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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互助者尚存的消息并不出乎林棋冰的意料, 但她没想到的是,互助者联盟的社团排名从第四掉到了第六。

倒不是说缩水后的联盟还能一如往昔,但问题就在于,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有哪家社团能快速吞并互助者联盟分裂出来的领地呢?

伯劳鸟虽然死了, 但皮百里还在, 还有个A级的路曼,病虎也有余威在啊。

她预计的互助者联盟的陨落是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而非如此直线坠机。

“我记得之前的第五是提灯人, 第六是顶替了白鸽的海盗船, 查一查,是这两个晋级了吗?”

林棋冰解着宋启三脑后的搭扣,对方苍白的脸露出来,一绺绺半长卷发被汗水贴在脸上,整个人都僵直了——讯问过程他是全程有记忆的。

一行人向外走去, 焦糖过来给他喂了些温糖盐水,林棋冰头也不回,“你休养一段时间, 今晚或明天再放你走。”

关上储藏室的门,李再这才说话,他手机的屏幕还亮着,像是刚和蜜斯小姐发完消息,“提灯人的名次还是第五,海盗船从第六下降为第八,没有其他变化,新的第四社团很神秘,名字显示为未知。”

“未知?这是一个名字吗?”

“不是,系统禁止用未知和无法显示之类的词做社团名称。”李再对这方面很清楚,“显示为未知的情况有两种,要么是个还在新手注册期,没有敲定和填写社团名的新社团;要么是老社团改了原名,同样还没来得及审核和更正。这两种情况的最长期限是六小时,最迟今晚我们就能知道对方。”

“好吧。”林棋冰点头,忽然停步,“哎,不对,现在的排行是蓝莲花第三,未知的家伙第四,提灯人第五,互助者联盟第六,海盗船降为第八,那新的第七是谁?”

李再站在原地,笑眯眯地说:“是我们。”

林棋冰略略睁大了眼睛,从四星剧本mvp归来后,她的个人等级上升为B+ ,而沐朗、迟一婉和侯志等人齐齐迈入B级,昨日派对核心成员的平均等级俨然已是B级以上。

如果说C级主播可以一试进入主城区,C+能在主城区彻底站稳脚跟,B级则已经是人人敬畏的大社团的头目级别。

那么B+放在大社团是核心副手,放在小社团是一方诸侯,算是主城区内没人敢惹的大人物了。

再加上之前来投奔的各路人马里,有不少被批准注册为社团成员的白方主播都是普通B级和C+ ,所以昨日派对的升级水到渠成,一路狂飙冲上前十,占据了第七的位置。

“使用者100327 ,监管委员会传来消息,要求我们在六小时内敲定正式社团名称,并且提交一面带有图腾的旗帜。”焦糖端着传讯机器跑过来。

“是这样的,前十名的社团都有必须使用团旗的规定。”李再很清楚这个。

林棋冰好奇,“那十名以外的呢?”

“也可以用,但不做硬性要求。”李再解释道:“一般只有比较自恋的小社团才会专门设计一个团旗出来。”

比较自恋。

林棋冰和焦糖不约而同看向前厅,阐鸢盘坐在沙发角落,正在咔吧咔吧地大嚼一款天蓝色的特制薯片。

见他们看过来,阐鸢懵懵抬起头,嘴角还沾着几粒薯片碎屑,他用表情问:“?”

鸢尾的团旗主题是花儿,底色是泛着灰的淡蓝紫色,饱和度低,非常高级和轻盈,像是香水或者定制服装品牌的设计。

而阐鸢变疯之前的形象有所风传,傲气十足的星秀,潜力无限,新人期一举进入主城区建立社团,一股直冲往云霄的蓬勃锐气。用词处处透着酸劲儿。

哦。

怪不得呢。

“你们怎么了?”栀子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她也听说了昨日派对升级的事儿。

“没什么没什么。”林棋冰淡笑,她听见了李再胸腔里憋不住的低笑声。

名称没什么可改的,设计团旗成了一件大事,所有同伴都拽过来,围在一张桌子旁边。

侯志身上还穿着睡衣,他揉了揉眼睛,“要我说就……就用个大金榴莲……暗合了林姐衣服的颜色……还又富贵又好看呵欠……”

这个提议被迟一婉、叶老板和罗老板几个有艺术情怀的人严厉否决,迟一婉抱着胳膊,“猴子你困了就睡吧。”

“要不保留榴莲的形状,但是变成黄铜色,这样比较有质感。”罗老板提议。

胡九万也举起手,“我看之前榴莲小货车上的涂鸦就不错,五颜六色的,我们可以请一个画师过来,我认识好几个呢,让他把那些小星球小纸杯蛋糕改成更有艺术感的。”

林棋冰却一个都没应,从焦糖的托盘里拣出一盒彩色蜡笔,铺开长长的纯白厚丝绢,将蜡笔盒子摆在正中间,说:“一人拿一个颜色,在桌面范围内画个图案。”

所有同伴都愣住了,过了两秒,才浮现出一种难言的笑容,在脸上压都压不住。

这个主意未免有些幼稚,但幼稚得让他们很喜欢,蜡笔盒子很快被七手八脚拿空了,众人绞尽脑汁地创作起来。桌子有些大,每个人都画了拳头或脸盆大小的涂鸦。

沐朗画了一颗金琥珀色的榴莲,他用了一种半透明里面带细闪的蜡笔,看上去很醇厚,像朗姆酒的酒液。

侯志的是个大猴子,咧着大嘴翘着尾巴,只是画技实在可怜,看起来还不如儿童简笔画。

迟一婉设计了一把长眼睛的电锯,那两只眼睛都被黑色眼线包裹着,李再画的是一颗戴眼镜的粉色小恒星。

阐鸢画了一朵鸢尾花,不是灰紫色,而是他刚刚吃的薯片的天蓝色,栀子在鸢尾花上面补了一朵银色栀子,只有光暗下来时才看得见。两朵异花从同一根蒂枝中生发。

胡九万是个灰色轮胎,叶老板画的是钻石,覃老板画了一把止血钳,王老板在大猴子旁边画了根香蕉,罗老板速度最慢,扭扭捏捏落笔了一只艳丽的闪蝶。

“我女儿很喜欢蝴蝶啦。”他不好意思地说。

一面白底涂鸦旗帜已经初步完成,现在没动手的只差林棋冰一人,她站在原地,被同伴们的目光看着,一直没有动作。

“团长,该您了呀。”胡九万小心翼翼。

林棋冰慢慢走上前,众人给她让开空位,她在剩下的蜡笔里选了选,拿起一支艳红色的。

蜡笔盒被拿走,露出了下面剩的那一块空白,林棋冰涂抹起来,不多时,一辆艳红色的大巴车就跃然于旗面正中央。

是一辆公交车,前灯和尾灯都亮着,里面空荡荡的,沐朗骤然看向林棋冰,他认出来了,这就是雨夜带他们进入系统的那辆车!

而车子的前方、侧面和尾部,多了一些原来没有的东西,是几只翻飞的白色鸽子,用细笔勾勒,它们飞t在红色公交车的四周,像是引领,也像是护送。

迟一婉发出一声吸气,轻轻抓住了李再的袖子,眼圈有些泛红。

“我画这个,是不想忘了来时的地方。”林棋冰收起笔,声音很平稳——

“我,还有沐朗,是被这辆红色公交车带来的。它把我们带来这里,但不知会不会再载我们离开,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全力一试。”

“而昨日派对,无论道路还是理念,都离不开白鸽的影响。我们应该记住这一点。”

“我们决定不了求存的手段,但心中绝不可以忘掉和平,以及最初的理想。”

林棋冰的声音不大,却在众人耳边萦绕良久,李再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她。

这次剧本回来和以前再不相同,昨日派对的规模和等级,都前所未有地突飞猛进,涌入了更多力量,也代表更复杂的信念混同,还有利益驱使。

以前的他们是一帮朋友,仅此而已,但现在这帮朋友之外,增加了很多陌生成员力量。

她必须选择一个好时机,在能最大程度干预人心的情形下,从核心管理者开始,给所有人植入一个信念形态——“昨日派对”是个怎样的社团?

“使用者100327,我可以拿去扫描上传了吗?”焦糖适时问道。

“不可以。”林棋冰回答。

“您还需要什么?”焦糖很有礼貌。

林棋冰将小人偶拉过来,给它塞过去蜡笔盒子,轻松道:“我需要你也画一个图案。”

“欸?”焦糖的电子瞳孔扩大了一些,一时无法处理这句话。

“团长都是最后一个画的,说明我们小焦糖比团长还重要啊。”胡九万很喜欢小孩子,此刻大着胆子开玩笑道。

“对啊,画一个嘛!”叶老板亲热道。

“焦糖真的很重要的,会赚钱会做饭会家务,我需要这样的一款儿子,呜呜!”

侯志被众人齐齐一嘘,大家扒开变态的侯志,给焦糖让了块地方。

焦糖不会脸红,但他的动作已经显示出羞涩,被同伴们簇拥到桌子边上。

他拿了一支橙色蜡笔,挑选一小块空白,想了又想,一开始想画个锅铲或者收银机,但落笔的时候,却变成了一簇大锯齿状的火焰。

火焰根部是橙色,外深内浅,顶端则渐变为幽幽的蓝色,是焦糖做饭时的天然气灶火。

而且,这簇橙色火焰正好在大猴子的脑瓜顶上。

“臭小子,你要燎掉我的头发是吧。”侯志笑骂了一声。

沐朗按住他,挑了下眉,“这看着倒像是一顶皇冠,猴子哥,我们焦糖给你加冕啦。”

昨日派对的旗帜终于完成,被扫描到监管委员会那端,大约过了半分钟,排行榜上的社团名称前,就多了一面花里胡哨的涂鸦旗,位于赭色缝衣针旗之下,海盗船之上。

飞行器送来两支发射笔,特意用平板语调说了句:“发射笔由监管委员会免费赠送,如需另外获取,可在道具商城中用点券购买,限制已解锁。”

林棋冰和同伴们来到店门外,她将发射笔对准天空,拇指搓动按钮,一颗烟花般的光球被喷出,直线升空。

“梆——”一声轻响。

光球在天空中爆裂,展开了一面以纯白色为底,绘满各色彩色涂鸦的大旗,中间最醒目的就是被白鸽围绕的红色公交车,还有旁边有颗琥珀色榴莲。

半个忏悔之城都能看见。

一面乱七八糟,幼稚到有些诡异和乖张的涂鸦大旗。

这样一面旗本身看起来很不正经,但如果它在血淋淋的排行榜上位列第七,那就显得分外恐怖了。

有一种随手一挥就能杀人于无形的,天真恶童的感觉,至少对外人而言是这样的。

“看,是昨日派对,他们升旗了!”远处有主播的惊呼声传来。

“原来是我眼瞎,之前还嘲笑过他们是个D级社团,快走快走,别惹麻烦。”

“怕什么,这个昨日派对是个明牌白方社团,和之前的白鸽似的,只要不太惹他们,他们不会找你麻烦的。”

