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宋启三背着降落伞稳稳速降,他选了一个背对灯光的方位,是几只监控探头相切的死角,降落伞道具落地即消失,他一个翻滚起身,跑向了几米之外的总部t停车场。
这里停放着互助者们的座驾,一般只有中高层互助者的车才停在这,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最醒目的那辆磨砂白吉普。
“地点1地点2已完成爆破,正在靠近地点3。”他在大脑中说道。
远处的互助者们已经追逐巨型白鸽而去,它被射下来只是时间问题,留给宋启三的空档不多了。
他将最后一枚圆盘炸弹贴在白吉普的车底,时间设置为12小时,指针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做完这一切,宋启三灰头土脸地跑出了停车场,余光看见几百米之外,那只巨型白鸽已经插满弩箭,最后被类似□□的道具轰了下来——那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白鸽载具,坐不了人,而是白鸽社团曾经的仪仗热气球,自动飞行的吉祥物。
远处的胡森等互助者已经喧哗起来, 手电灯光照向这边, 他们终于发现被骗了,正在朝来处地毯式搜索。
宋启三头也不回地奔向一个既定的角落,他再也顾不得摄像头,眼后的金属胶囊已经失效,被邪祟触须拱出眼角,又被他收入道具背包。
他顶着层层警报声和探照光,身子一缩翻过墙头,脚踝上的加速器闪闪发亮,这一段路程有一千二百米,只能靠他自己的奔跑。
终于,在越过互助者驻地边缘的最后一道墙后,宋启三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好在一辆不起眼的皮卡车停在街角,胡九万从车窗后露出半张脸,“快点!”
几乎在宋启三将自己掷入后座的同一瞬间,胡九万一脚地板油,皮卡车如子弹般飙了出去。
“不错嘛。”胡九万将车开得极快,两侧街景残影后退,他还有闲心从后视镜看一眼宋启三,“这张脸盘比你之前的俊不少啊,不如就不换回来了吧。”
宋启三在心中暗骂,放屁!而且有什么用?再俊都死翘了!
后方空旷的街道忽然有了动静,几辆款式不同的车自街口追了上来,每一辆都打着缝衣针的标识,它们速度极快,在短短半分钟内,就将距离拉进到足以和后窗的宋启三彼此看清。
宋启三感觉从裤管中钻出的黑色触须越拉越长,触须水蛭般钻入车底,越来越长,好像没有尽头那样,林棋冰让它们去车底做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见皮卡车和追捕车之间轰地一响,路面中段霎时曲拱而起,高度足有四五米,像弯起脊背的巨蛇或者山峦,也像向后传导的波涛,被拱毁的公路将追捕车的影子和急刹车的声音挡在了后面。
在一辆被路面抛起来的车子里,他看见了胡森铁青的面容,对方的肺都快气炸了。
“哇哦!”宋启三歪倒在车座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胡九万一个急转弯,拐入另一条街道,他们暂时摆脱了追兵,但仍不保险,胡森为了挽回尊严一定会死追到底的。
险些被拍在车门上的宋启三咳嗽了两声,“这位大叔……咱们非要开回驻地才能甩掉他们吗……不是你开这么猛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顶着那张脸喊我叔?我还要喊你兄弟嘞。还有你莫小看我!老子有的是办法!”胡九万说了句塑料方言,他气呼呼地看了宋启三一眼,这才继续道:“我以前是货车司机。”
说完,他将皮卡车停在了一处小巷子里,两人下了车,远处已经飞起了互助者联盟的无人机,寻找他们的身影。
胡九万带着宋启三弃车而逃,他们钻入一家店铺的侧门,顺着上了楼,又从已经被打通的地下停车场找到了另一辆黑色轿车,驶回街道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两人先后换了三辆车,最后一辆是老款灰色捷达,那是胡九万的宝贝,他几乎是优哉游哉开回昨日派对驻地的,直接停在总部楼下,领着宋启三上了楼。
“咋,我开车技术不错吧?”胡九万问。
宋启三捂着脑袋,脚步明显飘忽,颤巍巍竖起一只大拇指,“收徒吗车神?”
胡九万的表情忽然黯了黯,他没再回答,好像忽然被剥去了兴奋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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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互助者海昕还蹲在风琴餐厅外。
他每五分钟向驻地通传一次林棋冰等人的动向,并为此沾沾自喜,这份功劳来得太轻松,那昨日派对的首领也不难监视嘛,疏忽大意,就算后来关了窗,也防不住他配备的热成像探测装备。
说实话,如果那林棋冰一直开着窗户,他反而要觉得不对劲了呢。
但渐渐地,海昕开始觉得不太对劲,身后某个方向忽然变得杂灯斑驳,那是互助者驻地,他们开了全副的探照灯,为什么拉警报?
海昕发现很多小光点从总部飞出来,是无人机,像在搜索某些东西,出什么事了?
海昕摇摇头,没为这些疑惑纠结太久,他进入忏悔之城不久就是C+级主播,曼姐许诺会帮他踏入B级,因为智商高还爱玩剧本杀,所以海昕过本的效率比一般人都高。
他相信,眼前的困障也和之前的剧本一样,是一次略施小计就能化解的游戏关卡罢了。
“你好?”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海昕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就掏出武器,转头却对上一张阳光灿烂的脸,是一名俊俏的青年,等等,好熟悉的长相,好像在战斗培训里见过……
海昕举起武器的瞬间,阳光灿烂的青年忽然以看不清的快动作伸手过来,他只感觉眼前一晃,就失去了全部意识。
沐朗看了一眼晕倒在地上的男孩,将蛇鳞绞索束在自己的小臂上,他低头捡起海昕的通讯器,按时发出了“一切正常”的消息,然后一路直入风琴餐厅。
“怎么样?”一进门就看见林棋冰的侧影。
沐朗笑了笑,“我这边还好,提灯人也有主播被侵蚀,你应该看见了。倒是互助者那边好多无人机啊。”
“胡九万已经把宋启三接回了总部。”林棋冰言简意赅。
几人当即下楼离开,对面楼房的一处黑洞窗户里,没有任何动静,海昕应该还晕着,至少十分钟内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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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下了车,昨日派对总部旁值守的成员微微鞠躬,他们一路上楼,会议室里,宋启三已经和胡九万对坐着喝到了第六杯矿泉水。
“老板,你回来了。”宋启三选一个听起来不刺耳的称呼,他神神秘秘迎过去,小声道:“老板好手腕,于天圭也能干掉……”
林棋冰挑了下眉,于天圭还真不是她杀的,那是钱默东给她的情报。
而且沐朗的见闻说明,于天圭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了”,死人可不会自己走到棚屋区荒地去。
她冲宋启三叹了口气,对方这阴暗潮湿的神态实在和“于天圭”的皮囊不符,后者生前是那种很正派的中年帅哥,衣架子,眉宇端正手指干净,拉到镜头前就能当新闻发言人。
“先解除你的易容吧。”
出乎林棋冰等人意料的是,宋启三解除易容的过程比林棋冰要轻松很多,他的五官只凹凸扭曲了一会,就在雕塑刀的刮除下恢复了本来的容貌。
将他送回密室去睡觉后,林棋冰若有所叹地说了句:“看来他的自我意识很强。”
迟一婉的话在嘴里打了个旋,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其实想和林棋冰说,或许宋启三才是正常的,是你潜意识里并不确定自己是谁呢?
她并不想出言伤害林棋冰,但她一直以来都有这种感觉——林棋冰是一个由信念而非生命构成的人,就像许多历史人物一样,她存在是为了遵行一种信念,或者构建一种功业,但在形而上的外壳之下,没有鲜活和自私的踪迹,也就是“无我”。
这样生活会不会很压抑呢?迟一婉担忧地低下头。
已经是后半夜了,屋内弥漫着一种疲倦的气氛,但没人去睡觉,大家各怀心事,搅乱了互助者联盟,他们也无法安寝,现在还被血鳃暗中衔住了尾巴。
胡九万打了个呵欠,林棋冰挥挥手,“你开车累了,赶快去睡吧。”
胡九万也不推脱,他实在也不年轻了,在他推门离去的瞬间,林棋冰鞋跟一挪,一只黑色晶体组成的蠕虫飞速爬动,黏上了胡九万的裤脚。
门被关上了,脚步声离去。
“不把石头的事告诉他么?”沐朗忽然说道。
林棋冰摇摇头,“虽然胡九万没问题,但他和石头几乎朝夕相处,贸然知道难免露破绽。放心,他不会被侵蚀的。”
看着迟一婉和李再疑惑的目光,林棋冰将石头的事和沐朗的经历说了一遍,两人双双露出惊骇表情。
“你是说,血色鱼鳃在用某种方法,感染控制各个社团的主播?最t早的就是李松塔?”李再问道。
林棋冰站起身,将沐朗拍摄的视频转投在大屏幕上,画面进行两分钟,被暂停在荒地列队的画面,几个“静默者”的头像被截了出来。
“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血色鱼鳃和其麾下的生命洄环,正在进行一项神秘的计划,其中必要手段是将主播传染为听从血色鱼鳃调遣的静默者,没有自己的意志,可以看作是行尸走肉的一种。”
林棋冰说道,她切换了一个页面,于天圭和提灯人小头目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目前他们的传染有两种途径,分别是对尸体的感染,以及对活人的感染,这两种方式殊途同归。”她继续讲解道。
画面再一跳,转成了石头的头像,林棋冰说:“昨日派对内部的老鼠队成员石头,据我们所知已经被彻底感染。昨天上午与胡九万途经猫头鹰街区时,石头曾于小巷垃圾桶后方摔倒,他在短短几秒内脱离同伴的视线,再度起身时,已经变成了静默者。摔倒的垃圾桶后面已证实,有下水道井盖的存在。”
“那岂不是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会有很多社团成员被感染成静默者?”迟一婉急促道。
“确实存在这个问题。”林棋冰点点头,“但根据沐朗带回的证据,结合荒地上静默者集合的规模,目前传染的速率并不高。”
她顿了顿,转而说道:“现在最要紧的,其实是确定静默者的状态是否可逆转,以及找出一种识别静默者的方法。”
“做实验?”李再很自然地想起了石头,那不是现成的研究对象吗。
话说到这里,侯志忽然敲门进来,满面都是轻快之色,他刚刚被林棋冰调去监督现场,昨日派对的秘密实验室在半小时前正式完工,位置在无人知晓的地下深处。
林棋冰示意他坐下,旁边的迟一婉小声帮他跟了下进度,林棋冰重拾话头,“贸然对石头进行研究治疗,我担心会惊动血色鱼鳃,暴露咱们已经知晓此事的消息,毕竟目前还无法确定他们之间的联络方式。”
“那怎么办?”李再看向林棋冰诡秘的眼神,忽地转过了思绪,心领神会,“既然不能研究自己家的,那就研究……别人家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想起了李松塔、于天圭,还有提灯人的那三个倒霉蛋。
而无论兴趣还是专业度,最适合经手这些事的只有一个人,宋启三。不过他得在他们之一的监控下干活。
“李松塔和于天圭已经不知去向,他俩明面上是失踪者和叛徒,捕捉这两人的难度极大。”
李再拿过遥控器,翻了两页静默者头像,思索道:
“这些人里面我有印象的不多,只有提灯人的三个和海盗船的一个,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抓海盗船的那个喽啰,去探一下他的住处信息。”林棋冰判断道。毕竟提灯人是个中立社团,而海盗船是黑方,比前者也弱不少。
而且好就好在,海盗船今晚被互助者联盟袭击,明天还能不能全须全尾都不好说,事后有个人员失漏也很正常,还能顺手栽在他们自己和互助者联盟头上。
会议室内再度陷入沉默,由于隔音道具的存在,这让林棋冰等人的呼吸声都传不出去,只能轻轻回荡在四方空间里。
林棋冰站在原地,已然陷入了思索,沐朗将她柔和地拉回来,问道:“冰淇淋,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钱默东和血色鱼鳃是不是扯上关系了。”她的眼睛重新聚焦,如此回答道。
李再等人后背一震,对啊,如果说于天圭死亡是钱默东出的手,那血色鱼鳃怎么会即刻知晓此事,并对于天圭的尸体完成感染?
