八方涌来的静默者,打斗,嘶喊,感染,侵蚀……

这一次过后,提灯人驻地将站起一支非死非生的活尸大军。

“冰淇淋,不行就让他们跑吧。”沐朗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咱们这可以接收龙年等人。”

然而谈何容易,很大一部分新发展的安全名单,都对事情没有清楚完整的认知,他们心中依然存疑t,这时安排他们集体“叛逃”,估计只有一小部分能走出来。

但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这时,林棋冰的手机再次亮起,是陈界平发来的消息。

“【卡苏的浴缸】已经研究出衍生道具样品,你要过来看看吗?”

紧接着是照片,十几个戒指似的小玩意摆在实验台上,底下压着实验报告书,林棋冰放大照片看去,感觉自己已不存在的心跳停了一拍。

——使用效果:佩戴十分钟内,可以隔绝寄生体、病毒、菌类和诅咒效果的侵袭,经测验能少量阻止污染值上升,但无法完全抵御鬼怪污染,一次性使用。

林棋冰的心脏都快裂开了,如果她还有的话。这东西不就是隔绝静默者侵袭的最佳道具吗?

只要在佩戴的十分钟内摆脱近身的静默者,就有一线逃脱生机!

“备车,把胡九万找过来。”林棋冰说道,她捏了捏手中的钴蓝珠子, 27分钟的冷却时间,半小时内她只能单程使用。

林棋冰坐到车子后座时,胡九万已经被拎到驾驶位上,一脸懵然,他眼睛里的血丝还没散去,林棋冰想了想,把送胡九万过来的叶妙钧也塞进了车。

“黄昏街区,三角梅路和铁线蕨路的交界处,最快速度。然后你俩即刻返程,互相有个照应。”林棋冰简短道。

胡九万习惯了不多问,一脚油门轰下去,车子炮弹般飞出,角斗日也没太多人在意违章与否,几次危险转弯和弹射起步之后,林棋冰被放在了铁线蕨路的尽头。

差不多半个忏悔之城的静默者都被聚集到下水道了,所以街道上稀稀疏疏的都是活人,林棋冰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随即两厢告别。

她几乎是冲刺进入陈界平家的,进去就要东西,将提灯人的事和陈界平说了两句,后者知道利害,将那十几枚戒指都打包给了林棋冰,“【卡苏的浴缸】还得留在我这一段时间。”

“您随便用,研究的越多越好。”林棋冰痛快道。

林棋冰也没瞒着陈界平,当着面把蓝瓣军刀拿出来,扣紧刀柄的珠子,“先走一步,拜拜。”

还没等到回话,她的身形就在蓝光中一闪,消失在偌大的客厅中,只剩下刚张开一半嘴的陈界平,震惊地站在原地。

#

龙年行走在木质楼梯上,提灯人总部飘散着沉香味道,尾调有些酸涩,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今天来见徐先生,已经做好了下场惨淡的准备。

只希望毛羊那小子够聪明,能及时和林棋冰建立联系,隐瞒知情的事实,继续保护还有希望的提灯人同伴。

龙年转出楼梯间,走廊中的宫灯随微风摇曳,他攥了攥拳头,袖中藏着一柄尖刀。

最高办公室的门自动敞开,像是知道他到来,龙年意识到,他在走廊中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最高办公室仍然雅致气派,龙年在门口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玻璃花幕墙内传来一声朗笑:

“你这小子,别祸害我的地毯,小心让你赔。赶紧进来吧,别磨磨蹭蹭的!”

声音的主人是徐先生,他的语气毫无变化,正如之前无数次与龙年打趣聊天那样,一位恩慈与威严兼备的长者。

龙年心中涌起一丝亲切感,甚至是一丝希冀,但很快被灰黯代替,他低下头。

“就来,您别急哇。”说着,他向前迈步,握紧了袖中的尖刀。

一道人影恰好从外面走进来,速度很快,没刹住撞在他的后背上,文件散落了一地,龙年闻到了钢铁和苍兰的冷香,转过身,董珊正蹲在地上,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堵在这干什么?”

龙年只能蹲下来一起收拾,两人的手时不时擦在一起,又很快分开,捡起最后一本文件时,龙年感到一枚小东西从夹子下面被塞过来。

是一枚软软的圆环,戒指大小。

龙年站起来,董珊仍然没好气,将文件夹一把拍在龙年怀里,这位同僚手劲大极了,他胸前被震得麻疼,但也借机看清了那枚戒指的模样,肉肤色,很薄的一小圈,质地介于矽胶和金属之间。

烧伤面容后的眼睛着意看了龙年一眼,他忽然对一些未曾注意的事情心领神会,彻底明白了。

比如是谁把宁静静介绍给林棋冰的?整个逻辑线内少了个空白。

龙年借着还文件的动作,将戒圈套在手指上,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玻璃花幕墙内传来徐先生的声音,略带诡异的情绪:

“小董,小龙,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第212章

龙年脊背一僵,下意识控制住脖子,没有抬脸去看摄像头,“是文件,徐先生,我把董珊拿的东西撞掉了。”

他对面的董珊用眼神表达了忧虑, 龙年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站起身,朝玻璃花幕墙后走去。

最高办公室深处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前设有办公桌,桌后徐先生如往常那样坐着,皮肤略显苍白,他的眼睛略微有些浑浊,带着僵硬的笑意看向龙年,“咱们好久没说过话了。”

紧接着,龙年听见玻璃幕墙在他身后闭合,徐先生对着隐形麦克风说了句,“小董,你出去吧。”

玻璃花幕墙的隔音效果很好, 龙年只看见外头模糊的影子一动, 应该是董珊关上了门。

“徐先生, 您还好吗?”龙年压抑住心底的颤抖,如常问道。

徐先生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他没有穿往常那件盘扣丝绢上衣,而是换了一身西式礼服, 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企鹅,黑衣襟衬在大肚子两侧,中间的浅色马甲如烤胀年糕似的膨出来, 燕尾衣摆挂在屁股下面,有些滑稽。

“你坐过来啊,傻站在那干什么?难道我这以前少你座了吗。”

徐先生责备道,戴满戒指的手指拍了拍客用椅,这话他常说,但一双眼睛却冷冷盯着龙年,带有十分陌生的意味。

龙年一步步走过去,他感觉唾液不由自主地从喉管往上返,根本咽不下去,他在那亚麻单椅中落座,两人拉了几分钟家常,徐先生问最近的工作情况,龙年一一作答。

最后,他因徐先生无形中越靠越近而缩了一下,“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徐先生怪异地微笑起来,“最近咱们社团底下,有一阵风开始悄悄吹起来了嘛。”

“我没太听懂您的意思。”

“你很快就会懂了。”徐先生语重心长道,“我们马上就能再度变成自己人。”

“什么……?”

龙年的眼睛瞬间睁大,还未等他反应,这把亚麻椅子的扶手、靠背和椅腿就骤然冒出五只金属环,将他的四肢与脖颈牢牢锁住,他挣扎间动弹不得。

“我选中了你,不,我们选中了你……将解脱和慈悲带给每一位提灯人……”

徐先生的语调愈发扭曲,那五根小香肠似的手指伸向龙年的脸,带着阴冷的沉香气味,尾调是淡淡的青苹果。

龙年的眼角不断抽搐,他的脸皮被徐先生的手覆盖住,那触感柔韧却无生命力,好似鞣制过的小羊皮,没有温度,一丝丝阴冷感渗入他的颅骨……

“苏醒的时间到了……”徐先生瘆人地笑起来。

#

毛羊站在总部楼下,身边已经聚集了几十名提灯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安全名单上的同伴。

其余的是静默者,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位靠外,隐隐有将活人同伴围在中间的意思。

不对劲。

毛羊忧虑地看了一眼总部楼上,龙年此刻应该在里面,但他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如果真如林棋冰所言,徐先生已经……那么龙年当真凶多吉少。

不过,眼下更需要安全感的,其实是毛羊自己,为什么最高办公室会突然召集他们开会呢?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最高办公室的落地窗是能完全打开的,徐先生也有几次站在那,发布指令,也对他们说些颇有裨益的教导,徐先生就像所有人的大家长和吉祥物……

说真的,他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接受徐先生被侵蚀的说法。

可眼下这个关头,毛羊不得不警惕起来,他望向四周,那些皮肤苍白的“同伴”们在或蹲或立,看上去懒散随意,实际上堵住了所有墙头和巷口,将这里围成了一个圈。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怪怪的……”另一个发现端倪的活人同伴站到毛羊身边,后者点头的动作瞬间凝滞,“等等……你发没发现,有几个人被他们叫过去了……”

毛羊的手指轻轻颤抖,在西南方向,有两个穿着休闲装t的提灯人被招走,他们朝着墙根侧边的静默者去了。

毛羊认识他俩,都是有点贪图小利的老油条,软骨头,所以龙年和他暂时没把那两人算在安全名单里,他们不知道静默者的事情。

一股悔意哽在毛羊的喉头,他装作和身边人聊热的样子,勾着肩膀往那边打闹了两步,恰好能看到墙角后面,两人的呼吸同时滞住,他们险些踩掉彼此的鞋。

那两个休闲装老油条的腿,从地上横支出来,被墙角遮住,四只脚通电般抽搐不停。

其中有个人的乐福鞋里面没有袜子,露出一小段脚踝,那脚踝很快从肉黄色变成了素白色,就像二十块一袋的老式素描纸。

而墙内立着至少三个静默者,因为有六只手覆盖在那两人身上。

皮肤,毛羊想着林棋冰说得没错,他们侵蚀别人的方式是皮肤接触。

心中的悔意与庆幸交织着,毛羊别开头,用目光与身边的几个活人同伴交流,一种隐秘的信息被扩散出去,但这还不够,被动的恐惧感始终附在毛羊背后,他在同伴后背的遮掩下,点亮衣袋里的手机,给林棋冰敲去了几个字。

多亏毛羊青春期时沉迷网络,他对输入法盲打可谓得心应手,目视前方的同时,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敲击,点击发送。

毛羊松了口气,手机很快传来低微的震动,是林棋冰回复的消息,这次他不得不看了。

再次感激了一回同伴高大宽阔的后背,毛羊刚想抽出手机看一眼,就听见前上方有声音凉凉传来:“你想看什么?”

