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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捏紧刀柄,邪祟触须缠卷而上,林棋冰凝神发力迈腿,可下一步却踏在了半米之外的地面上。瞬移效果消失了!

拇指大小的蓝珠子失去了艳丽的光芒,果然,刚刚的长距离移动抽干了它的能量,珠子内隐隐有钴蓝流体一闪一烁,状如呼吸,不知还能不能恢复原样。

林棋冰拢了拢兜帽,用叶老板的化妆刷轻扫脸颊,路人眼中的她立马从一道冷锐的影子,变成了不惹人注意的俗气女性,她低头朝东南方向走去。

生命洄环驻地繁华程度不输昨日派对和提灯人,极其接近伯劳鸟陨落之前的互助者联盟。

林棋冰记得最北这片地方原来冷清的厉害,属于主城区中的偏远地带。

谁知在血鳃治下不到一个月,就发展成了一片自成天地的城中之城,街东还在杀人越货,街西就排起了购物狂欢的长队,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甚至还有隔空叫好的。

能留在这的,都是和血鳃差不多的疯子,他们爱死了这种把人头落地当爵士鼓听的生活氛围。

不,只有一大半是疯子,剩下的一小部分不是。

林棋冰一面快走,一面在兜帽后观察,她方圆百米内的行人,起码有两三个面色白得过分,身上熏了淡淡的清涩果香,这种味道闻多了有些恶心,冷而矫饰的气息,就像苹果皮t上的蜡,或者殡仪馆修饰遗体皮肤的蜡……

她骤然睁大眼睛,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整个海螺街区,都没有半点紫色装饰物,就连靓甜甜连锁招牌上的紫色灯字底色,都被涂改成了鲑鱼的青橙色。

董珊说过,徐先生性情大变之后,将办公室里的所有紫色玩意都扔掉了,包括他极爱的那些。

林棋冰继续向前走,她能感受到东南方遥远处有两处感应源,在邪祟视觉中就像冷光灯一样醒目,一明一暗,分别是触须缠绕的两处所在,昨日派对驻地和原白鸽大厦。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拍上林棋冰的肩膀,她身体一僵。

揣着手的衣兜一鼓一胀,林棋冰没有转身,抹了把脸,然后听后面那人说道:“转过来,老实点。”

一把刀抵上了她的腰间。

说话者的声音有些熟悉,是个儒雅的男声,林棋冰认出来了,是【血月游轮】中遇到过的主播柳叶,那时生命洄环还叫做魔医。

柳叶的动作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来,对方很谨慎,没一会就召来了四五名同伴,都在B级及以上。

如果强行突围,林棋冰有绝对把握能压制他们,未必跑不出生命洄环的驻地,但她在这边露面的话,不知会否引起血鳃的警惕,认为她已经追查到了静默者的来源。

林棋冰陷在这群人的包围中,伸出一只手,缓缓摘下了兜帽。

暴露在柳叶等人视野中的,是一张三十岁出头长发女子的脸,轮廓柔和,头发是披泻入领口中的大波浪卷发,长着一张清秀但大众的脸。但是嘴唇是紫白色,看上去身体不太好。

“你,你是谁!?”柳叶震惊道。

女人抬起头,露出迷茫的眼神,完全不认识柳叶的意思,防备道:“你有事吗?你要干什么?”

柳叶一低头,女人袖子里显然裹着硬物,不知是什么武器。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级别不低的主播,敢在角斗时间出门的哪有善人?柳叶讪讪收回了手。

只是她的背影……太像那个林棋冰了!

柳叶永远无法忘记那道险将自己撞死在甲板上的身影。

女人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柳叶等人远远吊在后面,她实在引起了他们微妙的好奇心,不是对异性的,而是对血肉的。

林棋冰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她袖中藏着的是雕塑刀,【易容材料包】还剩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刚才被柳叶搭上的瞬间,她将自己转换成了其他人的样子,所见过的不惹麻烦的人中,与林棋冰身高比例最相似的那一个。

乃馨,【梦中游乐场】的那个npc生前的样子。

她还考虑过刘阳和江玉,但不保险,前者路曼和杜海荣见过,后者赵德胜和刀青见过,一旦这张脸流传出去,讨厌的互助者联盟就可能推测出,是林棋冰假扮的。

“警告,检测到主播描摹或呈现了剧本内角色的容貌,疑似泄露剧本信息,发黄牌一次,限期一小时内整改,否则公示处罚结果。”

系统声音传入林棋冰一个人的耳朵,她齿间抽气,竟然把这个禁忌忘了!

柳叶等人依然鬣狗一般跟在后面,林棋冰还有五十九分钟,一旦被人拖入角斗,她可就甩不脱这些人了。

一路出了生命洄环驻地,反正已经在北部,林棋冰径直朝西走去,无论黑色残刃还是邪祟触须,曾露于人前的武器都不能用,除非有一击必杀的准备。

“柳叶哥,那女的这是要去哪啊?”一个身纹鲑鱼的主播问道。

“大爷的……秦宫。”柳叶咬牙看过去,女子直直向西,带他们转过两条街道,就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秦宫大门口了。

“难道是住在秦宫的人?那咱还跟吗?”

柳叶眼底浮出一丝血色,看了对方一眼,“跟!秦宫算什么?咱们老大说过,秦宫早晚变成狗屁垃圾场,那才是它应有的样子……”

林棋冰闪入玄黑色的厚重大门后,穿越廊柱,秦宫大堂仍然古朴如巨殿,磁悬浮柜台后,那名发如黑玉的男性人偶站在那,微笑道:“您好,又见面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借厕所。”林棋冰将蓝瓣军刀一挥即收,黑发人偶看清钴蓝珠子的瞬间,露出微笑,“请便,卫生间在一楼这边。”他以掌为指。

秦宫的卫生间空空荡荡,明亮灯光下,林棋冰取出蓝瓣军刀,那枚珠子已经稍凉了下来,钴蓝色恢复了大半,但依然不如之前鲜艳。

她将珠子握在手里,向前倾身,熟悉的错位感传来,上次从昨日派对驻地瞬移到海螺街区,已然耗尽整颗珠子的力量,林棋冰在思忖一个最佳方案。

是随机传送?还是在有所感应的昨日派对驻地和原白鸽总部中选一个?

林棋冰闭了闭眼睛,选了那个最保险的方案,她脑中加强与白鸽大厦的感应,卫生间外已经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向前一迈。

又是一阵眩晕,再次脚踏实地时,周围的空间已然暗了下来,仪器设备的滴滴声不绝于耳。

一道寒光横在林棋冰颈侧,宁静静的声音厉然响起:“你是谁!”

成功了。

林棋冰呼气抬头,一束黑色触须扯开长刀,她说道:“是我。”

熟悉的嗓音让宁静静稍放松了一些,她很快认出林棋冰的神情,更别提黑色触须与包裹了整个空间的黑墙无缝融合。

林棋冰转过身,她已熟稔于解除【易容材料包】,面目扭曲模糊一瞬后,一张蜡质的假面被从脸皮撕下,旋即消失在空气中。

刀柄上的钴蓝珠子已然黯淡至极,重新积蓄能量不知要用多久。

林棋冰迎上宋启三敬畏的目光,对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捏着邀功道:“老板,我们对黄山的研究有成果了!”

黄山被束缚在一台实验床上,浑身接满管子和贴片,他旁边有一台巨大的信号检测仪器,上面的波峰频率与其心跳相合,代表对方正持续不断地向外散发信号,但它们都被密封的黑晶墙壁挡了回来。

林棋冰不禁想到香英兰说过的那句话:遥控机器人有两个要素,信号和能源。

信号自然用来接收和反馈行为指令,被切断信号的“机器人”将无法与主人联络,就像黄山现在这样。

那么能源是指什么呢?如果一个智能机器人失去了遥控端,它在短时间内依然能按照已编写的程序行动,那么能量来源——譬如电池——也是装载于自身内部的。

黄山的“电池”是什么?他的血液已经腐稠如石油,肌肉僵死,难道他仅仅依靠这具尸身来供能吗?

“讲。”林棋冰说。

宋启三的表情因兴奋而扭曲,他将一份实验报告投影在空气中,道:“我测试了他的身体强度、神经电流传导以及对不同物质的反应。”

“经过缜密的研究,黄山的身体强度与他原本的等级一致,也就是C+级别,没有加强也没有减弱,但他对痛感的刺激反应明显下降,换句话说,他失去痛觉了,味觉也是如此。”

说着,宋启三打了个响指,全息投影变成了几幅看不懂的脑电波图,“黄山具有和常人不同的脑电波,波形怪异,但是活跃程度仅比正常数据低20%左右,也就是说,在无法与外界传信的情况下,他仍具有80%的思考能力。当然,这是最早的数据。”

“从他被带到这里开始,脑电波的活跃程度就在逐渐下降,自然下降的速率很慢,大约每小时不到1% ,但我试着让他使用道具——他可以正常使用道具的——以及进行高强度运动,脑电波就很快从80%降到了27% ,并一直停留在这个数字。”

林棋冰走到黄山的实验床边,宁静静用刀柄戳了戳他的脚,对方的表情显然不如之前灵动,过了好几秒,才偏了偏脑袋,对宁静静露出一个极其阴森的表情。

“也就是说,静默者是会累的。”林棋冰说。

宋启三双手一击,赞同道:“对!而且他们无法通过休息来恢复精力,只能依靠外界手段。这是我引申出的第二项实验!”

第二项实验与林棋冰思考的“信号和能源”不谋而合,宋启三开启了一段视频。

画面中,黄山分别接触了不同培养皿中的物质,包括电池、能量块、电解质液体还有新鲜血液等东西。

在触碰前几样时,他毫无反应,但是在触碰到五号培养皿时t,黄山的身体忽然一震,动作比之前快了很多,甚至主动伸手去抓五号培养皿,眼睛里写满渴求。

“五号是什么物质?”林棋冰问道。

宋启三拿出一只透明样本袋,里面残余了一些土渣,“是您给的标本库存里的一样东西,我还留了一些。”

林棋冰看过去,心中仿佛接上了电路,那是她在棚屋区荒地采集的土块。

“但是您别怪我泼冷水。”宋启三摊了摊手,“这些土虽然对黄山有刺激效果,但它自身携带的能量很低,基本沾一下就被耗尽了。”

数据显示,黄山接触到荒地土块时,脑电波活跃程度从27%提高到了28%,但很快就跌落回去,前后不到五分钟。

林棋冰想了一下,问道:“如果有足够的土,你认为多少体积才能供给他恢复原本的状态,也就是充满电?”

宋启三快速敲了几下计算器,苦着脸说道:“难,按土块本身的储能预估,怎么也得填满个游泳池那么多,而且感觉土块充给他的都是虚电,下降得比原来快多了。”

林棋冰顿时有了个大胆的假设,如果土块本身不是能量的来源,那么静默者们为什么要到荒地集会呢?