“你放屁把脑子崩丢了吗?记不记得伯劳鸟是怎么死的?那可是屠夫鸟!真以为他们团长林棋冰是善茬……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位的名字的。”

“嘶,你是对的,那你快走吧!谁让你嘴贱过呢。”

类似的议论声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升旗这个行为于昨日派对只是试试发射笔,但于其他人来说,等同于林棋冰或昨日派对在发出宣言。

——这片地区是我标记的驻地,不要在这惹麻烦,我会默认向我宣战。

彩色涂鸦旗所笼罩的黄昏街区,瞬间井然有序起来,前来散步或买东西的主播都规矩了不少,连插队这种事都不再发生了。

人流量在陡然减少之后,不到半天,又复而增加了很多,比之前还要繁荣不少。

毕竟有明牌白方社团坐镇的区域,会让其他主播感到更放心,这里不会忽然伸出一把刀,或者一张能吃掉别人的巨口。

昨日派对的三间店铺被打通,接成一个巨大的门面,不多时,后面相连的一栋四层独立楼房也被林棋冰盘下来,代价有些肉痛——她现在颇为遗憾,搜刮伯劳鸟时只能带走道具,无法拿走伯劳鸟本人九位数的点券。

而且路曼也没占到便宜,遗骸之盒里只有道具残余,死者生前的点券会被系统自动回收。

据说这是一种防止通货膨胀的手段。呸。

不过问题不算很大,点券在忏悔之城中的购买力仅限于房产和普通道具,林棋冰得到的道具才是有价无市。

从店铺进入新成立的“总部”,迟一婉胡九万分立两处,引领飞行机器人加装电梯,而收拾出来的另一间办公室里,李再正在查阅各个应征新成员的档案,叶、覃两位老板打下手,门口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

那些申请加入昨日派对的主播看见林棋冰坐过来,都露出了尊敬的微笑,轻轻点头。

林棋冰回了个招呼,边下楼边和侯志说,“我出去一趟,你看看楼里还有什么缺的,从罗老板那取过来,再折点券给他。”

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侯志提议的那个“富贵又好看”的大金榴莲,还是叫来了正在建立监控和资料系统的沐朗,对方表示正在跑分,不用随时盯着,林棋冰这才说道:

“带上沐朗一起看,不要离开他。”

说完,林棋冰带着栀子和阐鸢出了门,开上车,她先把栀子两人送到了监管委员会,对方是去增加社团身份的,顺便把第一批和第二批的新昨日派对的档案拿去注册。

“不用来接我,光天化日的出不了问题,我身边有他呢。”栀子笑了一声,拍了拍阐鸢。

林棋冰点过头,发动车子开往西南方向,本来是要去找陈界平的,但上主干路时又改了主意,转而向主城区界门开去。

这辆车是李再购置的新家伙,黑色低调,但价格一看就不便宜,昨日派对不同以往了,就算不在外人面前充门面,也得让对核心了解不足的外围新成员知道,他们是个大社团。

主城区外的风景比较平旷,下午的蓝天湛色潋滟,掠过棚屋区边缘又拐了个弯,林棋冰将车子缓缓停在临时市场边缘,张老板的大排档灯箱就在不远处。

“客人,请问您要吃点什么,我现在去准备。”

店内空无一客,张老板显然还没开业,正低头用圆珠笔勾着账本,见店门打开站起身来。

“哎,是您啊!林主播。”张老板的表情更热切了几分,急忙迎上来,“您是来吃饭还是……?”

林棋冰看向角落的那张桌子,和沐朗、侯志以及张老板四人共进宵夜的场景浮现脑海,那是第二个剧本之后,他们从【梦中游乐场】回来吃了第一顿饭,睡了第一个好觉,就在这里。那时主城区还是一个遥远的憧憬。

“我来看看您。”林棋冰在中心站定,缓缓道:“您现在有空吗?”

“有,有,您尽管吩咐就是。”张老板连连点头,端上两杯大麦茶。

“带我去看看您埋掉那条鱼的荒地。”也是梦中张老板被埋的那一片。林棋冰言简意赅。

两人锁店出了门,张老板的三轮摩托车还停在门口,他们坐了林棋冰的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穿过一些零散的棚屋聚落后,停在了一片荒地旁边。

这片荒地的面积不大,只有小学操场的尺寸,里面倒翻着大大小小的土块,有稀疏的枯草杆子从其中探出头,脆如泥棍。

“这里曾经是一片棚屋,t和远处那些繁密的聚落差不多,是距离中心广场和主城区最偏远的一块营地。”张老板解释道。

“那现在怎么荒芜了?”林棋冰问。

“在很久之前的某次角斗日中,这片棚屋被碾平了,据说血浸透了土壤,当时这里被称为埋尸堆,几十个遗骸之盒横竖在这,泡在血泥里,那味道很久都没散。”

张老板目光有些苍茫,他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当时我才进入忏悔之城,很幸运,住处不在这里。后来这个地方被监管委员会改成了绿化地带,但种什么都不活。”

林棋冰有些讶异地看过去,忏悔之城中的植物——仅指官方设置的那些,都属于环境模型,换句话说,应该就是几组数据,无论生长还是凋零都在系统控制下。

怎么可能种不活呢?

“很怪,是吧。”张老板朝另一方向的下风口转头,吐出一口烟雾,“我开了很长时间的大排档,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这一块的数据流被损坏了,系统一直没来修复,不知道是不能还是不必要。”

“后来呢?”

“后来这地就荒着了,也没人敢来住,棚屋区主播虽然没钱吧,但生怕自己像那些系统植物似的,莫名其妙就死掉了。谁命又比谁命贱呢。”张老板说道。

林棋冰明白了,张老板之所以把那条摆尾巴的死鱼埋到这里,估计也是看中了这里“放什么都会死”的怪异定律。

张老板换角度判断了一下,带林棋冰走向荒地另一侧的边缘,他指了指一片棺材板大小的地方,说道:“死鱼让我埋在这了,我做的梦大略也在这。”

那片土地和其他所有并无区别,土块凌乱,被水汽凝合又被气流吹硬,又冷又实,根本看不出埋过任何东西。

“挖出来看看。”

林棋冰拿出了黑色残刃,现在不属于角斗时间,她拿着刀与张老板并肩时,感受到了一股不明显的无形阻力,但挖掘土块是无妨的。

张老板弄了一把花铲,和她一起干起活来,两人身边很快积了一大堆泥块,中间的坑越来越深。

可是一连挖了几个点,都没有那条鱼的影子,时间才过了两天,就算腐烂也不至于连条鱼刺都剩不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老板的眉头皱紧,看向周围,面色难掩不安。

林棋冰安抚了他两句,正当准备用探测道具试一试,却忽然被角落的一点粉色吸引了注意。

她走过去,将那沾了泥土的薄片片拿起来,是一张橡皮大小的塑料纸,粉色透明,撕开了一半,有两层。

第一层的表面用斜宋体印着几个字:荔枝味硬糖。

这是一枚空糖纸。

和001井盖后不存在的复制街区的那枚一模一样。

第192章

林棋冰猛然一惊,下意识看向遥远的主城区, 001井盖所在的秘密街区几乎和这里在对角线上,为什么,那种荔枝硬糖的粉色糖纸会出现在这?

这片很久以前被破坏了数据的荒地, 会和那个001街区存在某种联系吗?

糖纸在手中渐渐被攥紧, 尖角刺在皮肤上, 疼痛却不能带给林棋冰任何灵感。

“您怎么了?”张老板走过来,看见这片糖纸,“这糖纸有什么特别的吗?”

林棋冰摇摇头, “没什么,我还以为是血呢。”

张老板失笑,抹了把汗,两人又在附近挖了一圈,可那条死而复生的鲈鱼到底没了。

这里除了土块就是土块,凌乱不堪, 翻掘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事实上,每当翻掘完一块区域, 林棋冰两人再背过身时, 就很容易记不住刚刚所掘的位置——每一平方厘米几乎都一模一样。

“可能被监管委员会的市政机器人清理了吧?或者因为这里的结构破坏, 那条鱼已经被混乱的数据流吞噬了。”

张老板找出两种可能,他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有林棋冰的陪同。人做危险的事时,如果有个强者壮胆,就会从心里松出气来,因为不必再独自面对命运。

林棋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点头, 张老板的猜测和她一开始的差不多,但已经被粉色糖纸彻底推翻了。

——如果鲈鱼被市政机器人清理,那糖纸为什么没有?如果鲈鱼被数据流吞噬,那糖纸为什么没有?

还是说糖纸是被数据流带到这儿来的?

死而复生的鲈鱼、疑似数据被破坏的荒地,还有曾出现在001秘密街区的糖纸,这三者至少有两者以上存在特别之处。

不,林棋冰心中形成了一个更极端的构想,如果把鲈鱼这个后来变量排除掉,只剩下荒地和糖纸,它俩的关系应该类似于被打湿的地面和雨水。

“雨水”不是随机落到这里来的,它来必有因,由于地心引力还有风向风力之类的影响,经过一系列概率和计算,某颗既定的雨才会落到某片既定的地面上,而非偏向旁边一厘米。

那么,是哪一阵“风”将001井盖街区的糖纸,吹到这棚屋区荒地中来的呢?

不管是哪一阵,“风”必然是存在于忏悔之城的,只是看不见罢了。

陈界平为代表的蓝莲花有权限进入001井盖附近的表层街区——而非林棋冰探秘过的里层街区。

会不会其他的人也有类似的权限,甚至是直接进入里层的权限?他们是谁?

最终,这一连串疑问彻底甩脱了鲈鱼,而聚焦到不可思议的一点:厕室为户和RIF社团,以及那些僵尸号主播,他们真的是僵尸号吗?

还是某种林棋冰目前无权知晓的存在呢?

“林主播,要不咱们先走吧?反正也没大事发生。”张老板不断换着脚,不让自己在土块中踩得太深,他开始了另一种担忧,害怕自己的脚像鲈鱼一样被这片土壤“吃掉”。

“您先到旁边站一站。”林棋冰看了眼不远处的路面,张老板如蒙大赦地跳过去,回过头,“您多小心啊,林主播!”

林棋冰拿出一只纯黑色的探测盒子,不是原来的那只,甚至比李再的还要高级不少,至少从外观上看是如此。

这东西亦来自伯劳鸟的道具库,是一个稀有级别的探测专精道具,是从一整套检测仪器设备里拆下来的——那套仪器可以检测分析直播系统内的各种物质,非常精密,当它们安装为一整套时,级别居然是传奇。

由于互助者联盟内部没有探测专精的高级主播,所以一直被当成普通离心机用,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站在边角位,将探测盒子对准整片荒地,拔出天线按下按钮,一道似有若无的光从里面射出,缓缓将荒地笼罩过一遍,肉眼难以捕捉,就像掠过了一道水影。

“滴滴,滴滴,滴滴。”

林棋冰精神力量被瞬间抽干,眼前一晕,耳鸣了两秒才缓过神来,端着盒子的手倒纹丝不动。

重新看向屏幕,目标区域的探测结果已经显示,没检测到有生命的数据实体——之前不用这个盒子,一来是因为消耗太大,二来是因为那死而复生的鲈鱼很难算作有生命。

但有一个离奇的情况,荒地土壤和表层空气的详细数据表明,这里均匀地分布着一种怪异物质,其中生命近似值,即判定一组数据能形成生命的概率,为67% 。

这算什么意思?这里的土块本身就有一定程度上的生命?