这声音太近了,几乎是贴在毛羊的头发丝上。

他一悚,顺着同伴的脊背看上去,格子纹衬衣的最上方,一张完整的正脸俯视着他,是一颗诡异的头颅,对方的面容架在同伴肩膀上。看上去就像同伴长了一正一反两颗脑瓜。

脸色已然苍白,眼带死气和恶意,可嘴角还是在笑的。

毛羊几乎跳起来,他记得……记得刚刚的确有人走到同伴面前,和对方聊了两句……

他敲了敲同伴的脊背,对方被吓得全身发抖,一把被毛羊拽了回来,毛羊作出暴躁小青年的样子,梗脖啐了一句:“嘛呢,贴这么近,走走走,别玩这么变态的啊!”

说着,同伴脚底拌蒜地被毛羊拽走了,刚走出几米,他掐着对方的胳膊问道:“喂,你小子没事吧,赶紧吱个声。”

“没,没事。幸亏你把我拉走了。”同伴身体的热度传出来,脸色也还正常,就是舌头不太灵光了,毛羊压着嗓子骂他,“你傻啊,静默者过来你不会跑啊,还傻呆着。”

同伴这才捋顺了口条,喘着气道:“小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一过来,我本来想和你一起撤来着,但被他贴上就感觉自己动不了,脚粘地里拔不出来,思维也不转了……”

毛羊怔了怔,怪不得视频里的高峰安全,还有刚刚那两个休闲装一被按住,连挣扎都不怎么挣扎就被“改造”了。

他这才抽出空看了眼手机,龙年留给他的那部,林棋冰的回信很简短,只有几个字:聚集防御,切忌分散,我马上到。

周围的静默者依然静谧,他们人数看上去并不多,但毛羊很快明白了关窍,如果活人们四散而逃,被不同巷道街口稀释为二三个甚至单个,彼此失去联系,就有极大概率被逐一围堵击破,再变成静默者的傀儡来诱骗名单上的其他同伴。倒不如合围一个大防御圈。

否则,假如有哪怕一个活人被逮住,那人脑子里的信息就会全盘同步给静默者,

毛羊在场地中溜达了一圈,用眼神示意大家聚集,然而这个迹象很快被静默者发现,众人群聚的间隙中,插入了几名皮肤过于白的“同伴”,他们无法再收拢了,有人求助地看向毛羊,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现在就翻脸吗?毛羊思索道。如果龙年一直没回来,他理应扛起这面大旗。

“我先说个事情。出事了。”毛羊对着周围开口,他打出一个手势,几名值得信任的同伴开始维持秩序,将那几个混入活人堆里的静默者隔开。

“待会愿意听我话跟我走的,就在这围成一个圈,如果有我不同意还硬要凑过来的,不要让他碰到你们,很危险,然后我说打的时候就拿道具打,明白吗?”

毛羊很聪明,他没解释任何道理和故事,先竖立了自己的领头权威,由于身边二十几名同伴主动靠拢——他们都是去过仓库的,也是提灯人的中坚力量——剩下四十来个后来被发展的,还有若干个没来得及被发展的,也随大流跟在毛羊身边。

从众心理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毛羊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周围静默者缓缓聚拢,但后者没有攻击的态势,恰恰相反,一种无声的躁动在静默者中传递起来,他们已然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传递出一种焦躁的情绪。

“小,小羊,这是怎么了,他们不是我们的同伴吗……”

有一个不知状况的壮汉犹疑道,在他眼中,熟悉的同伴们突然变成了敌对双方。

毛羊朝另一个仓库出来的同伴一抬头,那个人和壮汉耳语了几句,可后者眼中的防备并没有消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纠结。

就在这时,提灯人总部,最高办公室的落地窗忽然动了,大幅玻璃缓缓上移,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最高办公室内部的场景暴露于外界。

几乎是同一秒,一颗烟雾弹从静默者中飞出,在半空中爆炸,白烟袅袅遮盖了众人视线,然而瞬间被一阵疾风吹散,里面的景象毫无保留地被看到了。

——龙年,他们所熟知的队长级人物,被牢牢锁在椅子上,而提灯人首领徐先生面目狰狞,双手按在龙年的脸上,几乎要将对方的面皮抓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提灯人们呆住了。

同样呆住的还有徐先生,他不明白龙年为什么迟迟没有被转化,更是没防备到落地窗忽然被开启,有人在暗中操控了这一切!

对提灯人们来说,被告知徐先生有变故,和亲眼目睹徐先生对龙年下手,完完全全是两种感觉,不少聪明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打消。

这一幕无疑像是静默者的底裤被当众扯落,毛羊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按住周围想要扑上去救人的同伴,嘶声:“维持队形!”

“我已查出龙年背叛社团,私通外敌,伪造事实煽动成员,你们不要听信他们的鬼话。”徐先生很快高声道:“和龙年有牵连的提灯人必须放下武器,马上接受审查,请相信我不会冤枉无辜的人。”

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徐先生面带无奈,缓缓加了一句,略含痛怒,“搞什么,想造反吗?难道你们被骗了两句,就连我都信不得了吗!”

徐先生的话卸下了不少人的心防,他们潜意识还是希冀着能够依靠首领的,人总会流向心理阻力最小的那个选择。

毛羊心头一沉,徐先生的双手仍扣在龙年脸上,龙年的身体不断颤抖着,像是洗澡时不小心开了冷水,但后者的眼神仍然清明,朝毛羊传递出一种信号:我还在这。

但龙年的时间的确不多了,他指根上的戒环已经越来越薄,即将与皮肤融为一体,十分钟的效用马上结束,他很快无法再抵御徐先生的侵蚀。

正当混乱之际,一道疾风忽然从最高办公室的另一侧袭出,是一道灰蓝色的拳风影子,重重轰在徐先生身侧,将他推了个趔趄。

是董珊,她换了一身战装,重新从走廊外进入,那张被烧伤覆盖的面容甫一露出,就稍稍锚定了提灯人们的心神。

如果说只有龙年和徐先生对上,他们还愿意相信龙年真是叛徒,但董珊也站在龙年那边,难道徐先生的左右手同时背叛了他吗?好像不太可能。

徐先生眼神一狠,没想到视觉盲区还有这步暗棋,与他挂载于同一“服务器”的静默者们也各有变化,他们之间不必交流,即刻做出了反应。

趁着众人陷于苦思,静默者们倏然出击,冲入了毛羊维持的防御圈,固然有训练有素的活人开始反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对昔日同伴举起武器,时值角斗,很快有血光溅出,不过这次武器和伤口都属于同一个社团。

“别让他们碰到你!很危险!”毛羊大声叫道,声音却没传出多远。

“快跑啊!这些人全都疯了!”一道声音响起,让毛羊目眦欲裂,是那个之前t很焦虑的壮汉,他撞开两名挡路的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开始奔跑。

不少慌乱失措的提灯人,尤其是没被发展过的那些性格较为软弱的,竟然在壮汉的示范下,主动离开了防御圈,闷头朝驻地外围逃去,企图离开这他们无法理解的战局。

这几乎正中静默者的下怀,防御圈在顷刻间出现缺口,他们趁虚而入,活人和静默者交错在一起,彼此像两团纠缠的毛线,再也分不清楚了,不断有苍白冰凉的手向活人的皮肤伸出……

于是,又跑了几个后期发展来的活人,没进过仓库,知道的信息有但不多,他们对徐先生和董珊龙年双方的信任都不足,决定先保自身,飞出此地再说。

——他们哪里知道根本飞不出去了。

留在原地的只剩毛羊等三十几人,静默者的人数与他们持平,楼上董珊和龙年已经缠住了徐先生,他们成了一座孤岛。

与静默者战斗有两点最吃亏,一是真的很难对熟悉面孔下杀手,二是要时刻防范着被静默者碰到,没办法打贴身肉搏战,对方悍不畏死,毛羊等人很快落于下风。

更令人胆破的是,那些崩溃成员刚逃出去,路边的下水井盖就骤然而开,不断有人影涌出来,每一个都是手持武器的白皮肤,有些甚至是某个小社团的熟面孔,他们直追溃逃者而去,加起来近乎有百人。

原来提灯人地底,还藏着那么多社团外的静默者吗?

今天这场集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陷阱,徐先生和幕后黑手没打算放任何一个活人离开……

毛羊的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反应,周边的团内静默者便铺天盖地扑了过来。

#

林棋冰本应出现在提灯人的正面战场,但她被耽搁住了。

十几分钟前,她刚瞬移入提灯人驻地,直接找到了董珊,将她和龙年那份防护戒指递出去,彼时董珊还不知龙年被传召的消息。

接下来应该去找毛羊,但两道忽然出现在街区里的身影,吸引了林棋冰的注意力。

她不得不跟了上去,因为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叶和底火,血色鱼鳃的忠实属下。两人正在将一种怪异的圆球贴在驻地各处。

林棋冰尾随其后,看向其中一枚粘贴在楼根下面的圆球,陡然一惊,这东西通身被金属覆盖,下设黏胶吸盘,根本拔不下来。

无疑是上次宋启三所用炸弹的翻版。

林棋冰很快明悟了血色鱼鳃的意图,如果今天的“捕捞”还有幸存者,那么后者会给整个被炸掉的提灯人驻地作陪葬……

探测仪器显示出炸弹的状态,不断有信号发往一个移动坐标,正是柳叶和底火的行进路线,显然,这些炸弹不是定时装置,而是被遥控的,遥控手柄就在柳叶底火手中。

她跟了上去,柳叶的等级在B级,底火比上次见面时气息强了些,应该也是B级以上,林棋冰速战速决的话,一个人收拾他俩不是大问题。

没过两分钟,柳叶和底火分别钻入了两条岔路,前者朝着董珊等人居住的摩天大厦而去,后者则去了一条窄巷子,林棋冰想了想,还是先跟上柳叶。

“咚。”

柳叶刚把一颗炸弹贴在楼体支撑点,就感觉后脑一麻,随即整个脑袋被黑布袋套住,他正要反击,却被一个硬物狠狠敲在头上,那只黑布袋越收越紧,他不仅无法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棋冰没有露面,更没有说话,她搜遍了柳叶全身,却没发现炸弹遥控装置,心下一紧,正要传召蜜斯小姐来把柳叶带走。

就在这时,一块石头凭空飞过来,砸中了柳叶的太阳xue,对方脑袋一歪脖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底火从林棋冰背后步步走来,她的眼睛藏在渔夫帽阴影下,显得有些森然,她说:“你好。”

这语气的凉度可和“你好”没有半点关系,林棋冰记得她事实上是钱默东的人,但并未放松警惕,“怎么,把自己人都打晕了,想找我谈谈?”

