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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空子可钻罢。”

“没啦,他们又夺又占的,这城再叫各路兵马洗个两轮,发不足饷就杀就抢,最后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冯章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咬牙,“我有些碎银子,还有一块家传玉佩,你们带着东西藏好,我试试打点守门的……”

邓妈妈直拍大腿,又怕又急,眼睛却是看着冬榆说话,指望她自己改意:

“他们逮的就是晏府的人,收了钱也不会把二老爷放出来,反把咱们一窝端,我老婆子说句难听话,四小姐和大小姐如花似玉的,落他们手里可比二老爷遭罪的多。我的小姐少爷哎,是缘终有尽,什么爹不爹伯不伯的,各自逃命罢!”

第一场画面落幕于邓妈妈的苦劝,侯志站在夜色碎雪中,说:“这个邓妈妈还算靠得住,没抛下他们。”

结果他马上被打了脸,第二场画面的开始,就是大约次日清晨,一片纷乱中的柴火铺,冬榆和春杏先后被冯章拍醒,后者的脸色有些发青,道:“咱们装金银的包袱不见了!邓妈妈也没了!”

他们仅剩的财产,被邓妈妈逃跑卷走了。

“城外在打仗,她多半不敢逃出去,或者寻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藏身呢。”冬榆很机灵。

天色尚青,希冀着邓妈妈没有跑远,三个年轻人追出去,长街已经被洗得半空,除了三两个老鼠般蹿过的流民,只有巡逻的兵丁,他们隐在招牌和杂物之间,一圈圈地摸过去。

约莫跑到上午,日头烫白,冬榆三人在晏府斜后方找到了邓妈妈,可找到她时,对方已经变成了一条软死在地上的影子,净衣沾满了灰,如同面布袋子,身子还没僵直。

冯妈妈到死也没离开晏府周围这三分地界。

两个兵丁在裤腿上揩了揩枪口,解下邓妈妈挎的包袱,里面沉甸甸的,那两个还笑骂:

“这是晏府的东西吧?”

“老贼t婆,怕是偷了主家的底儿跑出来的。”

“她眼睛还没闭,定定地看着晏府呢。”

冬榆三人躲着不敢出声,财物到底拿不回来了,乱世柴米昂贵,冯章用碎银换了冷馒头,又当掉家传玉佩,赁来一辆驴车,与冬春二人扮作运柴的村人,一水男装打扮,灶灰抹脸满身补丁,混在逃难队伍里往城外去。

临近城门时,背后远方忽然乱了,像是城市另一端出了什么麻烦,难民们纷扰起来,前方守西城门的军士呵斥不休。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乱军从东城门打进来了!”一道破了胆的声音乍响。

彻底乱了,守军领头的倒还精干,三声鸣枪镇住冲撞的老百姓,吩咐手下继续在出城平民中查验晏府中人,说完挺着身板带人往东察看,还没走出这条街,“铛”一声爆响,这当官的就直挺挺倒下去,脑门一丸血洞子,竟被光天化日爆了头。

“啊——”没人再害怕鸣枪示警,人流推开木栏和军士,没头苍蝇般朝城外撞去。

那尸体就倒在驴车旁边,热乎乎的红血喷了春杏一头一脸,直淌进眼睛里,她僵住了,透着血液木木看人,眼神发诡。

街那端已有另一伙兵丁打过来,很快和守城门这一伙黏着在一起,满地横尸,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冯章跳下来牵着驴车绕开走。

倔驴被扯痛了头,挣扎间一侧车轮轧过一具人肉,正是那军官的尸体,尸体被轧得双腿打挺,嘎巴声响时驴车一歪,呆杏儿便直愣愣栽下了车,合着一捆木柴滚在地上。

“姐!”冬榆不敢称原名,欲跳车扶人,谁知倔驴在这时发了性子,撒蹄狂奔起来,冯章拉缰也刹不住,冬榆被甩进了车斗里,一下子与春杏拉开十几米距离。

呆杏儿慢慢爬起身,在散乱人群中四处观望,茫然至极,好像被这一跌弄丢了魂魄。

就在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冬榆的方向时,冬榆站起来跳车,忽然,一颗炮弹落在街边,炸塌了酒楼的长匾灯笼,还有堆积的酒坛,木架子呼啦啦掉下来,将街道一截两断,当中缓缓腾起了火焰。