林棋冰快速翻了一遍使用手册,发现举例标注过,一根普通香蕉的生命近似值为12%至33% ,越新鲜数值越高。

这些土块的生命近似值极高,已经是刚摘下的香蕉的两倍,和处于半激活状态的蟑螂卵鞘差不多了。

难不成……这片荒土最后也能“孵出”点什么来?

林棋冰取出四只采样袋,从四个不同位置分别取了土壤样本,又全都收入道具背包里,张老板探头探脑,好奇道:“林主播,您这是……?”

还没等林棋冰回答,张老板忽然有了联想,“您是探测专精的高手吧!”

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敬服,看向林棋冰,在不到半年以前,林棋冰还是个比侯志还新的新人,现在竟成了身负专精能力的一方大佬。

张老板狠狠吸了口气,在心中大声赞美自己,之前和新手期的林棋冰处下了交情,太聪明了!

谁知林棋冰走了过来,直接将探测盒子对准了张老板,他愣了愣,顺从地抬起手。

水光从上到下扫过,张老板的身高体重和各种信息都被记录在探测盒子中。

林棋冰在征求意见后,又取了对方的一管血,还有几t根头发,都放进标本袋收好。

“先回吧。”林棋冰站起身,走向黑车,“我回去做个详细的检验,您这边要是有状况,随时联系我。”

“哦,哦,好的。”张老板诺诺应声,跟着上了车。

林棋冰发动车子,打方向盘调头,问道:“您今天又做梦了吗?”

“什么?”

“您换了衣服,精神也比之前稍好一点。”林棋冰看了眼张老板,他身上从条纹衫变成了纯蓝色的圆领衣,“我以为您回去之后补觉了。”

“啊?啊,是的。上次和您交谈过后,我放松多了,就试着小睡了一次,没做梦,我还是有点失眠,因为害怕睡着的时候突然发生什么,后来只睡了一小会儿。”张老板有些疲惫地说。

车子行驶得很快,又停在了大排档门口,店门内黑洞洞的,形影幢幢,令人打心里不安。

张老板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到底在看清牌匾上的榴莲标识的时候松了口气,他也是有人罩着的了。

林棋冰取出一套探测装备给他,是四只暗色玻璃小魔方,来自不久前刚刚查点出来的伯劳鸟的遗产。

这东西普通主播也能使用,但必须先由探测专精主播激活,激活者的等级限定在B级及以上。

“把这四只魔方放置在房子里,它们四个连成的多边形内部是安全的,但凡有人踏入界限之内,都会向你发出警报,并且对外来者造成随机时间的眩光干扰,你可以趁机会逃离,并告诉我。”

林棋冰教张老板把指纹按在魔方上,对方显然大松了口气,显然,非角斗时期的忏悔之城也没那么安全。

“谢谢您,林主播!”张老板苦留林棋冰吃晚饭,最终还是被婉拒,他只能下了车,目送黑车平稳离开。

临时市场和棚屋区有一种烟火气的热闹,林棋冰放慢了车速,看着那些窄街和棚子之间,低级主播们正在露天烧烤,或者购买简易调制的蜜水,还有人在卖自制的三明治。

行路过半,道边忽然越过去一道熟悉的影子,是羊毛卷杨女士,对方拎着一兜蔬菜,葱叶从塑料袋里支出绿尾巴,她像每一个下班买菜的中年人那样,从斜阳里慢慢走过来。

她还住在原来侯志那个棚子隔壁吗?

林棋冰记得羊毛卷和胡九万很熟,是下水道老鼠窝的常客,那种住所未免不符合经济水平了吧?毕竟胡九万都住上翡翠街区的独门小公寓了。

车子经过了羊毛卷,林棋冰本想停下来打个招呼,但羊毛卷忽然被路边吆喝着打折的水果罐头摊吸引了注意力,快步转了个弯,于是她选择把车开走了。

天色将黑,地球的轮廓在暗蓝色天穹外若隐若现,正值晚高峰。

林棋冰在主城区界门外排队的时候,顺便给陈界平发了个消息,表达她对去陈界平家蹭晚饭的愿景。

“来。”这是陈界平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林棋冰进了主城区界门,调转车头,直直奔向翡翠街区,那里地处西南方向,林棋冰选了三角梅路——即胡九万家的道路,还经过了那片废弃汽车处理厂。

转进铁线蕨路,林棋冰在D栋门口停车,陈界平的别墅亮着客厅灯,只是二楼房间那盏熄灭了。

林棋冰刷脸进了院子,别墅房门随之开启,她自己换了鞋,陈界平正像每一位富裕但性情疏淡的精英女性那样,灰色头发拢得一丝不苟,身穿一件家居服,不染半点烟火气,靠坐在沙发上读一本书,露出一个晦涩的哲学书名。

家务机器人正在做饭,开放式厨房传来淡淡的晚餐味道。

“晚上好啊。”她说,换得陈界平起身过来。

“你去干什么了?”陈界平一眼扫到门口,林棋冰的鞋尖上沾了点点泥土,她一挥手,另一个家务机器人飞过来,将那双短靴清理干净。

“去棚屋区挖土。”林棋冰自动自觉地坐在餐桌旁,没有直提张老板的名字,隐晦道:“最近出了点怪事,有死去的东西又活过来了。”不知道指的是鲈鱼还是李松塔。

陈界平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将书放下,“你说的是棚屋区边缘之外的那片荒地?”

“你知道?”林棋冰喝了口菠萝汁。

“棚屋区只有那里发生过怪事,而且有土可挖。”陈界平淡淡道。

晚餐被端上桌,陈界平的饮食一如林棋冰所想那样清淡,一小篮黑麦面包,一只水波蛋,一大块煎鳕鱼,还有一些牛肉炒芦笋。

同样的一份也摆在林棋冰面前,只不过清茶换成果汁,家务机器人多给她备了一份用脆饼干壳托着的甜品,里面放了奶油和黄桃丁搅拌的内馅,显得林棋冰那份很像儿童餐。

趁着吃晚饭的工夫,陈界平给林棋冰讲了一遍荒地曾经发生的事件,比张老板的版本更加清晰和准确。

“那场事故是两年前发生的,我看过当时的影像资料,它们现在还保存在蓝莲花内部。”

陈界平吃饭的速度不快不慢,动作简洁得像进行一场外科手术。

“总而言之,是一个疯狂的A级主播,将敌人从主城区内一直追逐到棚屋区,那个敌人很擅长逃跑, A级主播最终在那片荒地上追到了对方,这才正式发起角斗。”

“敌人也是A级?”林棋冰问,“那个追人的A级主播现在还在吗?”

陈界平摇摇头,“敌人是个B+。追人的A级主播已经不在了,那是一场被判定失败的角斗,A级没能在零点以前干掉B+,系统裁决他接受死亡。”

林棋冰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他们都是谁?”

“那个倒霉的A级我不太清楚,应该是上一个时代的顶尖主播,那一批的A级比现在这一批多得多,还有S级出现,不过基本全都陨落了,由于污染爆发或者其他原因。”

陈界平的目光一转,看向林棋冰前面的虚空,悠悠道:“那个捡回一条命的B+主播说来和你有些渊源,不过你不认识她就是了,她的名字叫龄久。”

“龄久?”林棋冰从未听说过,也不知有何渊源。

“是的。”陈界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她在两年前很有名,作为互助者联盟的团长。”

互助者联盟的团长?林棋冰脸上稍有波动,陈界平也不卖关子,直接淡笑一声,反问道:

“你真以为互助者联盟是伯劳鸟创立的?事实上,伯劳鸟是它的第二任主人。”

林棋冰的联想转瞬被陈界平印证,后者的语气带了一丝怀念,“龄久才是互助者联盟的创立者,在她治下的时候,互助者才是真正的互助者,而不是现在这种瘟神一样的作风。那时我还是个低级主播呢。”陈界平笑了笑。

“真正的互助者,怎么说?”

“那时黑方和白方还没有泾渭分明,互助者联盟一度是可靠和信赖的代名词,只要你的名声在忏悔之城里没有臭到极点,遇到问题找互助者求救,往往就能获得帮助。你可以理解为有报偿的慈善庇护。”

气氛凝滞,陈界平的眼光有些发凉,“当然了,记得互助者原本模样的主播,基本死得差不多了,消失于剧本、污染和所谓的命运,剩下的一些安于隐秘,也不再回忆这一点。”

“你现在所看到的互助者联盟,是被伯劳鸟清洗和重组过的,她亲手杀了很多秉持原始信念的老互助者,只留下愿意屈服的人,两种都是龄久一手培养起来的——她本人也是如此。”

林棋冰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忍不住问道:“那龄久也是伯劳鸟杀死的?”

陈界平抿了口茶水,“是的,龄久虽然拖过了与A级疯子的角斗时间,但据说她遭受了一种长久的、严重的慢性伤害,无法治愈,最终变得虚弱至极,在下一次角斗日,被伯劳鸟越级挑战而死。”

“看来篡位是伯劳鸟自己带出来的传统。”林棋冰不无讽刺地说。

怪不得伯劳鸟如此容不下白鸽。迟一韶听起来和龄久是同一路人。她如何能忍受这一点?

原来遭受污染的不止伯劳鸟,还有互助者联盟本身,它原本是龄久的心血,但被完全异化,成了与最初信念彻底相反的样子,流毒至今。

就像一只被熔炼成死灵骷髅的动物,用那白骨森森的牙床,一口口咬掉自己的绒毛,不知其灵魂在目睹这一惨状时,是否会发出听不见的尖叫。

陈界平脸上浮出一丝冷笑,“龄久的事说完了,接下来说说A级疯子和她在荒地上的那场战斗。”

蓝莲花的内部影像资料无法拷贝,林棋冰只能听陈界平口述。

由于A级和B+的等级差异,t龄久在战斗中始终处于下风,只是她极擅逃脱,哪怕被限定在角斗圈子里,也滑溜得另对方难以必杀。

“她的绝技是一种迷宫阵法,自身可以像游鱼一样穿梭其中,形成千千万万个重影,敌人很难分辨哪一个才是真身。”陈界平说。

“另一个人呢?”

“而对面的A级角斗者则是个爆破手,使用一种状如樱桃的红色炸弹,炸弹只有酒心巧克力大小,单体和群体杀伤力都很恐怖。如果排除掉血和碎肉,那是一场艳丽至极的烟花秀。”

林棋冰抓到了重要信息,“就是那些酒心樱桃似的炸弹,造成了荒地上一小片棚屋的团灭?”她记得张老板说过,住在那一块的主播无一生还。

“没有。”陈界平被问得一顿,转而说:“那些棚屋区主播不是当场被炸死的,龄久逃过来之前作出预警了,给了他们撤离的反应时间,那些人都跑了,角斗圈成立的时候那里只有龄久和炸弹人。”

“而且樱桃炸弹只占荒地成因的50%,另外50%在于龄久的阵法道具。”

“由于未知原理,那两种东西接触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爆炸反应,可怕极了。”

“影像里的火光吞噬了整片空气,把那些棚屋烧了个干净。龄久因此负伤,就连炸弹人自己差点也被卷进去。”

林棋冰怔然重复了一遍,“未知原理?”