底火不搭理她,反而躬身开始拖拽柳叶,把他朝驻地外围的方向拽去,拽上路后,一辆不锈钢的病床推车浮现,柳叶被像死猪般扔上推车,底火一踹车轮,那竟然是道具的推车自动跑了起来,影子往远方越来越小。

“我的诅咒娃娃还在你手里。”底火伸出手。

林棋冰不接受这种索要,她耸耸肩,“送人了。”栀子很喜欢那玩意。

底火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收回手掌,扫了林棋冰一眼,这是林棋冰第一次和她站那么近,看清她的脸。

事实上,底火的年纪比她想的要小一些,她一直以为对方最少有三十多岁,因为衣着和动作都没什么活力。

渔夫帽檐下,是一张最多二十来岁的脸,说十八九也不夸张,脸色惨白但并非静默者,更像是带有什么病症,有些常年患病或遭受折磨的人,就会保持这种麻木的表情。

林棋冰不由得开始好奇,钱默东和底火到底是何关系?按照资历,底火在互助者联盟时期应该是钱默东一系的,但她为何愿意奉钱默东之命,宁愿背上叛逃罪名,也要冒险潜入血鳃麾下呢?

难道只因为钱默东将她从新人培育成了中高级主播吗?

底火冷漠地看着林棋冰,“炸弹引爆前五分钟,天空会飞过一只鸟,横穿整个提灯人驻地。”

林棋冰挑挑眉,微微点头,“谢了,这对我很重要。”

底火毫不领情,依然冷着一张脸,林棋冰以为她想索要什么条件。

忽然,这戴渔夫帽的女卧底向前一步,凝视着她,猝不及防地盖过来,从外面看,好像底火轻轻拥住了林棋冰。

“不用谢。”

下一秒,底火撤步后退,将手在腕巾上抹了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林棋冰靠在墙上,腹部插了一把短刀,她低头看了一眼,只有刀柄露在外面。

这对B+主播而言不算什么重伤,但剧痛一阵阵往上蹿,血液滴滴答答地淌出来,很快就洇湿了她的衣摆和裤子。

林棋冰一仰头,将短刀拔出来,元气一虚,双腿几乎软折在地,勉强撑住了。另一只手极快地将医疗类道具覆在伤口上,空气中弥漫开凉凉的血味。

“不用……谢……”她咬牙重复着,挤出一丝冷笑。

第213章

毛羊的队伍被冲散了。

他们有心顽抗在一起,然而静默者的人数并不比活人少,在几次不要命的死亡冲刺后,毛羊等人的队形终于被打破,每个人周围都有一两个静默者死死缠着。

提灯人想压制静默者要做很多事,但静默者想转化提灯人,只需要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啊啊啊啊……”

刚刚那名带头逃跑的壮汉不知为何跑了回来, 他的脸因惊恐而扭曲,很快被静默者们按在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之前答应过我的……救命……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

在几只手的压制下,他那被推挤成一滩的脸皮开始变色, 苍白宛如扩散的霜花, 逐渐吞噬了壮汉的表情,当眼皮也变成白色时, 那双眼睛中的情绪也如火星被掐熄,壮汉的神色变成了静默者们的复制版本。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壮汉完完全全是安全名单之外的人, 而且是活人中的背叛者,或许这注定了他的命运。

“快往外跑!防不住了!别让他们碰到你!”毛羊一声大喝。

人数已成劣势,再待下去只会被包饺子, 不如搏一搏分头逃离, 还能存下一部分来。

壮汉的死震惊了每一个活人,当前者摇摇晃晃重新站起身时,提灯人们依言一哄而散,各自爆发出最大的力气,朝着驻地外围逃去。

按照原计划,当下已经无暇顾及最高办公室里的龙年,毛羊最后看了他一眼,祈祷着还有再见面的机会,随后他蹿过两名静默者的肋侧,对方转瞬追击,提灯人总部楼下很快空了下来。

林棋冰赶到总部楼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空旷和血迹,她隐匿身形,躲在最高办公室窗外,内部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

最高办公室那些古典而雅丽的装潢被一毁殆尽,玻璃花幕墙碎得遍地都是,董珊与龙年各居办公室两角,被狂暴的徐先生逼得无处可退。

徐先生站在空间中央,他发招时远不如长相看起来和蔼,一拳一掌竖如太极,缓缓挥动间,有t红色火风“嚯嚯”燎扫于空气中,宛如一条条灼眼的凤尾花。

只见他一推一合,便有火光凝合成团,速速掷往董珊和龙年的方向,后二者的反击全被徐先生推走,他动作极慢极圆融,却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林棋冰见过类似的太极招式,是小棉曾用过的,想来是徐先生曾经所授,但威力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董珊和龙年的衣角已然发黑,隐隐有被炙烤到崩裂的痕迹,可他俩身后的白墙一尘不染,就像那些火刻意避开了墙皮一样,徐先生到这个份上还在维护他的装修。

董珊被一道火风推在墙上,她双手佩戴灰蓝色的拳击手套,只来得及双手架盾抵挡。

就在这时,龙年被另一道火龙逼得无路可逃,正待闭眼硬扛,那道灼人的热浪竟忽然息止于半米开外。

四只黑晶铸就的大手抓在徐先生的腕踝处,他的眼睛被一条黑带子遮蔽,林棋冰缓缓出现在落地窗外,她顺着邪祟搭成的阶梯一步步走进来。

董珊露出淡淡的微笑,龙年松了口气,只见林棋冰的食指竖在嘴唇前面,然后对二人抬了下手。

徐先生周身瞬间被董珊和龙年的绳索绑死,可他到底是A级左右的主播,那些绳索很快被炙烤出“噼啪”的断裂声。

董珊一路小跑,打开了最高办公室的中控电脑,关闭摄像头,顺便将提灯人驻地的所有监控录像都彻底删除了——但她预先拷贝了今天的。

“走!”龙年用气声说道。

三人齐齐跳出窗外,邪祟触须将他们牵引到楼体另一侧,办公室内,束缚着徐先生的黑晶大手被寸寸崩裂,林棋冰思维移动,黑晶碎片在他睁开眼睛的前一秒没入墙壁,消隐无踪了。

“太可惜了。”董珊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抓住徐先生,就算暂时治不了他,也能把他保护起来。”

可惜就算三人合力,也没办法把徐先生全须全尾地带走,后者在忏悔之城的时间比他们仨加起来都长,他们现在有更关乎人命的事情要做。

“毛羊和活的提灯人们被冲散了,他们正在驻地里面逃跑。”林棋冰说道:“追杀的静默者比他们只多不少,我们得赶快过去。”

进办公室之前,林棋冰曾冒着暴露的风险,给毛羊发去消息,但毛羊并没有回复,最好的情况是他正忙于奔逃。

说着,林棋冰戴上了一副透明眼镜,那是【窥见真实的护目镜】改造的,出于陈界平和沐朗之手。

它已经不具有清理邪祟的功能,右片眼镜的下半边忽然呈现一抹红色,浮出布满小光点的网格地图,其上的光点还在移动。

“我们分头走,十点钟方向,两点半方向,和六点钟方向。”林棋冰说道。

这三个位置聚集的静默者最多,想必有最多的活人在被追杀,董珊和龙年点了点头,一前一后飞蹿而去。

林棋冰则去往了十点钟方向,那台联络专用机的定位在那边,她只希望到达的时候毛羊还活着,并且手机没被夺走……

#

毛羊被静默者堵住时,刚刚到达提灯人驻地边缘。

他飞奔在一条小巷子里,身后是追捕的静默者,他的速度很快,如果没有意外,再过一分钟就能逃出这天罗地网。

可惜巷口晃出的人影,昭示着意外的到来,毛羊被前后夹击了,他困顿在巷道中央,三名B级一名B+从前后堵了过来,对方的长鞭在空气中飞舞,“啪”地一下卷上毛羊的膝盖,他在火辣痛楚中单膝跪地。

“小羊。”为首的B+口齿不清地笑了一声,毛羊记得他,这人活着时的外号叫粘牙糖,因为舌根的神经有问题,所以说话总是结结巴巴地大舌头,他俩住在同一栋提灯人住宅楼里,“你,你跪着干什么。”

毛羊抬起头,看着粘牙糖走过来,他快速地举起武器,但更快速地被缴了械,粘牙糖那只苍白的大手伸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静默者的手,遮蔽了墙头的阳光。毛羊只剩袖子里的一把小刀。

绝对,绝对不能被侵蚀……

大脑里的东西,不可以被敌方看见。那就只好,像开始那样结束吧……

毛羊在口袋里舞动手指,他清空了龙年和林棋冰的通讯记录,包括他未曾看见的新发的那一条消息,又干脆将林棋冰的名字删除,所有信息都格式化掉。

随后,刀刃从袖中刺出,粘牙糖看出了毛羊的意图,攥住他的肩膀,但毛羊的身体死死俯在地面上,几名静默者合力都没能掀开。

毛羊的双手被压在胸膛下面,脖颈抻出两道青筋,几滴冷汗从太阳xue滑落,他的身体已经僵直,但四肢因痛苦而抽搐着……

毛羊的脸渐渐惨白下去,但神色依然清明,他嘴角挂出一丝微笑,亟待凝固。

一滩暗红的液体从他身体下面流出,气息渐弱,然而就在这时,几道黑影自远方袭向静默者们的后背,他们全都被触腕按倒在地上。

林棋冰快步而来,她周身飞出的最后一条触手抓起了毛羊,对方的刀尖已经刺入胸前二寸,触须顺着刀锋钻入伤口,很快堵住了血管断裂处。

“嗬……嗬……嗬……”毛羊迟钝地看向上方,林棋冰的下巴轮廓很清晰,被天空暗影削得如同塑像。

那几名静默者被触须遮眼,死死按在地上,他们很快被通体裹成黑色,信号被截断了。

林棋冰带走了毛羊,就像她来时那样无声无息,自尽未遂的年轻人被触腕架着,眼中惊骇难以抹平,四名B级以上的主播就这样被轻松放倒,他瘫在触腕上喘了口气,“……谢谢您。”

“别急着休息。”林棋冰淡淡道:“到你露面的时候了。”

一路上,林棋冰按照静默者光点逐一排查,脚下的邪祟触须绵延至一公里,毛羊被喂了颗精力药丸,负责露面出手,两人摸入高楼窄巷,先后险险救下了十七位提灯人,都是安全名单上的存活者。

他们皆是神色戚然,一半是苦于自己的命运,另一半是为了确凿变成对立面的徐先生而哀悼,默默跟在林棋冰后面。

待到林棋冰率队来到约定地点时,董珊和龙年已经到了,两人身后是另一半被找到的活人,毛羊打着精神点了点数,安全名单的核心成员都在这了,可没人能高兴起来。

纵然力挽狂澜,提灯人的荣光也注定不复存在了,此地的四十多号就是社团最后的遗产。

龙年还想着,这是一个占领驻地的好时机,只要这四十多人团结一心,不说别的,守住总部附近肯定是足够的,以后就是一方孤岛了。

这种困守孤城的决绝却被人打断,说话的是董珊,她犹疑道:

“林团长,我注意到一路上有不少圆球贴在楼墙边,那是怎么回事?”