冬榆和杏儿被火墙相隔,所幸另一头要出城的乱民合力推倒了木架子,可就在这时,斜里突然涌出一大波兵丁,冲散了百姓们的队伍,枪声和哭嚎声响彻云霄,冬榆被越推越远,只见杏儿被挤往另一个方向,当中隔了一片踩踏的海洋。

“戒严!戒严!关门,不许出城!”穿另一种服色的旧军官大驾而至,对兵丁们劫掠平民的动作视而不见,城门处传来摩擦响声。

冯章紧拍毛驴,驾车带着冬榆挤出了城门,冬榆被死死攥住,两人脸上都有泪。杏儿的身影被淹没在纷乱的另一头,黑压压的。

冬榆看杏儿的最后一眼,是对方又失了方向,被夹在人群中直转圈,摇摇晃晃去向了东边,那边被掳劫过一遍,除了遍地死伤,显得很亮堂。

“杏儿!”冬榆的呼喊声被掐断,城门在不远处关闭,再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又一颗炸弹落在城内,墙头里乍起尖叫,震耳欲聋。

冬榆呆呆坐回驴车里,喃喃道:“你往前走……别回头……到有光的地方去……”

驴车悠悠,行至城郊野路,冬榆和冯章半晌无话,刚以为死里逃生,谁知城内的乱子蔓延到了城外,又有人惊叫起来,“土匪来了!”

土匪没敢打进城,但早已在必经之路上,等着掳掠这群出逃的平民,马匹嘶鸣,又有几颗头颅肥沃了郊外的荒土,冬榆和冯章弃了驴车,倔驴已经被土匪牵走,即将变成山寨里运金运银的驴匪。

为首的抓住一名带幼儿的父亲,白刃抵颈,声音震得孩子哇哇大哭,竟是要在场十五岁上四十岁下的男丁上山入伙,所有人被一一盘查,冬榆因为瘦小而逃过一劫,冯章却被扣了下来。

天冷冷地白,土匪呼呼喝喝地撤走了,冬榆独自站在土路上发抖,身边没了冯章,放眼望去远山层叠,不知他被带去了哪一片山头。

周围一片低低的哭声,冬榆身边剩下的只有老弱病孺,她捡起了被弃下的那个幼儿,那个宁死不从的父亲的血液还喷溅在枯草中,忽然想起了冯章看她的最后一眼,他嘴唇蠕动着:“活下去。”

第二幕至此终了,冬榆怆然的面容消失在夜空中。

接下来是一些散碎的片段,冬榆到底也没能养活那个孩子,他很快发了高热,在不久后的一个寒夜中停止了啼哭。

城门再没开过,同路流民一个接一个地凋零,她幸存下来,辗转去到了另一座小城。

洗衣织补做苦工,又过了几年,冬榆回过一次旧城,但没找到杏儿和冯章,她凭自己活不下去,最终只能另嫁他人。

那个人也没活几年,便死于一场战乱,她戴着白花在新坟前祭拜时,一身村妇打扮,风雪漫天,无人知道这个憔悴贫妇曾是晏府行四的小姐。

“冯章……你在哪……”声音消散在寒风中。

叶老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所以冬榆、冯章和春杏失散在同一天,此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而冬榆过得并不好,在乱世中煎熬二十余年,一场瘟疫导致了她的聋哑,最终流落为乞丐。

未等主播们调整好情绪,第三幕场景已然浮现,不过他们没有来到陌生的地方,周围的夜空忽地亮了,晏府门口的长街上天色青苍,细雪飘散。

林棋冰这才意识到,他们置身于一段发生于此地此景的回忆中。

晏府的门仍是关闭的,灰尘簌簌,已不见兵丁或百姓,这座宅院被遗忘在这里,无人愿意靠近它,偶有爹娘拎着顽童的耳朵,叱骂泼猴儿接近这闹鬼的地方,即便路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