今夜的死亡现场中,目击者和死者竟然是前后脚离开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再退一步,于天圭真是死于钱默东手下吗?这可不像钱默东的行事风格。
林棋冰等人的脸色凝重起来,钱默东如果和血色鱼鳃媾和到一起,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甚至包括互助者等传统黑方势力也是个噩耗。
“我宁愿变成遗骸之盒,也不想被感染成行尸走肉的奴隶……”迟一婉的脸都皱起来了。
林棋冰关了大屏幕,将资料盘抽出来,还给沐朗,她将罗老板赠的那只鹅绒枕道具放在桌上,“今晚都别回去了,一人睡十分钟,打起精神来把海盗船那名成员的踪迹找出来。”
众人纷纷点点头,迟一婉第一个拉过枕头,直接趴在桌面上睡了过去,不一会就有轻微的鼾声飘出来。
李再还在看手机,林棋冰走过去,轻声道:“怎么样了?”
“蜜斯小姐找到那个人的信息了,他叫孔彪,是半年前加入海盗船的C级主播,想来是昨天没有轮值,这才开小差去了荒地。”李再回答。
“还有呢?”林棋冰问。
“还有海盗船和互助者联盟的战况已经分晓,海盗船可以算是猝不及防,直接被互助者联盟打进了腹地,驻守人员死伤过半,只是勉强守住了总部,不过这也有皮百里在后半程缺席了的缘故,路曼一人带队时的杀心没那么大。”李再简述了一遍蜜斯小姐传回来的情报。
皮百里缺席后半程的原因显而易见,只能是因为互助者总部被入侵爆破,实属于野狼嘴里还在撕咬猎物,没防住尾巴被人捋秃了毛。
林棋冰看了一眼社团实时排名,海盗船已经从前十消失了,掉到了十九的位置,这场血腥胜利足以暂时稳定互助者联盟的军心。
迟一婉和侯志已经先后苏醒,现在睡觉的是沐朗,林棋冰扫了他一下,对李再说道:“你说血鳃给魔医改了生命洄环这个名字,会不会大有深意?”
最早从李松塔出事开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血鳃在隐秘之处筹谋着一盘大计划,这个计划不会让任何活人感到高兴的。
“生命洄环,不是说鲑鱼么,寄托了血鳃拿到黑信封离开系统的美好愿景……”李再打了个呵欠。
林棋冰摇摇头,“还有另一种更实际的含义,他在把一种生命——也就是活人的生命,人工轮回成另一种生命,就像李松塔他们那样。”
李再不禁感到不寒而栗,如果血色鱼鳃的目的在于将整个忏悔之城洗刷成“第二种生命形态”,那他们将来可能会面对的,是一整支活死人军团。
而这支活死人军团甚至不服从系统管理,完完全全是血鳃的奴隶。
林棋冰坐在扶手椅中,看着苏醒的沐朗把枕头推给李再,轻声说道:“这也算是从另一个角度对抗直播系统了呢。”
李再趴在枕头上,身体轻轻一颤,感觉自己即将做一个长达十分钟的噩梦。
所有人都休息完毕后,蜜斯小姐效率很高地传回了消息,只有一条地址,是孔彪的住所,正在海盗船的驻地边缘。
“走吧,去一趟红桃三街区。”林棋冰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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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红桃三街区天光幽暗,穹顶之上的地球图景已经淡去,未出世的数据太阳将一切染成蓝调,包括血。
林棋冰一行人乔装打扮,一踏上路面就感到脚下黏腻,遗骸之盒已经被社团收拢,只剩下未清理干净的血迹,表明这里几小时前曾发生一场恶战。
“就是那里。”李再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高楼。
林棋冰换了一套送餐的外卖员服装,戴上商用口罩鸭舌帽,踩着平衡车出了小巷子,接近那栋住宅楼时,却发现楼底下站了好多人,都是一脸倦意。
“等等,你谁,干嘛的?”其中一个人拦住她。她发现他们手腕上都有海盗船形状的刺青。
“送餐。”林棋冰拿出小票单据,上面印着孔彪家里的地址,“客户预约的早餐粥。”
那个人低骂了一声,并没有放下拦人的手臂,反而将她往后推了推,驱赶道:“妈的,这家伙死前都没忘了买饭吃,走走走,这不能送。”
“为什么?”林棋冰纠缠道。
那个主播一下子火起来,直冲她嚷嚷,“你瞎还是聋?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还敢来?滚,你要送的人死了,变成盒子了!再不走让你走不出去!”
几个人都拿出了武器,他们的心情很不好,一副彻夜劳神的丧怒样子。林棋冰只得转身离去。
孔彪死了?互助者开始进攻海盗船时,他应该在荒地啊。
林棋冰发动平衡车,听见背后的几个海盗船主播骂骂咧咧,其中有个剩下些人情味的,还念叨着:
“这哥们也是倒霉透顶,第一波没伤着他,第二波召回外围成员的时候,你说他撞哪不t好?非挡了皮百里那狗养货的路,一斧头,就一斧头啊……”
“唉,别说了,脑袋瓜都削没了。”另一人叹气道。
“你们说皮百里当时屎尿催的似的往回跑,是为了啥?”
“还能有啥,他狗窝被人炸了,该!”
林棋冰离开了海盗船们的视线,回到小巷里,对上李再等人的目光,她摇摇头:
“孔彪昨夜已经被皮百里干掉,咱们现在只能找提灯人的三位叙叙话了。”
第202章
仿佛命中注定似的, 孔彪从荒地回到海盗船驻地后,不幸地撞上了急返的皮百里,被对方砍瓜切菜般削掉了脑袋。
起码现在知道了,静默者没了脑袋也是会死的。林棋冰只能这么想着。
林棋冰一行人按照地图导航, 去了最近的昨日派对旗下店铺, 老板殷勤地开了个单间, 布置好隔音道具后,李再率先开口——
“现在我们掌握的静默者只剩提灯人那三个了,不过提灯人是个中立社团, 规模也不小, 直接绑架他们的成员是不是不太好?”
林棋冰点点头,提灯人虽然中庸无为, 但好歹没有作恶杀人的嗜好,她问道:“提灯人的首领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和蔼的大叔,胖乎乎笑眯眯的, 穿上围裙就是那种过年在你家厨房里炸肉丸的二大爷。”迟一婉抢先答道。
李再的目光更为深沉,“提灯人首领姓徐,人称徐先生,他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一拨的人只知徐先生神秘可亲,但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
“怎么讲?”林棋冰有些好奇。不过能执掌偌大一个提灯人,忏悔之城几次风浪翻覆之后,提灯人都稳在第五前列,想来首领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
“我听一韶团长说过一次,据说徐先生的资历比现存所有社团的领袖都老, 他刚来到忏悔之城时,当了一个名叫晚花红的社团的成员。”李再扶了下眼镜。
沐朗眨了眨眼睛,“现在社团榜上并没有这个名字, 是改编或者被灭掉了吧?”
“是的。曾经的前十社团之一。”李再目光悠远,“这个晚花红是一个罕见的以行商而非战斗为主的社团,换句话说,他们很有钱,而且用钱掌控了小半个忏悔之城的道具交易,以至于以此控制剧本伤亡率,相当于建立了一种金钱驱动的秩序。”
侯志惊叹了一声,“那岂不是很……和平?起码比现在的暴力秩序好很多,不用打打杀杀了。”
“打杀还是会有的,到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不过和平嘛,的确,据说那时的忏悔之城笼罩着一种别样的氛围,金钱至上娱乐为尊,能保证很多人都能持有自己的生命,但他们的尊严被剥夺了。”李再说道。
林棋冰和沐朗的脸色沉了沉,迟一婉和侯志则没有完全听懂,李再耐心地补充了一句:
“晚花红的行商基本盘,是大规模的被训练得诱人无比的优伶娼妓——也就是主播,以及由此衍生的情报、资金和精神控制的流动网路……”
“啊?”侯志张大了嘴巴。
“没错,根据久远的记录,当时每十名主播中就有一名具有在晚花红服务过的经历,每五名主播中就有一名具有在晚花红消费过的经历,服务和消费都不限性别。”李再的眉头轻轻皱起来。
“这也是另一种形态的地狱了吧,从掠夺生命变成掠夺尊严。”林棋冰能想象到那种群体靡靡作乐,至死方休的惨状。
迟一婉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她厌恶道:“监管委员会也不管这种事吗?”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管,甚至谣言里说过,当时他们在考虑给忏悔之城也加上实时直播,但还没等提上更新日程,晚花红就因为首领死亡而被迫解散了,连带着这种产业也被明面上禁止。”
李再说的话让迟一婉等人松了口气,他们第一次因一个陌生人的死亡而感到放松。
“那首领的名字叫什么?”林棋冰比较想知道这个。
李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晚花红首领存在的时间段里,还没有泾渭分明的黑白方之辨,但他当初组建晚花红的思路倒是流传下来了,很惊人。”
“是什么?”
“他说过一句话,如果用极乐取代恐惧,皮囊取代血泪,腐烂的生命取代荒芜的死亡,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对了,这位首领当初的死因,就是有一名实力强大的顾客被他手下的优伶——基本能算作特工了——诱惑和控制到精神崩溃,所以最后一丝执念尚存时,那个顾客选择在生命的最后将自己变成血肉炸弹,拉着首领和优伶同归于尽了。”
李再看了众人一眼,最后补充道:“我上一句话里的所有人都是男的。”
林棋冰等人默了默,感觉一种透骨的寒意从后背漫上来,过了好几秒,林棋冰才问道:“那徐先生呢?他……曾经也是优伶吗?”
迟一婉想到像大汤圆一样白团团的中年人徐先生,脸色忽地变得很古怪。
“他应该不是,就是普通成员,可以理解为打手保镖,或者运营专员,协助倡优对客人进行拉扯控制。”李再解释道。
就是龟公或者拉皮条的。林棋冰在心中补充。
“徐先生在晚花红做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所以他的性格绝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一开始就是个固守中庸之道的常规领袖——当年晚花红对娼客双方的剥削利用,虽然很少搞出人命,但堪称血腥。”
“事实上,提灯人就是在徐先生所卷走的晚花红的部分家当的基础上建立的,继承了后者的一些传统,千万不要小觑他们的情报系统。”
李再看向林棋冰,他的意思很明显,徐先生和提灯人没有猎夺嗜杀之心,甚至能容忍被林棋冰这样的后辈外人抢风头,但不代表没脾气,如果他发现她私绑了他的成员,后果比想象的更严重。
“我明白了,你在建议我和徐先生通个气,两个人坐下来商议总比妄自下手好。”林棋冰点点头。
李再这才微笑起来,“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又坐着喝了杯饮料,林棋冰叫来官方飞行器,写了一封信发往提灯人驻地,但收信人不是徐先生,而是曾在【血月游轮】里有过同队经历的小棉,她就是提灯人的外围成员。
徐先生已近一年没露过面,贸然联系他不知是何效果,林棋冰决定先找小棉探探路子。
等待回音的间隙,李再又挑起话头,神秘道:“当年晚花红的一部分资源变化成了徐先生的提灯人,你们猜猜,另一半被哪一方继承了?”