“是炸弹。”林棋冰回望几道疑惑的视线,“是生命洄环安装的炸弹,附着黏性很大,无法短时间内大量拆除。现在至少有几十枚安放在提灯人驻地的各个角落,随时可能引爆。”

这话说得提灯人们脸色一白,难道血鳃要直接炸毁他们的驻地吗?这种疯狂近乎于无聊。

忏悔之城的地形楼墙可以被破坏,但往往仅限于门窗、墙体表面和装潢,从未有人费力专门去破坏一栋楼之类的完整建筑。

因为破坏楼体很难,但修复它很容易,不过是监管委员会派来一只飞行机器人,然后敲一下数据重置键的工夫。

毛羊最机灵,不顾失血带来的眩晕,他打开主播服务面版,两分钟后,目光从虚空落回同伴们中间,沉声道:

“监管委员会条款第四十一条,社团驻地十分钟内发生有效坍塌、爆破和涂装改变的连续面积超过一百平方公里,则判定社团进入待定区,驻地资格全面取消,变为无主之地,可由任何人占领标记……”

小棉顶着满脸伤痕,接着他的话读下去,“占领标准为,使用特定喷枪圈画界限后, 24小时内没有个人/社团之外的主播进入此范围,则判定占领生效。”

林棋冰和董珊等人肃然对视,血色鱼鳃这是盯上提灯人的驻地了,就像互助者联盟那样,提灯人驻地中也藏有许多珍贵t的资料和道具,虽然他可以命令静默者搬运出来,但是……

但是提灯人驻地在昨日派对之南,互助者联盟之东南,三者隔一街区而互相毗邻,占掉提灯人驻地,血鳃就把一柄尖刀插在了林棋冰的枕侧,也是互助者联盟周围最要害的战略位置上。

“先走。大部队要追上来了。”林棋冰的邪祟视觉带来了远方的场景,黑压压的静默者人头接涌而来。

一行四十余人向驻地外奔去,提灯人们留恋地看着驻地,他们熟悉的居所和商店,疮斑似的炸弹咬在各处,一盏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尾穗像轻摇的手,与他们告别……

林棋冰注意到,底火说过的引爆炸弹的信号没有出现,天空始终没有任何飞鸟。

血鳃的原计划被她打乱了,这一切源于十分钟前她发给沐朗的消息,很简短,叫他带上两个人以及石头,速来提灯人驻地汇合。

“前面也有人。”毛羊悚然道。

几个人影从前路探出头来,提灯人们纷纷举起武器,林棋冰将他们按下,毛羊眯了眯眼,发现来者是沐朗、迟一婉,还有一个中年半老头,以及一个跟在半老头旁边的年轻人。

“老舅。”林棋冰轻轻招呼,“你的伤怎么样了?”

胡九万笑呵呵摸了摸脑袋,他的手指包了块纱布,“不妨事,下次训练我可得注意点,我还把石头带来替班了。”

林棋冰看了眼石头,对方不禁挺直脊背,脸上写满一个年轻人面对首领时的紧张,她没什么情绪,“蛮好,那就走吧。”

她不太重视石头的样子,似乎对方在不在都无所谓,这让石头不禁松了口气。

胡九万他们开来了两辆车,一辆是引路的SUV ,石头开车,后面跟着辆笨重的货车,驾驶员是胡九万,提灯人们被转移了上去,沐朗跟着钻入货厢,坐在几具黑棺材上面,他对龙年露出微笑,后者下意识也回了笑,不太擅于商业微笑的样子。

林棋冰和迟一婉分别上了SUV的后座和副驾,她还拉来了董珊,董珊稍看了两眼石头,石头注意到这一点,谁料董珊笑了声,“这小伙子不错嘛。”

一车三个异性低声说话,这似乎给青涩的石头带来了心理压力,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透过后视镜注意着货车,对方牢牢跟在后面,他放心了一点。

林棋冰似乎是累极了,她和董珊并肩坐在后排,董珊拿出一支苍兰,香气瞬间萦绕在SUV的空间内,这种香气似乎直接钻入眼球,她对林棋冰说,“安神的,歇会吧。”

“咱们去找宁静静呗?”迟一婉回头得到答复,敲了下石头的手臂,“前面路口右转。”

石头的内心泛起一丝涟漪,静默者们一直找不到宁静静和黄山的所在,但今天就将揭晓这个秘密了。

信号在无形中传入远方,石头的大脑接收到血鳃的命令:保持正常,我会跟进你们。

一路转过几道弯,或许是为了打消林棋冰的疑虑,让他们安心到达秘密地点,行车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静默者,连跟踪的都没有,他们的前路完全被清空了。

最终,车子缓缓停在一栋大楼旁边,石头听见身后货车如长喘气般刹停,他熄了火。

“团长,就是这了吗?”石头适时表现出一种被压抑的兴奋,像是每个被拉入核心圈子的新人那样,能看出是强行沉稳的神情。

坐标位置经由基站,被发送给遥远的主控者,石头跳下车,那苍兰的幽香仍萦绕在他脸上,他扫了眼高昂的楼厦,转身朝货车的方向看去——

倏然,还未及看清货车的形影,一道黑壁笼罩了石头的视线,他瞬间被绑了起来。

林棋冰跳下SUV,车子后面的确是一辆大货车,但货厢是空的,只有一个开车的胡九万。

他们此刻置身于红桃三街区的废弃商场旁边,而非实验室所在的白鸽大厦。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瞒天过海。

而真正的提灯人们,以及那几具黑棺,早已在沐朗的带领下,中途从货厢底部的暗门溜走,借由路面凉棚的遮掩,穿入一条被清扫过的店铺街,蜜斯小姐等在那接应他们。

“谢了。”林棋冰看向董珊,对方手中的苍兰枝仍在散发香气,那种可以欺骗视听感的道具,让石头忽略了等红灯时大货车的异动。

胡九万看了一眼被押入黑棺的石头,深深叹了口气,林棋冰安慰道:

“不会用他做实验的,只是关押一段时间,希望最后能救回来。”

两辆车到此废弃,董珊随迟一婉和胡九万换过车子,回了昨日派对驻地。

林棋冰标记了这附近的基站,而后找了个无人角落,再度瞬移。

睁开眼时,周围是一堆两人高的大木箱,林棋冰走出防水布和杂物间,这是熟悉的翡翠街区的车场仓库,与另一条街的某栋别墅背对背相连,中间隔了厚厚的绿化高墙,稍用小计钻过去不到三分钟。

那栋别墅是铁线蕨路C座,林棋冰委托陈界平代购的,她出钱,但挂在后者名下。

沐朗和龙年迎了上来,后者拖慢两步,留出他俩说话的空间,只是脸上的焦躁之情难以掩饰。

“大家都安顿好了么?”林棋冰看向周围,仓库面积约有几百平方米,住下四十来个人足够了,他们正在搭建临时的高低床,中间挂住隔帘,设有会议区和大屏幕,还有人搞出了很体面的卫生间和淋浴房。

条件不算寒酸,但对于昔日的大社团主播而言,这里比龙年他们原本的住处要简陋不知多少倍。

虽然无人提及,但沉默还是在空气中回响。丧家之犬,这四个字烙印在每个提灯人心头。

“林团长,今天您出面帮我们,会不会……”龙年关切道。

林棋冰摇摇头,这时候再演鸵鸟就荒唐了,试问整个忏悔之城,除了她还有谁能与血鳃打这种代理战?

一系列暗中交锋下来,排除所有错误选项后,她就是剩下的唯一一个答案,装聋作哑有用的话,那徐先生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几枚防护戒指被放在龙年面前,“你们近期是不能出去了,物资我会定时送过来,因为计划被干涉,血鳃目前没有引爆你们的驻地,咱们不是没有可能夺回它。”

“这里一共有五枚戒指,一次性消耗品,时效十分钟左右,从被静默者触碰开始计时,日常戴着没事,具体作用你体验过。看情况发放给大家。”林棋冰补充道。

她自己留了八枚,已经交给迟一婉带回去,陈界平的消息说还要12小时才能有下一波产出,林棋冰现在亟需更多的道具研究好手,可惜宋启三在忙另一摊事。

“你们中间有人有制造专精吗?或者有道具改装经验的。”林棋冰不太抱希望地问道。

龙年指了指人群,“有啊,小羊就是。”毛羊正站在凳子上,调试一只花洒,因为牵扯到胸前伤口而龇牙咧嘴。

林棋冰记下这一点,和龙年要了毛羊的履历,打算传给陈界平看看,让后者定夺是否要加个助手。龙年也没多问,转身去帮忙建设新宿舍了。

沐朗走到她身边,递来手机,“你让李再找的东西齐活了。”

林棋冰看向视频另一头,昨日派对总部会议室的桌子上,堆了大大小小一摊子汽油桶,不仅是汽油,还有火药、白磷之类的专用试剂,承装在专业容器中。以及或圆或扁的烈性炸弹。

“团长,这是咱们的全部库存了,还走了老舅之前的路子,又在外面采购了一批,这些东西都够掀飞小半个忏悔之城,太危险了。”李再的脸出现在画面里。

他谨慎地嘟囔着:“搞这么大动作,可不是炸一两个驻地那么小的事,容易被监管委员会发牌警告的。”

沐朗也凑过来,“对啊,冰淇淋,你要炸哪啊?”

林棋冰没什么表情,淡淡看过去,“你猜?”

第214章

像今天这样, 社团驻地深处的下水口忽然钻出大批静默者的事,林棋冰很难不想象它复制在昨日派对身上。

除非邪祟触须能牢牢锁住驻地内的每一个井盖,但血鳃并不顾惜静默者的生命, 很可能又成了001t井盖下死亡冲锋的翻版, 变成一场拉锯战。

安顿好提灯人们后,林棋冰和沐朗回了昨日派对总部,没人在意忽然少了个石头,唯有两只老鼠试探着问了问,被胡九万敲响脑壳后也都安静了。

“检测结果怎么样了?”