冯章是在一场大雪中回到长街的。

他出现时已经是盲人,墨镜覆面,老躯拖着桌案和招幡,拄着盲杖,似乎在寻一处地方摆算命摊子。

“那个年头会读书写字的人很少,冯章是两榜进士,就算不开馆教书,也能做个账房先生,为什么要靠算命谋生?”侯志遗憾道。

“因为眼盲?”叶老板说。

林棋冰回答:“因为他被绑上山做过匪。既然活下来了,多半是纳过投名状的。他原来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可能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吧。”

总之,冯章将摊子支在了长街街口,他放下桌椅,就开始在街上摸摸索索起来,原来他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路摸到晏府大门口,盲杖踢到石阶时一愣,听无人阻拦,便缓缓向上,挪到门柱旁时,冯章试探地一伸手,恰好在半空中摸到了柱子,又走四步,够到了后面的木雕大楹联。

他太熟悉这个地方的格局。

冯章全身一震,摸向楹联,他的手已枯皱,而漆雕的良木手感却还温润。

指头滑过阴刻的笔画字句,一个字一个字对应在心里,他终于确定这是何处,忽然双膝一软,脱力坐在了地上。

一别已近三十年,晏府还是晏府,可他早不是原来的那个进士冯章。

冯章在晏府长街的街口摆起了算命摊子,风吹雪淋也没动过地方,不知他是在守这座空府,还是在守一个早已不在的人。

又过一些时日,天寒大雪,一名既聋又哑的乞丐来到了长街,继续后半生的流浪。

许是循着一些本能记忆,乞丐蹒跚着转入长街,行至一半才觉得似曾相识,转头一看,“晏府”两字牌匾赫然悬上,与二十多年前逃难出来时一模一样。

飘零半世,她竟回家了。

乞丐也没想到自己还依稀识字,跪在紧闭的府门口,抱着门柱,无声地痛哭了一场,可这里再无故人,除了一个盲眼的算命先生,并不知她的存在。

她在此栖居下来,茅草褴衣,破碗蓬头,靠着长街的灰墙,闭上眼,就能看到昔日晏府的盛景,宾客仆人熙攘,金银满地,欢笑声声,又是那回上元夜宴,有娇女儿居于闺阁,有少年郎携来纸鸢。

风雪渐大,一个污发花白的聋哑老妇,一个枯槁苍老的盲眼老翁,长街遥遥对坐,偶尔忆起心中的那个亡人,又是虚度几轮冬夏,直到林棋冰等人到来。

岁末天寒风回燕,旧梁相栖两不知。

有关冬榆的回忆终于消散,林棋冰等人站在夜幕中,晏府的门扉寂静非常,她看往冬榆和冯章离开的方向,那边是一团模糊的暗影,她想追上去看看,又停住脚步。

或许他们年老心摧,双双倒在了长街之外,又或许暗影只是幻觉,两人早已去往可以遮身的茅庐,燃炉并头t,再也不会分开。

回过神,主播们的前两样线索已经归位,现在还剩第三样【落冰花】。

“总算是又相遇了。”沐朗露出微笑,“只要思念够深,离得再远也会重逢的。”

林棋冰看他一眼,不愿打破沐朗的美好憧憬,在剧本的轮回中,就算每一波主播都完成结局,冬榆和冯章的重聚也是短暂一刻,除非——

除非这个数据流造就的轮回能被打破。

可反抗系统谈何容易,真要做到,付出一个林棋冰并不可惜,只怕要付出千千万万比冬榆冯章还要鲜活的生命。

某颗种子开始悄然发芽,林棋冰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转而对同伴们说:“走吧。”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解锁线索【归纸鸢】,狂欢任务完成66%,剧情解锁88%,请再接再励!”系统声音及时响起。

“由于重要线索已被归位( 2/3 ),隐藏地图将在十分钟后开启,检测到直播火热程度上升,您已获得打出四星剧本特别结局的资格!请主播选择【正常模式】或【困难模式】。”

紧接着,浮出了一行解说字幕。

【正常模式】:原初设定的剧本流程,难度符合剧本自身星级难,对主播的积分增长无增益也无减弱,正常游戏通关,即可打出正常结局。

【困难模式】:在原初设定的基础上,改变正常结局为特殊结局,人工增添通关难度,难度增幅随机,一般为半星上下,为观众带来更精彩的高潮盛宴!