那片荒地几乎已经能被确定,是静默者们的“充电桩”了。

只有一个可能,荒地本身——或者荒地下埋着的东西才是真正能源,而土块只是连带着沾染了少部分能量。

荒地下面到底有什么?

宋启三的工作汇报告一段落,他眼巴巴地看着林棋冰,目光不断落在宁静静身上。

他已经算是很阴湿的性格了,可这个宁静静人如其名,惜字如金,又一身冷冽的压迫感,和他是一句多说的话都没有,他敢拉话头聊天,对方直接拿他当空气,再搭话就亮刀子,他快抑郁了。

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在这呢,他好歹能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林棋冰根本不搭理宋启三,她想起了另一件事,给手机换了个紫色的桌面,说:“给他试试。”

宁静静接过去,把手机屏幕对准黄山的脸,对方僵滞了约有半分钟,然后猝不及防地“嗷”了一嗓子,非常痛苦的样子。

面对曾经伙伴的挣扎,宁静静不太忍心地别开头,手有些发抖,宋启三凑过去用手电筒照黄山的眼睛,兴奋道:

“哎哎哎,瞳孔放大了!我第一次看他低电量的时候这么活跃!”

林棋冰替了宁静静的班,和宋启三一起解开黄山,做了个行动实验。

结果证明,行动自由的黄山极其排斥紫色,但不是畏惧,而是被激发出暴躁情绪,他不断追打着那方紫色的手机屏幕,只是由于“低电量”而行动迟缓。

如果黄山处于满电状态,想必已经扑上来撕咬林棋冰的手腕了。

“狂暴,攻击本能被完全激发,能量持续消耗,脑电波由27%跌至22% 、 20%……”宋启三嘟嘟囔囔地写着实验书。

林棋冰又调整了紫色屏幕的RGB数值和明度,最终确定,在紫色表现为一种暗沉如夜霞的深紫红色时,黄山的反应最为剧烈,几乎像一台转烧了马达的机器。

最后,能量耗到个位数的黄山软瘫在了地上,林棋冰没有继续尝试下去,适时停了手。

“停止对他的一切实验,监测生命体征,我会再带一些土块回来,到时候再研究将他治愈的方法。”林棋冰说道。

宁静静直接点头,截住了宋启□□驳的机会,黄山被重新束缚在实验床上。

原以为紫色是静默者的软肋,但这个想法被打破了,实验结果告诉林棋冰,在能源充足的情况下,那种紫红色其实是静默者的加强兴奋剂。

徐先生等静默者避开紫色物品的原因,恐怕是担心自己发狂攻击,在正常人眼中露出端倪。

林棋冰拿出蓝瓣军刀,经过时间滋养,刀柄的钴蓝珠子已经恢复光艳,她算了下时间,刚好27分钟。

那么,每次长距离传送的时间间隔是27分钟,传送目的地有两种,要么朝某个大方向随机落点,要么锚定于大量邪祟触须存在的位置。

这是个收获,也是令人惊喜的逃生手段。

临走前,林棋冰看了眼手机,转头对宁静静说道:“董小姐让我转告你,务必退出积分猎夺赛预赛的团队项目,只能转以个人身份参赛。”

“啊?”宁静静一惊,她的团体成员都是提灯人的伙伴,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最终,宁静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也让她多加小心。”

说完,林棋冰手伸进口袋,握住刀柄上的蓝珠,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宁静静和宋启三的视野中。

#

林棋冰出现在会议室中时,这里只剩下蹲守的沐朗,他正握着手机发呆。

“你回来啦!”沐朗的脸亮了起来,“收到你发的消息,真是吓死我了!”

林棋冰也没想到蓝莲花的信物和邪祟放在一起,会碰撞出如此奇异的效果。

如果在忏悔之城各处都布置上邪祟触须,她是不是就能在各个据点之间任意瞬移了?

还没等林棋冰想好方案,会议室门就被李再推开,后面跟着胡九万。

李再冲林棋冰眨了眨眼,平声说道:“团长,老舅有事找您。”

他们这句“老舅”是跟侯志叫起来的,胡九万很不爱被喊大名,让众人还叫他老九,但年龄辈分在这,还是跟他关系最好的侯志想了个“老舅”出来,谁知竟给他喊得喜极而泣了。

所以你一声我一声的,胡九万就成了所有人的老舅。

“怎么了?”林棋冰问。

胡九万站定,满面为难地搓了搓手,这才开口道:“团长,是我们队底下的一只小耗子,托我问问,看他能不能够格参加驻地守卫队的考核。”

守卫队是昨日派对驻地的核心力量,最近正在安排考核,通过后参加训练,出来就是昨日派对的队长副队长预备选手,也就是林棋冰本人的亲信,身份的待遇都极为诱人,外围成员几乎争破了头。

胡九万带的老鼠小队虽然各有所长,但多是“鸡鸣狗盗”之类的偏门技艺,林棋冰记得李再之前筛过一遍,他们的综合素质并不如正统的战斗人员。

“这倒是稀奇了。”林棋冰请胡九万坐下,说道:“老舅队内的成员有能力强的,都委任了组长,之后扩编的话就是侦查二队,是哪个成员这么有志气,居然还有进守卫队的理想?”

沐朗跟着笑了一声,“是啊,可得好好照顾一下。”

胡九万见林棋冰态度并不严厉,放下心来,回答道:“是跟我挺长时间的一个小伙子,人挺机灵的,叫石头。”

在胡九万期待的眼神中,林棋冰眼神微敛,轻声道:

“那好啊。”

第207章

此话一出, 沐朗和李再的眼神一怔,旋即看向林棋冰,后者表情一丝不动, 还关怀了胡九万一句:

“让石头今晚去找叶妙钧报道, 考核明天就开始了, 可别浪费时间。”

胡九万几乎喜上眉梢了,但一种疑虑在他心头浮出,为什么这么顺利?

林棋冰是一个对下属很好的人,但不代表她会把社团考核放在情分之前。

他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可无法明晰, 只能低头承情,剩下的交给自己慢慢思考。

“哎, 哎,我这就告诉他去。”胡九万说道。

会议室门被再次关上,三人沉默半晌,李再轻声问林棋冰:“您怎么看?老舅怕是还没发觉石头的问题。”

“能轻易被发现的话,血鳃就不是血鳃了。”林棋冰挥挥手,“我从黄山那回来, 和咱们猜想的差不多, 黄山保留了之前的记忆和行为模式, 这也是其他更多静默者能融入原来环境的原因。”

李再的镜片有些反光,“您打算将计就计?”

林棋冰点点头,不再言语,天色已经黑了, 遥远处偶尔传来巡逻队呵斥蟊贼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只飞行器飞了进来,底爪提着一只巨大的塑料袋,后面跟着迟一婉。

“冰,你订了冷饮店的外卖啊?”迟一婉看着塑料袋上的logo ,里面凸出一只圆柱桶的形状,足有成年人腰那么粗。

logo很熟悉,就是林棋冰今天去过的那一家,李再用探测器扫了一下,显示内容物没有危险。

他拿起随钉纸票,看了眼,略带惊讶,“是刀青订购的,收货地址填了咱们这。”

两位前白鸽成员忍不住看向沐朗,李再是讶异,迟一婉则是憋笑,沐朗的脸色奇怪极了,耷拉着脑袋转向林棋冰,闷t声闷气:

“咱们不吃这个巧克力的好不好,再买一桶新的,买两桶,我给你买。”

还没等林棋冰说话,开口的还是李再,他对着票子,“桶装冰淇淋……不是巧克力味的喔。”

紧接着,“而且也不是送给团长的,是送给沐朗你的,你是收货人。”

刀青给沐朗订冰淇淋吃?

这巨大一桶的冰淇淋可不便宜,足够一整个生日party的人吃了。

沐朗脸上写满了问号,他并没开心起来,而是有了另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再扒开塑料袋,将结了层薄霜的软壳桶搬出来,撕掉一圈封条,缓缓解开盖子。

所有人都听见迟一婉逸出一声大笑。

圆盖子下面,是一大片草坪般生机盎然的绿色,冰淇淋质地柔滑细腻,一点冰渣都没有,淡甜味中还飘着一种苦涩的香气。

这是一桶绿茶味的冰淇淋。

刀青给沐朗买了一桶绿茶味的冰淇淋。

“他骂你。”迟一婉发着抖,她虽然不知道今天的事,但她精准地判断出了刀青的含义,并宣之于沐朗本人。

沐朗几乎将那软壳桶盯出两个洞来,他被撩起了火,轻轻咬牙道:“幼稚。”

林棋冰抬抬眼皮,转向李再,问了个不幼稚的问题,“这不是□□吧?”

“……不是,已经付过了。”李再的腮帮子边青筋微凸,他低下头掩去表情,“那什么,我去把这冰淇淋拿去分一分,啊呀还是别分了,万一有个什么检测不出来的东西,再集体中毒,现在可是角斗时间……”

最终决定,冰淇淋被送入昨日派对旗下的餐饮店,将作为冰淇淋球+热糖油脆面包组合的原料,长期少量地售出。

“给我留一碗。”林棋冰轻轻抬头。

李再和迟一婉出去了,屋子里只剩看资料的林棋冰,和气鼓鼓的沐朗。

前者挖了一勺小碗冰淇淋,绿柔柔地凝固在勺子上,刺激着沐朗的眼球。

“你不吃吗?”林棋冰邀请道。

沐朗的头几乎埋在桌面上,林棋冰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团茂密的短发,连发缝都难辨,毛绒绒得像一只猫的屁股。

“不吃……”沐朗拉住林棋冰的手腕,“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吃这个,咱们再买个别的……”

沐朗盯着那只绿色的小碗,像在看一个敌人,忽然,他的手被林棋冰反握住,她在他的视线中吃掉了那勺冰淇淋,沐朗的神色变得黯淡,他感觉很委屈。

那是专门买来讽刺他的冰淇淋。

下一秒,他的下巴被一只凉而修长的手轻轻捏住,顺着力道抬起脸,林棋冰低头笑了下。

“绿茶很好吃的,我喜欢。”

沐朗的表情一滞,终于憋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嗯”了一声。

林棋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冰淇淋,吃完将勺放回碗里,随即拿着资料出门了。

离开会议室的瞬间,她听见身后的沐朗忽然反应过来:

“哎不对,你说谁是绿茶?”