林棋冰走入一个雪白的大房间,李再戴着口罩回头,培养皿里滴着黏糊糊的液体,微微泛灰的青白色,半透明,看上去肮脏得可以,像是长了苔藓的鼻涕。

一股鱼腥般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这是林棋冰上次在下水道取的样本, 交给李再研究了,后者虽然不是实验室出身,但好歹有个探测专精, 运行一些大型检验分析道具还是可以的。

李再将玻璃片从探测镜头下拿起来,读了下光屏上的数据,道:

“大部分常规数据都分析不出来,这种黏液物质不符合绝大多数图谱,但生命指征、活动能力和信息流传导这三条有所发现。”

林棋冰点点头,她的邪祟触须差不多也是这个测验结果, 她继续听李再说下去。

“根据检验,黏液物质携带有生命特征和活动能力,会对刺激性环境产生反应,但不是简单的逃跑、嗜食或趋向。”

“怎么讲?”林棋冰问道。

李再清了清嗓子,指向屏幕上的一段实验录像,回答:

“它们对于刺激环境具有本能的探测冲动,甚至有一定的自毁倾向,会选择牺牲一部分黏液,来搞清楚这些刺激环境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行占领或躲避。”

“躲避的时候多吗?”林棋冰抓到了要害。

“不多。”李再苦笑道:“事实上,很少,只有一种环境出现了躲避行为。”

实验录像中,燃烧物质被机械臂投入培养皿,在察觉到火光和热度时,那些青白色黏液先是推挤着蔓延过去,在一小团黏液被烧干成一片粘在底部后,这一团剩下的黏液才蠕动着逃走,为燃烧物质留出空白地带。

林棋冰挑了挑眉,越发觉得收集炸弹是个好法子。接下来她又看了几段录像,青色黏液在各种严苛的环境中都显得悍不畏死,具有一定的主观探索意图。

“它们是活的。”李再说道:“可以这么理解,它们像是有独立线程的一个器官,或者黏菌系统。而且具有信息传导能力,也就是说,这一侧黏液感受到的信息,会几乎同时传递给所有与它相连的黏液。”

“因为黏液是采来的样本,所以我们找不到它信息传递的最终端是什么,但能够肯定的是,如果黏液在物理上被截断,那么它的信息流也会被截断。”

李再这么说着,林棋冰表示明白,但不知道血鳃对黏液会不会如她对邪祟一样,即使在远方分割开了仍然有所感应。

她接着分析道:“也就是说,现在整个下水道都布满了黏液,大体都在血鳃的监控之下。”

“有这种趋向,但我认为血鳃对下水道的掌控没有那么即时和面面俱到。”李再思索道:

“因为黏液更像具有独立行为的子公司,或者下属单位,就像咱们曾经在下水道亲眼目睹黏液的时候,也没见过它们有被操控而进行某些细致行为的样子。”

林棋冰明白了,她点头道:“那么黏液在下水道中提供给血鳃的信息,大概率是每时每刻都涌来的大量碎片信息,因为黏液本身没有分辨信息价值的能力,所以为免垃圾信息过载,血鳃的监控更可能是随机的,甚至是仅在某几个关口设了卡子。”

“没错。”李再同意道。

那么现在林棋冰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用炸弹和烈火来清理下水道无疑是正确的,但要如何将炸弹和燃料放置在下水道中间呢?他们有一定概率引起血色鱼鳃的注意。

这会是一项艰难的大工程。

林棋冰思忖着这一点,很快有了答案,她在已整理出的下水系统的网状图上,覆盖了忏悔之城各街路巷道的地图,圈出几处距离合适的节点,她逐渐产生了一个主意。

#

下午四点二十分。

林棋冰站在会议室前方,同伴们分坐两旁,李再放下手机,林棋冰问道:“血色鱼鳃那边有什么动态?”

“什么都没有。”李再说道,“生命洄环的驻地——海螺街区非常平静,血鳃一直没露面,就好像他们完全不知道对提灯人的行动失败了一半似的。”

林棋冰转向沐朗,“那忏悔之城中的静默者基站呢?”

“根据数据反馈,目前我们掌握的36个基站都动态正常,静默者信号再没有陡然增加或减少的迹象,行动轨迹和之前差不多。”沐朗回答道。

林棋冰点点头,看向迟一婉和侯志,“提灯人那边如何?”

先回答的是迟一婉,“翡翠街区废车场仓库已经安置妥当,我们在附近安装的监控探头显示,没有可疑人员接近那里。”

紧接着侯志开口道:“提灯人驻地到现在也没被引爆,仍有人在其中活动,徐先生依然在最高办公室。不过根据拍到的照片来看,驻地内基本都是被侵蚀成静默者的提灯人。”

说到这里,众人心头一沉,不论幸存者如何,提灯人目前真的变成死人的地盘了。

“鉴于石头已经被控制。”林棋冰的话音传出,胡九万脸上霎时一黯,她继续道:“血鳃和静默者随时可能从下水道侵袭我们驻地。”

“现在,清理道路的时间到了。”

林棋冰敲了敲大屏幕,其上计划分明,各路人马分派清晰,“行动。”

#

昨日派对地处主城区东部,驻地东临互助者联盟,南傍提灯人,西南方向直通纵贯主路,可一路直出主城区界门外。

此时正当角斗时间的傍晚,天色将暗,东、南、北三侧交界处的下水井,忽地炸开了爆响,火光被井盖牢牢堵住,除却平地雷般的“咚咚”连续几声,致使周围店铺玻璃震动外,并没有引起更大的混乱。

然而下水道内部,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林棋冰自昨日派对驻地中心的排污井下行,穿梭在宽阔而错综的下水道内,除却镇守驻地的沐朗、迟一婉和阐鸢,其余核心伙伴列随其后,又跟有昨日派对精英成员一众。

“团长,前方岔路口分别有两名静默者,正在朝我们移动。”李再手中的探测盒子闪烁发亮,外连的数据支持终端是沐朗的电脑。

林棋冰的一双眼窝漆黑如墨,手掌一握,一束粗如缠藤的黑色触腕当即飞入下水河,潜底疾行,在岔口自动转弯。

通道另一端的静默者还未反应,下水河中暴然腾起两道分叉的黑色长腕,在触及二者的瞬间化作黑棺——或者说两枚黑茧,挂在墙边逐爬过来的黑色细蔓上。

“信号已隔绝。”李再低着头,镜片不断反射信号光。

占领下这个关键节点后,侧后方的侯志一挥手,两名昨日派对成员各自从背包中取出炸弹,分别贴在岔道两侧。完成之后,这两名成员随侯志留在了最近的一处下水井道边。

“右前方转弯外五百米,三名。”李再继续报数。

那三名静默者也很快被收拾掉,这次换了叶妙钧手下的精英。炸点被画出确认后,叶妙钧二人也如分级火箭般留在大部队之外,找了个最近的井道。

接下来是栀子、胡九万、罗老板、覃老板、王老板……

林棋冰等人就这样一路清障,到最后,林棋冰身边只剩下李再,身侧的黑茧被自动集中,共有十一二之数。

半小时内,他们突击速通了昨日派对地下的全部下水道网络。林棋冰的耳麦中传来沐朗的声音:“冰淇淋,计划区域已清空。”

林棋冰朝李再一点头,李再面色一松,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最后一枚炸弹,他先用小刀刮去了一层黏液,这才把炸弹贴在旁边墙壁上。

“走吧。”林棋冰看了眼井盖编码,对通讯器说道:“开盖。”

在栀子的操控下,所有节点的井盖自动解锁,按照约定,他们有半分钟的时间脱离下水道。

林棋冰和李再先后爬出去,此处已是昨日派对驻地之外,一踏上路面就有驻守于此的成员奔过来,在两人一米外止步,郑重道:“团长,秘书长。”

那十几枚一人多高的黑茧显然震惊了驻守成员的灵魂。

手中倒计时结束,通讯器连续传来声音:

“侯志已就位。”

“叶妙钧已就位。”

“栀子已就位。”

“覃欣已就位。”

……

林棋冰按下耳麦,t快而平静地对沐朗说道:“炸。”

几千米之外的昨日派对总部,沐朗轻轻敲击回车键,差不多是同一时刻,火光蔓延了整个下水道,气流轰鸣的噪音被大地隔绝,方圆十数公里的下水河几乎沸腾了。

可是冲出地表之上的,只有井盖逸出的一丝丝白烟和水蒸气。

下水道的黏液,那些腥臭的神经元似的聚合体,在呼吸间被烤干在锅炉般的石壁上,最后连点粉末都没留下。

林棋冰挑了挑眉,邪祟的知觉很敏感,路面温度难以察觉地升高了五摄氏度,有路人远远抱怨,“怎么天一黑反倒热起来了?”

用火清洗,远比用水洗来得干净。

“开始吗?”李再换上了防护服,拿出一具丑陋的大机器,林棋冰点头后,他开始将机器管道塞入下水井。

井盖重新掀开的瞬间,一股热浪伴着白气轰然涌出,迷得在场者睁不开眼。

刚被燎过一遍的下水道氧气匮乏至极,伴随高温,活人无法在其中行走,就算是不畏死的静默者,也容易被烤出熟成牛排的味道。

林棋冰的邪祟触须却无谓这种威胁,比李再的机器管道更快回到地下,短时间绵延至整个计划区域,防止真有人来浑水摸鱼。

抽吸下水道的热气用了二十分钟,第二十一分钟,李再终于把机器收起来,他整个人已经闷得皮肤泛红,解开氧气面罩后,长长呼吸了一次,“空气数值恢复正常了。温度……也还能待人。”

林棋冰对准通讯器,发出了今晚的最后一道命令:“清洗完毕,开始筑防。”

所有节点的负责人都带队重返,他们在下水道转弯处,尤其是靠近驻地外围的那些地方,都用长效燃烧剂划出火圈,以阻隔可能渗透进来的黏液,下水河中也增加了探测设备,昨日派对的内部轮值多了看守下水道这一班。

十几个黑茧被装车运走,林棋冰跟车回到总部时,一下车差点踩到阐鸢的脚。

“哎哎哎,别望了。”叶妙钧眼神往车上一扫,打趣地笑起来。

阐鸢还探着头往车上窥望,林棋冰经过他时说了一句,“栀子今晚值下水道的班。”

他这才垂着长发塌下肩来,像是失望极了,林棋冰被叶妙钧嗔怪地看了一眼,但后者看戏的表情同样兴奋,林棋冰有些无奈,迈开腿,“现在还少个给值班组送宵夜的缺。”

阐鸢这下听懂了,满口“哇哇哇”地跟在林棋冰身后,他说的应该是“我啊我啊我啊”。

#

下水道被部分收归,这让林棋冰心底松了口气,她提着晚饭坐进会议室,被电脑后的沐朗抬头微笑过一次后,才感觉腹部疼痛起来。

底火造成的伤口已经大部分愈合,但偶尔还是会有一根神经被牵动,外面传来阐鸢去送饭的怪调歌声,林棋冰揉了揉发白的脸,不禁自问自道:

“魔医最开始到底是干什么的?”