陈界平点头,“是了,爆炸后的棚屋全部殆尽,只剩一片被白磷燎过似的荒地,土块里掺杂着星星点点的彩色晶体碎片,有些像宝石,据说散发着一种……能量的感觉。”

“抱歉打断一下,可为什么我听到的版本里,这片荒地居住的主播全都死于这场战斗?”林棋冰不认为张老板在传瞎话。

“他们的确都死了。”陈界平认同道:“只不过不是死于战时,而是战后。”

“为什么?”

陈界平又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嘴唇,无奈道:“因为当夜零点,角斗日落幕,炸弹人没能在角斗中成功杀死龄久,他被系统裁决了死亡,直接死在了荒地上,死在重伤的龄久旁边。”

“问题就在这,炸弹人的尸体消失之后,没有出现遗骸之盒。”陈界平快速地说,“当时龄久已经半昏迷,而且离尸体十几米远,那些原住民认为,是这块爆炸后异变的荒地吞噬了炸弹人的遗骸之盒。”

林棋冰揉了揉太阳xue,“所以他们忍不住去荒地里寻宝了?”

陈界平终于松了口气,“是的,但是什么都没找到,而且有些人在探险之中或之后消失无踪了,这引发了一场内讧,有人认为他们也被荒地吞噬,但另一部分更贪婪的认为是同伴们藏匿了财富,然后逃之夭夭——那可是A级主播的遗骸之盒。”

“内斗。”林棋冰说。

看着林棋冰了然的神色,陈界平补上最后一句:“所以,就像个诅咒那样,自下一次角斗之后,那片荒地的原住民主播或死或失踪,无一生还。”

而某种意义上,这个内斗的“诅咒”也延伸到了龄久和伯劳鸟身上,或许传递到此时此刻。

“那些彩色晶体碎片呢?”林棋冰今天没在那里看到任何灰褐色之外的东西。

“消失了,可能是自然分解,也可能是被那片荒地吞噬。”陈界平说。

林棋冰和陈界平又对坐片刻,对方看着她将菠萝汁和清茶调在一起,又一饮而尽,脸上浮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对了,还没和你说恭喜。”陈界平指的是昨日派对蹿升到第七社团的事情。

“没影的事。”林棋冰放下杯子,“没准明后天排名就又动了。”

陈界平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意有所指,“路曼治下的互助者联盟已经在钢丝绳上,排行第五的提灯人近半年来没有任何建树,他们只是在吃老本。你若是想往上动一动,说不定是众望所归,很容易。”

“那蓝莲花怎么想?”林棋冰利落接招。

陈界平的太极功夫是一流,“蓝莲花之所以是蓝莲花,就是因为我们只看,只听,但什么都不想。”

“你们似乎没有对于白方或黑方社团的偏好。”林棋冰说了个陈述句。

“黑方代表纷争,白方代表为了解决纷争而存在的另一种纷争。”陈界平淡淡道。

“蓝莲花呢?”

“蓝莲花在黑白转换的世界中,代表一种记录、运算和秩序。”

林棋冰只听懂了一半,也不再追问,可能蓝莲花人人都是命理大师吧,她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也不知道新晋的第四社团是哪一个。”

陈界平不上钩,“最迟今晚就会公布。等着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棋冰,没有一丝一毫松动的样子。

林棋冰被甜品糊了一嘴,又招来家务机器人,给自己调了一杯菠萝汁,狠狠灌下半杯后,耳边实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提示,社团【魔医】的名称正式更换为【生命洄环】,主理人为【编号88889血色鱼鳃】,根据成员平均等级和积分权重计算,社团总排名为第四,信息自公告发出起生效。”

第193章

林棋冰猛然一惊。

新晋的排行第四社团, 竟然是魔医?

桌对面的陈界平表情淡然,不知是早有情报,还是早有推理, 反正她一开始就知道了。

林棋冰走到别墅落地窗前,看向外面,夜空已经彻底沉寂,天鹅绒似的幽蓝,像一块巨大的全息屏幕,遥遥烙印着纵横交错的金光,那是不知多少光年外的地球夜景。

而在东北方向, 几颗星点般的烟花腾空,炸出了数面光旗, 猎猎招摇。

那是比夜还沉的黑色旗帜,上面用炽艳的橙色勾画出一条弯尾的鲑鱼,鱼身斑点如血,一双鱼目狰狞鲜活,鱼口大张宛如怒吼,刚刚出水般摆着尾巴。

生命洄环。

“鲑鱼是有洄游习性的鱼类。”陈界平站到林棋冰身边,淡淡道:“它们的生命力很顽强,能适应海水和淡水,每当繁殖季都会从海域洄游到溪流,从礁石和大坝外逆流而上,回到它们出生的地方。”

林棋冰缓缓接住,她看过类似的科普故事, “返乡,产卵,然后死亡。事实上,洄游途中的死亡率也很高,整条路径都会分布着它们的尸体,或者被棕熊吃剩的鱼骨。哪怕这是一条死亡之路,这个物种也从没有改变其洄游天性。”

“生生不息。”陈界平做出总结。

林棋冰忽然偏头,喝掉了剩下的半杯菠萝汁,语气有些发笑,“这代表了血色鱼鳃想要洄游回地球的愿望吗?”

陈界平转过身,回到沙发旁边,“或许吧,但我只看出了对于追求死亡的迷狂。”

林棋冰把这句话记在脑子里,陈界平已经重新拿起那本哲学书,显然没有继续谈话的兴致。

于是她告别,穿过收拾碗碟的家务机器人,临出门前,陈界平在她背后说了一句话,“你得靠自己找一个答案。”

“什么?”林棋冰拉着门把手,没有回头。

陈界平却不再言语,于是林棋冰出去了,夜晚的空气十分清新,可能是这条路种满蕨类植物的缘故。

她其实清楚陈界平的话,后者的意思是——别重蹈龄久和迟一韶的覆辙。

白方主播首领的命运大多如此,先是积德行善,然后尸骨无存。

在林棋冰现在构建的昨日派对里,陈界平看到了当年互助者联盟和白鸽的雏形,这位记录者和旁观者在提醒她,那是一条走不通的路。已经有两位杰出高尚的主播验证过这一点。

而陈界平显然也不赞成林棋冰走向另一条道路,就是伯劳鸟、血色鱼鳃和路曼的那一条。

在忏悔之城中,这里没有通行证,卑鄙和高尚都是墓志铭,是一台供人观赏的血腥喜剧。

林棋冰深刻地感觉到,身为蓝莲花的陈界平,其迷茫其实并不少于自己,对方已经先验地目睹过各种途径的幻灭,当每一种可能性都被否定后,就像面对一张画满叉号的卷子,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出路。

但她有些相信,林棋冰是能够并且应该开辟出新路的那个人。

黑车驶出了翡翠街区,越靠近主城区中心,新升起的黑色鲑鱼旗就越发醒目,它们飘摇在北部偏东方向,给夜空笼罩了一层可怖的气氛。

时至今夜,绿底白鸽早已凋零,赭色缝衣针的浪潮也褪去大半,主城区的旗帜又战国般百花齐放。

现在占据领地最多的依然是互助者联盟,伯劳鸟死后,它的产业一再缩水,已经从掌控小半t个主城区,退化成了只掌控1/5的主城区,只略大于一片披萨的占比。

面积第二大的是提灯人,他们的红灯旗依然飘扬在故有领地之上,不过正如提灯人的中庸个性,红灯笼旗笼罩的地带大多不是核心,只是反复印证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块不太肥美的大羊肉。”林棋冰在心中评价道。

其后就是生命洄环和昨日派对两家,面积差不多,比例都在主城区的1/7左右,生命洄环吞并了两个核心商圈,但因为扎营于白鸽的余荫,昨日派对的平均地段更好一些——至少比从前一直龟缩在下水道尽头的鲑鱼们好。

不过昨日派对和生命洄环的领地都在扩大,每隔几分钟再看过去,就会有一面新的白底涂鸦旗或黑底鲑鱼旗升空。

林棋冰开车回到昨日派对总部的时候,这一带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涂鸦旗的海洋。

她在门口碰到了李再,他带着叶老板、阐鸢和迟一婉,正一边脱手套一边往门内走。

“团长。”李再站住,从镜片后露出笑眼,林棋冰没有让他们直接过去,而是挑了下眉。

李再笑得春风和煦,报告道:“咱们驻地内有一些未搬离的黑方主播,我去他们的店里拜访一下,和他们谈了有偿搬走的事情。”

原来是去“拆迁”的。

林棋冰点点头,把总部附近的主播成分清洗一遍,是每个社团都必须做的事情,监管委员会也支持这种行为,一般分为文洗和武洗两种。

文洗就是给对方一些点券,然后对方识趣搬走,如果是中级主播的话,可能会在监管委员会标明的最低价格之外,再多给一些,再低级一些的主播就完全看社团的心情。

——高级主播?那就要比双方谁的拳头硬了,谈不拢很容易走向武洗。

武洗是一般是对于没谈成的高级主播,或者黑方社团对于自己看不上眼,连补偿都懒得补偿的小主播。

言简意赅,就是下一个角斗日再见,要么钉子户被干掉,要么社团被打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花招,比如社团跟进钉子户的剧本,或者钉子户反过来催动社团内讧,总归杀人不见血也有,流血漂杵也有,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怎么样?”林棋冰看向刚文洗过一番的李再。

李再为她拉开大门,温和道:“很顺利,那些黑方主播大多是从前依附互助者联盟的,还有一些是试图隐瞒黑历史投奔过咱们的,当然都没混过去。”

“是啊,里面有几个性子倔的。”叶老板笑眯眯地跟上来,“可秘书长说如果不跟他谈,就要换团长你来谈,他们一个个答应得都可快了呢。”

迟一婉伸出头来诡笑,“对,拿上点券就连滚带爬搬家了,家具都没要,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鬼”本人林棋冰有些失语,进入系统之后,除了伯劳鸟和白遇良,她还真没下手伤害过谁,怎么就成了黑方主播的灾星了?

“现在忏悔之城里传得特别玄乎。”迟一婉笑得全身发抖,抓着李再的手臂维持平衡,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十分嫌弃。

“他们说你比鬼怪还可怕,在剧本里趁boss鬼登场的时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偷袭伯劳鸟,总之伯劳鸟为了保护同伴死了,死前把力量和财富传给了她指定的接班人。”

伯劳鸟保护同伴,这是中文吗?