“不会是互助者联盟吧?”侯志问道。
“不是,据说互助者联盟的成立时间略早于晚花红灭亡,它俩没有关系。”
李再否决道,他对龄久的事情显然了解不太多,所说所知的也只有晚花红那段破碎的史闻。
“是秦宫。”李再自己揭晓了答案,“徐先生只是带走了资源财产,但秦宫的前身,切切实实就是晚花红。”
林棋冰一下子想起了秦宫里那些美得雌雄莫辨的假人服务生,之前也听过一两次,秦宫如此奢华高昂,离不开那些超级人偶的服务。
“当然啦,现在秦宫的那些人偶基本只有正常服务和观赏功能,不涉及晚花红一类的非法交易,更没那么低级。”李再说道,然后意有所指,“不过他们很智能,比许多常人都要聪明,各有性格习惯,兼而拥有惊天的美貌。”
林棋冰了然,秦宫自有一个高端情报网,而抓牢客户并不非要通过性需求,有时情感需求才是那个亟待填补的空洞,对罪人主播而言更是如此。
她和沐朗对视了一眼,都感觉这种陷阱十分可怕,一个完全符合审美的人——或者说非人,极致地理解你体贴你,在冷血世界中对你伸出温暖的手。
而且这个完美人的身份注定比你卑贱,是个物件,可以满足你的优越和掌控感;但某种程度来说ta又是高不可攀的,因为归属于高贵的秦宫。
既是奴仆,又是月亮,谁能受得了这种情感体验?
林棋冰不禁越发好奇,秦宫背后的老板究竟是怎样一个邪性的人。
小棉的回信来的很快,事实上,在飞行器返回不到二十分钟后,小棉本人就被老板引进了房间。
“好久不见。”林棋冰微笑起身,沐朗三人也点头致意。
小棉的模样比之前有了很大变化,一改小女孩的稚嫩,从发型到言谈都利落起来,显得很精干。
“我现在升了C+t ,在社团里担任战斗组长啦,当然不如林主播你厉害。”小棉笑着看向林棋冰,“不过林主播您忽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棋冰开门见山,坦诚道:“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想请你们首领徐先生聊一次,但我们之前没见过,又因为是私事,所以不好大张旗鼓上门发请柬,想着和你打听打听,最近徐先生方不方便。”
小棉聪明地没问什么事,大约是昨日派对是白方社团的缘故,她对林棋冰没有过于防备,但也没透露太多内部消息,只答应道:
“徐先生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林主播想要不让人知道的话,我倒是能把您的邀请递给我师父。”
“你师父?”林棋冰顺着问。
“我师父是机要事务组的成员——这个组在提灯人内外都不算秘密,其实就是武装助理,正好今天是她轮值,我可以帮您问问。”小棉回答。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主播们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播报,快速热场环节已结束,自广播发出起开始正式角斗,单次角斗时限为12h ,角斗范围不作限制,但被角斗者会被仅限发起者可见的光效标记。正式角斗将持续至积分猎夺赛初赛开幕,请主播们做好准备!”
这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林棋冰等人和小棉都没当回事,他们离开了店铺,前往北部的提灯人驻地。
提灯人驻地外围是个松散的街区,虽然气氛紧绷,但少有角斗发生,大家各自巡逻采购,与外界相比称得上悠闲。
李再三人已经回昨日派对主事,林棋冰和沐朗跟在小棉身后,看着来来往往的提灯人们,一路上听见好几声“小棉组长”。
小棉在一栋高空花园大厦楼底站定,拿出通讯器按了几句话,她眼神旋即一凝,许是无线耳机里传来回应,过了大约五分钟,小棉才转过身来,对林棋冰说道:
“师父同意了,距离她轮值上岗还有一小时,她问你要不要上去喝一杯茶。”
林棋冰在口罩后面点点头,小棉按了两个按钮,他们面前弹开一道玻璃门,里面是个小格子,上面连着磁力缆绳,四壁和门扇都是透明的,这样的观光电梯大厦一共有十六台。
一行三人随着观光电梯升空,经过一排排绿饼干似的多层植物,长在富人住户们的玻璃大阳台上,旁边还有躺椅或者微型高尔夫球坪。
电梯最后停在了大厦颈肩部,这里已经离云层很近了,侧门一开就是一簇簇巨大竹芋和苍兰的造景,一股冷幽幽的香气拂面而来,清新如林野。
门口有自动粘贴家居鞋底的装置,小棉带林棋冰和沐朗踩上去,三人走过排球场大小的阳台,暗色玻璃门自动开启,一位窈窕似水的女性迎了出来。
“林主播,久闻大名了。”
她很美,声音有一种低哑的魅力,但那张脸被一团扭曲的伤疤纵横,像是利器和烧伤共同导致的,伤疤两侧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一切都透露出主人曾经历过何等艰险的战斗。
“您好,我是林棋冰,这是沐朗,都是小棉的朋友。”
“两位叫我董珊就可以。”
林棋冰和董珊握手,发现那伤疤竟然无损于她的魅力,事实上那不在于皮相,而是董珊整个人都像一把薄韧的好刀,看过去波光粼粼如水,但当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锋刃已经抵在脖子上了。
董珊引两人坐入沙发,小棉自觉端来冷泡花茶,董珊喝了一口,既没细问林棋冰约见徐先生的目的,也没提半个字徐先生的情况,就好像单纯和林棋冰饮茶一样。
玫瑰花在玻璃壶中悬浮,董珊抿了抿唇,忽然问了一句,“您现在是比我高半级的B+吧?您很喜欢紫色配饰吗?”
林棋冰被不搭调的两句话问得一怔,先是点点头,然后目光移向自己的袖子,乔装是一件黑色卫衣,袖管缝着紫色橡皮徽章。
这是一句提醒吗?
她想了想,借用卫生间换了件白衣服,董珊脸上的微笑明显了几分。
“谢谢。”林棋冰说道:“难道徐先生不喜欢紫色?”
董珊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随口道:“最近最高办公室清出了一批摆设家具,都是之前被徐先生喜欢的,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带有紫色。”
这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徐先生忽然性情大变,以至于对之前的爱物转为厌憎?
“徐先生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我们面前了。”董珊补了一句,“而且他最近切断了和机要人员的双向联络渠道。”
她补充道:“意思就是只能他主动对我们下令,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是不能传讯给他的。”
“也就是说,你不能将我的讯息传给他?”林棋冰听懂了。
董珊认同道:“是的,但我可以试试带你去见他,毕竟处理外事也算我的责任之一,您和昨日派对可算是贵客了,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林棋冰察觉到,按照对方的谨慎程度,这句话明显逾越了董珊的职责,董珊为什么要对她这个非敌非友势力的陌生首领做出这么多提醒呢?难道就不怕徐先生因此责怪吗?
她确信的只有一点,董珊并不是一个不知深浅的人。
想到这里,林棋冰不禁对徐先生的状态有所猜测,对方属实是上一个时期遗留下来的强者,算是伯劳鸟那一波的前辈,在忏悔之城的时间只会更长。
强如伯劳鸟都不可抑制地深陷污染,难道徐先生也……?
林棋冰试图在董珊脸上找到求助的痕迹,当知道领头人摇摇欲坠时,次级强者想要找下一个栖身之处很正常,董珊主动卖好印证了这一点,但她的表情却看不出波澜。
但无论如何,林棋冰预感到,徐先生那边的情况比她设想的更为复杂。
“多谢,我会记住这句话。”林棋冰回答道。
一小时转瞬而逝,林棋冰二人跟着董珊下了楼,一路深入提灯人的驻地,不断有好奇的目光投来,但在触及董珊时连忙避开,路遇者纷纷埋首低头,可见董珊威望不小。
提灯人的总部是一座新中式风格的大楼,门口四盏红灯笼,董珊越过守卫,将林棋冰和沐朗带了进去,她没有言明二者的身份,又或者是守卫没有职权知晓。
他们一路上楼,绕过被宫灯染得雅致的木质楼梯,这里漂浮着古典熏香的气味。
如果说秦宫是古朴的殿宇,提灯人总部更像充斥着秀致情调的楼阁。
最终,董珊停在了一处海棠花玻璃镶嵌的幕墙前,墙外是类似秘书使用的半开放办公间,里面则是重重帘影掩映的另一个空间,也就是她说的最高办公室。
“要怎么进去呢?”林棋冰轻声问道。
董珊从山水桌台边转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玻璃墙后面,示意自己要进去和徐先生面谈。
“只有机要事务组有这个权限。这是仅剩的沟通方式了。”她用口型说,让林棋冰看山水桌台上的一枚透明按钮,里面镶嵌着灯芯,形似霜花。
林棋冰猜测这东西拍下去就会发亮,而徐先生那边也会有一枚按钮亮起,表明机要事务组成员在外请示。他同样会用灯光来表达“是”或“否”。
看董珊的样子,这是很珍贵的权限,极少使用,她正要将手指点下去,却被林棋冰轻轻抓住手腕。
“怎么了?”董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林棋冰摇摇头,看了眼沐朗,沐朗的表情同样怪异,两人齐齐看向海棠花玻璃幕墙。
——空气中除了兰麝熏香,还掺杂了另一丝气味,酸甜清涩,极难察觉的青苹果的味道。来源就是幕墙之后。
“出问题了。”林棋冰用气声说,她警觉抬头,幸好或许是为了保证徐先生的隐私,这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林棋冰和沐朗将董珊拉远了一些,模糊地将之前的事和她说了一下,略掉了血鳃和荒地等细节。
董珊显然是不信的,提灯人对徐先生的敬仰程度极高,但她本身是个聪明人,一时陷入了两难之境。
“我可以现在就离开,里面是好是歹都暂时波及不到我,你也能继续当你的机要事务组。”
林棋冰的眼睛直直看向董珊:
“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我能看出你不是那一边的间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之前也提醒过我,如果真确有其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那你……你们想怎么办?”董珊一咬牙。
林棋冰看了眼沐朗,沐朗麻利地拿出一条单腿长丝袜t似的皮囊,其中吸盘错落,末端连有一只眼球,正是那个道具【脱眶的章鱼之眼】。
章鱼之眼比邪祟触须好的地方在于,它传导的影像可以被普通人看到。
“行,就看一眼,如果里面没问题,我会亲手拉响敌袭的警铃,然后自己向徐先生认罪。”董珊手中出现了一只小方块。
三人用茶水润软了章鱼之眼,沐朗将它推过幕墙侧隙,林棋冰的手掌贴了上去,一束细细的黑色触须蜿蜒而出,为章鱼之眼扫清可能存在的探测障碍。
越过两段扫描仪后,林棋冰和沐朗的视觉同时来到最高办公室深处,他们钻在地毯下面,从末端探出头来。
“我看到了一张大办公桌,足足能摆下一桌席那么大。”沐朗说道。
“我也是。”林棋冰看到是粒子成像版本。
董珊用气声回答:“那是徐先生的办公桌,老实点,我已经调了守备队在楼下。”
林棋冰将视角上转,办公桌后是一把巨大的老板椅,背对着他们,椅背上方露出一颗胖脑袋,旁边散发着格外浓郁的青苹果味道。她心中彻底一沉,和沐朗共同朝那边潜去。
“你来看。”沐朗深吸一口气,将章鱼之眼的末端递给董珊,董珊防备地看了他俩一眼,沐朗自动退到安全范围外,她这才将章鱼之眼贴到眼眶上。
下一秒,董珊的眼睛骤然睁大。
老板椅中,徐先生的体型仍然丰硕,但他脸上已没了慈眉善目的神情,皮肤透出一种死白,像一颗被压实的雪球,没有半点活人气,这绝不对劲。
徐先生的双眼直睁着看向前方,目光僵硬,眼珠略带浑浊,反射出一种很黯淡的光,因为泪膜已经干涸成纸一样的质地。
董珊后知后觉地想到,她接过章鱼足已有三分钟,徐先生一次都没眨过眼睛。
第203章
林棋冰怎么也没想到,徐先生竟然被彻底感染了。这说明提灯人乃至于忏悔之城的各个角落,静默者的数量比她想象的更多。
血鳃究竟如何手眼通天,连徐先生这样的首领级人物都能悄悄奴役?