作为生命洄环的前身,魔医和互助者联盟不是一个派系,但它更不像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是个平平无奇的低存在感小社团,因为血鳃显然不是最近才开始图谋忏悔之城的。

魔医更像是那种私人邀请制的小型沙龙,沙龙都确有其主题,也就是成员之间的共同点,目标爱好之类的东西。

林棋冰想起的第一个词是变态,但这应该不对,起码概括性不够。

于是第二个词或者字眼呼之欲出,医。

医生,医疗,医学。

无论是最开始的司徒坤,还是后来的柳叶,他们都或多或少和医生有关,魔医没准团如其名,最开始是一群罪人医生组成的集会。

他们可能在地球就是医生,也可能后来在剧本中得到了生物医学类的道具,走上了医学实验的专长道路,而静默者就是项目产出之一。

“这很符合血鳃的神经病作风。”沐朗挖着米饭,对林棋冰的推理表示赞同,“他搞静默者这些事,不就有那种治愈忏悔之城的劲儿吗。”

今晚的烤蘑菇有点咸,林棋冰舌尖略微发苦,她灌了一口水,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就接连传来两声叮咚。

陈界平发来消息,这一批防护戒指比预想的更早出炉,但不幸的是,产量只有个位数。

另一条是手机外接的预警系统,沐朗做出来的,和驻地新升级的总电脑相连,显示为一条警报信息——

【一名可疑目标进入下水道监控范围,带有静默者气息,信号微弱,无需拦截。 】

林棋冰怀疑自己看错了,这种目标描述可不多见,太过于似是而非了,她点开目标路线跟踪,看看地方从哪个方向入侵,准备通知一下栀子,可手指忽地僵住。

带有静默者气息的目标,是从昨日派对驻地内部,也就是总部的位置出发的。

难不成系统出了bug吗?

林棋冰盯住代表目标的小光点,准备叫人去缉捕,对方正往驻地边缘移动,那个方向是……栀子驻守的下水道节点。

她忽然心神一动,打开了核心成员的通讯器图谱,显示的几个实时位置中,胡九万正在总部棋牌室,迟一婉和叶妙钧在另一个会议室里,侯志今晚当驻地地表的班,李再在资料室小范围移动着,可能是边看文件边踱步。

而阐鸢……阐鸢的位置与可疑目标相合,他在去给栀子送饭的路上……

那个有静默者气息的目标是阐鸢?

阐鸢是静默者?

林棋冰抬起头,对上一脸茫然的沐朗,她倏然想到了另一个潜藏已久的问题。

之前栀子侧面提过一句,但很快所有人都忘了。

阐鸢是怎么疯的?

#

“这个系统是新升级的,根据秘密实验室提供的静默者数据,给探测设备加装了检测静默者的功能,今天才开始用。”

沐朗点了点鼠标,将阐鸢的小光点设为另一个颜色,对方和栀子的距离近极了,但一触即分,想来有人跑过去偷亲了别人一口。

迟一婉是临时被叫来的,此刻面带困惑,“可阐鸢不可能是血鳃的人,首先咱们从没遇到过情报泄漏的事,其次……其次血鳃袭击过栀子啊,差点就要了命的。”

屏幕中,阐鸢的光点开始往回返程,离总部越来越近,探测器仍显示气息符合静默者类型,但没有信号发出。

“能查看具体的人体数据吗?这也太笼统了。”迟一婉思索道。

李再参与了探测器改装,回答说:“现在不行,得用核磁机器那种大家伙,要等阐鸢回来之后才能测。”

林棋冰紧盯着信号监测那一格,阐鸢没有对外发出任何讯息,沐朗明白她在想什么,适时打开了附近几个静默者基站的追踪页面。

“只看坐标的话,基站甚至联系不上阐鸢,他们双方是断联的。”沐朗类比了一下,“我有一个粗浅的猜想,基站像是最新一代5G网络,而阐鸢要么是个千禧年代的BP机,要么是个拔了卡的手机,他们的信号早就不互通了。”

林棋冰抽了口气,一个惊人的事实在她脑海中浮现。

——阐鸢的确和静默者沾点关系,按照时间推断,他本人可能是静默者的第一批试验品,不过他属于没成功的那一类。

或许这和他目前的精神状态也有关系。

“今天的事务必保密,我会尽快弄清楚其中原委,但我认为,阐鸢是且一直会是我们的同伴。”林棋冰说道。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在场的无非林棋冰、沐朗、迟一婉和李再四个人,都是和阐鸢过过命的同伴,每个人都相信这背后会有一个故事,但没人相信阐鸢会背叛他们。

深夜已经近半,阐鸢早回了昨日派对休息,他哼着歌,上楼梯时还和林棋冰打了个招呼。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所有核心同伴都保留了在昨日派对老店二楼的房间,他们已有更好的独立居所,但大家都会回老店休息,好像闻着若有若无的榴莲味,会睡得更香似的。

林棋冰坐在一楼后厅,明明同处一栋楼的前后面,这里却比大会议室更加温暖,焦糖端来一杯热甜牛奶,“早点睡吧,使用者100327。”

灯影下只有他们两“人”,林棋冰叫住了对方,“焦糖,你对阐鸢有什么印象?”

“唔……使用者阐鸢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总是走来走去,会在吃饭的时候唱歌。”焦糖回答了一些无意义但有趣的描述。

林棋冰一直无意窥探鸢尾的旧事,此刻终于问道:“那么阐鸢这个名字,在你t的数据库里,最早的记录是什么时候?”

焦糖很快回答:“最早的有效记录是几个月前,建档于使用者100327之后,使用者李再之前。”

小人偶顿了顿,旋即补了一句:“还有一条是无效记录,存在于一年前,但只剩数据外皮,里面的内容被格式化掉了。”

一年前是鸢尾存在的末期,格式化应该发生在鸢尾覆灭后,焦糖被毁坏然后转手,数据库被清空于是才被删除记录,林棋冰点点头。

刚想放走对方,林棋冰突然再次发问:“等等……血色鱼鳃这个名字,在你的数据库里存在吗,最早是什么时候建档的?”

焦糖停住了,他那双无机的大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空洞。

“存在。”

“差不多和使用者阐鸢的无效记录是同一个时间。”焦糖的声音很脆。

第215章

林棋冰有些惊讶,但再问焦糖,他却说不出什么了,只知道血色鱼鳃曾经来过店里——那个后来死于互助者联盟的鸢尾主播的店,也没做特别的事情,留名订了些东西就离开了。

昨日派对的名字是从店铺前老板那继承的,前老板曾是阐鸢的下属,难道这之间有什么蹊跷吗?

林棋冰当晚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又是那个冰冷至极的她自己,穿着和十七款式类似的银灰色连体衣和长靴,这次的“她”没有骂她,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这次的眼神带了些温度,林棋冰最近在十七脸上见过一次, 几乎能称得上是痛惜了。

但恰恰因为对方通身都是冷的,所以这种痛惜更令人不寒而栗,像是杀手开枪前最后一刻的温柔。

次日醒来,林棋冰本想和栀子聊一聊,但后者今早交班后连早饭都没吃,一头扎进卧室睡去了,只能暂时作罢。

让焦糖给栀子留好午饭,林棋冰径直去了陈界平家,瞬移到客厅中时,陈界平正穿着睡袍喝茶,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我应该给整个空间弄一个反瞬移禁制,你这是侵犯个人隐私。”对方不太满意地说。

林棋冰道了句歉,转而问道:“真有那种禁制么?”

陈界平放下茶杯,冷笑道:“除了稀有的传送道具,忏悔之城中没有瞬移的先例记录, 你把你自己拿给我做实验,或许我能成为研究成功的第一人。”

“蓝莲花里每个人都会搞这种研究吗?”林棋冰真诚请教。

“不多。”陈界平回答,“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干到中层的。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B+ 。”

林棋冰继续光明正大地窥探,“那香英兰女士呢?她的主播等级是什么? A ? A+ ?”

陈界平淡淡扫了林棋冰一眼,仿佛林棋冰问了个很可笑的问题,接着,她将一个小皮袋子放在茶几上,另一只手移向门口位置。

意思很简单:戒指拿走,你也一起走。

林棋冰看了眼钴蓝色珠子,成色才恢复了一小半,她厚着脸皮坐下来,让家务机器人给自己也上了一份茶。

陈界平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和善,但鉴于家务机器人除了茶水,还给端了一碟虾饺和一碟咸甜奶油泡芙,林棋冰认为对方事实上还是很待见自己的。

待到珠子重新蓄满能量,茶水和点心也被一扫而空,林棋冰起身谢过,换来陈界平微微一点头。

“下次见。”

林棋冰准备回到驻地,手机却在这时亮了起来,是沐朗发来的消息,他拍了一张照片,是飞行器送来的小礼物盒,发件人不明,收件人是林棋冰。

礼物盒里只有一张便签纸,字迹骨型秀丽,但写得纷飞潦草,上面是一个地址:你偷过我东西的那个房间,我在等你,速来。

林棋冰挑了挑眉,路曼约她去秦宫做什么?

在陈界平感兴趣的视线下,林棋冰将蓝瓣军刀举到身前,方便对方看清,她握紧钴蓝珠子,身形一虚,转瞬消失在客厅中。

这次的落点是秦宫的公共卫生间,除却险些跌进一个空隔间外,她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林棋冰小心地跳下来,决定以后少瞬移到不熟悉的地方。

她在卫生间待了二十多分钟,然后乘坐电梯上楼,途中遇到了两名人偶服务生,都穿着云白色的交领衬衫,一个头顶少年气的发髻,麦肤剑眉,另一个则是短发,但眉眼细腻精致。两人齐齐对她俯身,“上午好,客人。”

高级胶质凝成的皮肤看不出毛孔,色泽如同温玉,林棋冰注视着二者没有性别特征的躯体,又想起秦宫和提灯人同脱胎于晚花红的事情。

此刻徐先生已然神僵命陨,那不知名的秦宫主人是否有所察觉呢?