*警告:达成特殊结局可为你在积分计算中获得优势,但同时大幅提升了你的死亡率,请谨慎考虑!

林棋冰想了两秒,周围同伴的表情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在等林棋冰做决定,没有人发出建议或质疑。

“我选择困难模式。”她淡声。

系统的【困难模式】字幕亮了亮,旋即消失,附近安静下来,距离隐藏地图开启还有八分钟。

在这段时间,林棋冰要做一件事。她拿出手机,调出了app历史地图,找到秋苓溺井那个时空的坐标。

现在她的配送任务还有一小时就会过期。林棋冰点击自动导航,在一系列警告和眩晕后,她来到了那个院落。

降落点很幸运,正是秋苓溺井后不久,林棋冰看着她被捞出来,周围的仆人用目光议论着,年轻的大老太爷有些哀恸,但看向弟弟和弟媳的神情更为愧疚。

二老太爷夫妇柔声劝大老太爷节哀,眉宇间却写着忧虑,新婚正当有孕,年轻轻的嫂子就无故跳井自杀了,他们不想知道原因,只打心里觉得晦气。

秋苓的尸身被装入棺材,林棋冰不耐烦再看这一府下人的诡异眼色,挪步来到秋苓旁边。

忽然,秋苓的尸体下面浮现出另一道灰色影子,是熟悉的“客户”,光面人偶从女尸腋下伸出手,林棋冰将那块龙骨形状的拼图碎片递过去。

人偶合上手指,又消失在棺材底部,林棋冰耳边这才响起冷漠女声——她忽然意识到系统和app的播报都是女声,只是前者更为洪亮成熟,感情更丰富,而后者咬字清楚,情绪冷淡至极。

“检测到骑手已完成本次配送,您的奖励【电动车配件-驶入幻境的车灯】x1已发放,请查收。”

【驶入幻境的车灯】

等级:稀有

是否专精:?

描述:本道具可装配于型号符合的电动车上,在使用者遇到幻象或梦境时,可开启车灯,随后即能驾驶电动车进入幻境,以达到游览、逃跑和隐匿行踪等效果。

这倒是个稀罕的东西,林棋冰发现app给她的奖励一般等级不高,但非常地实惠,就像为她贴身打造的那样。

林棋冰拿了东西就选择脱出,在同伴们看来,她只是拿着手机发了片刻呆。

“这东西好奇怪,自从出了晏府,它一直在融化滴水,但是没有化完的迹象。”

侯志说的是手里的【落冰花】,这朵透明的冰花开始融化了,点点滴滴落在地上,却于它的形状无碍。

抛开承载收尸任务的夏荻,【来去歌】和【归纸鸢】各自指代秋苓和冬榆,那么按照排除法,最后的【落冰花】应该和春杏有关。

“春杏不是被炸死了吗?”王老板揉着眉毛。

就在这时,系统声音忽然传来:“主播请注意,隐藏地图将在五秒后开启,做好准备!”

“5、4、3、2、1……”

夜空中轰然一响,长街之外的场景骤然变得明晰,坊舍楼屋层层叠叠,变成了一座上世纪初城市的风貌。

“嘶,难不成,春杏就在城里?”

第187章

“叮铃铃铃——”

一声清脆铃响乍起,周围的古城场景似乎活了,天空浮现出一排雾霭般的字幕。

“主播现在离开原地,前往城中寻找最后一名重要角色的下落。请注意, 雨是不安全的, 雪是安全的。此外, 务必遵守以下规则。”

“一, 请见红。藏有红色物品的空间可以躲避雨的视线。”

“二,如果不确定周围是否安全,请和同伴一起发出哭声, 哭声可能会吸引雨的注意, 但可以排除更大的危险。”

“三,如果哭声没能彻底排除危险, 请立即敲响金银铜铁,发出金属的声音,你会陷入六十秒的心盲, 但危险存在也是如此。”

林棋冰等人面面相觑,晏府之内的三条禁忌,竟在晏府外被完全反过来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夜空透出一团青色暗光, 把厚厚的云层照得如同棉絮, 整座城市笼罩于一种昏晦的光线中,青灰夹杂,难辨日夜,好像来到了阴曹地府。