她那种应该叫“保护性食用”才对。

“接班人是指……路曼和皮百里?”林棋冰问。

点头的是李再,“是的,他俩达成了某种协议,之后的互助者联盟由两人共同掌管,路曼虽然是明面上的团长,但她的任何决策都要先通过皮百里首肯。那条离谱的传言也是他俩放出来的。”

抹黑林棋冰还是其次,主要是奠定路曼掌权的合法性,还有宣扬后者的实力——得到了伯劳鸟全部传承的A级主播,以稳定互助者联盟的军心。

所以伯劳鸟污染异变的事是半点都没传出去。

林棋冰正想着帮伯劳鸟全一全身后名,就听李再又提起一句,“钱默东叛逃了。”

她骤然抬起头,只见李再冷静地解释道:“互助者联盟的说法是叛逃,但其实更像分裂,他是带着一批下属离开的,平均等级在C+和B级之间,目前还没有成立社团的消息。”

“那接下来的初赛怎么办?”林棋冰下意识问。

李再回答:“如果钱默东一派注销互助者身份的话,无论是否成立新社团,他们都只能以个人名义参赛了。如果相反,那么他们就还是互助者,而且可能在匹配环节和路曼皮百里那一派组上队。到时候是携手对外还是自相残杀都不好说。”

“路曼那边怎么反应?”

“只是发了一个叛逃通告,其他什么都没说,互助者联盟甚至没有出手从社团角度注销钱默东的成员身份。”

可能是为了维持社团平均等级,但这样也未免太尴尬了,林棋冰心念一转,“赵德胜和刀青也跟着一起了?我记得他们和钱默东那一派系比较亲近。”

“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李再摇头道。

林棋冰点头,倏地被楼梯上的人影吸引了注意,沐朗站在那,手里捧着台笔记本电脑,对她灿烂一笑,然后什么也没说,轻飘飘转身走了。

“是新系统有什么进展……他怎么走了?”李再低声问迟一婉。

迟一婉用眼神回答:“你少管。”

林棋冰走上二楼,总部已经被收拾得有模有样,地上铺了层白色纤维毯子,头顶是淡黄色的暖光,每一扇门都是浅色柚木,显得明亮而端正。

比起白鸽的精英写字楼风格,或者互助者联盟的议会风格,昨日派对的总部更像家庭,或者色调明快的疗养院。

推开二楼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的会议桌上放着两台电脑,屏幕上是新开发的信息系统,沐朗正在对着第三台出神。

在角落整理数据线的胡九万抬起头,对林棋冰轻轻一点,很有眼色地避了出去,给两人留出独处空间。

“怎么样?”林棋冰走过去。

沐朗在键盘上敲了两下,闷闷道:“挺好的,成员信息模型已经建立了,系统接入监控录像,还有一些数据分析……”

“我是问你怎么样。”林棋冰轻轻打断,沐朗的手从键盘撤了回去,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良久,才有声音传来,“不怎么样。”

林棋冰站到沐朗身边,由于高度差,她只能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头顶,茂密的,毛流根根分明,再往下是起伏立体的眉骨和鼻梁,沐朗是那种从头发丝就能看出俊朗的类型。

她的五指缓缓穿过沐朗的头发,一股太阳花的气味被撩动起来,头发暖融融的,衬得林棋冰指尖微凉。

沐朗的脑袋被顺着牵动,他抬起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骤然暴露在灯光下,大睁着,显得湿润而无辜。

“你在不高兴。”林棋冰盯了一会他的脸,判断道。

她手上没停,继续捋着沐朗的头发,就像撸一只长满皮毛的动物,力道稍微有些大,但对沐朗来说正好。

“嗯。”沐朗没有挣扎,但移开了视线。

林棋冰的手却顺着鬓角向下,直至用两根手指,轻抬起了沐朗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说说原因?”

沐朗沉默两秒,脸渐渐泛起一层淡粉色,神情还是别扭的,林棋冰不让他低头,他就把眼眸垂下去,有一种宁死不屈般的逆来顺受感。

林棋冰察觉到,沐朗似乎就打算这么温温柔柔地,将他的委屈坚持到底,她的心情忽然有些起伏,像一片略浸了雨水的云,飘着,但是湿漉漉地发沉。

不出乎沐朗意料的是,林棋冰没有质问下去,他心中一凉,以为对方失去了耐心,下一秒就会转身离开这个房间,一滴自嘲在他的思绪中泛开涟漪,他闭上眼睛,压抑住急迫的情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有什么,为什么,凭什么感到不高兴呢?沐朗在心里对自己说。

难道在跟随她之前,你预先不知道对方是一个做出选择之后,不会被任何声音改变的人吗?爱也好,忠诚也好,世界在她眼中如此冷漠,但是她的世界又充满致命魅力。

你活该吃这份苦,你活该的,咽下去吧。

可接下来,沐朗的心理建设被再度打破了,他感觉林棋冰的上t半身俯了下来,那颗骄傲的头颅就悬在他的上前方,呼吸洒在他额头的一小块皮肤上,没有温度。

一股属于冷空气的,干净而锋利的味道笼罩了他。

林棋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只是在无聊的外界信号之中,捕捉到了一种让她心中异样的频率,就像感染了名为伤心的病毒。

离他近一点吧。她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他需要安慰。

谁?为什么?还没等林棋冰想明白这一点,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接触沐朗的身体对她来说如此和谐,而且融洽,就像触摸自己的一颗外置心脏,带来一种安然的喜悦。

他在跳动,显而易见地,为她而跳动,这种感觉不坏。

“你可以说。”在沐朗的全身绷紧之外,那冷空气的呼吸从额头转移,滑到了耳廓上方,他感觉轻声从耳朵一路搔进去,一直灌到他的大脑里,“我想听。”

沐朗从胸腔里开始往外痒,他全无办法,就像一个动弹不得的深眠者,任由午夜的风撩动他,呼吸成了一种刻意的动作。

“我……”依令吐出第一个字后,剩下的事开始好办起来,他这才察觉到,林棋冰的双手搭在他肩上,其中埋有邪祟的那一侧肩膀正突突地跳,让他的眼睛盈满液体。

沐朗攥住了林棋冰的手腕,他忍不住依靠上去,“我在嫉妒。”

“嫉妒谁?”又是一阵骚动。

“刀青,那个狼人,我听他们谈起过,他很黏着你。”沐朗不情不愿地吐出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名字,“还有假沐朗,就是剧本里的那个,他……他碰了你的手……”

说着,沐朗的思绪彻底释放出来,他抓起林棋冰的一只手,用纸巾在掌心轻轻蹭,打着圈,蹭了好几个来回,像是要把上面不存在的痕迹揩掉那样。

林棋冰纵容了这种不算任性的任性,她反握住沐朗的手,问道:“这样?”

沐朗的回答哽在嗓子里,他感觉被夹在掌心之间的纸团,以极快的速度被焐热了,正在发烫。

“你不需要解释的,我都明白……”沐朗的声音低而弱,但眼睛已复而明亮起来。

一切作祟的不是林棋冰的想法,他了悟这一点,林棋冰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

他只是被自己的危机感烧得难受,她越耀眼,他就越心折,但失去的恐慌也愈发侵邪。

但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你不能指望其他人看不见天上有太阳。

所以这样就很好,她愿意问他,关心他的情绪,就很好。

林棋冰本来也没想解释,毕竟什么都没有,更不懂沐朗明白了什么,她只是把一条胳膊搭在沐朗身上,两人共享了半个拥抱,一种平静的气氛在室内流动。

忽然,门被一股力量推开,侯志高兴的脸从门口出现,兴奋道:“林姐!有大事——”

侯志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景象,他后半截的话被吞回去,刚要摆手道歉逃窜,就见林棋冰站直了身体,问道:“什么事?”

在沐朗阴郁得想吃人的目光中,侯志咽了口唾沫,这才组织语言说道:“明天开始是角斗时间啦!”

“角斗日你这么高兴?”林棋冰怀疑。

侯志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头是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是因为互助者联盟和那个魔,那个生命……生命洄环!”

生命洄环和互助者联盟两个黑方社团有什么关联吗?

林棋冰头脑一转,很快找到了双方的过节,还要从之前那个【血月游轮】剧本说起。

原魔医现生命洄环的主播底火,那个总是戴渔夫帽的冷漠女人,巫毒娃娃使用者,不就是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出去的吗?

侯志拿着遥控器,打开了办公室里的投影屏,将储存卡安在转接头上,一个画面骤然浮现在屏幕中。

是互助者联盟的驻地总部,那栋欧式议会般的大楼,看远方各社团旗帜的分布,应该就是今晚拍摄的影音资料。

夜空中,有一个巨大的飞艇漂浮着,是一条鲑鱼的形状,表面显示出一种介于橙和紫红之间的颜色,但鱼头仍是青色,是生命洄环的飞艇。

“血鳃把飞艇开到互助者总部上空了?”沐朗来了兴致,坐得离屏幕更近了一点。

“没错!”侯志的每一根眉毛都在跳舞,他将画面向后快进,停在了两分钟后的一帧。

只见总部周围的互助者登上了楼顶,冲着天空挥手驱赶,还有几道探照光聚焦在鲑鱼飞艇上,群情激奋,如果没有屏蔽攻击的禁制,想必那飞翔的鲑鱼早就被互助者击落了。

“伯劳鸟的棺材板还没凉呢——如果她有的话,互助者是一群弃猫,现在处于应激状态,血色鱼鳃这个时候来挑衅是为了什么?”林棋冰好奇道。

她更好奇的是,黑方社团与黑方社团之间的斗争,真的会比黑对白更加残酷吗?

她一直以为黑方们一见面就能礼貌性亲嘴来着。

“林姐,你往后看!”侯志一副看了大戏的样儿。

互助者们的确不能攻击鲑鱼飞艇,即便对方是为挑衅而来,忏悔之城没有领空的说法,除非霸占天空以影响城市风貌,虽然不需要评选文明城市,但监管委员会必然出面管理。

只见互助者叫嚣了一会后,那鲑鱼飞艇岿然不动,它静默着,没做出任何实质上的挑衅行为,就好像只是迷失方向,误打误撞才进入了互助者联盟的上空。

就在气氛过了千钧一发的时刻,观看者和双方都有些疲倦时,那夜空中的鲑鱼飞艇忽然动了。

只见它的身躯一抖,鱼腹下的活板门骤然打开,泼洒下一堆零散的球体,伴随着粉红色的血雾,将一小片天空染红了一瞬。

这条巨大的“鲑鱼”开始在夜空中游弋,它的速度不算太快,有一种优哉游哉的藐视意味,并且一路飞翔一路往下掉落那些血雾球体。

——就像一条真正在产卵的鲑鱼。

底下互助者的怒吼和尖叫声冲破天际,甚至有人从楼顶掉了下去,一片歇斯底里的喧哗。

鲑鱼飞艇洒了什么东西?让他们反应这么大。

随着镜头放大,林棋冰逐渐看清了那些噼里啪啦往下落的“鱼卵雨”。

那是一个个网球大小的球体,被绒毛覆盖,葫芦头般的顶端戳着一支锥子般的细管。

从翻白的眼睛,僵直倒勾的脚爪,和羽毛豁开的血口子可以看出——

是千千万万只血腥的伯劳鸟尸体。

第194章

视频至此结束, 已经过去半小时了,生命洄环的挑衅在忏悔之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真痛快,互助者联盟也有这种时候!就该叫他们狗咬狗!”