林棋冰快速踏出去,将门从背后关紧,挡住了沐朗抱怨的声音。

#

次日,训练场。

十名通过考核的成员站成一队,林棋冰立于台边,看着身穿训练服的叶妙钧走过来,那十名护卫队的新成员用期盼地眼光望着这边,难掩激动之色。

“团长,经过测试一共十人合格,请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们排入护卫队的轮值班次?”叶妙钧问道。

林棋冰的视力极好,能看清那边一动不动的十个小黑点,她刚才旁观了考核全过程,十人都是外围成员中的精英,当然,这不包括之前的石头。

可就在刚刚,石头的表现在十人中排到了中下游,他就像被打了兴奋剂那样,格斗起来简直不要命。

李再靠过来,放大了手机上刚拍的照片,是训练场的一角,有一条紫红色的汗巾被绑在柱子上,乍一看好像是谁随手系上去的,但事实上,那根柱子就在石头斜对面的位置。

“他每隔一会就看一眼,全程一共三次,效果很好。”李再附在林棋冰耳边说道。

林棋冰心中了然,连续三次高强度燃烧能量,恐怕石头的“电池”已经快耗尽了,他今天一定会去棚屋区荒地充电。

顿了顿,林棋冰对叶妙钧说道:“今天起开始轮值,从前至后分为两组,第一组即刻上岗,其他人集体训练。”

叶妙钧带着指令回去了,那支短短的队伍骚动起来,石头恰好排在第二组,后五个人被留在训练场,侯志走出来监督训练,将一排道具摆在地上,开始逐个讲解。

石头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一些,他略带慌张,这样的安排使他根本找不到溜号的空隙,暗自左顾右盼间,他并没有察觉到,东南西北四面围墙内已然嵌置了探测装置。

“滴滴滴,滴滴滴……”

林棋冰转入训练场不远处的房间内,沐朗正对着两台电脑聚精会神,他们使用的系统是融合了互助者联盟新系统的升级版,此刻计算机连着许多线路,信号讯息被呈现在屏幕中。

“监测到了石头向外发出的信号,已经完全收录,并未拦截,但目前还没能破译。”沐朗说道。

林棋冰问,“能追踪到信号发出的目的地吗?”

“可以。”沐朗回答,他敲了几下键盘,电脑“轰”地一声嗡鸣起来,“接收地坐标位于我们的正东部,大概四千米距离。”

林棋冰拿过坐标图,试着传入外卖app ,果真在忏悔之城地图中点亮了一个位置,那里是主城区的边缘。

昨日派对驻地边缘的地底,潜伏于此的黑色触须当即蠕动,朝东侧缓缓行进,这占据了林棋冰的一部分精力。

沐朗截下一段信号频率,在数据库中对比了若干次后,终于开口道:

“这一段和之前黄山发出过的很像,你看……在排除了这几个点位的差异后,剩下的波形完全相同,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意思。”

林棋冰单手撑在桌上,接过鼠标,冷声分析道:“如果将这里的四个点分别代为四个符号的话,这种间隔的形式,是不是很像坐标数字?”

沐朗的眼睛一亮,又扑回电脑前计算起来,林棋冰静静看着屏幕闪烁,过了大约两分钟,沐朗放开了电脑,喘口气道:“稍等一会,很快就好。”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林棋冰,“你找到信号接收点了吗?”

林棋冰点点头,黑色触须已经延伸到当下能做到的极限,从地表悄然探出头,朝着坐标的精确方位蛇形而去。

“主城区最边缘,一棵绿化树附近,稍等……”

黑色触须传回图像和声音,林棋冰的大脑很快将它们解析出来,是一棵位于E02井盖附近的绿化树,周围街道空旷,没有开张的店铺,一枚被漆成木褐色的、鸵鸟蛋大小的圆球,不偏不倚嵌在树干中,其上有仿生涂装,肉眼看上去很难察觉。

“是一个微型的定点基站。”林棋冰判断道:“相信这样的微型基站在忏悔之城中还有很多。”

它们应该各自承担着片区的信号接收,并将这些静默者的“话语”转接传给血色鱼鳃,反之亦然。

林棋冰撤回了触须,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她的眼睛恢复和神采,道:

“也就是说,如果打掉了一个基站,在短时间内,附近会形成一片信号的真空地带,此地的所有静默者都会与血鳃失去联络。”

沐朗灼灼看向林棋冰,“你已经有计划了。你打算用石头来……”

“是的。”林棋冰挑了挑眉,“投石问路。”

#

叶妙钧一直在观察那个年轻人。

无论是成为主播之前,还是后来开了美容院,叶妙钧都对识人这件事洞若观火。

那个名叫石头的年轻人有些不对劲。她记得他原来是个很活泼的人。

从侯志把后五个新守卫带来开始,石头就是其中最沉默的那个,他看上去十分乏力,手脚缩在一起,对外界的反应也有些迟缓,就像是个极端自闭的怪咖。

“好了,你们就在这吧。ABCDE五个位置,四小时后换岗。”叶妙钧拍了拍墙上的布防图,宣布道。

大家心知肚明,这一轮值守是训练的延伸,五个人需要分别守住总部的五处要害隘口,会有“敌人”——戴着特殊标识的同伴摸过来偷袭。

而石头五人得到的命令并非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防守,而是不择任何手段,把对来犯者的损害扩大到极点。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在潜规则的解读中,不择任何手段或许也包括离开岗位,声东击西、佯败或者绕后。

叶妙钧目送五人各自分散,她按下通讯器,“团长,第二班次已就位。”

“开始。”林棋冰的声音t传出来。

叶妙钧一挥手,一队由十人组成的蒙面人站到她面前,来自昨日派对各处抽调的B级主播,他们开始传阅一张点位地图,随即循着ABCDE五个位置离去。

其中前往石头所在的E点的有两人。其中一人回头看了叶妙钧一眼,两人彼此点头,对方旋即转身跟上。

#

石头的驻守E点在昨日派对总部四楼,靠近公共卫生间的走廊西侧,透过这扇窗户,他可以看见主城区的界门,以及彼端之外荒地的方向。

他微微靠在墙壁上,既是为了隐蔽身形,也是为了节约精力,脑电波的活动频率已经打了对折,远端信号在石头耳边嗡嗡作响。

我是谁?石头心中起了这个念头,然而他的脑海冰冷如死水,这颗小石子扔上去没有引起一丝涟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不重要了。

我是名为石头的,血色鱼鳃的物品,我在扮演一个曾经叫做石头的人。但现在我要没电了。

石头如此想着,他摸到一处外界视线的死角区域,作出瞭望侦查的模样,但事实上,他在暗中寻找一个溜出这里的机会。

五分钟前远方传来的信号命令他,无论如何都绝不可以暴露真相——他已经不是石头的真相。

楼梯另一端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石头的眼神一警,腿脚僵硬但快速地迈出窗外,踩上外墙,将自己笼罩在伪装斗篷道具下面——那是一种可以让他和周围环境融为一色的道具。

搜寻者越来越近了,石头握紧了武器,他用某种复杂的语言向远方传话,翻译过来应该是:即将失去活动能力,我请求补给。

信号以极快的速率传播回来,进入石头的大脑,他得到的回答是:再坚持十分钟,好好表现,有同伴在外围配合你乔装离开。

如果石头有自主意识的话,他会发现血色鱼鳃给他的重视,或者说其特殊待遇是其他静默者没有的,因为埋在昨日派对深处的暗钉过于珍贵,很可能走出一步惊天好棋。

可惜石头的眼神毫无变化,他只是接收命令,回了个“收到”,就继续蹲在伪装斗篷下面,等待给“敌人”来一个教训。

很快,昨日派对驻地外围传来一阵骚动,是三四名臭名昭著的黑方主播,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社团,但飞蛾扑火似的开始了攻击。

这个乱子很快吸引了总部的注意力,试炼行动却没被宣布中止,但楼空了一半,整个驻地都进入了紧急状态,风声肃肃。

那两名接近E点的“敌人”先后到达,面罩覆盖了五官,前一个人老辣出手,却不妨石头从伪装斗篷下暴起而出——他实在选了一个常人无法忍耐的位置,仅用四根脚趾头支撑全身重量。

石头利落地将道具抵在第一个人的额头上,对方苦笑一声,“小家伙,出手太狠了吧,想不到老鼠队真是卧虎藏龙啊。”

“现在是任务时间,你已经死了。”石头无感情地说。

那人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讪讪地走了,“行吧,装得还挺上道,已经是冷酷的守卫队精英啦。”

石头麻木的大脑忽然意识到,那个声音很熟悉,属于一个叫做胡九万的人,这个名字曾经对他重要过,但现在无所谓了。

第二个入侵者接踵而来,当对方来到窗外时,石头已经从点位中消失了。

这其实很正常,胡九万的失败已经证明了石头在这,他有了一个目击证人,现在采取“非常手段”离开原点也是情有可原。

只要石头回来得够快,就没人会发现他的真实去向。

理论上算作弊的探测仪器亮起,确认四周无人后,第二名入侵者扯了扯面罩,底下传来李再的声音,“团长,跑了。”

石头在夜色中隐匿身形,多亏了胡九万的特别照顾,他对昨日派对驻地中的防守了若指掌,他催动躯体中最后的力量,迎来了一次爆发,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渗透而去。

一路都没人被发现,多数成员都被黑方的流氓牵制到了另一个位置,而其他人在按序巡逻,没人在乎小小一个石头,他配发的装置不会引起驻地探测器的警报。

出了驻地,石头立马将外套反过来穿,这次他没用双腿,而是蹿上了马路边一辆停着的扁方盒子轿车。

驾驶位是一名陌生的男主播,与石头从未见过面,但两人一照眼就默契十足,毕竟脑回路连在同一个引擎上,算是一种共生关系。

没有招呼,没有寒暄,油门被一踩到底,这个接应者的使命就是以最快速度将石头送到荒地,期间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两名静默者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驶过第二个路口时,一辆不起眼的房车从后面跟了上来,但很快转弯,进入了与他们平行的另一条公路。

“冰淇淋,我已经咬住他们了。”沐朗坐在房车中,身边摆满了探测设备,一路捕捉着石头发出的信号。

两辆车很快驶到主城区外缘,即将穿越界门时,沐朗敲了敲对讲机,“成功采集到对方同伴的频率,和石头一样,从驻地到主城区界门一共换了四个基站,位置已经记下来了。你在听吗?”