下一秒, 天空忽然飘下了细雪,落在主播们身边。

“雪是安全的。”林棋冰重复道:“速战速决。”

一行人离开长街,来到更错杂的坊舍之间,酒楼脚店和各种铺子鳞次栉比,还有条条通往民居的胡同,只是空无一人,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侯志手搭凉棚眺望,他们钻入了最近一条窄巷,从东向西搜索。

春杏既然藏在城里,那么酒肆、旅店和烟馆就被忽略而去,大酒楼也概率很小,主播们主要寻找民居,再次是裁缝铺之类能容女子做针线零工的地方。

途径烟花场所时,林棋冰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地说:“这里稍微也看一眼。”

然而烟花场所里只余下脂粉和酒精的味道,空无一人,除却在十几间卧房里搜出一些衣物和鞋履,没有任何关于春杏的影踪。

翻出来的账本名录上倒是有各色花名,其中桃红柳绿都有,就是没有名字里带春带杏的,桃桃柳柳们的体貌也记了一笔,没一个像春杏个子那么高的。

名字能作假,身高却不能,林棋冰等人稍稍放了心,但并不轻松。

那些花名册上的桃柳,也是一个个他们未曾相识的“春杏”。

细雪很快在房檐上积了一薄层,所有纵横处都有了黑白之分,可就在愈积愈厚时,那雪层忽地洇湿了。

走出烟花地,林棋冰抹了把推车上的雪,扯扯冲锋衣领子,“雪开始化了,空气也在变暖,不好。”

雪化了就是雨,林棋冰等人快速朝街对面走去,还没钻进胡同,头上落的雪片已经变成了凉滴,雪落的消音感很快变成啪啦声,雨水颗颗砸在屋檐上。

“糟了!”

主播们如麻雀般挤在房檐下面,不让雨滴沾身,可周围的风还是浸凉起来,嗖嗖往他们脸上吹,雨水被吹向了主播们,忽然,头顶一块长木板掉了下来,上面锈钉子密密麻麻,直砸主播们的天灵盖。

林棋冰抓着沐朗闪开,紧接着又是旁边窗户骤然被吹开,木刺横生的窗框敲向他们的后脑,又被躲开。

他们都感觉很不对劲,密闭的屋子里怎么会有风呢?可屋内空空荡荡,并没有潜藏的鬼怪或npc 。

就好像……这木板故意掉下来,这窗户故意猛猛打开,存在一种类似命运的不可名状的事物,只为了要主播们的命一样。

它苏醒了,它在杀人。

“不对。”林棋冰的声音很冷,她横挥出黑色残刃,刃侧接了一滴雨水,如所有尘雨一样,透明的微小的半球,隐隐反射着暗光。

可在水滴中,却有一点黑白斑驳,小如鱼卵,在旋转,滴溜溜地,最终将黑色的小圆圈对准了主播们。

那是一只雨滴中的眼睛。确切地说,他们四面八方落下的雨滴,每一颗里都旋转着这样的眼睛,搜索和窥探着活人的行踪。

所以雨是不安全的,雨里有眼睛,雨是天空或者这t座城市派来的窥视者,而命运的绞杀会随之而至。

“快进来!”林棋冰翻身跃入窗户,她听见窗棂发出“咔吧”一声,随即转身拎了一把迟一婉的领子,将人拽得一偏,险些滚在地上。

刚刚她撑手按过的木窗棂微微断裂,裂口之中,有一只蠕动着触须和尖锐口器的长甲虫,它潜伏在里面,这才飘出有毒的刺鼻味道。

最致命的是,第一人翻过来时它并未发动攻击,它的目标是误以为安全的第二人,以及可能会进来搭救中毒同伴的第三人。

剩下的同伴从门口绕进来,躲过一旁倒下的的长门槛后,他们瑟缩在屋子里,窗户四扇有两扇关不上,旋角变了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长眼睛的雨滴落下,反复窥探着他们。

“咝咝,咝咝。”

“咝咝,咝咝。”

一种怪异的气流声在寂静中十分明显,林棋冰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侯志低低怪叫:“这种屋子里没煤气吧。”