侯志的脸上还带着激动,显而易见,他听其他人说过白鸽陨落的那一夜,互助者联盟举着针穿白鸽的塑料玩偶游街的事情,此刻以拳击掌,恨不得跟着举一杯。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了一眼,她冷然的眉宇间略带失笑, 还是沐朗开了口, 无奈道:“猴子哥,下了这场鸟雨, 你说互助者联盟最恨谁?”

“当然是血色鱼鳃了!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嘛。”侯志当即回答。

沐朗叹了口气,扶着脑袋,“你觉得对互助者来说,是撒盐的比较可恨,还是造成伤口的始作俑者比较可恨?”

“当然是……啊?”侯志的大脑这才转过弯来,他嘴唇蠕动两下, 看了眼林棋冰, 又低下头吸了口冷气。

鲑鱼飞艇将伯劳鸟已死的惨象直接拍在互助者脸上,虽然招人恨,但又很难不让互助者想起来,害死他们精神信仰的凶手,林棋冰和昨日派对。

这不是单纯的挑衅, 而是一场仇恨教育。

现在,林棋冰和他们应该已经被更为深切地恨上了。

侯志结巴了半天,这才拍着脑袋说:“可是,系统刚刚通知了,明天开始就是角斗时间,一直持续到猎夺赛初赛开幕,那咱们岂不是……”

岂不是变成了晃在互助者联盟眼前的靶子?

还没等侯志发完愁,新的系统播报就从虚空中传来——

“系统提示,积分猎夺赛预赛环节已正式结束,根据下半段得分情况,现在公布个人&团队名次排行如下。”

“个人前三名为,【编号100327林棋冰】,【编号88889血色鱼鳃】,【编号20117香英兰】。”

“团队前三名为,【蓝莲花】香英兰小队,【昨日派对】林棋冰小队,【互助者联盟】钱默东小队。”

“综合排名第一为:【昨日派对】林t棋冰,颁发奖励传奇级清洁道具【卡苏的浴缸】,道具已派入主播背包,请查收!”

林棋冰看了眼道具背包,一只白玉般的复古浴缸在最后一格熠熠生辉,它的四个架脚都是黄铜兽足,分别是猫爪、鹿蹄、熊掌和鹰爪,像博物馆里的工艺品。

【卡苏的浴缸】

道具等级:传奇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单人单次使用

使用效果:清洁类道具,能够清洗掉使用者所携带的寄生、病菌和污染,可使高污染值但未迎来最终爆炸的活体变回正常,并清除瘟疫和寄生带来的负面效果,并赋予使用者比之前更高的抗性。

( *备注说明:寄生体和毒株一经洗去,将立即失去活性,无法再重复感染他人,只能保留作为标本的观赏性能。)

林棋冰若有所思,时至今日,她的污染值已经到达61的数值,而侯志等差不多同期的主播只有20左右。

用了【卡苏的浴缸】,是不是就能立马清理掉邪祟了?而且能获得一个完全“洁净”的新状态。

同样代表着,她最大的外挂也会被清除,只能以常规B+主播的原身面临互助者联盟和生命洄环双方的威胁。

如果能和邪祟谈谈……让它听话一些呢?

想到这里,林棋冰面色不动,却将倒数第一个格子里的【卡苏的浴缸】,和小黄车调换顺序,改放到了第二个格子,与邪祟契约紧紧相邻。

没过两秒,本来还在道具背包里挥舞藤爪的邪祟,一下子停止了蠕动,那些触须扭曲着,就像忽然抽筋而不敢动弹的人,连隔空吸纳伯劳鸟污染核的的速度都变慢了。

有效果,它就像盐水边的草履虫似的,缩了。

侯志被沐朗带出了门,密闭房间里只剩林棋冰一人,她就这样开着道具面版,缓缓开口:“我想和你谈谈。”

虚空中没有任何回音,显得这句话很像犯傻。

但林棋冰知道,邪祟是能听见的,它绝不是一个没生命的物件,相反,邪祟具有非常清晰的思维,所以每次彻底占据她的头脑时,她都会变成另一个“人”。

这个“人”,应该也是会说话的吧?

“不谈也可以,正好从剧本回来还没洗过澡,我看这就不错。”林棋冰说道。

她抬手关了这屋子里的监控摄像头,窗帘自动关闭,林棋冰清理出一片空地,白玉似的复古浴缸凭空出现,在室内放射出圣洁的光芒,显得周围装潢灰头土脸。

空气霎时间冷寂下来,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嗡嗡”震动声,像老式电灯的镇流器。

但林棋冰知道,那不是电灯,而是邪祟造成的影响,一种不安的感觉在空间中蔓延。

“你确定要躲着吗?”林棋冰摸了摸腕上的金属环,那东西凉得像冰,在皮肤上留下冻伤的痕迹,金属格外地亮。

说着,她朝【卡苏的浴缸】踏出一步,随即感觉心脏一紧,是寄居于其中的邪祟在颤抖。

又走一步,视野暗下来,只有浴缸白亮得刺目,成为视网膜上唯一的聚焦点。

“咔嗒。”一声轻响。

林棋冰手腕上的金属环自动松开,她的双眼瞬间覆上浓黑,表情由冰冷变为阴森,偏过脸,仿佛无法承受【卡苏的浴缸】发出的光芒,她好像凭空被人打了一拳,身体骤然向后倾倒。

“不要!”

还是林棋冰的声音,但是染上了一层诡异,是邪祟在她的喉咙里说话。

一根细细的触须从林棋冰袖口中探出,勾向那禁锢的金属环,想要将它彻底摘下,是邪祟躲过了林棋冰的意念,孤注一掷地想要自救求生。

林棋冰下意识要扣紧金属环,才伸向手腕,骤然一簇黑色射线从肩膀中直直乍出,竟抓住双臂,直接拦住了她自己的动作。

“不要!”邪祟重复道。

林棋冰虽然在和自身角力,但是除去左右支出的黑线外,她还保留着身体大半部分的掌控权。

此时她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林棋冰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

“你再较这个劲,我就直接一头栽到浴缸里,咱们彻底再见。”

邪祟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两秒,林棋冰的嘴巴自动开合,吐出属于她的声线,但并不来自她本人的嗓音:“你……你想要……什么?”

林棋冰放任邪祟说了这句话,然后立马拿回身体的掌控权,回答道:

“我要你离开我的身体,当然,最好那个时候你和我都活着。我想你是有办法自己滚蛋的,不必非得用浴缸来洗,对不对?”

林棋冰一直不认为邪祟是那种离开宿主就无法生存的寄生虫,寄生是它的本能,但却不是生命必需,就好像一个人不玩手机不喝饮料也能活下去。

“你……不要我了?”邪祟的气音带着些奸佞。

“别装可怜。”林棋冰不买账,“你干掉刘阳一家三口的时候可没这么无辜。”

邪祟像蒙受了冤屈一样,“那不是我!是剧本里的那个邪祟!”

“就是你。你不是我从剧本里带出来的邪祟么。”林棋冰油盐不进。

“我是!”邪祟愤愤道:“但我不是那一个!不信你找人回【亡者外卖】里看一眼,那个邪祟还在剧本里,天天被吴传旺那老头子放在十楼拜祭呢!”

林棋冰冷笑一声:“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邪祟……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同一品牌不同批次的产品,虽然我不是真的产品,但你可以这么理解……唔……剧本里你看到的邪祟是4S店的展车或者试驾车,过完本它就回到地图里了,你不能带走的……你带走的我更像是真正的货品,未出库的,也没杀过人,干净又善良……”

林棋冰慢慢眯了下眼,“你还是没说清楚,我在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邪祟好像宕机了,过了两秒,它换了另一种语气,从奸佞变成迷茫,“我是一团数据……不对,我是一团数据构成的灵魂,有一颗破碎的心。”

“那么请问,您这团数据,这颗破碎的心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在【亡者外卖】剧本的呢?”林棋冰不为所动。

邪祟似乎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事实上,它说话的能力已经有些退化,“我不知道,我加载记忆库的时候,就已经在公寓里了,我和剧本里的邪祟共享同一组数字模型,只不过我没有外端窗口,只能看和听,不能做任何事情……”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林棋冰抓住了重点。

邪祟的声音带着些邪恶的迷茫,“就是突然出现的,一组数据流淌过去,我就忽然出现了,出现的时候有一组主播刚刚过本,那时候剧本已经是剧本,而邪祟也已经是邪祟——我是指我的那个同卵双胞胎。”

林棋冰在心里点头,懂了,它是个bug。

“那之前就没有和邪祟签订契约的主播吗?你没和他们走?还是说你们还有其他的库存?”林棋冰问。

邪祟想了想,操纵林棋冰的嘴唇说道:“没有,只有你一个成功签订了契约。”

“就没别人这样做过?”林棋冰不太信,以为换签契约是个很简单的思路。

邪祟没有直接否认,它似乎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大约半分钟,林棋冰感觉自己的舌头剐过牙齿,发出艰涩的声音:

“好像……有过?但我不记得了,在我的数据库里,只有你这样做的存储记忆,我是第一次被带出剧本。”

“之前呢?”林棋冰问,“你之前没杀过人?”

邪祟缓缓回答:“没有……我一直在睡觉,没人管我,定期修复系统的检测数据也碰不到我……包括剧本里的那个邪祟……没人知道我的存在……”

林棋冰了然,它不仅是bug,还是个运行权限很高的bug,怪不得能操控她的污染值,让她无法自行清除。

既然已经和邪祟说上了话,林棋冰决定在清洗它之前,再多问一些事。

“你知道你会导致我的污染值无法降低吗?”她谴责道。

“知道。”邪祟回答,声音里没有太多歉意。

林棋冰正色:“你在害死我,懂吗?所以我不能让你继续待下去了,除非你能停止这么做。”

她顿了顿,打了个补丁:“这一点没得商量!”

邪祟又是很久没回应,久到林棋冰以为它准备负隅顽抗到底,它终于继续说话了,“无法……停止。”

“什么?”

“我无法停止对你污染值的影响。”邪祟缓缓说道:“这是我的特性,写在最初程序里的,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我的使命。”

这次邪祟说话t利索多了,它在林棋冰的大脑中很快学习到了一门名为比喻的技艺,转而道:

“就像秃鹫的使命是吃掉尸体,蘑菇的使命是分散孢子,让被寄生者的污染值无法降低,就是我存在的底层逻辑,也是我无法改变的天性。”

它其实是对的,它都是邪祟了,怎么能指望它不害人呢。

“那你还是死吧。”林棋冰面无表情,扣紧了手环,准备踏入浴缸中。

正当她抬腿,忽然听见了邪祟微弱的声音,“我们可以商量……”

“我会给你找个好博物馆放进去的。”林棋冰不为所动。

“不!”邪祟的呐喊已经难以听觉,“我们可以……可以交易!”