如果说提灯人是个壮汉, 那现在壮汉的大脑已经被挖掉了, 替换成了一团真菌或者蠕虫!
最可怕的是, “他”和真人一样能跑能动, 甚至还能露出笑容,属于蠕虫的笑容。
她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董珊,对提灯人的未来忽然有了一丝担忧。
“有说话的地方吗。”林棋冰用口型问道。
董珊这才回过神来, 章鱼之眼在被她攥得发抖, 她沉默了两秒,缓缓点头:“跟我来。”
一行三人悄无声息出了最高办公室的范围, 董珊进入走廊的瞬间打了个响指,走廊摄像头的光点熄灭。
她带着林棋冰和沐朗进了角落的一间房,反锁房门,事实上,这更像一件档案和储物室。
林棋冰站在行行高架间,听董珊说了一句, “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今天我们进入驻地的监控录像怎么办?”林棋冰的脸色有些沉重,她来时并没想到情况如此糟糕。
“徐先生一般不会有兴致关心那些……”董珊痛苦地闭了闭眼, 仍不愿相信徐先生已经不是徐先生了,选择另起一个话题:
“录像的事我能解决,如果你们能百分百证明,徐先生那种情况是一种……一种被入侵的表征。”
林棋冰叹了口气,将提灯人那三名成员的信息纸条递给董珊,对方拿过去看了两眼,问:“拿到这三个具有相同症状的人,就行吗?”
“我不希望他们看到我们的脸。”林棋冰说。
“我也不希望他们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董珊回答。
林棋冰对董珊的好感多了一些,一个爱惜下属生命的管理者,总比爽快同意她拿他们做人体实验的冷血狂要好很多。
“之前我们对他们的集会有所探查,结果证明,那次集会还兼具黄雀在后般的侵蚀追踪者的目的——就是这位姓高的头目和这位姓安的成员,他们是察觉了事情异常,跟随已被侵蚀的黄成员而来,最后被设局陷落。”林棋冰指了指三枚头像。
“这三位都是很忠诚的提灯人,令行禁止的好属下。”董珊面色紧绷,选择用眼神叹气。 。
林棋冰没有做出安慰,现在没有比信息同步更重要的事,她继续快速说道:
“逻辑断点就在于,那位敌人已经知晓,静默者的存在被外人察觉了,他其实无法确定还有没有其他反应过来的主播,这是他的视觉盲区,也是我们可以安全插手的地方。”
董珊明白林棋冰在说什么了,既然上一个发现静默者端倪的主播是提灯人,那么再有第二个第三个提灯人同伴察觉这一点,并捕捉静默者展开调查是很合理的。
如此,林棋冰和昨日派对就能在对方眼中完美隐身,继续假装毫不知情,以反间对反间,保证一定主动权。
“你们社团内也冒出这种钉子了吧。”董珊沧桑道。
林棋冰点点头,现在最难的其实是说服董珊,要让后者全然接受,提灯人社团已经危在旦夕,甚至它像被削掉脑袋的活鸡一样,虽然还扑棱着翅膀乱跑,但早就是个死物了。
“你可以信任我们。虽然听上去很自私,但为昨日派对争取的优势,最终会让所有人受益。”林棋冰承诺道:
“请至少给我一次证明的机会。出了这种事,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是绑在一起的。”
董珊的嘴唇抿紧了,又渐渐放松,过了许久,她呼出一口气来,直视着林棋冰的眉眼,说道: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们都是同一只热锅盖上的蚂蚁。不过我愿意冒这个险,因为我相信的不仅是你,还有你在忏悔之城里做过的那些事。”
“我会尽我的全力。”林棋冰伸手与董珊握住,两人达成了暂时的联盟。
董珊拿出手机,“要我现在召见高安黄三个人吗?”
林棋冰摇摇头,“最好不要,我不能确定他们的眼睛是否与远方敌人的相连,你对我们很重要,不可暴露你已经对静默者有所了解的事实,这会直接影响徐先生的动向。”
“那……你们是想?”
“董女士,请问在与高安黄三人有联系的成员中,有你的亲信吗?或者可靠可信赖的那种人。最好除了小棉。”
沐朗提醒道,小棉和林棋冰共历过剧本的事血鳃应该一清二楚,况且今天小棉带他们走过一次驻地边缘,这条线可经不起查。
董珊翻了翻通讯录,斟酌片刻,最终划停在一个名字上:宁静静。
林棋冰没有细问这位宁静静的职级,既然董珊认为可以信任,她没必要知道太多信息,这对双方而言都不安全。
但林棋冰心中疑虑仍然不小,董珊叫的这个人,要起到假靶子和白手套的双重作用,换句话说,接下这项任务后,宁静静不仅要面临巨大危险,还有可能连提灯人社团都回不去了。
“宁静静对你忠诚高于社团吗?”毕竟董珊以后会是宁静静的唯一单线联系人。
“宁静静对道义的忠诚高于一切。”董珊低声回答。
董珊将讯息发了出去,保密等级设为最低,这是林棋冰建议的——保密等级越高越可能引起“徐先生”的注意。
她对宁静静的征召掺杂在一段很日常的文字中,大抵就是一些繁杂事务还有跑腿的要求,之前这样的对话出现过两次。
但值得注意的是,董珊没有像往常一样加上句号。
“这是我们之前开过的玩笑。”董珊解释道:“我发什么都要加句号,如果有一天我情况不对,少个句号静静就能发现。”
宁静静很快照例回了个“收到”,但与往不同的是,没有打标点符号习惯的宁静静,出奇地多打了个句号。
董珊打开了档案室内的一道门,露出后面的卫生间,示意林棋冰等人进去,此时他们并不适合和宁静静直接见面。
过了大约十分钟,林棋冰听见有人敲响档案室门,从门缝后看出去,是一名极为瘦弱的女生,脑后低束一条麻花辫,手臂用黑布条缠得很紧,背后斜背一把无鞘的长刀。
董珊与隐在墙后的林棋冰遥遥相望,只见宁静静脸色红润,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林棋冰点点头,表示对方没有被侵蚀成为“静默者”。
“高峰和安全的确和我说过,黄山最近不太对劲,但后来他们就没谈起过这件事了。”宁静静的声音出奇地沉稳。
董珊与宁静静一番t交谈,后者的神情略有震动,当董珊说到要暗中捉拿黄山的时候,宁静静直接看向董珊,凝声问道:“能确定他已经背叛了吗?”
她对黄山的情况只知道一半,并没有人告诉她静默者的事情,董珊只说黄山具有潜在威胁。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董珊叹息道:“我什至无法给你任何保证,只有捉到他之后,这件事才能被证明或者证伪。”
宁静静沉默了,这事关她的前途甚至命运,它们都牵系在董珊的这句话上,这句似是而非、甚至不能全盘告知她的神秘计划,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她应该当即拒绝。
“你……认为这是有必要的么。”良久,宁静静终于开口。
“……是的。”董珊缓缓点头。
宁静静回答的速度比所有人想的都快,她的眼睛在暗光中很坚定,“那我的回答是,可以。”
林棋冰站在墙后,不免有些触动,显然董珊和宁静静之间存在一种默契,这种默契不是和小棉的师徒之情,而是那种并肩而战,共同挣破过绝境的互信互赖。
“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能告知任何人,你的朋友、下属、上司,哪怕是……徐先生,都要绝对保密。”
董珊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很快平稳下来,给宁静静打着预防针:
“抓到黄山后,我不能露面,你必须独自和他接触,你很大概率不能再正常回到提灯人了……会有一处准备好的秘密场所,其他的不必挂心,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
董珊的口吻有些艰涩,她甚至连徐先生的事都不能告诉宁静静,现在没人能被完全信任,最困难的是,她无法信任宁静静,却必须让对方以前途为代价来信任她。
宁静静很快参透了玄机,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未来,问道:
“黄山身上……存在泄漏情报的渠道吗?所以你需要我替你演一出戏,假装是我自己发现了黄山的秘密,而更高位的你一无所知,来骗过黄山所通的外敌……这么说高峰和安全也有问题,我曾经和他们聊过黄山的事……”
最后,她用这句话作结,“那的确是我来做最合适。”
宁静静很可能已经猜出,董珊之外还有另外的力量在催动她披挂登台,但她什么也没问,不吵不闹地自愿成为这复杂链条中的一环。
只因为她了解董珊,她信任她,她们共同有着敏锐的嗅觉,能在风中闻到遥远的血的气息,直觉比眼睛更先看见了命运,她已经做出选择。
“这是巨大的牺牲,但从长远来看,或许是一件好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董珊忍不住握了握宁静静的手,感受到对方的回握后,董珊回头去看林棋冰二人的隐匿处,她的眼神中难掩不满,不出于理智而出于情感。
宁静静微微鞠了个半躬,随即转头离开,从头到尾,她连余光都没投向实际上很可疑的卫生间方向。
沐朗先后看向林棋冰和另两人的身影,他忽地发现,董珊和宁静静其实是一种人,她们都和林棋冰有相似之处,能用不可思议的方式,踩中那个非常骇人、半点都不保守但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分秒间说服自己,那需要战士的铁血加上枭雄的心脏。
林棋冰两人走了出来,董珊已经收拾好情绪,冷然问道:“宁静静会在一小时左右动手,你的关押地点准备好了吗?”