林棋冰站起来搜索了一圈,这是一处民居,她接连躲过了翻倒的炉子,从架子上掉落的花瓶,还有脚下踏空的蚁噬薄皮砖,一无所获。

那声音的来源在上面。

主播们不敢使用屋子里的任何物品,只搭了人梯,林棋冰登上去一看,声音是房梁上发出来的,她捏着沐朗头发的手一紧。

“冰淇淋……你看见什么了。”沐朗向上看她。

“快下来,所有人,往门外跑。”林棋冰快速回答。

在她颤抖的视线里,一只死老鼠横卧在房梁上,它不知死去多久,竟未曾化为干尸,而是变成了一个灰色的圆球,毛皮通体膨胀,细小的鼠爪也亮如脓包,整个发酵成了巨人观形态的生化炸弹。

而老鼠球膨胀的速度肉眼可见,它就快炸了。

林棋冰一句都来不及解释,好在同伴们习惯了,纷纷抱头向外蹿去,就在最后的王老板跨出门槛的瞬间,那颗发酵的老鼠炸弹轰然炸裂。

细浆状的内脏和腐烂液体喷溅得整个屋子都是,还有一滴飞出门槛,落在王老板的鞋跟一寸远,就好像专门追出来一样。

“好臭!那次在核电站看到的变异动物尸体都没这么难闻!”迟一婉捏住鼻子,咳嗽个不停。

林棋冰等人离开了充满有毒气体的屋子,在屋檐下艰难遮身,他们头顶的木板和瓦片轰隆隆震动起来,宛如再不离开,它们就会全体掉下来似的。

叶老板试探性伸出一把伞,虽然能挡雨,但雨珠触碰到伞面的瞬间就会静止,并不滑落,没过半分钟,伞面上就密布满了一颗又一颗雨滴,无数只小眼睛镶嵌在那里,密密麻麻,齐看向伞下和伞周围的活人。

又一阵冷风吹过。叶老板赶紧扔了伞。

伞面角度改变,上面的小眼睛们集体换了方向,八角形的弧面一亮又一暗。

“咦惹,我密集恐惧症犯了。这跟白心火龙果或者奇亚籽似的。”迟一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那雨要是掉在咱们身上,会不会也这样粘住?”胡九万忧心忡忡。

林棋冰等人顺着屋檐往西走,街边的酒楼外垒着钢脚木架子,一盏盏灯笼挂在外侧,写着康泰如意八方来客。

按理说他们这个情况,应该尽量避开堆积物和高坠物,但雨中只有这一条路能潜行,主播们别无选择。

果然,在经过木架时,发生了林棋冰似曾相识的一景,那高高的木架轰然倒塌。

没有人受伤,但他们的队伍被前后截断了,在前开路的是林棋冰、迟一婉和王老板,殿后的则是沐朗、叶老板、侯志和胡九万。他们被那七零八落的木架子分隔开。

“我们冲过来吧,这东西沾些雨也没什么。”沐朗从道具背包里扯出一卷塑料布,那是昨日派对榴莲店打包大宗货物用的,塑料布被抻平在后半队的头顶,他们准备埋头冲过去。

“别动。”林棋冰忽然出声阻止。

沐朗立刻停步,顺手拦住了正要往外冲的其他三人,只见那堆积一地的木架子中,忽然涌出了一大堆细小爬虫,仔细看去,木架子竟然被蚀空了,孔洞疏松,灯笼里也倾泻出同色的虫子。

“这,林姐,白蚁不咬人吧?”侯志刚问出口,就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那不是白蚁。

那些虫子不仅从木架子里爬出来,就连钢铁的架脚都被啃出了密孔,连铁都能啃,更遑论鞋底和人肉?