林棋冰电梯直达私人套房楼层,路曼所继承的伯劳鸟的私套,和昨日派对新订的房间在两个方向,她越过宫灯和石壁,重新来到伯劳鸟曾“蜕变”过的房门口。

门开了一个缝隙,路曼的脸在里面一闪而过,林棋冰不是未曾怀疑这是个陷阱,她手插在衣兜里,另一手推门而入。

这个房间和这个场景都过于熟悉,只是空气中没了漂浮的羽毛,路曼也从那个蒙眼的惶恐新人,变成了如今靠坐于扶手椅的威仪样子。

不过路曼只是坐姿威仪,她抚了抚裙摆,眉宇间是深刻的躁郁。

“干嘛?”林棋冰停在不远处。

这屋子里一股熏香的味道,床单是平整的,只是装饰带不见了,衣柜柜门开了一道缝,露出里面挂住的红裙子和花衬衫,浴室是空的,但里面隐隐飘出剃须水的气息。

住在这里的不止是路曼一个人。

路曼站起身,阻隔了林棋冰环顾的视线,她带着一丝神经质,“你知道生命洄环的事了吗?”

林棋冰没有在这和她谈机要的兴趣,这虽然只有她们两人,但作为曾入侵过这间屋子的窥探者之一,林棋冰并不信任此地的安全程度。

更何况,秦宫本身就是做情报起家的。

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打了个响指,邪祟在楼板间蔓延开来,很快将这套间的起居室包裹住,这才示意路曼继续说下去。

“血色鱼鳃在搞一种很恐怖的东西,可以把活人变成他的奴隶,你应该知道了吧?”路曼重复道。

林棋冰挑了挑眉,“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这话好像刺了路曼一下,她被激怒了,但如今的路曼发火的方式,已经变成了寒冰下隐燃的怒火,只有形色却无温度,她面覆冷霜,“危机早就存在了,你不要以为故意说假话能敷衍过去。”

“危机对你来说是个好事情,机遇啊。”林棋冰平静道。

路曼的银蓝色指甲在膝上攥得泛白,她吸了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棋冰无意于和路曼拌嘴,但不代表她是那种刚打完生死架,回头就能和人挤作一团亲亲热热的性格,她适时地展露出不耐烦,“那请你说点有用的。”

“我要跟你合作。”路曼向前倾身,她身上的气味涌向林棋冰,后者没什么表情,显然不以为然。

路曼凝视过来,“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拿出的是几张资料合同,包括互助者联盟实验室的底稿——有一些以纸质形态存在了办公室里,还有一些是店铺和房产商产的契约,其中基本都是伯劳鸟侵吞的原白鸽的资产,白鸽总部大厦也名列其中。

“我不需要这些。”林棋冰摇了摇头,“如果你想解决血色鱼鳃的事情,现在不就做得还行吗?”将驻地团团围住,虽然有龟缩保守之嫌,但起码笨办法也是好办法。

路曼压抑着声音中的情绪,“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和他接触过,血色鱼鳃图谋的是……”

林棋冰听懂了,路曼指的是血色鱼鳃的野心是整个忏悔之城,并不会因为互助者联盟同为黑方就将其放过,但她不太在意,互助者联盟手上着实沾满了白鸽的鲜血。

“抱歉,我不跟互助者合作。”林棋冰转身,她和钱默东还可以相互利用,但是和皮百里这群人,实在连利用的必要都没有。

路曼不依不饶,“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炸掉我们实验室的是你,那个于天圭是假的!”

“我就炸,要你管。”

林棋冰心中一动,看来路曼已经和血色鱼鳃通过声气了,只是不知双方互许了什么条件,连血鳃“收编”于天圭的事也被共同默认。

说完,林棋冰解除了邪祟屏障,朝门口走去,路曼在她身后“噌”地站起来,“林棋冰,我在请求你的帮助!我真的有一个很好很好t的计划。”

路曼终于说了实话了,这些话一开闸就宛如泄洪,她复而颓坐回去,用手支着额头,叹声道:“我可以保证,血鳃真的很危险,而我治下的互助者联盟不会是之前那个样子!”

信这话不如信血鳃是个真善美战士,否则海盗船是怎么崩塌的?

林棋冰漠然转身,并不是打算和路曼结盟,而是单纯地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路曼坐到互助者联盟头领的位子后,联盟中的抱怨声不低,她的并不如伯劳鸟,但鉴于路曼升为A级,还有之后对海盗船的那一场屠杀,她也渐渐稳定了首领地位。

“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需要很长的时间,或者短时间内很多很多的流血……”路曼疲倦道。

这些话她属实不知道和谁说了,她昔日在联盟中就少有伙伴,而伯劳鸟死后,皮百里就越发沉默,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话都很少。

说到底,路曼没有伯劳鸟那么嗜杀,虽然她不是个好人,但颇有一种被权力的盔甲困顿住的感觉,置身于内才能感受到钢铁的冰冷。

“我每次在联盟内发布命令,都会感觉力不从心……他们当然听我的……但是总有一种障碍,就像是迈动一条麻痹的腿,从流畅度到行走的方向,都不是我想要的……”路曼喃喃道。

林棋冰并无多少同情,这一切是路曼自己选的,她有无数次下船的机会,但最终还是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或许她选择取代伯劳鸟时,没有考虑清楚这三个字背后有多少血腥,只知互助者联盟在忏悔之城里能无人敢欺,却没想到会有个血色鱼鳃异军突起。

“我不想当下一个伯劳鸟,但我有预感,我很可能和她有差不多的命运……”

路曼有些悲怆地看向林棋冰,她所说的不想当伯劳鸟,既是指沾满鲜血的道路,也是指那惨淡的结局。

林棋冰在心中叹息,一个恶但恶不彻底的人,在忏悔之城中是很难有好下场的。

她最后一次对路曼说:“你可以选择跟我走,趁还来得及。”

路曼迷茫地抬起头,这话让她十分困惑,随机而来的是隐怒。

“你想让我放弃互助者联盟,放弃我的手下,和现在拥有的一切?跟着你,做一只被藏起来的老鼠苍蝇?”

显然,路曼的态度是拒绝。她的脸色有些复杂,虽然心中抵触林棋冰的建议,但这让路曼好受了一些,就像走在黑暗道路中时,看到了远方的一丝光。

虽然她将继续行走于黑暗,但光的存在给了路曼一点点心理安慰。

“不可能的。”路曼闭了闭眼。

“真为你的袍泽之情感动。”林棋冰淡淡道。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路曼想的仍是以互助者联盟首领的身份,和林棋冰平起平坐就把事办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林棋冰向外走去,路曼咬了咬牙,最终叹出一口气,“你知道龄久吗?”

龄久,这是林棋冰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还以为龄久的存在感已经断代于伯劳鸟时期,没想到路曼能说出来。

“看来你知道。”路曼轻轻道:“我看过互助者联盟的成立历史,还有一些内部资料,龄久就像很长时间以前的另一个你,她的互助者联盟像是昨日派对的某种翻版,最后的结局还用我多说吗?”

林棋冰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转过身来,凑近路曼说了一句话,却不是对方意料中的震慑或威胁。

“帮我查一个人。”林棋冰说道:“姓尔,曾经是你们互助者的一员,存在于龄久和伯劳鸟的交界时期,负责药物实验项目。”

路曼没好气道:“凭什么?”

林棋冰淡声回答:“凭你帮我这件事,我以后说不定也能帮你一件事。”

见面就此结束,路曼没答应也没拒绝,林棋冰并不知道路曼在血鳃那看到了什么,竟将她吓成这个样子。

但鉴于路曼不愿放弃互助者联盟,也就随时可能被血鳃变成静默者,她俩就不能真正结盟。

命运来自一次次选择的堆积,落子无悔,没什么好说的。

走入私人套房的走廊,刚按下电梯,忽然有个人偶服务生斜里过来,对林棋冰微笑道:“林主播,有人想见您。”

见林棋冰脸色疑惑,轿厢门关闭后,人偶才解释道:“是我们的最高使用者。”

秦宫老板?

林棋冰听闻过对方的大名,但从未见过真人,秦宫能屹立在主城区西北部,非黑非白却长期不倒,互助者之流的大社团在此长包套房,蓝莲花也持有秦宫的股份,她早就产生好奇了。

“请带路吧。”林棋冰说道。

人偶服务生带林棋冰升入顶层,事实上,顶层按键并不在序列当中,是对方用掌心刷过感应器后,轿厢自动运行上去的。

秦宫的顶层装潢和其他楼层类似,但不一样的是,这里不仅有磅礴大气的黑色石壁,还将米色灯火换成了另一种更繁复的。

走廊悬挂的宫灯竟绘有紫红色的花朵,这些夜霞般的深紫红色调性妖异,与林棋冰测试黄山时得到的那种紫红非常相近。

晚花红。

秦宫和那个早已陨灭的组织是有渊源的。

林棋冰不禁想到,晚花红的红会否是这种深紫红色。

“您稍候。”人偶服务生微笑道,将一段密语输入到门口键盘中,那键盘很怪异,上面都是看不懂的符号。

过了大约半分钟,石门自动开启,林棋冰在人偶的示意下走了进去,对方则留在了门口。

她踩过一条很长的地毯,用不知名的毛发编织而成,各种图案诡异繁复,像是具有某种难明的意味,散发着独特的空冽气味,如果非要描述,那气味更接近于一场下了几千年的雨,以及雨点拍击起的尘埃。

地毯的末端,是层层水波般的光幕,后面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光幕之前的隐蔽处,一个人影坐在躺椅上,四周灯光泛着紫红色,让人想起灯红酒绿一类的词语。

“你好。”声音从躺椅传来,温和而雅致,竟一时间听不出性别。

林棋冰看过去,瞬间被那人的面容惊到了,她并不常怀一颗慕美之心,但的确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对方的身材很匀称,甚至称得上极度标准,线条从玉藤般的脖颈一路流畅下来,直到被双手搭住的紧实腹部,那十根手指动了动,每一根都修长雕琢如箜篌的弦。

“你好,怎么称呼?”林棋冰回答。

“树方。”

树方从躺椅中坐起来,用一双湿润的眼睛看向林棋冰,树方实在连眼球都标准极了,那两颗半浮在眼窝中、被浓眉和高鼻梁锁住的球体,连一丝半点的血线和杂斑都没有,甚至眼球旁侧的白都和别人不一样,不发青也不泛黄,白润得像是颜料涂出,然后又塞进那眶骨里似的。

没有毛孔,没有多余的毛发,每一根鬓角的头发丝都像是精准植入的,粗细和弧度恰好到处。

比秦宫那些人偶服务生,以及大堂那个黑发如玉的招待人还要漂亮。

“林棋冰。”树方一点架子都没有,很温和地,用一种雅致腔调说:“我早就想和你见一面了。”