“好了,这是地址,记得阅后即焚。”林棋冰递过一张纸条,董珊接过去一看,是晨星街区的一处商用公寓,那地方的价格很低,非常鱼龙混杂。
林棋冰也不久留,带着沐朗出门之前,将一只全键盘手机抛给董珊,说道:
“这部手机做过特殊处理,以后有必要情况用这个联络,一小时后我会在晨星街区接应宁静静,在确认上下线安全前,你应该适时切断和她的联系了。”
董珊只感觉手机沉甸甸的像个秤砣,她目送着林棋冰和沐朗离开,不由祈祷她今天做出的是正确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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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和沐朗又换了一遍打扮,这次他俩戴着董珊提供的提灯人徽章,像两个所有人都恰好不认识的陌生成员似的离开了驻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你直接去找宋启三,我已经通知他启程了,押送的人是李再。”林棋冰对沐朗说,迎上对方询问的目光,解释道:“还有一小时,我想去找一趟陈界平。”
沐朗比了个“OK”,走了。
林棋冰找了家冷饮店,一边点单一边给陈界平发消息,静默者的事不方便在设备上说,但陈界平有必要知道。
陈界平的消息回得很快,可却是拒绝的信号,她说她今天不在铁线蕨路,没空,让林棋冰明天再来,后面跟了个莲花表情。
林棋冰了然,陈界平应该在忙蓝莲花内部的工作。
巧克力冰淇淋被吃掉一半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林棋冰坐在商店角落,收到了沐朗的消息,对方刚刚从李再手里接到宋启三,已经就位。
就在她敲字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惊喜的低声,“林棋……林主播!”
刀青站在柜台不远处,旁边还跟着赵德胜,两人各拿了一支超级巨无霸大圣代,上面洒满可可酱、巧克力椰子片和巧克力豆,散发出浓郁的苦甜香气,足有他们半个脑袋那么大。
赵德胜想拉刀青,却被后者闪身躲过,刀青直直蹿到林棋冰桌边,笑得有些傻气,“你到这干什么来啦?”
林棋冰还想问他俩呢,这是提灯人驻地附近,两个互助者晃到这,很难不怀疑是憋了什么坏水。
“就你一个人吗?我们拼桌吧!”刀青乐颠颠地坐下了,还伸胳膊给赵德胜拉开了一把椅子——隔壁餐桌的。
林棋冰看了眼冷饮店,中午人不多,空桌空椅到处都是,跟她拼桌?
她没什么表情,打算赶紧吃完冰淇淋,然后走人,待会的正事决不能让互助者知道。
刀青还在阳光明媚,只是难掩尾音的阴郁,像是故意压着心事,笑道:
“你最近忙什么呢?那次从剧本回来我都没再见过你,你也不找我聊天……”
聊什么?旁听的赵德胜把巧克力饼干棍咬得“咔吧咔吧”响,聊聊她是如何手刃他们联盟大boss ,把他这群人变成小白菜地里黄的?
“怎么没见过。”林棋冰扬起淡淡的微笑,但没有一丝暖意,“昨天围攻昨日派对驻地的时候,你不也在吗。”
刀青的表情顿住片刻,笑容转瞬消失,他好像用尽全身力气似的低下头,脸几乎埋在圣代杯里。
赵德胜深吸一口气,看不得他那样子,居然不阴不阳地开口:“我俩可没杀你的人,就是比划比划,青子连狼形都没变,还被你们成员打出点伤来呢。”
“哦?那路曼和皮百里知道你俩摸鱼吗。”林棋冰不置可否。
刀青一双眼睛重新黑亮起来,嘟囔道:“曼姐人很好的,我们又没有杀人kpi ,再说林主播你们那么厉害,我也打不过啊……”
他几乎是在撒娇了,表情很像通人性的犬科,觑着林棋冰的表情,乌溜溜地盯过来,下句话差点吓来赵德胜的一巴掌,“那你还生气的话……你想知道我俩今天到这来做什么吗?”
话还没说完,赵德胜已经用目光掐住刀青的脖子,刀青还梗着直视林棋冰,像是期待也像是邀功。
下意识按亮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林棋冰低头——
【沐朗】:陈界平不在啊?那我让李再和宋启三待着啦,我现在回来找你一起~
这是五分钟前发过来的,因为静音没有提示,沐朗想来已经在路上了。
再上一条消息是林棋冰分享的冷饮店定位,因为假人店员告诉她,分享店铺定位可以优惠,以半价购买招牌产品。
林棋冰手指颤了颤,看向赖在对面的刀青,对方正狗里狗气地瞧她,丝毫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
那目光认真得令人发瘆,刀青已经成年了,他不是不知道之前的种种嫌隙,只是不知在固执个什么劲,好像装傻卖痴就能弥合巨大的裂壑。
真是一种令人难办的孩子气。
“我还有事,两位想做什么事自便就好。”
说完她一口吃掉甜筒尖,起身,还没走出去,刀青从背后跟了上来,与此同时,冷饮店门被从外推开,沐朗踏着阳光走进来,一眼就找准了林棋冰的位置。
“冰淇淋!”他大力挥手。
沐朗走过来,林棋冰和身后的刀青二人被看了个正着,她既没有避讳的意t思,更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走吧。”
说着,林棋冰带上沐朗向前走去,可手臂倏地被人拖住,是刀青,他的手心热烘烘得发烫,转瞬被赵德胜大力拍开,训斥道:“得了啊你!”
赵德胜悄悄看向沐朗,咽了口唾沫,后者可是林棋冰以下昨日派对的第二人,差不多和那个李再齐平。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小老弟,毫无疑问,沐朗比刀青更像一朵灿烂的太阳花,但那阳光却是人造的赛博阳光,他见过的人比刀青多得多,很快就分辨出来,沐朗的心眼子比刀青这傻狗多多了,绝不好惹。
他俩可以跟林棋冰厚着脸皮,但决不能扯上沐朗。赵德胜在心中暗骂刀青,活该你倒霉,和人家擦着路线撞款了,难道你还想宛宛类卿不成!
人家的大房还没死呐,不仅活着,还一看就记仇得很!
气氛一时间僵持起来,刀青到底松开了手,可目光还落在林棋冰肩头,林棋冰对此毫无反应,就好像这两个互助者和角落的盆栽摆设没有区别。
沐朗脸上还笑眯眯的,但没人觉得他真的很高兴,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和林棋冰靠这么近,整了整她的衣衫,一副很贤惠的样子,顺带拉住她的手,极其流畅自然。
他甚至用手虚托着,轻柔地扫去了林棋冰身上的甜筒碎屑。
“走,回家啦。”
林棋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哪门子家,这个人为了宣示地位已经演起来了。
她也不戳破,和沐朗经过柜台时,沐朗还拿了一张店铺名片,跟店员寒暄两句,絮絮叨叨说要拓展榴莲冷饮业务,一眼都不往后看,几乎把“我很持家”四个字贴在脸上。
呵,老板娘做派。赵德胜在心中默默评价。
沐朗还没忘让店员打包了一份桶装冰淇淋,香草朗姆酒味的双拼,店员打开冰柜,一股甜酒香在室内弥漫开来,他用试吃勺挑起一团,递到林棋冰唇边。
“尝尝嘛。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了。”沐朗可怜兮兮。
林棋冰心说你高兴就好,然后张嘴吃了一口,冷滑的奶酒气味很棒。
赵德胜再也按不住刀青,小狼人蹦着高挣脱,冷哼了一嗓子:
“你不知道吗?她不喜欢那个味,她刚才吃的甜筒和我的一样,是巧克力的。这家店的招牌就是巧克力。”
说着,刀青举了举超级巧克力圣代,眉目锐利,讽刺意味十足。
沐朗身子一抖,面上的笑容一丝不动,连眼风都不扫刀青一下,完全把他隔离在视听之外。
他拎起冰淇淋桶,拉着林棋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扬声私语,不知道说给谁听。
“好可怕,你摸摸我心脏还砰砰跳呢……这店里刚才有东西在叫!”
“会不会是流浪狗?”
“得跟店员说一下,狗不能吃巧克力的。”
第204章
林棋冰和沐朗没回驻地, 直接去了晨星街区。
这里是主城区中地价较低的所在,有一种独有的市井气,主播流动率极高, 每天都有新面孔代替旧的, 导致住在这的主播很少关心周围的人。
林棋冰选这个地方做联络点,也是打着大隐隐于市的主意。
他们踏过黏腻的血迹,附近巷子里不断传来打斗声音,除此之外是寂静的,每一扇窗户都拉着帘子,或许有眼睛在后面窥探。
忽然,一道光从楼上晃了过来,来自窗帘缝隙后的小圆镜子,直直扫了一下林棋冰的眼睛,随即消失,过了两秒又是一下,这次镜光照在林棋冰的连帽拉绳上,绳子故意连打了两只蝴蝶结。
这是约定的信号。镜光代表安全,蝴蝶结代表身份。
林棋冰默然抬头,在窗帘后对上一双警惕的眼睛,但她的视线没有停留,而是平静地转过去,走向街角的一间废弃店铺。
废弃店铺原来是一家披萨店,玻璃内很黑,门被从里外钉死,贴着监管委员会的封条。
林棋冰只能从窗户翻进去,那里面有一双直愣愣的大眼睛在看窗外经过的每个人,带着神经质的笑意,是废弃的披萨店的品牌角色雕像。
她在那长着大胡子的胖厨师雕像旁落地,对方圆圆的脸颊油漆剥落,那双卡通粘土眼睛里闪烁着两点暗光——这是林棋冰设置的摄像头。
沐朗将电脑连在胖厨师手托的披萨饼侧面,敲了两下键盘,道:“没人进来过,系统防火墙也没问题。”
林棋冰和沐朗一前一后上楼,他们经过了一条低矮的走廊,这才从通风口进入楼上的公寓区,细细密密的鸽子笼格局,从正常途径走这两个地方根本不相连。
一股廉价外卖和泡面的味道飘散在走廊里,还有鞋臭味,鸽子笼公寓通风不好,一般只有刚进入主城区,或者就快从主城区跌落回棚屋区的主播才住在这。
林棋冰记了那扇窗户的大概位置,两人继续往前走,口罩帽子在狭窄走廊中很闷气。
最终,她停在一扇掩了半条缝的防盗门前,边上还堆着垃圾袋和外卖盒,压在最下面的纸盒很不起眼,新的,那上面印着披萨店胖厨师,那家店已经倒闭一个月了。
就是这里。
黑色残刃朝前,林棋冰无声无息地挑开门,门扇合页里塞了静音棉球,两人甫一悄然踏入,就有一柄长刀从墙边斜出,横在林棋冰的脖子上。
宁静静还是那副瘦弱冷沉的样子,她显然是个使刀高手,能用刀尖挑下林棋冰的口罩耳带,却没切断对方的一丝头发。
见到林棋冰的全貌后,宁静静惊讶地挑了下眉,但又有几分情理之中的意味,她脸色稍稍放缓,和林棋冰同时举起食指,竖在嘴边。
黄山呢?林棋冰用目光询问。
长刀刀尖移向一扇关闭的门,里面很安静,连挣扎和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宁静静做了个推针注射的手势,表示对方被打了迷药,林棋冰这才点点头,走向客厅角落的一张桌子,沐朗将电脑和微型摄像头连接起来,屏幕瞬间出现了房间内的景象。
黄山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青年,体貌普通,此刻被黑布条蒙着眼睛,毫无动静地躺在特制床上,他的手和脚都被束缚带铐住,分别锁在钢环上,整个人形成一个大字型。
他的皮肤略显苍白,林棋冰看了宁静静一眼,递给对方一只内置式无线耳机,那是一颗药片大小的胶质物体,很轻易地黏入外耳道,与电脑麦克风相连。
这套设备完全是为方便沐朗,以及录音录像,林棋冰的邪祟触须已经钻进了房间的墙体内。
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冷,囚室内的气温比客厅要低几度,触须感应到一种淡淡的青苹果气味。
宁静静推门走了进去,沐朗麻利地在门框外设下隔音装置。屏幕画面中,宁静静用刀背拍了拍黄山的脸,对方毫无反应,像是完全昏死了。
“直接揭开他的眼罩。”林棋冰对麦克风说。
宁静静依言而行,放弃了解除镇定的针筒,把黑布条轻轻扯了下来。
下一秒,囚室内外的空气忽地僵滞,林棋冰感觉心脏轻轻一“咯噔”。
——黄山的眼睛大睁着,一眨不眨直视向前,他根本就没昏迷。
如果不是宁静静的镇定剂出了问题,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麻药对黄山没有效果。
他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保持着绝对的顺从和安静,仅仅看上去像是昏迷而已。
林棋冰现在确定了第一个要素,黄山等所有静默者的身体,应该已经和正常的活人不一样了,他们很可能已经是尸体,死肉是没有生理循环的,自然不会受到药物干扰。
“问他的名字。”林棋冰对麦克风说。
“记得你叫什么吗?”宁静静用审讯的目光看向囚徒。
“黄……山……”黄山的嘴唇蠕动着,缓缓吐出两个字,他望宁静静的眼神逐渐有了情绪,是一种迟钝的迷茫,“宁队长……?我这是怎么了……我们在哪……你为什么绑着我……”
宁静静戴着面罩,但身形和气质骗不了人,一照面就被黄山认了出来。
她此刻跨步双手背后,左手在腰后比了个大拇指,代表黄山目前的言行符合他原来的性格。
“继续。”林棋冰说道:“问他一些以前的生活细节,越早越好。”
那边宁静静清了清嗓子,开口:“你还记得你进入提灯人之后,隔壁宿舍住的是谁吗?”