沐朗左右观察一番,横向还有一条小通路,屋檐只有两根木板宽度,能过人,但很险,“我们往北走,咱们最后在那个旗子附近汇合。”

西北方向,屋顶之外露出了一面旗幡,有些褪了色,上面画着陶炉和草药,底下一个大字:医。

林棋冰点点头,就此告别了沐朗那一半人,她带着迟一婉和王老板往前走去,这条街道直通城门,但已不见了当年的乱象。

“这些雨在往我们身上飘。”迟一婉往里靠了靠。

三人往前走了一段,耐不住聚过来的雨滴越来越多,林棋冰颇有一种暴露在某个视线的感觉,但贸然进入屋舍内,又怕发生类似刚才的事情。

她扫了一眼路过的窗户,忽然说道:“进这间。”

这间屋舍是一处热水房,里面垒了一排炉灶,热水壶排列在墙根下面。其中一只壶顶盖了块抹布。红抹布。

第一条逆转规则:要见红,红色物品可以切断雨水的视线。

他们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果然,除了从窗外带进一阵冷风,那些雨滴不再飘向这里,而是忽视了他们的存在,重新变成了正常坠落状态。

本想将那块红抹布带上,可在林棋冰等人进屋的同一秒,它就开始黯淡褪色,不到十分钟,就从软红色变成了砖锈色,最终定格为暗灰。

林棋冰有些明悟,看来每进一个带红色的空间,就能刷新一次雨水的注意力。

“王老板呢?”她刚醒过神,这屋里就只剩自己和眼前的迟一婉。

迟一婉指了指门洞,那里通往隔间,“往那边去了,应该是去察看有什么东西。”

林棋冰微微皱了下眉,越过迟一婉去瞧,可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忽然发现迟一婉的领子上沾了一颗水珠,里面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动,诡异至极。

正想帮对方掸去,门洞那边却晃出一个人影,迟一婉站在门槛另一侧,好奇道:“哎,冰,你怎么忽然回到这来了?”

林棋冰猛然抬头,迟一婉在门洞之外,面前不远处方向,那么她刚擦身而过的那个是谁?

余光里,身后的那个迟一婉也动了,站到林棋冰身边,她听见两个迟一婉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惊骇极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隔门外的迟一婉背后,又走过来一道人影,明黄色,问道:“怎么了?”

出现在迟一婉后面的,是林棋冰本人。

那双黑而清亮的眼睛看过来,扫到林棋冰的瞬间怔住,对方用她的嗓音沉声道:“大碗,快躲开!”

林棋冰原地僵住,四双两两相同的眼睛交汇在一处,气氛顿时僵住,这会是一种由隔门为分界的镜像吗?

她倏然想起了第二条逆转规则:如果不确定周围是否安全,请和同伴一起发出哭声,哭声可能会吸引雨的注意,但可以排除更大的危险。

更大的危险……

比窥探的雨更可怕的,就是潜伏于身边的诡异。

林棋冰抬手捂住了脸,先哼了一嗓子,其余三人中能理解这种暗示的,已经接收到信号。

下一秒,她骤然干哭出声,而屋内紧接着响起了第二道“呜呜呜呜”的悲泣,很造作也很诡异。

不过令人惊骇的是,四个嗓子只有两个发出了哭声,剩下两个发出的则是“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尖锐笑声。

林棋冰缓缓止住哭声,和门槛另一边哀哭的迟一婉对上眼神,而她们各自背后的“林棋冰”和“迟一婉”身形僵住,后两者都是假的!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假冒的同伴已经潜伏到每个人身边,如果再走一段,甚至到了和沐朗汇合之后,林棋冰身边剩下的可能是六个假同伴。

哭声是分辨真人和假人的关键,而假人的出现可能和雨水有关。

林棋冰的目光缓缓下移,发现自己的袖口也沾了一点雨水,她不动声色地掸掉。

“跑!”

霎时出声,真正的林棋冰和迟一婉撒腿就跑,越过了那两个家伙,朝隔间另一处的出口奔去。一道黄影和黑影紧随两人身后,顶着熟悉的脸,然而表情诡异。

王老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林棋冰快速扫视过去,对方形单影只,身上t并没有沾雨水,应该没有复制体出现。

她拽上没反应过来的王老板,和迟一婉一起冲到外面,这一处屋檐偶有漏雨,他们跑跑停停,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假的林棋冰和迟一婉紧随其后,没过几秒钟,又是兜头一泼漏雨掉下来,迟一婉将林棋冰往回一推,自己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滴雨,不远处又出现了迟一婉三号,加入了追逐活人的队伍。