“非常好。”林棋冰的声音传出来。

沐朗顿了下,说道:“主城区外的信号变得杂乱了,没有检测到基站的存在……不,那些信号在朝同一方向流动,就像虹吸效应,它们组成了一股巨大的信息流,飞往同一个地点。”

“是荒地吗?”林棋冰问,并且适时提醒,“别再跟了。”

“好。那你多注意安全。”沐朗转动方向盘,在另一条路的尽头转了个弯,擦着静默者驾驶员的视线之外,调头朝反方向开去。

就在他转弯减速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后备箱的缝隙掉了出来,无数黑色触须宛如细爪,支撑住林棋冰的身体,她一骨碌滚入绿化带,随即隐入黑暗中,朝界门外的荒地潜行而去。

#

林棋冰躲藏在棚屋区荒地的百米之外,夜色掩映下,这处没有路灯的地带空无一人,唯有林棋冰腰间的探测设备微微反射着暗光。

石头已经在荒地中站了五分钟,他身上的气息变强了,林棋冰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翕动,好像是空气本身就在呼吸似的。

“冰淇淋,你能听到吗?”她敲了两下耳麦作为回应。

沐朗继续说道:“我看见你转过来的信息了,石头的信号正在朝西南方向传输,大概在你的十点钟方向。”

林棋冰看过去,十点钟方向的尽头是棚屋区的边缘,其实已经算是荒芜之地,只有零星两三个小棚子立在那,被孤立了的样子。

那里会是各路基站的再上一级总站吗?譬如静默者的指挥部,一切信号的源头。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石头忽然动了,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朝着界门方向走去,阴影中开出了一辆新车,他跳了上去。

“石头已经在返回驻地的路上。李再做好准备。”林棋冰说道。

没过半秒,李再在耳机里说了话:“好的,团长。”

林棋冰吸取了沐朗上次的教训,等了十分钟才起身,邪祟触须在脚下蔓延,为她勘明四周的情况。

她速速朝十点钟方向奔去,越过空荡荡的荒地,很快来到那几处诡异的小棚子附近,伏倒在几簇灌木之间。

林棋冰选择了谨慎的方式,用触须而不是肉眼去窥探棚子内部的情况,触须从棚子的墙壁边缘钻入,悄然探进一点尖端,怪异的影像传了回来——

一具男性的尸体被悬挂在天花板下,钢钩刺入颈后,他的前后皮肤剥离,像鸟翼一样侧展开,露出下面的肌腱脂肪。

仿佛一个受难的六翼大天使,在昏暗中展开血腥的翅膀。

第208章

林棋冰吓了一跳,刚想延展触须,看清那具男人尸体的脸,忽然,身后传来脚步摩擦的声音。

她当机立断,整个人蹿入棚屋另一侧,来者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松塔面色僵硬,掏钥匙进了屋,屋内半晌没有声音,林棋冰正待再窥探一次,耳麦里却传来沐朗的声音, “有一列车队朝你的方向过去了,车头打着互助者联盟的徽章。”

林棋冰抬头望去,车轮滚滚轧出界门,六辆车前后开过来,为首那一辆的驾驶位坐着赵德胜,副驾驶则是皮百里。

互助者们很快下车,气势汹汹朝棚屋区荒地的方向而来。林棋冰注意到,皮百里的左腿有些t瘸, 颊侧贴了块纱布, 而他那辆磨砂白吉普不见了。

她很快想起来,那辆车已经在几小时前被炸毁,炸弹是宋启三安装的,看来皮百里并没有被炸死。

林棋冰可惜地叹了口气。

那么互助者们到这来做什么呢?他们每个人都一身冷肃煞气,难道……

路曼和皮百里已经查到于天圭了?只是他们没查出于天圭的幕后是宋启三和昨日派对,反而顺藤摸瓜,找到了真正的于天圭曾集会过的地方——棚屋区荒地?

看来沐朗跟踪石头的那一夜,此处不止藏着她一家的探子嘛。

“我现在回来。”林棋冰打了几个字过去, 她从另一条小路绕开了。

远处的互助者们开始侵入棚屋区,一扇扇门被踹开,林棋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查线索的好方法。

棚屋区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林棋冰想,这里既是杂乱潦倒的贫民窟,却也埋藏着忏悔之城中最可怕的东西。

一切主播都开始于此,或许它也会给所有人划上句号。

棚屋区主播基本都是D级或初入C级,没人敢反抗互助者,后者很快就要排查到李松塔那间棚屋了。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呢?李松塔会被互助者抓走吗,他会操纵着那具六翼血肉天使尸体,和互助者们打一架吗?

林棋冰刚走到界门侧面,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极其耀目的艳光从后方照来,她猝不及防地回头,只见李松塔棚屋的位置变成了一团彩色光,火星子噼啪炸裂,散发出烟花雾气,还不断有流光曳尾,爆鸣着升入夜空。

就像一处烟花作坊被点爆了似的。

待到艳光褪去,她这才看清,李松塔的棚子已然消失在地平线上,烟雾和火花中,缓缓走出一道黑色身影,与被烟花映成彩色的皮百里对峙。

那是血色鱼鳃,他理了理黑蛇皮夹克的衣襟,腰间的蛇骨链子苍白而醒目。

互助者的队伍齐齐一震,林棋冰看见路曼从队伍中走出,站到皮百里的侧前方,血色鱼鳃的动作连变都没变,他看着路曼二人就像看一对不太熟的老朋友。

“又是互助者啊,没想到你们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血鳃的声音被地底的触须捕捉到,笑意冰冷。

皮百里的表情十分阴沉,路曼倒是更轻松,她上前不知说了什么,几人一阵沉默。

忽然,血色鱼鳃转过头来,看往林棋冰的方向,仿佛若有所感。这人敏锐得令人胆寒。

林棋冰已经藏在界门之外的高墙后,地底的邪祟触须疾速收缩,她从视觉死角潜回面包车中。

“被发现了吗?”沐朗问道。

“没有。”林棋冰摇摇头,“快走。”

面包车缓缓发动,汇入主路车流,消失在无尽的路灯中。

#

“您的意思是,血色鱼鳃很可能与路曼等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李再站在会议室中,眉头轻皱。

血鳃能和互助者一起筹谋什么?恐怕只有林棋冰这一个共同的敌人。

只是路曼和皮百里能算计得过血鳃吗?这显然是个小概率事件,他们并不知道血鳃真正的计划。

“恐怕双方是互相利用,并不能形成真正的同盟。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林棋冰说道。

“什么?”

“钱默东。”

事情的最开始,宋启三之所以能假借于天圭的身份,潜入互助者联盟搞破坏,都多赖于钱默东对林棋冰的“好意”。

“钱默东到底想要什么?难道今天这一幕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希望互助者联盟和生命洄环勾结在一起?”

林棋冰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血鳃既已做了这么大盘的局,恐怕他不会拖延到初赛开幕了。

如果给昨日派对进入初赛的机会,万一林棋冰在剧本中升级,他要面对的会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对手。

“我觉得有必要去找一回钱默东。”林棋冰站起身,她的脑袋忽然一冷,骤然看向李再和沐朗,说道:“徐先生……董珊!”

黄山被宁静静“绑架”,血鳃怎么可能会毫无动作?这是一直被忽略的一点,他已经掌握了徐先生,也就将几乎整个提灯人攥在手里。

就算把提灯人剥皮拆骨,他一定会查清这件事。林棋冰一直在等血鳃的动作,可是董珊定时传回的消息中,始终说提灯人没有异样。

血鳃在等什么?

“我出去一趟。”林棋冰决定道。

#

后半夜的昨日派对驻地寂静非常,各处防卫森严,石头主动值了后半夜的班,批准人是侯志,石头站在核心岗哨的监视器后,注意着总部的动向。

林棋冰的身影始终没出现在总部门口,她待在里面,一直没有出去。石头向远方发出一段信号。

可没人知道的是,林棋冰早就不在那里了。

她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某处街区中,军刀柄部的钴蓝珠子微微发烫,这次瞬移的大方向没问题,此刻林棋冰来到了几千米外,钱默东所盘踞的地方。

后者现在是一方无名诸侯,他有自己的一众部下,事实上,互助者联盟的接连两次溃败,充实了这些未被定义的叛逃者对钱默东的信心。

他们现在仍佩戴赭色针牌,只是将其旋转了九十度,调转了针尖所冲的方向。

林棋冰很快摸到钱默东的住所,这是一栋二层带花园的小楼,洁净整饬,像是个老干部疗养房似的。

预料中的层层戍卫并未出现,花园周围几乎是空的,像是在等什么人入侵一样。

会是一个陷阱吗?

林棋冰在阴影中等待了27分钟,钴蓝珠子再次盈满能量时,她才缓步潜向花园内部,地底触须扩展到周身几百平米的范围,替她监视所有风吹草动。

还是没有人来,林棋冰没去触碰正门,而是轻快地翻身爬上外墙,有一扇窗户是虚掩着的,她从那进了二楼。

“把窗户带上,我岁数大了,不喜欢吹风。”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林棋冰将窗户一推,她看见钱默东坐在一把摇椅上,闭着眼睛养神。这人才四五十岁,未免有些过于造作。

那对清癯的眼窝皱了皱,对方睁开深陷其中的眼皮,看向她,目光如炬,“我等了你很长时间。”

这倒是指责她的反应慢了?林棋冰不为所动,邪祟舔舐着空气中的热量,钱默东的心跳声证明他是个活人。

“于天圭是怎么死的?”林棋冰冷声问。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于天圭到底死于血鳃之手,而与血鳃媾和的钱默东利用了这一点;

还是钱默东下手干掉了于天圭,只是尸体被血鳃钻空子改造掉了。

“你是想问我和血色鱼鳃是什么关系吧?”钱默东淡淡道:“我俩没关系。你大可以放心,在我这没人会把你抓起来送给血鳃。”

林棋冰从这套太极拳中品出点别的意思来,钱默东熟知这一系列事件的关窍,他对血鳃有着起码和她一样深的了解,但又否认了和对方的直接关系。钱默东的情报来源是谁?

就凭从互助者联盟带出来的这一班精英小队吗?

事实上,除非伯劳鸟复生,林棋冰不认为互助者联盟内有能和血鳃抗衡的人。如果单说心机,钱默东和路曼或许各算他半个对手,但仅限于此了。

“生命洄环里有你的人。”林棋冰做出最可能也最惊人的推测。

钱默东深深看了林棋冰一眼,没有回答,林棋冰继续说道:“是底火。”

底火,那个常年戴渔夫帽的古怪女人,李再说过她曾经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到魔医。

如果那其实不是叛逃呢?她一直是钱默东的人。

“不要乱下判断。”钱默东警告道。

显然,钱默东一直都知道血鳃在干什么,包括生命洄环的崛起,于天圭的死,以及静默者入侵忏悔之城的事情,他比林棋冰知道的要早很多。

林棋冰不免惊异于这头老狐狸的大胆,冷声道:“你就不怕反噬到自己吗?”