黄山的反应有些太像常人了,他只顿了片刻t ,而后说道:“是高峰组长……他那时还不是组长呢……我,我总爱去他那蹭饭……到底怎么了吗?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轻轻挣动着,表情虽然有两秒延迟,但眼中的惊恐和委屈骗不了人。宁静静别开了眼神。
宁静静身后的手势换成了右手食指中指交叉的十字,这代表质疑,质疑的对象是林棋冰,后者品出了一丝除“我没听懂这句指令”外的其他含义。
黄山太像活人了,换句话说,除了皮肤苍白和镇定剂失效外,他简直没有一丝异常。
宁静静的信心开始动摇了,她毕竟面对的是社团同伴,她与黄山的亲厚程度要远高于与林棋冰。
如果再没有确凿的表征能证明黄山的问题,宁静静绝对会对正在做的事产生怀疑。
“测量他的心率、血压、污染值和其他指征,房间东南角有设备。”林棋冰对着麦克风说。
宁静静揭开杂物堆上的白幕布,露出了下面的医疗道具设施,和地球医院的设备略有相似,但设计得更加便捷。
她拉过那只不锈钢架子,先是将感应片贴在黄山的胸口和手臂上,又将血压带放置于黄山肢体外围,黄山剧烈地挣扎起来,将束缚带挣得“哧哧”韧响。最后,宁静静推动拉杆,接通了电源。
显示屏瞬间亮起,黄山的血压数值很奇怪,处于一个近乎休克的数字,低得根本不像是活人。
但出乎林棋冰意料的是,黄山是有心电图的,只是波段间隔极远,而且波峰平钝,显示出一种时间被拉长般的怪异样子。
如果这条线能代表心房和心室的收缩,那与其说黄山的心脏在自主搏动,不如认为他的心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捏一下。
“这种……是根本没办法供血的吧?”沐朗也看出了问题。
宁静静站在原地盯了半天,肩膀紧绷,黄山的挣扎也渐渐休止,他的头歪向一边不再说话,只眼睛诡秘地睁着。
林棋冰平静的声音传入耳机:“你受过医疗训练吧?试试采集他的血液样本。”
宁静静顿了半秒钟,抽出一支新针管,她没有直接下针,而是用刀尖割开黄山的领口,露出那一片肩颈处皮肤,中间有枚新鲜的针孔。
那是今天肌注麻醉剂时留下的,周围一片淤黑,皮下浮出青色液体,形成了软薄扁平的水泡。
林棋冰了然,宁静静给黄山注射的麻醉剂根本没有吸收,后者的的确确已经是一具活尸了。
画面中的宁静静身形一震,接下来的动作坚定了很多,她开始找黄山的大血管。
抽取的血液很快重验了这一点,针尖刺入静脉,可抽上来的血不像血,反而像是石油原油,黑而浓稠,一股复杂的气味飘散开来。
腥臭咸腻如锈水,掺杂着浓烈的火药硝石气息,极其令人不适,还有一种青苹果般的回味,只是清涩果香在前两者的激化下,已经变质成一把刺鼻尖刀,如氧化果肉般泛着腥。
“我想,现在你可以更相信我一些了。”林棋冰在耳机中说道。
然而宁静静不知道的是,她所做的只是第一层表演,而真正的演绎其实在囚室之外。
沐朗的电脑几乎要烧坏了,屏幕滚过各种各样的波段频率条,一只拉长天线的盒子放在房间门口,是非常高级的偏门探测道具,从互助者实验室劫出来的——它能以波段形式来侦测数据实体。
反过来想,这东西还能捕捉到许多非数据实体的波段,只是一般对绝大多数主播没什么用。
现在,黄山所在房间内的声光波、电磁波以及射线,都被精确地捕捉和记录了下来。
“这个是邪祟的波段吧?”林棋冰指向其中一条不规则起伏形的波图,有些近似于脑电波,她直觉感到非常亲近。
林棋冰操纵邪祟在墙内鼓动,果然,那道起伏波图的幅度变大了。
沐朗挑挑眉,对这个新收获很满意,他点击鼠标,排除了正常光和声的干扰选项,以及楼上楼下电视和收音机的波,最后屏幕上的波图还剩三道。
一道是邪祟,一道是宁静静的正常心跳,还有一道是黄山体内发射出的波,看上去和宁静静测出的畸形心电图一模一样。
值得注意的是,邪祟和宁静静的感应波只在室内回荡,而黄山的心电波一直在向外扩散,它的强度很高,沐朗用电脑模型测算了一下,几乎能传递到两三千米之外。
他在向外传递讯息,也可能是位置坐标。
林棋冰感到自己咽了口唾沫,之前强迫症般的层层保密措施终于有了回报。
“稳住眼神和表情,他正在向外传递消息,我们需要马上更换位置。”林棋冰对麦克风说,“封闭他的五感,东西在医疗设备旁边。”
透过屏幕,她能感觉到宁静静的身体一绷,后者的心理素质出奇得好,很快便恢复正常。
黑色布条重新围住黄山的眼睛,宁静静找出几枚蜡丸,揉搓过后塞入黄山的耳道,就连鼻孔里也塞住了,只剩一张能呼吸的嘴巴,但很快被塞入塑料氧气嘴,无法发出声音了。
这不是最必要的一步,林棋冰默默看着,宁静静从束缚床的不同侧面抽出五块钢板,分别向上一扳一扣,当即拼成了一具金属“棺材”,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声,最终又被两道交叉的皮带捆住。
房间门这才被推开一道缝,一道黑色触须速速飞入,越过宁静静身边,它在接触到金属棺材的瞬间,就瞬间生发出无数道黑色小枝蔓,如菌丝般将棺材整个包裹起来,形成了一只完全密闭的黑茧。
林棋冰双眼洞黑,死白色的脸转向沐朗和电脑,沐朗竖了个大拇指,电脑屏幕上属于黄山的传讯频率已经完全消失,他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
“可以了。”林棋冰走进去,她的样子让宁静静微微吃惊,后者帮忙收拾了房间内的零碎,沐朗也拆除了电脑和隔音设备,三人汇合后,拖着那只黑晶棺材出了门。
原路从通风口返回到披萨店后,林棋冰等人从后门出去,那里有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小货车,与忏悔之城的几百辆送货车一模一样。
宁静静负责开车,林棋冰和沐朗将黑棺送入货厢,车子启动,林棋冰放下手机,拉开货厢前壁和驾驶室的小隔门,对宁静静说了一个地址,对方的眼睛瞬间睁大。
沐朗忽然戳了戳林棋冰,他膝上的电脑亮着,屏幕显示出晨星街区鸽子笼公寓的场景,四个格子,左下角披萨店雕像的那一格忽地掠过一道黑影子,身影莫名熟悉。
过了三四分钟,公寓大门内的摄像头有了动静,门把手自动旋开,一个身穿黑蛇皮夹克的男人迈步进入,眉毛剃出鱼鳃的断纹,正是血色鱼鳃。
镜头中,血色鱼鳃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最终迈向摄像头,隔着电波信号,对电脑后的林棋冰沐朗邪气一笑,龇出尖利的犬齿。
林棋冰直接拔断了电脑连线,监控画面闪了闪,归湮于一片黑沉。
“你怀疑他有沿已知信号追踪定位的能力?”沐朗问道。
“不是怀疑,是基本可以确定。”林棋冰冷声道。
车子一路向南开,绕了两个弯子后,来到了一栋深蓝色的大厦下面,直接驶入地库。
这栋楼对林棋冰而言很熟悉,是曾经白鸽的总部大楼,已经废弃多时了。
“这里安全吗?”宁静静走下车来,说出了对林棋冰的第一句话。地下停车场里只有令人心慌的滴水声,空荡荡的,照明灯显得幽暗而寂寥。
“暂时安全,这栋楼目前名义上属于互助者联盟,是他们当初血腥掠夺的成果,但由于一些减员之类的事情,继续维护持有这栋楼对互助者而言有所负担,所以他们就不来这了。”一道清哑的男声解释道。
李再身穿白衬衣,从一道水泥柱后面走出来,他对宁静静微笑:“所以,请您放心。”
晨星街区的鸽子笼只是个中转地点,林棋冰真正中意的地方是这里,互助者联盟驻地边缘的真空地带。
前期已经查清,互助者只每八个小时来附近巡逻一次,有林棋冰和李再两个探测专精坐镇,对方的探测设备会毫无结果,尤其是他们高级一点的探测设备大都被昨日派对掠走了。
“我没见到隔音和遮光的材料。”宁静静人很年轻,口吻却老练。
李再转过身,林棋冰三t人随他朝一处堆叠着路障和水马的角落走去,移开那些东西之后,露出了下面的一道暗门。
“白鸽总部的地库其实有两层。”李再说道:“下面那层没有完成建筑,是架空的毛坯。”
说着,他掀开那道暗门,一行四人顺着梯子爬下去,负二层连灯都没有开,林棋冰的手机手电开拓出一块冷而黯淡的区域。
李再摸索着按下一个开关,这才彻底亮起来,黑棺被扔在墙边,一道不属于任何人的白色影子倏然浮现,出现在宁静静的背后,一动不动。
宁静静的身体比思维先动,如风般的一刀抡过去,竟将对方骇得跌坐在地,还是林棋冰的黑色触须卷住了刀柄。
宋启三双腿踩蹬向后,眼睛被刀光晃得眯起来,他穿了一身实验室白大褂,又卷发披脸,这才格外像鬼。
“自己人自己人自己人!”他忙叫。
迎着宁静静疑惑的目光,林棋冰解释道:“这位是我们的实验室主任,他会着手对黄山等人展开研究。”
“黄山……等人?”宁静静的眉头一皱,抓到了细节。
宋启三已经爬了起来,他按下遥控器,负二层的尽头浮现出一道全息光幕,投影的是沐朗拍摄的视频,“看看视频资料!”