林棋冰不知对方的意图如何,她暗中环顾四周,这个空间大得吓人,竟连四壁都看不清远近,只有无形的幽光在周围变幻。她握紧了口袋里的钴蓝珠子。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树方没像徐先生那样变成静默者,对方的身体散发着活人的温度,还伴有心脏搏动的正常频率,邪祟敏锐地探知了这两点。

不过很可怕的是,林棋冰根本判断不出树方的个人等级,他的气息就像香英兰一样神秘,既像浅滩浮水,又仿佛深不可测。

“这太暗了,是么。”树方轻笑起来,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暗色忽地变亮,几道明光照在四壁上,林棋冰再次吃了一惊。

刚才被黑暗遮掩的空间尽头此刻清晰无比,是和走廊一样的石壁,只是石壁上列有一行行架子,其中陈满无数颗……人头。

或者说,是人偶的头颅。

那些头颅的面目生动极了,各有各的美感,从精致到粗犷风格不一,其中不少发型五官拿到外面都是绝代巨星,它们的眼珠低垂着,像是死后的敛目屏息。

它们太像尸体了,还是被精心妆造过的那一类,结合当下的展品用途,令人心尖发麻。

树方站起来,随手一挥,一颗人偶头颅就被飞行机器人取来,树方拿着它凑近自己,凝目而视,近得几乎快要贴上,又转瞬拉开距离。

“喜欢吗?”树方将t那颗头颅并在自己脸侧,竟一时间说不出哪一个更标致,“之前做的。”

林棋冰刚要说话,句子却碾碎在舌尖,她看清了那人偶头颅的面貌。

——黑色长直发,皮肤很白,眉眼冷而俊秀。

完完全全就是林棋冰本人的样子。

她横眼扫过去,果然在那千万颗人偶头颅中,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容,有李再,有皮百里,有董珊,董珊的烧伤疮疤都被一比一还原了。其中甚至还有死去多时的迟一韶和伯劳鸟。

伯劳鸟居然还分为正常面容,和变异晴蓝色虫眼两个版本。

树方在这搞出了小半个忏悔之城的等身手办。

林棋冰看向眼前的情报头子,对方因为过于美丽而显得变态了,她忽然想到,树方不应该找她,应该找的是血色鱼鳃,这两人都有钟情于匠造死物的小爱好。

“好啦,言归正传。”树方将“林棋冰”的头颅放回一边,“我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林棋冰用眼神表达了疑惑,树方接着说道:“和接下来的猎夺赛初赛有关,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

有什么人是连秦宫都找不到的吗。

“那个人不在忏悔之城里,只有在剧本中才有机会遇到,我想着或许你能帮我。”树方没给林棋冰拒绝的机会,“我可以给你开很好很好的价钱。”他认真道。

“比如?”

树方点了点东侧方向,那个方位是生命洄环的所在地,“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关于任何人任何事,如果每有一个我答不出的,我会用一整个街区的产权,或者三种传奇级别的道具来代替。”

林棋冰还未回答,耳边忽然响起了系统播报——

“各位主播请注意,自由角斗时间进入十二小时倒计时,积分猎夺赛初赛将于明日开幕。”

第216章

林棋冰被系统播报声惊了一下, 树方好像早有预料,仍淡淡地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看向她。

“你想找什么人?”林棋冰问道。

秦宫是忏悔之城最大的情报机构,这里流转的秘密不同于下水道老鼠窝的蝇营狗苟,直指系统中最高级最隐秘的人物。

如果能和树方达成交易, 对于血鳃, 对于棚屋区荒地,以至于对龄久那一代人的调查,都能够收益足长。

树方的指尖蓦地出现了一张照片,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递给林棋冰,“照片中的人。”

林棋冰接过一看, 那上面是个年轻女人,细密的自来卷长发扎在脑后,脸型圆润如鹅蛋, 虽然面无表情,但能看出眉眼和气质的甜蜜。林棋冰最近才见过她一次。

这似乎……是十七啊?

她又看了好几眼,却突然无法确定这人是十七了, 虽然气质仿佛, 但五官各有差异之处, 完全生成了另一张脸,这让林棋冰有了一些陌生感。

难道十七还有其他姐姐妹妹?

林棋冰并不打算提前透露认识十七的事实,问道:“这是谁?”

“她的名字叫Ive 。”树方坐回躺椅中,“初赛……也可能是复赛或决赛,如果你见到她,就将这张照片交给她,剩下怎么办,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伊芙。”林棋冰重复了一遍。

这代表什么?照片中的Ive和十七是两个人?还是说十七的另一个名字叫Ive ?

她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在积分猎夺赛中遇到Ive呢?”

“该遇到的时候就会遇到的。”树方说起话来像打哑谜,“别的不用你管,只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就可以。”

林棋冰看向树方,像看向一个精美的谜团,她说:“可以。”

反正是无本的买卖,不做白不做,她又确认道:“只给照片就行了吗?”

“最好是你能说服她来见我。”树方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睛在碎刘海下有些发黯,忽地一笑,“不过那是另外的报酬。只要你把照片给她本人,我就会按约定的价钱来报答你。”

林棋冰收起那张照片,点点头,“行。”

她心中不免思索,树方和Ive是什么关系?搞得好像她是他前女友似的。

离开秦宫回到驻地时,已经是中午时分,由于角斗行将结束,总部楼下架起了一整只烤羊,金黄色油脂不断蒸发,腾起香料的味道,将外皮烤成酥脆的枣红色。

“这大白天的,呵呵,明天就进剧本了,林姐也和咱们乐一乐吧。”侯志脸上沾了油烟,将铁叉从羊排中抽出来,“再过一会就能吃了。”

“好啊。”林棋冰也不扫兴。

周围垂涎欲滴的小成员们欢呼起来,他们围向林棋冰,这持续了好几天的角斗中,昨日派对的伤亡几乎能忽略不计,对白方主播而言,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收获。

驻地虽然聚了一堆食客,但该当值巡逻的班组也在岗位上,到底是训练有素,没有半路开香槟。

林棋冰预定了一块羊腿肉,才知道这只羊是大排档张老板送来的,自从有了昨日派对的庇护,他的生意就做得平平稳稳。

进了大会议室,李再正在读文件,见林棋冰抬起头,“团长,咱们社团内的参赛情况已经统计完毕了,您看看。”

林棋冰拿过来一扫,不算她的核心伙伴,社团内共有十一人进入了初赛,由于昨日派对是新成立的,这十一人虽然算昨日派对的一员,但组队通道已关闭,他们只能继续以个人名义参赛,无法组入林棋冰的团队编制。

“有七个人提出了退赛申请。”李再说道:“剩下四个都是B+级别,但他们的参赛信念不是很坚定,如果匹配不到咱们自己人的话,可能也就止步于初赛了。”

林棋冰放下文件,这些成员在未加入昨日派对时,参加积分猎夺赛也只是为了一搏黑信封,机会本就十分渺茫。

更别提两轮预赛就如此凶险,初赛又会是什么光景呢?一旦有了新的倚靠和希望,没人愿意拿命去趟。

事到如今,大多数幸存的参赛者,都将重心放在了团体上,团队和个人名义上是两种赛制,实则被投入了同一个赛池,甚至后者被前者包含。

就算是技惊四座的黑马,也多半是有团队而非单飞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个人赛名次已经是团体赛领袖的附加荣誉。

而且,忏悔之城一直有种传闻,那就是个人得到黑信封,则黑信封只由单人使用,而团队获得黑信封的话,黑信封则能惠及整个社团。

这也是基本盘们愿意倾其所有,辅助各领袖摘下桂冠的原因,毕竟一人成功,没准所有人都能拿到传说中的“车票”。

“说得对,与其冒这个险,他们不如留在忏悔之城驻守,搭咱们的便车也是一样的。”林棋冰认同道。

下楼享用了一块油滋滋的烤羊肉后,林棋冰和聚餐人们喝了杯饮料,在总部窗内,她看到了栀子伸懒腰的身影。

“栀子。”林棋冰在房间门口堵住对方。

栀子脸上睡意未消,正用一把气垫梳划拉头发,对林棋冰的出现感到迷茫,“怎么了?老板。”

林棋冰关上门,直接说了一遍阐鸢的事,电脑屏幕显示出昨晚的静默者监测信息时,栀子的脸白了白。

“我没有怀疑阐鸢,我信任他,就像你一样。”林棋冰的话让栀子放松了一些,“我只是想知道,阐鸢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栀子从来没正面提过和阐鸢的旧事,只知道她经常提着阐鸢的耳朵骂人,阐鸢挨完骂依然会像只认主的大型动物,跟在栀子后面走来走去。

同伴们都有一个意识,他们之间曾有一段充满纠结、激荡和哀伤的故事,被鸢尾成员的死亡填满,又因阐鸢变疯而被封缄。

栀子沉默了好几分钟,将梳齿间缠绕的发丝扯得噼啪噼啪响,良久,她缓缓开口:

“我真正见到阐鸢,是在鸢尾社团覆灭之后。在此之前,我只是听说过他。直到那天他浑身是血地倒在井盖旁边。”

阐鸢的过往已经很清楚,他曾是忏悔之城中无数突起的天才之一,意气风发,一进入主城区就组建了自己的社团鸢尾。

彼时的栀子刚成为下水道的无名之主,规模不如林棋冰所见的那般大,只是一处卖酒的隐秘之所,在角斗日偶尔起到临时避风港的作用,吸引了一小众二道贩子,自然而然,开始有地下情报在此流转。

而鸢尾的崛起、兴盛和陨落,也是无数杂乱信息之一。栀子叹了口气,“那个角斗日的二十四点,我离开下水道补货,却在巷子里踢到了一个全t身是血的人。就是阐鸢。”

那天阐鸢回到鸢尾驻地,迎接他的不是成员手足,而是一只只皑如白骨的遗骸之盒,垒得像墙一样高。

那天栀子也没能补货,反而捡了个活人回去,还没等阐鸢从昏迷中苏醒,外面就传来了他被逐出主城区的消息。

“互助者联盟侵吞了鸢尾的绝大部分产业,鸢尾的名字被抹除,只给阐鸢留下了巨额债务。不过他住在下水道里,倒是能在主城区和棚屋区来去自由。但是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弹一下,整整一星期。”栀子说道。

林棋冰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阐鸢那时的状态如何?”

阐鸢那时没有疯,或者说没有疯的这么彻底,栀子手指绕着头发,思绪绵长,“一星期后,他站起来了,开始在酒吧里外打扫卫生,做一些杂活,但还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