钱默东很安静地坐着,坦然回望林棋冰,她解读出了他的意思:不是还有你顶着吗。

“我看开了。”他吐出四个字。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对方不在乎人命,更不在乎黑白,无意于征服整个忏悔之城,算来算去不是想当霸主,而是安安稳稳的无冕之王。

忏悔之城的波涛越乱,钱默东本人就越能稳坐,前提是他本人不在波涛之中。

而离开互助者联盟,也不过是他不信任路曼皮百里,提前跳下了这艘将沉的船罢了。

钱默东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也没开一次口,就这样沉默着, t仿佛林棋冰忽然不存在了,这是一种逐客令。

林棋冰跨出窗外之前,留下了一句话:“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

离开钱默东的“驻地”,林棋冰一路畅通无阻,她给董珊发去消息,对方却一直没有回复。

来到提灯人驻地边缘时,天色已经熹微淡蓝,林棋冰看向那座绿植盎然的参天大厦,董珊家的灯亮着。

提灯人驻地很奇怪,不见巡逻的班次,林棋冰不敢贸然乘坐电梯,她背靠着大楼外墙,一束黑色触须钻入墙壁内,疾疾向上爬去。

邪祟视觉中的董珊的家是由黑白灰噪点构成的图景,穿过巨大的竹芋和兰花,董珊的客厅灯火通明。

对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林棋冰心中一紧,察觉到董珊的胸膛有所起伏后,这才放下心来

林棋冰刚想将邪祟探进窗内,却见卫生间方向闪出一道人影,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有些面熟,她回忆了一下,是那个叫做高峰的静默者。

高峰的皮肤在灯光下惨白,他手指间夹着半支蜡烛,怪异的是,蜡油滴落的瞬间会消失在空气中,散发出奇特的白雾,林棋冰很快察觉到,那是一种麻醉类的道具。

高峰在董珊家里翻翻找找,开着探测仪器,还用董珊的指纹解锁了她的手机——不是林棋冰给的那一部,像是在搜查某种线索。董珊则昏睡在沙发上,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动静。

在将董珊家里翻了个遍后,高峰终于离开了,白雾还萦绕在顶灯附近,久久不散。

而董珊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来,烧伤的面部皮肤抽搐两下,她捂住鼻子。

林棋冰心中了然,应该是徐先生在血鳃的命令下,对提灯人开始了大面积内查,目的就是找出宁静静的同伙。

她瞬移到客厅里时,董珊正趴在立式空调下面,伸着胳膊,撕下用胶带粘在空调底部的秘密手机,听见身后“咚”的一声,董珊愕然转身,看见林棋冰一手捂着额头,另一手将倒下来的花瓶放回置物架。

瞬移的落点还是不够精确,林棋冰揉了揉脑门,扶正了被撞歪的置物架。

董珊放松下来,忍着笑递了块毛巾,林棋冰一边擦一边用手机打字问道:“被搜查了?”

“是。”董珊敲击键盘,回复里没什么情绪,“已经是第二轮了,今晚——是昨晚,突发开始的,我没来得及通知你。”

两人的打字行为截止到林棋冰绕到玄关鞋柜边上,从柜内抓出一只窃听器为结束,用邪祟触须包裹住窃听器后,她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徐先生最近露面了吗。”

董珊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昨天入夜时出现了一次,他看上去除了身体不太好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但是把机要事务组的人都叫去开会了。”

“内容是什么?”林棋冰问。

董珊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棋冰,说道:“宣布从即刻开始,提灯人不再保持中立,因为社团内出现了叛徒——也就是“谋害”了黄山的宁静静,他告诉我们,已经查出叛徒的触手通往外部势力。”

“昨日派对。”林棋冰沉声道。

董珊遗憾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听见林棋冰问:“你们内部,尤其是中高层,有多少人会选择遵从他的决定?我是说没被感染为静默者的那种。”

“短时间内,恐怕除我之外都会追随徐先生。”董珊苦笑了一下,“如果你没带我看过真相,我可能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林棋冰并无挫折的表情,继续问道:“你预计一下,谁是我们能说服的对象?无论高层还是外围成员,需要是那种脑子够用,或者道德感强,总之敢转过弯来,但没活络到能反手卖掉咱们的人,最好没有猎杀其他主播的黑记录。”

董珊的神色凝重起来,思索了大约五分钟,眼神愈来愈沉郁,最终苦涩道:

“全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唯一的一个宁静静我已经给你了,剩下的就是曾经的高峰,但你也看见了……”

她在犹疑,这件事对所有人都是个巨大的挑战,贸然去信任,几乎等同于将暗处奋斗的同伴置于深渊。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林棋冰逼迫道:“提灯人内部的静默者只会越来越多,我们是在和血鳃赛跑,必须让能回头的人早做防范。”

董珊又沉默了很长时间,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悲凉的未来,那就是很大可能性下,提灯人的覆亡是个既定的事实。

要么被折腾到名销团灭,要么成为全员静默者的奴隶社团,能争取到的中间地带只剩一丝,还是林棋冰带给他们的。

——想要活下去,唯有大家合力反抗。

“让我想一想,列一份名单出来。”董珊的声音有些哑,“现在暗处藏着徐先生的探子,其中少量是他的死忠,更多的应该是静默者。”

林棋冰淡声回答:“我可以协助解决这个问题。”

提灯人驻地附近的基站已经被找出,通过基站可以反向侦测此范围内的静默者,而另一部分“眼睛”是徐先生的死忠下属,董珊可以斟酌个七七八八。

很快,一条长长的名单被放在林棋冰面前,其实上面的名字不多,划痕涂改占了很大空间,有不少名字还是被反复划掉两三遍后,又重新写上去的。

“龙年?”林棋冰读出第一个名字,董珊接口道:“龙年差不多和我同期平级,刚升入B+,他一样是机务组成员,曾经是高峰和黄山的训练官。他也住在这栋楼。”

林棋冰点点头,站起身,“好,那就从他开始吧。”

这座大厦的电梯处于监控状态,想必龙年的家里也是一样,林棋冰照例没有妄动,让邪祟开路先行。

黑色触须在墙壁内向下延伸,过了五层,转了两道弯,林棋冰看到了龙年家中的景象。

与董珊家里的生活格调不同,龙年的住所几乎算得上是豪宅里的出租屋风格,几百平的地面上只有一张不锈钢色的金属连座长椅,和医院或者机场的椅子差不多,唯一的柔软是薄薄三张粘在上面的黑皮垫子。

而沙发前面连茶几都没有,只有个蓝色塑料方凳,几块钱一把的路边摊同款,上面放了一只烟灰缸。

林棋冰挑了挑眉,龙年的家底应该和董珊差不多厚,但他的屋子已经脱离普通出租屋的范畴,更像是随时准备跑路的犯罪团伙的出租屋。

龙年本人并不在客厅中,而是睡在卧室床上,他的呼吸很重,双眼紧闭着,看上去是被迷晕了。

“他家里一直都是这样吗?”林棋冰看着龙年身上搭着的那条黑毯子。

董珊的声音传入耳朵,“在提灯人内部是出了名的,要不是当时徐先生非要给他分这套房子,他敢每天在棚屋区和驻地之间通勤。”

林棋冰的触须在龙年家里搜刮了一圈,果然窃听器也放在了鞋柜中,那东西很快被触须包裹住,隔绝了所有声音,只偶尔模仿出自然环境的扰动声。

“我现在下去。”林棋冰切换回自身视觉,拒绝了董珊要跟上来的动作,道:“你先不要露面,以防万一。”

#

龙年醒来时,直觉告诉他卧室里有人。

他极训练有素地翻身爬起,枕下的水枪对准一个角落,枪胆里摇曳着黄绿色液体,能把腐蚀类道具枕在脑袋下睡觉的人,有着绝对的把握,已然将它用到了炉火纯青。

“你太慢。”黑色触须在林棋冰面前结成盾牌,与腐蚀性液体接触时发出了“咝咝”声。

龙年下意识就去按腰间的通讯器,他连睡觉都戴着这个,手腕却被一束黑色触须牢牢卷住。

他整个人被邪祟压在墙上,手脚摊开不得动弹,只能用愤怒的目光杀死林棋冰。

还要多谢徐先生给这些人下的迷药,如果不是后劲没过,林棋冰想制住龙年绝没有这样顺利。

“你想干什么?”龙年的语调并不非常激烈,但他咬紧了腮帮子,显然随时准备伺机反攻。

林棋冰并不打算跟他废话,龙年的性格她已经有了几分掌握,坚锐如石,而且铁血作风。

和这种人软声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效率会很低,她必须找到一个把事实从侧面灌进他脑子的方法。

“折磨你。”林棋冰不近人情地说。

她事实上也这样做了,一道投影屏幕出现在龙年的正对面,播放的是晨星街区鸽子笼里的视频。

画面中的黄山被绑在实验床上,“叛徒t”宁静静拿着针管走向他,针尖寒光闪烁,黄山瞪着眼睛,每一声挣扎的钝响都敲在龙年的神经上。

董珊说过,龙年曾经是黄山的训练官。

没过两秒,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但只有一声,话音随即被咬断在嘴里,龙年努力保持冷静,他甚至把表情强掰回了平淡,只为不对林棋冰露出破绽。

下一秒,这种面具出现了裂痕。

林棋冰微笑道:“你想知道黄山在哪吗?他还活着,我可以带你去,但是有个条件。”

第209章

龙年喘了两口气,手指颤动着想要触碰衣袖内侧的一枚应急警报器,却被林棋冰轻松发现,他彻底连根头发丝都动不了了。

林棋冰的态度在他看来非常诡异,既不怀柔策反,也不直下杀手,好像说这么一大堆,就是为了折磨他取乐似的。

一定有更大的阴谋。龙年坚定了这个念头。现在只有他能救黄山了,他必须从死局中寻求一线生路,等待一个时机。

“行啊,你带我去,我就听听你的条件。”他隐忍地周旋道。

从这座大厦到提灯人驻地外围关卡层层,只要一路上让林棋冰被人发现, 抓住她就能逼出黄山的下落;

或者做最坏的打算,他真的被林棋冰逮到了囚禁黄山的地方,只要逃出去时他还剩一口气,也能将坐标位置传递给其他同伴……

“稍等,还有十五分钟。”林棋冰看了眼时间,一刻钟后被下了迷药的其他提灯人才能苏醒过来, “我们先聊聊别的。”

龙年从触须中艰难抬头,听见林棋冰继续说道:“我不想劝你的,你这种人不听道理,只听事实,那我们就来谈谈事实。”

龙年眼中划过一丝抵触的情绪,显然将林棋冰的话当成了攻心计的前摇,他并不认为林棋冰能拿出什么事实,无非是伪造和歪曲过后的东西,用来给他洗脑。

“其实说真话, 黄山已经死了。”林棋冰对上龙年的目光,毫无自相矛盾的心虚感,淡淡道:“我给你看的视频里,黄山已经不是原来的黄山。”

“很有趣的鬼故事。”龙年冷笑了一下。

“不仅是他,你们社团内的很多人都死了,虽然他们还在动。或许下一个就是你。”林棋冰看着对方的表情,品出了一丝嘲讽。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让龙年整个人晃了一下,“其中也包括徐先生。你最近见过他吧。你们收到的新命令和新消息,说实在的,全都来自一张被操纵的死人的嘴巴。”

“你这……”龙年对林棋冰的污蔑感到可笑,可话未说完,就被林棋冰轻轻打断:

“十五分钟时间到,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如果你对我的信任不如对徐先生的,可以理解,但你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现实的话,那我很难不怀疑,这个即将被死人占领的提灯人社团,是否还有被争取和挽救的价值。”

龙年还没完全理解这段话的含义,林棋冰也不给他消化的时间,兀自道:

“现在我说我的条件。答应,就带你去见黄山;不答应,你就死在这里。”