宁静静看着摇晃的画面中,静默者们在荒地里集结,视频的前半程她很沉默,其中有些人是宁静静认识的,比如黄山,比如血色鱼鳃。
直到后半段,她看见后来加入的于天圭,肩膀倏地一震,想来是听说过互助者联盟的爆炸抢劫案传闻,误将此事归到了于天圭头上。
最末,当尾随而来的高峰和安全被血鳃揪出,并被黄山亲手侵蚀为静默者时,宁静静眼瞳颤抖地看着那三具活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高峰……还有安全……他们也……”她嘶哑道。
林棋冰按下兴奋溢于言表的宋启三,用冷静的声音解释道:“是的,而这仅仅是昨夜的记录,现在这些分散出去的孢子又暗地复制了多少,谁也不知道。”
宁静静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今天早上还和高峰一起吃饭呢,他只是话有点少,看上去很正常……”
她倏然抬起头,眼色痛苦,“那我们提灯人内部,董珊还有其他人,会不会也有危险?”
“董珊暂时安全,她有她的事要做,但你们不能再联系了,黄山很可能已经将你的信息传回到血鳃那边,我无法确定这一点。”林棋冰说。
“那我接下来做什么呢?”宁静静稳了稳声音。
林棋冰还是将选择权交给她,“按照之前的布置,你应该切断所有外界联络,消失在忏悔之城中,也就是留在这里。不过如果你不想接受的话……”
“我可以给你准备另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或者你回到提灯人社团,但那要唱的就是另一出戏了,我不建议这么做,会增加包括你在内所有人的危险。”
宁静静的眼神已经恢复坚毅,“我问的是,我留下来能帮忙做什么?我还有什么价值能贡献?”
“很多。”林棋冰淡淡道:“比如协助研究黄山和可能会到来的其他静默者,了解他们的运行逻辑,找出将他们变回原样的方法,以及快速击杀他们的方法。”
宁静静沉思了片刻,终于点下头,林棋冰并不意外,还顺带告诉了她一个新消息:
“想知道董珊为什么同意把你派给我吗?事实上,我和董珊的关系并不深厚,认识她只比你早了三四个小时。”
“……徐先生出问题了?”宁静静倏地抬头,骇然看向林棋冰。
林棋冰很赞赏这份聪明,她漠然肯定道:“没错,根据我们和董珊亲眼所见,徐先生已经被感染成静默者。”
“事实上,按照时间推断,他可能是提灯人中第一个被侵蚀的。”
第205章
宁静静和宋启三被留在了原白鸽大厦底部,林棋冰和沐朗留下了足够的生存物资,约定过段时间再来。
“等等。”宁静静追过两步,站在被黑晶触腕完全覆盖的墙边, “我晋级了积分猎夺赛初赛,到时候怎么办?”
“该去就去, 但是要小心, 积分猎夺赛中未必没有被侵蚀成静默者的主播……”
林棋冰说,她挥挥手,爬上了墙梯,活板门边的黑壁蠕动着裂开一个小口,两人消失后,地下二层又全然被邪祟包裹住,没有任何信号逸散出去。
沐朗准备回驻地,林棋冰则收到了陈界平的消息,两人各自换了辆车, 默然分道。
开车进入翡翠街区时,车窗外的午后暖阳已被吹散,天色渐阴, 灰白色笼罩了整个忏悔之城, 疾风偶尔挟来一滴雨, 砸碎在风挡玻璃上。
林棋冰遥遥看往更西南方向,阴翳的天际之外,竟隐隐浮现出楼宇的半透明轮廓:白马赛克砖镶就的高厦,钴蓝色和翠绿色玻璃,飞盘大楼……
那是属于001禁入街区的奇景,此刻如海市蜃楼般,在林棋冰的视野中忽隐忽现,但定睛一看时,它们又在苍白天幕后隐去了。
001街区的再后面是那片无尽原野,林棋冰想到,那么001街区的背面——就像一片饼干的正反面那样——会不会是她曾误入过的千禧年小区?那些自我复制的住宅楼……
停在铁线蕨路时,林棋冰关上车门,确认没有跟踪者,这才刷脸走入D座别墅院门。事实上,她和陈界平几乎是一前一后进来的。
陈界平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廓形长大衣,楔形高领口搭在另一边肩膀上,她面色有些疲惫,回头看了眼林棋冰,“不用我请你坐吧。”
林棋冰自来熟地坐下,喝一口家务机器人端来的甜茶,好奇道:“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干活。”陈界平淡淡看向她,“你找我就是想打听蓝莲花内部消息?”
“蓝莲花今天上午的活计,和血色鱼鳃、提灯人或者棚屋区那片荒地有关?”林棋冰不答反问。
陈界平的眼神一肃,放下茶杯托碟,林棋冰知道自己猜中了,也不买关子,从昨夜静默者的荒地集会讲起,一直说到提灯人首领被侵蚀的事情,陈界平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手机中沐朗拍摄的荒地视频播放完毕,再次停在血色鱼鳃“侵蚀改造”了高峰和安全的画面。
“我们今天主要是开会,蓝莲花内部也意识到徐先生不对劲了,香首席告诉过我,他已经连续两次缺席了……”陈界平沉吟道。
林棋冰打断道:“缺席什么?”
“就是一种议会类的活动,半官方性质但很保密,算是监管委员会默许的,有固定席位,每间隔一个月就会召集忏悔之城中主要力量的魁首,譬如各大社团的团长,还有非社团势力的头领,比如秦宫就有一个席位。”陈界平想了想,还是把实话告诉了林棋冰。
“我从没听说过,李再也没提过。”林棋冰有些讶异。
陈界平看向林棋冰的眼神带了两分促狭,“只邀请前五名社团的团长。”昨日派对是第七。
林棋冰很快转过弯来,既然只取前五,那排行第六的白鸽肯定也没去过,伯劳鸟原来倒是有资格出席,但现在互助者联盟从第四跌到第六,想来路曼也没得去了。
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前五名?那么厕室为户和RIF的团长也会去了?”
“这两个社团的席位一直是空着的。”陈界平意有所指,“虽然没有人坐,但始终没有被撤销。”
林棋冰点点头,她能看出陈界平不愿多谈这件事,倒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陈界平本身也知之不多,或者无权对外开口,后者也只是蓝莲花的普通中层成员。
陈界平转而关注林棋冰带来的问题,“真的能确定徐先生被……改变了吗?”
“千真万确。”林棋冰将手机中的测验记录给陈界平看,“我私下捕捉了提灯人的被侵蚀者黄山,黄山的各项机能指标呈现出一种活死人状态,但依然能够正常言行,具有缜密的思维能力,并且可以向外界传递信号。”
陈界平眼神锐利地看过去,“你想把这件事告诉我?”
林棋冰不急不缓,“我想把这件事告诉蓝莲花。”
她的意思很明显,血鳃的计划会影响到每一个人,甚至能波及到蓝莲花自身,聚集反抗的力量越多,大家就越安全。
陈界平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呼出,她作出了决定,站起身,“一起走t一趟吧,我可以帮你问问,但不要抱太多指望。”
林棋冰跟上陈界平,忍不住皱眉,“帮我……还问问?这是我们所有人都祸到临头的大事。”
就算今天她来提醒的是路曼,林棋冰也相信,路曼会为了自己的小命,同意放下恩怨暂且合作,而不是陈界平这种口吻,好像林棋冰只是上门求人办事,而蓝莲花看情况施恩一样。
陈界平骤然转身,脸色因疲惫而显得严厉,“你要知道,蓝莲花不受任何人的意志影响,包括你和我。”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缓和,“这里没有任何情绪的事,蓝莲花就是蓝莲花,你如果不高兴,就把它当成一架机器,输入东西就会输出结果,一切都是运算和测量罢了。”
言简意赅,陈界平愿意帮林棋冰给蓝莲花“输入”这件事,已经算是肯定此事的重要程度,其中还有个人情谊作用,这是她能做的极限了。
两人来到路边,林棋冰刚要开车门,就被陈界平拦住,她拿出那只小风笛似的哨子,轻轻一吹,悠扬古怪的调子就飞了出去。
没过一会,一辆钴蓝色盒子般的马车自路尽头驰来,两匹深灰色的机械骏马,扬起球形关节的四蹄,金属面甲的额心处雕有一朵蓝色莲花。
林棋冰许久没见过这样艳丽的深蓝色,马儿嘶鸣着停下,金属口鼻中呼出蒸汽,喷在细碎的雨丝中。
马车门自动开启,露出里面钴蓝色的丝绒座位,她随陈界平坐上去,感觉屁股下面好像是一朵云。
雕花车轮转动如风,林棋冰只觉得这马车的乘坐体验比豪华轿车还好,就是速度稍慢了一点,蓝莲花除了冷漠又古怪的氛围,就员工福利而言真是个好单位。
陈界平裹在纯白大衣中,闭目养神,“别乱看,坐稳。”
话音未落,两匹机械骏马忽地加了速,车窗帘外的街景闪成了流星,林棋冰被甩在软垫中,只见马车在稀疏车流中穿梭,左闪右超,好像根本不遵守任何交规。
这已经不是超速了,简直就是接近音速。当然也没有发生车祸,因为其他车连马车的影子都看不清。
“闯红灯了。”林棋冰指出。
“红灯是给机动车设置的,这是马车。”陈界平眼皮都没睁,显然,蓝莲花在这一点上是特权阶级。
蓝莲花驻地位于主城区西北,毗邻秦宫之旁,总部落于一个名叫卷层云的街区。
驶入卷层云街区,马车速度渐慢,这里的路灯和建筑多少带了些钴蓝色,不同于昨日派对或提灯人紧绷的秩序,角斗日的蓝莲花街区是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街上行人非常悠闲,大多身穿浅色服装,偶戴蓝莲花标识的配饰,陈界平的马车越过街道,转入一座庄园般的广院中,绿草如暗色翡翠,幽微的蓝色莲花亭然于水池中,像是冷色调的油画。
马车停在最中央的大楼前,这栋楼只有十层左右,但占地面积极大,像一座暗蓝色的博物馆。
两人下了车,陈界平将一条工牌似的长绳套在林棋冰脖子上,“你可以在这附近逛逛,但不要离开庄园,等我回来。”
说完她进了蓝莲花总部,林棋冰一个人在小石子路上闲步,蓝莲幽幽沉睡,莲茎下偶有蓝色小鱼穿梭游弋,这里景致极好,忏悔之城中很少见这样大面积的植物和水域。
附近有蓝莲花成员进进出出,偶尔朝林棋冰投来目光,他们形貌各不相同,但身上那种淡然到居高临下的气质,就好像和陈界平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林棋冰绕着蓝莲花湖走到第二圈的时候,陈界平的身影出现在总部门口,对她挥了挥手。
“跟我来,有人要见你。”陈界平的脸上难得出现类似于愉悦的表情。
“谁啊。”
“蓝莲花副团长,我们的首席,香英兰女士。”陈界平昂了昂头,她说起这个名字时,难掩与有荣焉之感。
能让陈界平崇拜的主播肯定是超级高手,忽然,林棋冰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等等,香英兰不是那个在预赛下半程中,带队获得团队排名冠军的主播吗?林棋冰记得对方的编号, 20117,只有五位数,比伯劳鸟还要早。
林棋冰被一路带到楼上,一间象牙白的大屋子门前,这里看上去就像宫殿。
陈界平轻拉门边垂落的蓝丝绳,一道羽管风琴般的沉悦清声自门内荡出,沁人心脾。
过了两三秒钟,那扇象牙白的平滑大门自动打开,陈界平整肃仪容,带林棋冰走了进去。
“首席,我把人带到了。”陈界平并未向内深入,只站定在墙边,看向远处的方向。
林棋冰顺着看去,这个堪称圣洁的巨大房间尽头,立着一名雕塑般的女性,希腊长裙的钴蓝尾摆曳地,对方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同样标致如雕塑的面容,两缕卷发自耳边垂落,她对林棋冰微笑:“林团长,你好。”
“香首席。”林棋冰回礼。
陈界平并未多说一句,径直点头退了出去,门在林棋冰身后关闭。
香英兰款步走过来,林棋冰发现她的个子比想象中更高,约有一米八还多,而且自己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龄。
这位首席兼副团长女士有着沉淀过的气度,可那张脸却没有一丝皱纹,每处细节都恰到好处。
林棋冰忽然想到,香英兰看上去就像一尊文艺复兴时期的女神石像,她的皮肤如此光滑,眼角紧致,但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相信,光滑绝非源于新嫩,而是代表她在时间中坚不可摧。
“你的事,陈界平已经和我说过。”香英兰请林棋冰站到窗边,主城区雨滴稀疏,雾气中,遥遥可见秦宫的穹顶。
“我想这是我们共同的危机。”林棋冰礼貌地说,“血色鱼鳃的野心已经蔓延到整个忏悔之城。”
香英兰侧头一笑,凝视着林棋冰,“这和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有所防备了吗。”
林棋冰心头一闷,压抑住情绪,清声道:“香首席,仅仅是避险的话,对事态又有何裨益呢?难不成待到血鳃把整座忏悔之城都变成活死人坟地的时候,您和我,蓝莲花和昨日派对,只安于做血海中的最后一角礁石吗?”