它再次重拾了奸佞的语调,诱惑道:“据我所知你们的世界,污染值只有过线才会造成威胁,你离异变还有一段距离呢……我想多活一阵,真的。”

邪祟开始打感情牌,“我从来没看过外面的世界,谢谢你把我带出来。作为报答,我之前一直很听你的话。”

这鬼东西在歪曲事实,“不客气。”林棋冰的半条腿还搭在浴缸边上。

邪祟又用利益劝说道:“你也需要我,不是吗?现在,你和你的人类朋友们被群敌环伺,我是你最大的助力,比那朵太阳花,那个电锯女,比那个脑子坏掉的长发男都有用!”

“我可以帮助你,保护你,我会把我的全部力量都奉献给你,毫无保留!”邪祟的说法让林棋冰眼皮一跳,紧接着来了更令人讶异的言论:

“知道吗,你到现在为止,也只使用了我的冰山一角,我是草丛里遍布的眼球,是万里之外嗅到血腥的狼鼻,是从每一道阴影中迸发的利刃!而你,你只把我当成章鱼触手用!”

林棋冰有些想捏住邪祟的嘴,但碍于对方在用自己的嘴说话,她只能冷冷打断道,每个字都恶狠狠的:“不要,再用,我的大脑,比喻这些东西!说人话。”

“我搭载了远程视觉、侦查和攻击防御能力,你之前用得太烂了。”邪祟快速地叽里咕噜了一遍,然后闭上嘴巴。

“那是因为你不听我的。”林棋冰拍了拍鸡皮疙瘩,“而且你一出来就不肯回去。都怪你。”

“……”饶是邪祟也沉默了,这的确是实话,“那我保证以后做你忠实的武器,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洗掉我,至少在污染值过线之前……”

林棋冰淡淡道:“口头保证?”

虽然邪祟没有实体,但她感觉到对方的存在缩了缩,随后小声道:“可以有实质性的保证,把我的本源交给你,如果我不听你的,你可以通过那个本源来制裁我。”

“拿出来看看。”林棋冰一丝不松。

“你允许我拿出来吗?”

林棋冰点点头,这有什么不允许的,谁知空气中什么都没出现,一切静悄悄的,正当她以为被邪祟骗的时候,胸口忽然传来异样的感觉。

她把衣服向下拽了一点,有弹力的领口之下,左侧胸腔前的皮肤竟开了一道口子,渐渐延长,下一秒,那口子豁开了,一个红色的跳跃的东西从里面浮了出来。

是她的心脏,里面还能看见一丝一丝的黑色寄生体,显得诡异而艳丽。

整个过程中,林棋冰没有任何痛感,只有一种因心脏经过肌肉皮肤,搏动力度更清晰地传递过来的感觉。

邪祟直接把她的心脏从胸腔里取出来了?

“这是在干什么。”她问道。

“我的本源……就寄生在你的心脏里啊……”邪祟回答的时候,林棋冰已经侧坐在浴缸边缘,随时准备倒进去,以应对情况突变。

林棋冰思考了两秒,这才说道:“你想让我把……把我的心脏寄存在另一个地方?”她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是的,真聪明。”邪祟怪腔怪调地赞美,“寄存在你的专属空间,也就是右眼里。”

它很伶俐地解释道:“每个数据实体都由系统文件构成,至少人体会被编译成一组组数据代码,而它们存储的地方就是专属空间,与右侧眼球相连。”

“把要紧的东西放在右眼里,其实是个作弊的办法,因为系统给每个人的存储空间近乎于无限,它总有空白的地方,那里很安全。和道具背包相比,只有一个弊端,就是只有数据实体本体能取用,不会出现在遗骸之盒里,哪怕死了也只能汇入混乱的数据洪流,别说你那个监管委员会,就连占了你身体的我都无法打开那个东西。”

林棋冰诘问:“如果你在外面背叛我,那么右眼里的心脏会——”

“会有感应,而你的意志会借由心脏复生,重新夺回被我占据的躯体。并且惩罚消灭我……哎,你干什么!”

在邪祟的尖叫声中,林棋冰整个人俯卧下去,横跨浴缸的两侧,只消腰部松松力,她就会折入浴缸,被洗得无比洁白干净。

“试试。”她将手机扔出去,言简意赅。

心脏被邪祟小心翼翼地运送到眼球——这下轮到邪祟小心翼翼了,一种怪异的温凉感过后,林棋冰的心脏消失在空气中,它没入了右眼所连接的数据虚空,只剩瞳孔深处的一丁点红光,比头发尖还难以发现。

而左侧胸腔内,已经被森寒感填满,比墓地的石头还要凉丝丝得舒服。

“现在我要占据你的大脑和躯体,程度控制在99% ,我的好宿主求你绷着点胳膊别松手我真不想死……”

邪祟传来话,下一秒,一行黑色荆棘般的纹路从皮肤下浮凸,自衣领向上,林棋冰的眼窝瞬间变黑,眼瞳如炭火红点,整个人变成了久违的邪祟附体状态。

“哼哼哼哼哼……上当了吧,现在这副躯体是我的……好吧,开玩笑的,虽然我真的很想。”

邪祟的笑声回荡在脑海里,它依言加深着对林棋冰的侵袭,就在几乎要完全占据林棋冰时,基本失去意识的林棋冰,忽然违和地眨了眨眼。

那双眼瞳全黑,含着一对红点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一只诡异黑红,一只黑白分明的正常眼睛。

“退下。”林棋冰嘶哑道,她的手腕已经在颤抖,身体在浴缸边缘摇摇欲坠,邪祟小声尖叫着褪去,一寸寸皮肤由死白变成冷白,她恢复了活人的状态。

她刚刚从一个数据构成的空间醒来,就像之前回溯梦境所经历的途径那样,很快便找到了回归身体的道路。

看来邪祟在这一点上真没有骗她,只是林棋冰并不相信,邪祟没保留它自己的私心,这一点需要日后观察。

林棋冰捡起扔在一边的手机,拉开了办公室门,沐朗正手持拖把站在后面,紧张的神情瞬间缓解。

“他为什么在这!”邪祟不可置信。

五分钟前,决定和邪祟做交易的林棋冰,将手机揣在兜里敲了几个字,只给沐朗传递了一个任务——

如果不对劲,就不惜任何代价,把她敲到浴缸里去。

沐朗围着林棋冰检查个不停,确认身上没有伤痕后,这才放下心来。

林棋冰摸了下自己的胸腔,手掌下已经没有温度,那里已经没有真正的心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与血管、腱索和神经连接的,黑色晶针构成的假器官,承担起输血的工具性作用。

第195章

做完这一切后,林棋冰略松了松手环,将它保持在一个既挂在手腕上,又不会过于紧的限度内。

一次深呼吸, 她眼窝内外的黑色范围舒张了两回, 再睁开眼时, 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面貌, 除了脸色略有苍白。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邪祟在她的肌肉和血管之间肆意蔓延,前所未有地张狂, 却又在林棋冰的控制之下。

“没经过我的同意, 不准用我的嘴说话。”林棋冰低声说。

邪祟在脑内传递了一种惆怅的频率,它无法直接进行意识层面的对话, 但林棋冰听懂了,这是屈服的意思。

【卡苏的浴缸】被林棋冰收回道具背包,就放在邪祟契约旁边的格子,又是一阵委屈的频率,这家伙虽然心智不全,但已经深谙卖可怜的奥义。

“现在, 兑现你说过的话。”

在沐朗微微惊讶的目光中,林棋冰抬起了一只手,对准虚空缓缓握拳。与此同时,无数黑色触须从她脚下生发而出,它们很快潜入楼板内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林棋冰站在原地, 只感觉自己的感知——包括视觉和听觉等方面——以一种怪异的形式延伸开来。

那感觉就像蝙蝠,是由一堆波构成的画面和t声音,又像是人类加载了蝴蝶的视觉, 无数人体捕捉不到的信号被灌入大脑,组合成难以言喻的色彩,那些色彩未曾出现在任何画家的画布上,无法被定义、命名甚至是记忆,林棋冰不敢确定它们是不是色彩。

随着邪祟触须的蔓延范围越来越大,林棋冰“看”或“听”见了她的同伴们。迟一婉正在一楼监督最后的电梯安装工作,李再站在她身后,阅读一份电子档案。

而楼上的一间空屋子里,栀子正在给阐鸢化妆,旁边摆的的是叶老板的化妆包,阐鸢虽然不明白这个行为,但还是乖乖仰头,被栀子在青胡渣下面画了个大红唇。

咦惹。

纵然是邪祟也不该看这种东西,罪不至此。

林棋冰感觉自己的触须抽搐了一下,转头朝总部外面爬去,一辆榴莲小货车刚刚停泊在楼前,车灯熄灭,侯志和胡九万提着两大摞餐盒走下来。

餐盒由于塞得过满而盖不紧,露出了烧鸡腿的脆骨,一丝黑色触须悄然立起,顺着塑料袋钻进头去。

侯志似有所感,低头看向腿边,但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痕迹,胡九万问:“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有虫子。”侯志回答。

两人走进了楼门,和迟一婉李再炫耀今晚的菜色,侯志打开最上面的餐盒,哇啦大叫一声:“哎,一份四只炭烧鸡腿,怎么就剩三只了?”

“就是你路上吃了吧。”迟一婉无语道。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一簇黑色触须携带着一根金灿灿的鸡腿,悄然顺着墙面爬了上去。

大部分触须已经蔓延了整个总部,并沿着道路向外,逐渐占据了昨日派对领地的地表以下,林棋冰“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路人主播,来买东西的客户,新加入的昨日派对成员,伺机作乱的潜伏者……

她标记了那个人的路径,只要对方还待在触须范围内,动作和行踪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林棋冰使劲闭下眼,缓缓适应了知觉被拓展到整个街区的怪异感。她有些诧异,同时处理这么多信息,大脑竟然没有宕机,而是逐渐运转起来。

由于每分每秒都有大量信号传入大脑,如同一场交响乐,面对真实的视野空间时,林棋冰本人的表情更加平静,或者说冷漠。

“?”沐朗还在完善驻地系统,从电脑后抬起头,只见林棋冰保持着一种高傲的表情,走到窗边,随手从窗扇外摘来一只烧鸡腿,用牙轻轻衔住,撕下一块肉来。

他记得这是二楼。

“有探子入侵我们的驻地。”林棋冰一边嚼一边说,她来到沐朗身边,用没拿鸡腿的那只手搭了下对方的鼠标。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触碰中,一道信号被传输给了电脑,电脑的处理器嗡嗡发热了几秒,忽然自动弹出了画面处理器,白条卡顿过后,一副人像缓慢地加载出来。

屏幕上是一副怪异的画,又有些像照片或者医院扫描片,色彩难明但非黑非白,好像无数小颗粒浮凸构成的,是一个身穿牛仔裤的年轻男主播,外貌尚算端正,只是眼神飘忽似在窥探周围,背景是黄昏街区的麦田街道一角。

“查查这个人,将他的信息发给轮值队长,再分给驻地各处的组长。”林棋冰说道。

昨日派对的架构是林棋冰规划的,普通成员以上分为三级,组长最基层的头目,一般由成熟的C+级担任,再往上是队长,也就是侯志、迟一婉、叶老板等人的职务。

按理说除此之外就是团长林棋冰,不过还另设有一些难以分级的职位,比如秘书长李再,技术队长沐朗,生活助理焦糖等。

栀子和阐鸢的情况也比较特殊,由于下水道的保密性,栀子不适合也不愿意当众露面,而阐鸢……没人敢让他真的带一支队伍,自己人还好说,可底下大多是新招来的成员,所以他只是挂了个队长的头衔,事实上没有固定下属。

画像很快被发到轮值队长叶老板那里,又经了几名巡逻组长的手,不多时就传回了消息。

“那个探子是互助者联盟派出来的,姓海,名叫海昕,等级大约在C+上下,是互助者联盟新吸纳的成员。”林棋冰说道。

探子来自互助者而非生命洄环,这并不让林棋冰感到轻松,血色鱼鳃在准备什么?他只是想激化互助者和昨日派对的矛盾,然后坐山观虎斗吗?