“少废话,你先说。”他还硬气。

林棋冰开口道:“我要你带我,或者说我带你去找两个人,很好找,就在你们提灯人内部。你得帮我把他们抓起来。”

“不可能!”龙年下意识拒绝道,他底气只足了两秒,却忽然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逻辑陷阱,即他的底气事实上不仅来自敢于赴死的决心,更来自相信一种客观现实——他不信林棋冰敢杀了他。

有什么不敢呢?龙年涩然思索着,林棋冰不是已经变坏了吗?不,提灯人内部达成的新共识是,她本就是沽名钓誉的黑装白。

“你不去我自己去。”林棋冰竟不逼他,一挥手,无赖程度令人震惊,“几只小鱼小虾,我又不是抓不到,不过没有你监督的话,我下手可没轻没重的。”

五分钟后,林棋冰带着一只巨大的黑茧跳出窗外,蜂群一样的黑晶颗粒嗡嗡震动着,将他们托在夜空中,这是一种极耗精力但也极隐秘的做法,没有哪个探测器会对准高空。

中低层提灯人聚居的公寓是一片多层小区,底部带小花园,没有董珊龙年的平层大厦那么阔气,但有一种家庭的温馨感。

据董珊所说,高峰和安全的住所就在最边缘的那栋楼,是合在一个绿化天台里的最顶层。

龙年被从黑茧里剥出来时,面色微带震惊,他的嘴巴被触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仰躺着,锐利地看着林棋冰。

林棋冰伸出手,在她的指尖之外自动聚出了一只黑爪,轻而易举地将龙年这个高个子成年男人拎起来,像拎了个包似的,她顺着楼体外侧爬下去,过了几秒钟,龙年的脸被按在了窗户上。

这里面是一间卧室,窗帘紧闭着,里面还亮着灯,一条细细的触须钻入窗缝,将帘子拨开窄窄的缝隙,露出了室内的景象。

高峰直挺挺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就连胸口都几乎没有起伏。龙年皱起眉头。

林棋冰看了龙年一眼,黑色触须钻入墙壁,顺着床头柜侧面一拱一扎,一道尖锐的粗木刺翘起了脑袋,约有两根牙签那么长。

又过了两秒,高峰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了“叮咚”一声提示音,是董珊群发的明日任务细则,主要是分配各队长组长一级内查外巡,找出叛徒搜索黄山,这是每日必行的消息通知。只是今天稍晚了两个小时——因为今天董珊“不小心”睡着了。

高峰抬臂去拿手机,木刺刚好被黑色触须送到他的手上,皮肤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破口,不算狰狞,但看着都极为疼痛。

“看仔细了。”林棋冰在龙年旁边用气声说。

龙年见林棋冰没有对高峰下手的意思,也就放眼看了过去,他很熟悉高峰,对方看上去是个能文能武的硬汉,但实际上内心细腻,有洁癖,对疼痛非常敏感,训练时刮青他一块皮都能“嘶嘶”个不停,用跌打药比用洗面奶还勤快。

可窗内的高峰,只是对那条被划破的口子看都没看,他淡漠地睁着眼睛,将手机举在自己和天花板之间,整张脸除了眼球微动外都是木的,伤口里的黑血缓缓渗出来,被拇指在屏幕上抹成黑褐腌臜的长道子。

不对……怎么是黑血?

那半凝固的伤口渗液比起血,更像干涸的豆腐乳,那种三年前被拍死在墙上的血腹蚊子的尸痕,令人不适。

龙年虽然对林棋冰充满了防备,但他心里清楚,那不是正常人甚至不是活人的血液状态,更像是死去多时的尸体。

尸体……

“你们社团内的很多人都死了。”

“你们收到的新命令和新消息,说实在的,全都来自一张被操纵的死人的嘴巴。”

林棋冰的这两句话在龙年头脑中回响。高峰是他几小时前才见过的,不会有短时间内被林棋冰抓走—囚禁—改造—放归的可能性,这种情况定然开始于更早的时候。也就是说,上次龙年见到高峰的时候,后者就已经这样了。

“看懂了?”林棋冰不等龙年回答,再次拎着他爬过一段外墙,来到了安全的卧室窗外……

半小时后,龙年躺倒在提灯人驻地外的一处楼顶天台,整个人处于极其混乱的迷惑中。

“想知道高峰和安全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林棋冰淡漠道,兄弟队友的名字刺痛了龙年的耳朵,他缓缓偏过头,看着她,像是等待一种裁决。

光幕再次投影而出,这次播放的是沐朗拍摄的那段视频,林棋冰点了点画面,石头的脸已经被马赛克涂掉,但其他路人没有。

“视频左上角有录制时间,你可以记住这些人的脸,然后逐一去调查他们那晚是不是经过了那个区域,以验证视频的真实性。”

倍速播放很快,当龙年在荒地集会中看到黄山时,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直击他的底线,高峰被黄山亲手侵蚀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安全的排泄物流了一裤子,视频中这两个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显然不再是正常模样——而“他们”现在正躺在家里。

“就是这个事,宁静静没有背叛你们,她只是协助我研究黄山,看看有没有能医治他——以及未来整个忏悔之城的方法,黄山是一个重要的样本,t需要保密。”

林棋冰说着,忽然拉进了和龙年的距离,诡秘道:“这些静默者每分每秒都在和血鳃联系,他们共享一个大脑,或者说服务器。”

她并没有将龙年带走,而是把他送回了原来的住所,失去了束缚的龙年并没有立即反抗,只是和林棋冰拉开了安全距离,脸上的烦躁多过戒备。

“我先走了,这个东西你自己看着处理,我离开后它就会正常运转。”

林棋冰拉开鞋柜门,让龙年闭嘴后,将触须包裹的窃听器给他看了一眼,龙年的脸色更加复杂。

“这是今晚装上的,别太在乎。如果感兴趣,你可以查查窃听器的信号源头,不算太难。对了,这东西不仅你这有,相信大多数还活着的中层提灯人都被装了窃听。”

临走时,林棋冰被龙年叫住,“等等。”

龙年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确认林棋冰所说是真,那么他们剩下的时间多了,血鳃既然有能力转化出那么多静默者,他为什么要留着一个活人组成的提灯人呢?

大面积的侵蚀行动近在眼前。

“怎么?”林棋冰淡淡转过身。

龙年的嘴唇动了两下,这才说道:“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林棋冰看了他两眼,龙年这是服软了,他在请求协助,但她并没有完全放心,而是问道:

“你周围的同伴,你能说服多少?不用说服他们像你一样转变观念,只要能劝动他们在不引起徐先生和其他静默者注意的情况下,出来开一次会就行。”

谨慎地斟酌半分钟后,龙年缓缓开口:“队长组长一级的,十个人左右,普通成员大约三十多个。但这是在他们都没变化的前提下。”

林棋冰挑了挑眉,想不到龙年还会举一反三了,她爽快答应:

“可以,你有十二小时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下午三点半的时候,会有人把我的集会地点告诉你,然后即刻出发。别大意,你们身边全是血鳃的眼睛和耳朵。”

龙年被这超短期限惊了一下,转而道:“可是,这么大规模地集体从驻地消失,不是太引人瞩目了吗?目标也太大了。”

“这不用你担心。”林棋冰短促地笑了下,“明天下午你们会全体离开驻地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

离开龙年的家后,林棋冰没有回到昨日派对,而是直接瞬移去了原白鸽大厦。

宋启三已经睡了,宁静静坐在角落里擦刀,见林棋冰出现只是略微抬了抬头。

“我有个大计划。需要你的帮助。”林棋冰言简意赅。

宁静静放下长刀,用目光表达了疑问,林棋冰继续说道:

“徐先生给提灯人内部的静默者下了命令,今晚所有活人中高层的住所,都被他们排查过,还安装过窃听器,我想大面积的吞噬就在这两天了。我们得赶早争取到剩下的活人的信任,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有所防备。”

“直接把这件事捅出去的效果不会好的。”宁静静很理智,“静默者永远比我们想的要多,他们潜伏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互证起来很容易,就算你公开拿出黄山这个证据,到头来被定义成恐怖分子的也是你。”

林棋冰赞同地点点头,“所以,需要麻烦你来出面。”

#

下午三点钟。

林棋冰这一上午都在和董珊发消息,在她的刻意而为之下,对方已经成为保密级别最高的那一根暗钉,连龙年都不知道董珊的真实情况。

“怎么样了?”沐朗坐到她旁边。

“龙年的发展计划还算顺利,据董珊汇报,他已经接触了近二十名提灯人,其中有两个是静默者,但一照面龙年就察觉到了。”林棋冰轻松道。

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识别出静默者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尤其在静默者对龙年缺少主观防备的情况下。

林棋冰难得露出点笑意,“龙年甚至还发展了董珊,董珊把戏演下去了。”

龙年找的人比他之前承诺的要少,他也懂得谨慎的道理,只要能小范围内拉起一批人,就可以各自再影响更多的人,冒进只会掀翻既有的盘子。

“宁静静出发了吗?”沐朗问道。

“已经在路上了。”

这本来是一个正常角斗的下午,忏悔之城充斥着一种血腥的安宁,但安宁即将被打破。

一只飞行载具忽地侵入提灯人的上空,其上坐的身影引起了守卫注意,正是不久前被宣布叛逃的宁静静。

“敌——袭——”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提灯人驻地。

几乎所有在勤的提灯人都被召到外面,宁静静稳坐上空,淡漠地俯视着所有人,这对原来的同伴来说是一种挑衅。最高办公室很快下达了捕捉宁静静的指令。

“黄山!你把黄山怎么样了!”

“叛徒!”

“对她发起角斗,这样就跑不了了!”

最后一句话引起了龙年的注意,龙年看过去,喊叫的是一名皮肤泛白的外围成员,已经是静默者了。他担忧地望向天空。

但对还活着的提灯人们来说,对昔日同伴发起角斗,是一件不太容易接受的事情,就在这犹豫的几秒间隙内,宁静静的飞行载具转弯加速,疾疾朝南部方向逃去。

南侧不仅有提灯人驻地的边缘,还有主城区界门,界门之外还有棚屋区和荒地。

这个动向立刻引起了静默者的恐慌,或者说血色鱼鳃的高度注意,很快,最高办公室发出了徐先生的第二道死命令,倾几乎全社团之力,追捕宁静静!

提灯人的大动作瞒不过周边主播,后者只见他们从驻地奔涌而出,路旁行人纷纷退散,不知这个中庸的大社团要做什么,难道是疯了吗?