香英兰的眼神带了几分笑意,她却没直接回应,而是说:“你的理想,是挽救整个忏悔之城?”
沉默在空气中传播,林棋冰被一下子问住了,思绪纷乱起来,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张口,道:“是……又如何?”
香英兰看向林棋冰的表情多了些无奈,她似乎很爱看林棋冰,静静看了好几眼,这才启唇吐出一句,“很抱歉,蓝莲花不能帮你。”
林棋冰并不惊讶,但失望的情绪难免涌动,她继续倾听,香英兰接着说下去:“我也不能帮你。”
又是一句拒绝,林棋冰却听出了一些门道,香英兰说的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难道蓝莲花没有足够的能力吗?林棋冰能感受到香英兰的等级,后者给人的压迫感远在伯劳鸟之上,她的等级至少是A+,甚至更高。
之前陈界平说过,蓝莲花的角色是观察和记录,他们对绝大多数事都不会介入,只保持绝对旁观。
或许原因不完全是傲慢,而是受到了一种限制和束缚?
限制蓝莲花的和给予蓝莲花特权的,很可能就是直播系统。
林棋冰若有所思,香英兰见她没有急于反驳,又淡淡道:“不过,陈界平可以帮你。她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吗?”
这话不像是责难陈界平之前的偏私,倒像是在点拨林棋冰,后者不禁想到,会不会是蓝莲花及其高层不被允许站队,但中低层成员的个人行为,则是具有灵活空间的盲区?
但这也意味着,如果之后出现错漏,陈界平必须一个人承担责任。
“我明白了。”林棋冰回答。
香英兰微微一笑,“再提醒你一句,遥控机器人有两点必不可少,能源和信号。”
血鳃的话题到此为止了,林棋冰谢过,香英兰请林棋冰喝了杯茶,随即陈界平就重新进来,接走了林棋冰。
“最新消息,对于静默者的研究已经纳入蓝莲花内部计划,只是项目保密级别很高,我无权探知。”
走出蓝莲花总部庄园,陈界平对林棋冰说。她脸上带着一种沉重的表情,“我们得想想其他办法。”
送她们走的马车和来时一模一样,但不知是否为同一辆,林棋冰心中开始犹豫,她是否应该将陈界平扯进这件事里。
她能保护宁静t静,也能保护董珊,因为无非是与“徐先生”治下的提灯人为敌,她有能力将这二人安排到安全的地方,甚至纳入昨日派对担任核心成员。
可陈界平的圈层是难以触及的,一旦发生变故,陈界平要面对的不仅是血鳃一方的压力,还可能变成蓝莲花——这个与系统关系密切的第三社团的叛徒。
返程的马车没有加速,稳稳当当排在车流中,陈界平看到林棋冰的表情,淡声道:“你想的有点太多了。”
林棋冰放松一笑,她听见陈界平继续说道:“血色鱼鳃弄这一出,就是剑指积分猎夺赛冠军,他想要那只黑信封,把其他人变成静默者奴隶,只是确保胜利的手段罢了。”
陈界平拍了拍林棋冰,完全猜到香英兰和林棋冰说了什么,“所以这不仅是你的事,也和我自己相关,不必太在意。”
两人在铁线蕨路分手,林棋冰谢绝了陈界平留她小坐的邀请,说道:“那个……还真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 001街区,就是埋葬大直的树林外的那片禁地街区,有什么方法能在那搞一套房吗?价钱管够,主要是那个地方没有人能进去,很清静,也很安全。”
林棋冰现在急需一处安全的联络点,原白鸽大厦虽然暂时隐秘,但只要和血鳃对上,对方想到这个藏身之所只是时间问题。
陈界平的脸色有些古怪,她摇了摇头,“我没有方法,就算有也不能提供给你。”
“懂了。”林棋冰叹气,看来是蓝莲花的规定。
“你还是别打那个地方的主意。”陈界平看向她,“001街区的确只有外人不能进,但不妨告诉你,那里既不安全,也不清静。”
什么叫只有外人不能进?
等等。林棋冰的脸色忽然变了。难道其实001街区是有人存在的?那背面的那片千禧居民楼呢?
陈界平满意地一点头,不再多说,“你最好放弃。对了,那把军刀还在你手里吗?”
林棋冰将蓝瓣军刀还回去,谁知陈界平拿在手里转一圈,又递了回来,白色刀柄尾端多了一颗钴蓝色的水晶珠子。
“这是什么意思?”
“是蓝莲花的信物,不,应该算是我个人的信物。”陈界平说道:
“和之前允许进入001街区的印信差不多,有了它你能通行一些平时去不到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点别的效果。”
林棋冰不觉得陈界平是做慈善的,她挑眉,“你想要什么?”
陈界平扯扯嘴角,“卡苏的浴缸。不用送给我,借我研究一个月就行。保证原样奉还。”
大直已经没了,可污染值清理还是陈界平心中过不去的坎。林棋冰思忖片刻,将浴缸转给了陈界平,就冲后者带她去见了香英兰,她也得把浴缸借给她。
“最后再劝你一次,别打001街区的主意,有人曾替你趟过这条路,结局很惨。”陈界平眼底淡漠。
“是蓝莲花的人吗?”林棋冰问。
陈界平只对她轻哼了一声,随即转身消失在别墅门内。
#
“林姐,这是啥啊,没辐射吧?”侯志的脸被照得像窦尔敦一样蓝。
林棋冰等人聚集在会议室中,没开灯,桌上仅放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把蓝瓣军刀,尾端的钴蓝珠子放射出萤萤幽光。
陈界平给的蓝珠子正如她所说,具有一些“别的效果”。
沐朗捏住这颗珠子,朝林棋冰走了一步,刚跨出腿,却忽然摔倒在地上,连鞋都扑腾掉了一只。
他爬起来回头,发现那只鞋在自己身后二十米的地方,旁边的迟一婉骇然道:
“天呐,你刚才揉地一下就从原地消失了,比最好的加速环还快。”
沐朗又试了一次,这回他正常执刀,蓝珠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他试探着跨出第二步,却什么都没发生。
林棋冰挑了挑眉,这莫非就是蓝莲花马车的加速原理?
一群人兴奋起来,轮番齐上阵,用这颗珠子体验了一把飞人的快感,侯志抓着那东西,整个人飘飘忽忽像是醉了似的,他高声粗气道:
“林姐,我感觉……感觉我好像能穿墙!我一动,就仿佛能脱离这个空间的束缚似的!”
说着,众人还没来得及拦他,更别提还有迟一婉沐朗这种怂恿他的,侯志捏着珠子,耸肩低头箭步向前,他距离墙面有三四米,身形霎时间模糊起来。
“咚!”
侯志还在房间里,他的脑袋撞在墙上,手捂着头发,半天才“哎哟”出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同伴们一边嘲笑一边扶人,迟一婉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一直抽搐,“你可能……需要再用力一点。”
侯志甩开她的手,转而让沐朗扶着自己,沐朗瞪大眼睛关怀他:“呀,猴子哥,你的头型好像没那么圆了!”
侯志气愤地看向林棋冰,寻求帮助,林棋冰捡起了那把蓝瓣军刀,钴蓝色珠子在她掌心发凉,她握住拳头。
“我试试。”她说。
下一秒,邪祟开始附体,一行黑筋延伸入手掌,触须彻底包裹住钴蓝色珠子,林棋冰的手臂开始震动,好像拿了个高频马达,她想松开拳头,却发现难以控制右臂肌肉。
众人发现了不对劲,刚想上前,林棋冰却被珠子带着向前迈了一小步。
她用黑洞般的双眼看了大家一下。
然后,林棋冰身形一闪,骤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原地只剩空荡荡的灯光。
第206章
林棋冰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围已经不是昨日派对会议室, 沐朗等人也失去了踪影,头顶是万丈阴翳的夜幕,街道上人流匆匆, 时不时有打斗声传来, 痛呼、金属碰撞、皮肉割裂, 还有商店门口的轻音乐声彼此交织。
她从没来过这里, 但很快认出了此地,是主城区北部偏东的一极,生命洄环下属的海螺街区。
手中的钴蓝珠子已然黯淡,像是能量被消耗殆尽,林棋冰戴上兜帽,将蓝瓣军刀收入袖中。
挂有黑旗的路灯下,佩有鲑鱼装饰的主播往来如织,没人发现林棋冰突兀地出现在街角。
“我为什么会瞬移到这里?”林棋冰在脑海中问道。
邪祟怪声怪气地回答:“你以为我会知道吗?我被扯得好疼……”
林棋冰袖中的蓝珠在发烫,刚刚所有同伴——包括她本人都试过持有这颗珠子行走, 的确具有小范围内缩地成寸的效果,只是无法穿越地形障碍,侯志撞墙就是个例证。
唯一的区别是,林棋冰这次使用了邪祟,看来是邪祟和钴蓝珠子发生了特殊反应。
结果就是林棋冰从黄昏街区直接瞬移到了海螺街区, 这中间隔了小半个主城区。
这种瞬移是随机且无序的吗?
林棋冰低下头,周围逐渐有恶意的目光投来,虽然她遮住了面容,但血鳃治下的主播基本都是黑方中的黑方, 他们猎杀开始时绝不打招呼。
该走了……现在不是来这的时机……
她此刻身处生命洄环的驻地深处,想要仅凭双腿走出去,很难不卷入角斗,于是林棋冰打算再试用一次那枚钴蓝珠子,无论瞬移到哪都比这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