劫持李松塔,偷袭栀子爆破下水道,在没了娘的互助者联盟上空下一场“鸟雨”……他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林棋冰不断整理思绪,她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但如果能找到血色鱼鳃的真正目的,就能提前破解他的阴谋。

“使用者100327,使用者侯志叫你们下来吃饭。”焦糖的小脸出现在门口。

林棋冰和沐朗下了楼,从新打通的内门进了原本的榴莲店,后厅里已经摆了一桌子盛宴,侯志还站在那里,絮絮叨叨着那个失踪的鸡腿。

“叶妙钧还有其他轮值人员的晚饭送去了吗?”林棋冰问道,叶妙钧就是叶老板。

胡九万点点头,“早就送去啦,人家都吃上了。”

现在是晚上七点,到明天天亮六点开始,新一轮的角斗就会开启,一顿饭吃得众人沉默不语。

林棋冰放下水杯,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忘了,一些存在于血色鱼鳃的计划中,却被她忘到脑后的细节。

“咱们现在好歹也是第七名的社团,就算角斗开始,一时半会这把火也烧不到咱们头上吧?”胡九万搓着脑袋。

他的想法和大多数人差不多,毕竟林棋冰击杀伯劳鸟的凶名在外,昨日派对现在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他们都认为互助者联盟此时元气大伤,多半会选择静默,休养生息以培养后续力量。

恐怕小半个忏悔之城都不信,路曼会急于挑战林棋冰。

但林棋冰本人没有这么乐观。

路曼刚刚坐上互助者联盟首领的位置,底下军心不稳,再加上血色鱼鳃一手导演的反间计,她此时若是想稳固联盟,恐怕只有向昨日派对开战,以证明互助者联盟的刀锋尚利这一条路。

这不是路曼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她能不能的问题,她本人的胆识并不在影响因素中,更何况,路曼从不缺少胆识。

而且还有一个皮百里存在,他没有血色鱼鳃那么疯,但不代表他就是正常人,虽然不知因为什么,皮百里顺应了路曼的上位,但无改他曾是伯劳鸟死忠的事实。

他难道就不恨林棋冰吗?

林棋冰将纸巾攥成一团,盯着上面浅淡的油渍,如果假定互助者联盟会在明天大举进攻昨日派对,在这个事实之外,血色鱼鳃会做什么呢?

伤病的狼王对未成熟的猛虎伸出利爪,以争夺霸主地位,那么一直隐于丛林中的恶豹,假如参加战局,它会率先偷袭谁的后背?

很可惜,还是昨日派对。林棋冰闭了闭眼,面对了惨淡的现实。

狼王就算赢,也会一直伤病下去,而若此时再不绞杀幼虎,之后恶豹将要面对的就是一头成年的老虎。

她彻底勘破了血色鱼鳃的阳谋,他已经让昨日派对和互助者联盟的矛盾无可缓和,哪怕是明面上的短暂共存都做不到,对方打的是驱狼吞虎的主意。

恐怕路曼也是被强行捆绑在战车上的,路曼未必不知道凶险,但她不试着吃掉林棋冰,皮百里和互助者联盟就会先反了她。

很好,现在问题只剩下一个了,在明天昨日派对和互助者联盟的战局中,生命洄环预备如何插手,才能同时影响双方?

以黄昏街区为核心的驻地被轮值队长和组长们围得如同铁桶,林棋冰的邪祟触须蔓延极广,血鳃打算从哪一路打进来呢?

互助者联盟不光恨林棋冰,还恨那艘鲑鱼飞艇,他怎么就能确定,自己能大摇大摆绕进来捅她的刀子,而不是撞上双目血红的互助者们呢?

路……一条被她忽略的路。

是天空吗?飞艇之类的空中载具,可是作为空中单位,未免太容易遭受围攻。

林棋冰的眼眸骤然一沉,她瞬间坐直,脑回路在电光火石间爆出一个念头——

下水道。

血色鱼鳃对下水道的侵蚀并非一朝一夕,她竟然把下水道忘记了!

之前在铺开邪祟触须的时候,怎么偏偏把下水道忽略了呢?林棋冰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感觉十分不对劲。

下水道距离地面有十几米,触须在地表以下蔓延时,好像刻意屏蔽了那个地下空间,没发生任何感应。

这很不寻常,就t连路人走在街上,余光和人体的感觉器官都会对两旁的建筑有所感应,这是构建观察的本能,更别提本就敏感如鬼怪的邪祟了。

“林姐,你去哪?”侯志从餐盘里抬起头。

“去下水道看看,你们吃。”林棋冰头也不回,栀子立马跟了上去。

两人先后出了店铺,经过了一组问好的巡逻主播后,绕过巷子,来到了榴莲店附近的那个井盖。但林棋冰没急着下去。

“怎么了?老板。”栀子问。

林棋冰蹲下身,将手掌贴在地上,地表下十厘米的邪祟触须被召唤,扭动着向下,下水井和地道的外部轮廓浮现在林棋冰的大脑中。

好像没什么问题……不对!

在黑色触须接触到下水道外壁的一瞬间,一股寒潮般的怪气涌入林棋冰的大脑,她的思维僵钝了片刻,才慢慢缓过来,一股鱼腥味在七窍中蔓延,让人犯恶心。

是下水道内壁渗漏的腥液,那种透明的宛如鱼身刮下来的液体。

那东西对林棋冰的邪祟知觉具有某种麻痹作用,说毒性倒还不算,但它就像一层无形的强力胶网,她穿越的时候总会感到困难,如同感知被片刻地粘住了。

“下水道那种鱼腥味的黏液,是血鳃搞出来的,具有一种封闭的作用,就是把这个空间封闭起来为他所用,不知道黏液本身有没有感知能力。”林棋冰解释道:“能用你的能力感知一下吗?”

栀子点点头,脱下一只手套,指甲掐入其中一片眼睛形状的图腾,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对之前设在下水道的禁制失去了感应,但我从没收到关于禁制被破坏的警报。”

还没等林棋冰说话,栀子拿出那把挂着人舌的弯刀,将刀尖刺入皮肤,那只图腾眼睛瞬间被血填成红色,栀子的眼睛翻成纯白,整个人静默了接近一分钟,这才恢复正常。

“感应到了,我最后剩下的禁制没被破坏。”栀子说着,脸色却更差了,“可是感应很微弱,像是隔了一段很远的距离,被消音了似的……”

林棋冰不认为血色鱼鳃没有发现栀子做的手脚,而是他的能力足以不触动它们而越过去。

这些黏液的作用终于在此时得到验证,被黏液全面包裹的地方,会成为血色鱼鳃的领域,隐隐有自成一个空间的感觉。

只是黏液包裹的地方还有什么特殊影响,暂时还不知道。

林棋冰本想留下一些邪祟触须在下水道里,但是不知怎么的,突破了黏液的触须产生了一种异样状态,就像置身于渗透压很高的盐水,这极其消耗林棋冰的精神力量。

想了想,林棋冰还是将触须收了回去,按照这种消耗速率,她现在暂时无法用触须控制整个下水道,与其留下二三首尾,让血色鱼鳃知道她已经探明他的暗路,还不如装作不清不楚,守株待兔。

着重让触须围绕了黄昏街区的十六个下水井口,这样一旦有人出入,她就会立马知道。

林棋冰抹了把冷汗,站起身,被栀子扶了一把,“可以了,走吧。”

回到会议室后,林棋冰忽然拿出了一支精巧的转轮手枪,她试了试,将子弹按进侧轮的圆槽中,忽然,这把枪和她产生了一丝奇妙的感应。

林棋冰倏地眉头一跳。

【魂灵回响】不是只有召唤专精的主播能使用吗?

难道她……?

#

一夜很快过去。

林棋冰只睡了四个小时,睁眼时天光还未大亮,系统时间显示是四点整,距离角斗时间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她从床上爬起来,手肘和膝盖漫出黑色触须,在洁白床单上一划而过,旋即被收入皮肤之内。

来到会议厅时,昨日派对的队长一级已经基本到齐,还有三两个兼任副队长的组长,李再为她拉开椅子。

“今天是个难得的日子。”林棋冰环顾下首,沐朗等人全员身穿战斗服装,背挎着各色道具武器,基本都是她下发的伯劳鸟的库存,每一张看向她的脸上都写着期待,但敬服甚至盲从的含量还不够,尤其是新招募的高级成员。

“听您调遣。”叶妙钧微笑着站起来,其余人随之起立。

一张张标注了守卫分布的地图被发下去,都不是完全版本,每个队长只能领到自己负责的那一份,这是战前两小时才能看到的保密文件。

一阵窸窣声后,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通讯器和战斗装备摩擦的响动。

“我没什么要说的。”林棋冰昂首,朗声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有谁想撕咬上来,那就掰断他们的下巴。”

侯志等队长静默肃立,林棋冰已经给他们配了前所未有的攻防装备,件件都是能换命的高级道具,如果一一披挂起来,他们每个人都会像一棵铜浇铁铸的圣诞树,这是从前不敢想的奢侈。

就连最底层的战斗成员也有类似配备,兼有快速医疗包等保命耗材,所有人的联络器都有一条特殊频率,能直接接通林棋冰本人那端,进行报告和求助,这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

昨日派对和其他社团都不一样,林棋冰爱惜每一个底层成员的生命。

“行动。”林棋冰淡声道。

队长们鱼贯而出,只剩胡九万站在原地,林棋冰看了眼楼下,有几个生面孔等候在树荫下,那是胡九万特招入社团的“老鼠窝”成员,专听从他一人调遣。

这些老鼠的级别都在C+ ,不同的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机灵和油滑,他们并未穿着战装,看上去就像溜达进来的普通主播。

“准备好了吗。”林棋冰没什么表情,将一连串发射器放在桌上,推过去。

“嗨,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我们天生就会偷鸡摸狗的。”胡九万嘿嘿笑了一声,将发射器收起来。

林棋冰的神色一松,“那就去吧,注意安全。如果有意外,战局就落在你身上了。”

胡九万微微一俯身,两束黑色触须拽着他的肩膀,将他送入窗外,一直放到树荫旁边,那几名“老鼠”惊喜地围上来,只见胡九万一挥手,这个灰溜溜的小队就调头他向,穿过层层防卫圈,从小路离开了昨日派对的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