龙年混在队伍里,他们一路跨越了半个街区,队形越来越分散,到后来,跑在他旁边的只剩下三四个人,都是今天知会过的同伴。

“年哥?”小巷子里又冒出两三个身影。

只见宁静静的飞行轨迹愈发癫狂,她开始像发了疯的蛾子似的,在天际中一圈圈绕了起来,最后竟一头扎向了原海盗船的驻地,已经被互助者联盟吃掉一小半的红桃三街区,消失在视线中。

城中追捕宁静静的提灯人彻底分散了,事实上,除了提灯人本身,附近的其他静默者也在追踪宁静静的动向,这极大转移了注意力,让龙年等人有机会开了小差。

龙年站在一条小巷子里,手中是一张今天不知何时附在他家水电单下面的纸条,地址正是此处。

他点了点周围的同伴,今天联络过的都从四面八方拐过来了,除了一个人,董珊。

龙年的呼吸停了一下,他倏地有了一个十分接近事实的念头,董珊不露面,并非不信任他,而是有更深层的原因。

林棋冰能精准摸到他家里,知道鞋柜里有窃听器,提灯人内部配合她的人,难道只有一个宁静静吗?

龙年不禁苦笑,他的思绪被一道身影打断,那人出现在巷子末端,形体掩在宽松的连帽大衣下面,对他们招了招手,比了个手势。

在提灯人同伴们戒备的目光中,龙年缓缓走过去,见到了一张哥特式妆容的脸,他认识迟一婉,赫赫有名的迟一韶的妹妹。

原白鸽团长亲眷的出现,让提灯人们稍稍安心了些,他们并不十分亲近白鸽,只觉得对方过于圣母,但总体来说还是有敬畏之心的。总比伯劳鸟血鳃那种纯黑方要好。

一行人跟着迟一婉走入一道门,李再站在另一道窗户后面,确保无人跟踪发现后,这才收起探测设备。

他们在若干道内门之间穿梭,七拐八拐地越过了小半个街区,最终来到一处废弃仓库,没人知道这是在哪,龙年半强制地收走了所有人的定位通讯器。

如果有人打开仓库大门,就会看到外面停满了报废车辆,这正是翡翠街区的那处旧车处理场,胡九万当老鼠的时候常光顾的地方。

“很高兴在这见到各位。”林棋冰的声音从上方骤然传出,她站在一堆木箱子组成的高台上,轻轻跳了下来,“也很高兴你们都还活着。”

林棋冰的出现让提灯人们吃了一惊,很快联想到今天作乱的宁静静,他们齐齐看向龙年,不少人眼中流露出了被背叛的怀疑情绪。

“你要干什么?”有人质问道:“之前以为你是白方主播的希望,真是瞎了我的眼睛!还有龙年,你怎么能为她做事?你们是不是勾结在一起……”

龙年挺直脊背站在中t间,接受了所有质疑,他也在看林棋冰,等待她给出一个答案,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彻底信服。

否则,他会第一个举起武器,对准林棋冰也对准他自己。

林棋冰却不回答,等骚动自动平息下来,这才让李再打开光幕,视频被投影在其中,她实在厌倦给人一遍遍看这玩意了。

还没开始播放,底下就有性情暴烈的提灯人怒道:“别拿伪造过的东西来骗我们!要么说清楚你的话,要么就来打一场,我们不怕你!”

可林棋冰并没有按下遥控器,她只是一挥手,仓库深处开了一道暗门,沐朗推着一辆押着黑晶棺材的小车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第二辆,推车的人让大家目眦欲裂,是宁静静。

未及怒骂声响起,仓库的墙壁却爬上了无数黑色触手,它们将连线成面,将空间彻底封闭起来,阻隔了所有信号,就连中间的光幕都闪烁了一下,有人默默握紧了武器。

林棋冰却不理会他们,眼神扫过去,黑晶棺材盖子自动弹开,露出了下面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

高峰和安全。

仓库内的空气一滞,提灯人们看林棋冰的眼神仿佛能杀人,对方浑不在意,只是将两人束缚到一面墙上。

宁静静自动走过来,将各种管子和贴片连接到高峰和安全身上,点亮了监测仪器。

“高峰和安全,这两个人半小时前是和你们一起出发的,你们不乏有人今天接触过他们。那时他们还在走路说话,对不对?”

林棋冰的声音回荡在仓库中。

“或许我能伪造视频,但人的身份是没办法伪造的,尤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诸位,这就是我今天要给你们的真相。”

第210章

提灯人们喧哗起来,有人跃跃欲试地上前,想要将高峰和安全抢下来,却被一把拦住,拦住他们的不是林棋冰,而是身边刚刚还同样愤懑的提灯人同伴。

高峰和安全旁边的监测屏幕上,怪异的心电图和各项数值非常醒目,仿佛抛给了提灯人们一颗棒球,他们刚准备接招,却发现那不是棒球,而是一颗动物的脑袋。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林棋冰慢步走过他们面前, 黑色残刃在她掌中旋转,刀尖对准了被束缚的高峰, 在提灯人们紧张的注视下,高峰小臂外侧的皮肤被划开了。

“这难道是活人的血吗?”一滴浓稠的黑汁缓缓渗出,滴落在地面, 像半融化的果冻般弹跳了一下。

有一名提灯人瑟瑟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看出不对劲了,在下面嗡嗡议论着,会是林棋冰对高峰做了手脚吗?可前后间隔最多半小时,两种思绪在提灯人们的心中互相激荡,他们终于能安静下来,希望林棋冰给出一个解释。

光幕上的视频再次播放,重现了高峰和安全先后被黄山扒住脸孔的场景,前两者的怒骂和颤抖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一旁立着的血色鱼鳃更是令人震惊。

“是,是……我今天就发现了,高峰他们的脸看上去比之前白一些……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是说不出来……”

之前拦人的提灯人大声道,他的眼睛里写满不解:

“而且,有这种变化的同伴,在咱们提灯人里,远远不止他俩!”

林棋冰并没有说话,而是将两段黄山接受实验的视频放了出来,一段在晨星公寓,另一段在原白鸽大厦负二层,只不过后者的背景是一片模糊的黑,分辨不出具体位置。

黄山在实验中被挤压出了非人般的状态,让人联想到电影中的丧尸,或者驱魔片中的中邪者。

在场提灯人里颇有两名具有医学背景的,他们看出了不对,其中一个喃喃道:

“我怎么感觉……徐先生上次开会的时候,也有点像这种状态?!”

全场忽然安静下来。

“林……林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发现了什么……?”有人颤抖着问道。

这二十几名提灯人们的脸色已经安静而苍白,林棋冰站在视线中央,缓缓登上最高一层木箱,开口道:

“我们,整个忏悔之城的活人,都处于巨大而隐秘的危险中。”

“如各位所见,血色鱼鳃通过某种方法,侵蚀和控制了原本我们身边的活人主播,将他们变成与他思维相连的奴隶,其中就包括大家熟知的黄山、高峰、安全,还有徐先生本人。”

一石掀起千层浪,虽然之前有人提到了徐先生的变化,但听林棋冰直说出来,还是让人难以接受,她没给众人追问的机会。

“经过我方调查研究,这种侵蚀——我将被侵蚀者称为静默者——是具有传染性的,即不需要血色鱼鳃本人登场,单独一个静默者奴隶,就能传染正常的活人,目前为止的传染方式就是皮肤接触。”黄山和高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林棋冰低下头,对上龙年和另一个理智提灯人的眼睛,“宁静静没有背叛你们,是徐先生被迫背叛了你们。”

提灯人们看林棋冰的眼神已经几番变化,她在他们心中变回了那个令人尊敬的白方主播领袖,但他们需要更多的安全感,有人问道:

“林团长,我愿意先相信您,但请问这种静默者的状态是可以逆转的吗?”

他们仍希望疗愈那些同伴,而非直接与对方挥刀相向,这在不少人心中是一种抛弃。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方法。”林棋冰说了实话。

失望的表情在每个人脸上蔓延,林棋冰继续说道:“今天拜托龙年带大家过来,并不是要泼冷水,而是希望各位肩负责任,在接下来的危机中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尚存的活人同伴。”

危机?有什么是比提灯人首领徐先生被奴役更大的危机吗?还是说接下来的猎夺赛预赛呢?

林棋冰看向他们,提灯人中不乏智识之辈,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血鳃未来会向我们下手?”

“不用未来,就是现在,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林棋冰淡淡回答。

提灯人们沉默了,林棋冰说得很对,如果血鳃能将整个提灯人都变成他的奴隶社团,那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的命呢?

他们心中升起了对林棋冰的感激,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惶惑,有人很快意识到,他们亟需付出一些东西,譬如忠诚——最好是对朋友的那种,来换取这位新起之秀的支持和帮助,“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首先,保密。”林棋冰赞赏地看了那个人一眼,“静默者无时无刻不在对血鳃发出信号,出了这间仓库后,你们阳光下的一举一动在对方眼中都是透明的。”

龙年这才插了个空子,郑重点头道:“我们不会说出您和今天的事,也不会表现出对静默者的知情。”

他说话在这二十几名提灯人中很有用,他们纷纷作出保证,如果连二十来个靠谱的人都搜罗不出,那提灯人也趁早别当第五社团了。

“其次,我需要你们在最谨慎的态度下,寻找身边靠得住的活人,一是要活着,二是人品能过关,不会把咱们打包卖给血鳃,明白吗?”林棋冰冷声问道。

刚才那个理智的提灯人抓住了重点:“只看肤色变化难免有不准的,您瞧瞧……”

“你们每有一个新的说服目标,就将他带到一个露天且僻静的地方,不能是多楼层的,聊天抽烟吃饭都可以,然后私下通报给龙年,龙年会以最快速度带回我的反馈,告诉你们那目标的底细如何。”林棋冰说道。

提灯人们的脸色齐齐一振,林棋冰竟然掌握了静默者的底细吗?

林棋冰并没有说话,没有告诉提灯人们,她只要让沐朗黑入提灯人驻地旁边的两个微型基站,就能反向追踪到这范围内静默者的信号发出点,只是仅能看见平面位置,无法甄别具体身份。

为了避免信号点重叠混淆,监测地点最好是露天且无人的。

提灯人们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稍稍有了种可以依靠对方的感觉,并希望这种感觉可以延续下去。

“既然大家已经同舟共济,你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其实不是挽救别人,而是保护自己。”林棋冰意味深长道:

“但凡你们中有一个被变成静默者,今天这段记忆会全部被血鳃掌握,包括我说过的话,包括在场的所有提灯人的身份,血鳃会不遗余力地把你们这二十几口子全部侵蚀,用来封口。”

提灯人们不约而同地t低下了头,深感责任重大,但龙年的眼光很不错,短短一分钟过后,每张脸上出现的都是坚毅而非恐惧。

“诸君,你们是重要的火种,请务必珍重。”

林棋冰说完最后一句话,高峰和安全的黑棺再次闭合,周围的黑晶墙壁化为触手退潮,仓库后门缓缓开启,迎接提灯人们的是他们来时的道路,曲折且黑暗,但方向已明。

人们被迟一婉疏散而出,龙年落在最后面,林棋冰走到他身边,“刚刚那个聪明人是谁?”她说的是很理智的那一位。

“哦,他叫毛羊,我们都叫他小羊。”龙年回答道。

林棋冰点点头,停下脚步,仓库很快空寂下来,李再在收拾设备,没过一会,迟一婉回来了,“他们从不同地方离开了。”

李再回了昨日派对,迟一婉从废弃停车场里开出备好的一辆,和林棋冰、宁静静一道押送黑棺,绕路去往原白鸽大厦。

天空已经恢复了安静,当时宁静静扎入红桃三街区后消失无踪,提灯人们的追捕被互助者巡逻队拦截了一小段时间,当路曼下令放行时,宁静静早已被埋伏着的侯志和蜜斯小姐转移回了停车场仓库。这场倾巢追捕最终以失败落幕。

“路曼是不是和血鳃达成协议了?”迟一婉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在口罩下面问道。

“想来是的。”林棋冰敲着手机,“估计是两个黑方势力想要携手并肩,先按死我们再逐鹿天下。”

迟一婉嗤笑了一声,“嘿,还真演上三国了。”

“路曼打的主意估计是在围剿昨日派对时,先消耗血鳃一波,再冷不丁捅刀子,但血鳃也不傻,所以明面上是他俩勾结在一起,其实互相防备,谁都不愿意对咱们使出全力。”林棋冰头也不抬。

迟一婉操控车子向东驶去,“路曼和皮百里应该还不知道静默者的事情吧?”

林棋冰的手机还亮着,是侯志在汇报红桃三街区的情况,她挑了下眉,“恐怕她有所知觉了,虽然没咱们知道的深,但不是完全蒙在鼓里。”

“怎么讲?”

“侯志刚发来的消息,据蜜斯小姐侦查,互助者联盟最近少了一小部分人,而且互助者驻地核心区域守得像只铁桶,里外不通,集体聚居,颇有风声鹤唳的感觉。”

迟一婉在互助者的话题中向来没什么好声气,“就他们?他们能研究明白吗?”毕竟整个实验室都被林棋冰劫走了。 “还不如全被血鳃变成活死人。”

林棋冰忽然有了个新的想法,提灯人也好互助者也好,血鳃之所以没有大面积快速侵蚀活人,有可能是因为“服务器”目前的搭载数量有限,太多太快了会导致卡顿甚至崩溃。

所以血鳃的侵蚀行为也不是盲目的,他有计划和选择。但不知为何,林棋冰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血鳃的“服务器”此刻并没有爆满,而是颇具一定发展空间。

但这对他而言是不够的,他想要一口吞下更大的东西。

血鳃在等待那个鲸吞的时机。提灯人就是第一个浮出水面的目标。

“他明明可以直接吞掉提灯人,或者强吞互助者,但他不甘心,他在等……”林棋冰的眼睛微微睁圆,低声道:“因为他真正垂涎的,想要一击必杀的对象,是昨日派对!”

只是昨日派对的壳子太硬了,血鳃一时也无法下口,这与石头在昨日派对毫无建树有关。

“今天是谁负责看着他?”林棋冰问的是石头,旁边的宁静静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迟一婉想了一下,“叶妙钧叶老板,她今早接了侯志的班。”

车子很快开到了原白鸽大厦附近,车载的探测仪器轮流扫过附近基站,黑色触须潜伏于方圆一公里的地底,这附近没有静默者,也没有互助者巡逻队。

林棋冰跳下车子,两具黑棺被触腕自动抬起,跟在她身后,迟一婉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蓝色大厦,林棋冰阻住了她踩油门的动作,“不进去看看吗?”

这地方对迟一婉来说,就像是失落的老家,上次来这还是迟一韶从楼顶坠落的那一天,是一段血泪交融的回忆。

她吸了两口气才重新转过头,目光眷恋地牵挂在大厦顶端那一角蓝天中,说道:

“不去了,但我会回来的,等咱们彻底夺回这栋楼的那一天。”

林棋冰点点头,没有多作挽留,“路上小心。”

#

将高峰安全交接给宋启三和宁静静,前者因新的实验材料而兴奋异常,后者则一回来就闭口不言,用悲伤的目光注视着黑棺。

林棋冰没有在秘密实验室久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这种藏头露尾的行进方式,实在风险程度太高。

她想试试把下水道系统夺回来,哪怕只有其中一两条线路。

随便找了个昨日派对旗下的店铺,林棋冰坐在包房内,闭目敛息。

黑色触须一路向下,直接钻入地表之内,很快就探入了下水道边缘。

钻破一层黏液之后,下水道的图景在邪祟视觉中呈现,然而看到的东西却出乎林棋冰的意料。

下水河依然在黑暗中流淌,但岸上却不是空的,不断有人影快速晃过,他们的皮肤很苍白,其中不乏林棋冰的眼熟面孔,曾在荒地集会中出现过的人之一。

静默者们在下水道中移动,他们在朝一个方向奔跑,动作刻板僵硬,林棋冰敏锐地意识到,那是脑电波活动打折的表现。

确切地说,他们是一群低电量的静默者,只剩下活动本能。

林棋冰疑惑了许久的问题再度浮出,如果每个潜藏在社团中的静默者都要定时充电,这个时限大约是48小时,他们要如何保证每两天就去荒地开一次小差,并且不被周围人发现呢?

即便能把行踪隐秘到极致,可时不常就有一撮人聚集在棚屋区荒地上罚站,难道就不会引起棚屋区主播的注意吗?

怀揣着这个念头,林棋冰的触须缓缓跟了上去,下水道内的腥臭气味极其恶心,她很快经过了原来的垃圾酒吧,那只香水瓶灯泡还亮着,但被黏液包裹,显得污浊暗淡。

好熟悉的方向……

又过了一段,林棋冰蓦然惊醒,这不是去往001井盖的方向吗?

001井盖下面的那道墙,就是魔医的老根据地,静默者们去那里干什么?

砖墙很快出现在林棋冰的视野中,比黑暗景象更先进入脑海的,是一种“咚咚”“咚咚”的闷撞声。

001井盖之下,砖墙已经被推倒了半边,那里站了许多静默者,身上的气息都不算太强,平均实力大概在C级,属于静默者中的咸鱼喽啰。

他们在向上冲刺。

井道侧壁的梯子已经爬满了人,再插不进一只手和一只脚,剩下的大多数静默者在搭人梯,他们无视疼痛和危险,不断踩上前一人的脊梁甚至脑袋,自己又被另一人踩住,骨骼的断裂声不断响起。

接连有人被踩倒在地,但其第一反应不是挣扎或躲避,而是将身体拱成一团,为后面踩上来的人提供更高的台阶,最内侧的几团身影已经有些发扁,成为污泥中的一滩,进行着生命最后的蠕动……

这个场景让林棋冰想起了用泥沙滴落垒积的丘塔,或者是小时候课本虚构的羚羊飞渡的故事。

血鳃在操纵他们做什么?这简直是用人肉搭起一座死亡之梯。

黑色触须来到井壁顶端,只见人梯的最高处,不断有涌上来的静默者在捶凿001井盖的底部,他们先是用道具,道具破碎后就用拳头,以及肢体末端的骨骼,可井盖牢不可破。

已经有不少静默者跌落下来,他们的电量耗尽了,躺在地上睁着眼睛,转瞬被后面过来的同类踏成了地基。

耗材。这是林棋冰脑内浮现的第一个词。

血鳃无疑在消耗这些静默者的生命,或许因为他们的等级和位置不够重要,不值得冒着送去充电的险,所以他们被发派到这里,进行这样一项任务,用减员的方式来减负。

难道血鳃知道001井盖之上的世界了?

林棋冰想起了那片千禧风格的复制街区,那里有什么?难道不是系统bug之类的幻象吗?血鳃肯定有其目的。

她这样想着,底下的静默者已经有一小部分变成了遗骸之盒,无形中垫高了人梯。

邪祟触须好像受到某种吸引,瞬间产生了极大的接近井盖的欲望,林棋冰忽然想到,触须可以穿过墙壁和地表,但它能穿过001井盖吗?

——这枚林棋冰沐朗推开过一次,但被t传送回去后,经迟一婉试验,无法再度推开的井盖。

黑色触须在井壁末端伸出了一条细线,由于过度黑暗,根本无法被静默者们察觉,它探了过去。

林棋冰的大脑先是感觉到一阵阻力,随后转换成了吸力,就像在被皮搋子向上抽取,她听见了极细微的一点断裂声。

邪祟触须被切断了,只有细细一条,被留在了001井盖上的复制老小区那边,林棋冰能感应到它,却无法操控它。

随即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林棋冰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椅子已经倒了,她本人则翻躺在包厢地板上,后脑传来碰击的痛楚。

这是因为刚刚,林棋冰的感知搭载在那段邪祟触须上,由于重力被陡然翻转,她摔了一跤。

林棋冰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她给店老板留下开包间的点券现金,招呼都没打就跳出窗外,改换服装后,一路向主城区边缘行进而去,是001街区的方向。

她需要离001井盖再近一点。

不管血鳃想到复制小区寻求什么,她都必须占得先机。

大约到了001街区附近,这里的人烟已经荒芜,林棋冰找了一间待售的空店铺钻进去,脚下就是静默者聚集的下水道,那条断裂触须的感应非常接近了,但不和林棋冰在一个平面上,而是属于另一个空间。

001井盖之外应该有两个空间,一个是正常属于忏悔之城的001街区,穿过去就是埋葬大直的无尽林野,而另一个则是曾有过一顾之缘的神秘小区。

林棋冰拿出蓝瓣军刀,刀柄的蓝珠艳光荧荧,凉意传入手心,她握紧拳头,朝着断裂触须的感应位置跨出一步。

如果林棋冰没闭上眼,她就会看见,自己的腿没有迈向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位,而是向上登去,仿佛空气中存在一条竖直的隐形路径。

下一秒,她狠狠摔在方格砖人行道上,抬起眼皮,那寂静如死的复制小区钻入视野。

不远处有一点蠕动的黑色,像条虫,是那断裂的触须,林棋冰将它团成一团,随手放在行道树的土坑里,然后向前走去。

记忆在这里是无效的,那些老式多层住宅楼根本就是复制粘贴,两面都没有单元门,只有键盘格子似的一面面空玻璃。

林棋冰找不到上次那栋楼,但她随便挑了扇一楼的窗户,趴上了上去,这户人家内的景象和上次一模一样,纯白的墙壁和天花板,几乎没有家具,卫生间方向的蓝光投射到客厅隔断玻璃上。

有一种悄然的、有节奏的嘀嗒声盘桓在空气中,但竖起耳朵又听不到了。

林棋冰记得上次,那住宅的门被从外面敲响了,她在心中默念,“3、2、1……”

猝然,声音响起——

“天哪,你在这干什么呢?”一道声音从林棋冰背后传来。

是个女生的声音。

林棋冰差点从窗户外面掉下去,等她站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圆润的脸,自来卷长发,五官温暖甜蜜,但呈现出迷茫而讶异的神情。

是天堂岛小镇的那个队长姑娘。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