现在迟一婉有两个“同胞姐妹”了。

“谢谢。”林棋冰说道。

“不客气。”迟一婉毫不客气地回答,“多变出一个我总比多变出一个你强,你不知道自己多难对付吗。”

所幸,就在三人和假人们的距离增增减减几次后,天色一冷,疾风乍起。

一阵寒流冷雨乱飞而过,空气再次冷了下来,半空中的雨滴外部凝了一层冰霜,雪白的,遮住了里面的眼睛,那些小眼睛也冻住不动了。

雨换成了雪。而雪是安全的。

三声闷闷的“噗”响起,林棋冰回过头,发现那三个假人先后爆炸了,如碎气球般消失在风中。

“看来假人的寿命截止于下一轮雪的出现。”林棋冰判断道:“就是不知道是所有假人都如此,还是仅限于被咱们判别出身份的。”

说着,两人的目光移向了王老板,对方有些纳闷,就听林棋冰淡声道:“你还没哭过呢。”

“哭,什么哭啊。”王老板结结巴巴。

迟一婉堵住了对方的去路,强硬道:“哭!”

“啊,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的。”王老板表情不自然,全身都在刺挠。

“那你就想想难过的事情!”

林棋冰和迟一婉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表面准备用武力逼对方就范,脚底却拟定了逃跑路线,这个假王老板被识破得太迟,只怕要等下一轮降雪才能爆炸。

就当气氛紧张到极点时,王老板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眼圈一红,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当真是泪流满面,衣襟都被打湿了。

竟然是真的。

“呜呜呜,为什么一定要哭。”王老板一改往日冷硬木讷,肩膀不断耸动,看起来可怜极了,“呜呜呜呜呜,我一想到就觉得好难过,呜呜呜。”

“你想到什么难过?”迟一婉坏心眼地好奇。

“呜呜呜呜呜什么都难过!”一声响亮的抽噎。

“停,停吧。”林棋冰无措道,不知如何安慰他。

原来王老板是个泪失禁体质,林棋冰和迟一婉一下子变成了上学时惹哭同学的那种坏蛋,道歉了好几句,王老板才缓缓收住眼泪,只是眼睛还是通红的。

“是个有故事的人呐。”迟一婉小声评价道,背着王老板的耳朵。

三人继续向前走,由于风雪护身,行进速度快了很多,没两分钟就到了春杏当年和冬榆失散的地方,距离城门不远。

当年这里乱了起来,春杏没出去城门,多半是往横斜里逃跑了,林棋冰三人拐了个弯,一面查看两侧房舍,一面顺带着朝约定的那支旗幡走去。

“雪快停了。”林棋冰看了眼天空,雪片没有息止的意思,但耳边已经能听到房檐滴水的声音,代表空气再一次回暖。

他们一连进了好几家民宅,直奔衣柜和炕头,里面鲜有大姑娘穿的衣服,中老年妇人的倒是有好几件,但身量都和春杏不同,她的身高成了最明显的特征。

迟一婉手中的红褂子很快失了颜色,变成褐灰色,“难道咱们要把这座城整个翻一遍吗。”

外头落雪的静寂已经变成雨点嘀嗒,他们再次失去了随意出入的权利,可黑木衣柜里传来了“咔哧咔哧”指甲挠木头板子的声音,林棋冰一点都不想知道这间屋子又准备了什么惊喜。

“有人在往咱们这边跑,冒着雨,像是侯志先生。”王老板从窗边缩回来,躲过忽然支出的几根尖钉子。

新加入的四位老板,对昨日派对的原始成员都很尊重,而事实证明,侯志只是和林棋冰这种怪物比起来有些嫩,放在整个主城区里也算个实力主播了。

只是他怎么会冒雨跑过来?

那岂不是会沾上无数雨点,有丝分裂出一大堆复制人了?

林棋冰去看了一眼,只见狂奔过来的小点的确是侯志,对方看见她的瞬间停住脚步,表情先喜后悲,大叫道:

“林姐你在就好了——不对,你不该在的呀!”

侯志是估计着没同伴的方向逃跑的,专门引开身后的复制体,可他不知道,由于刚刚的追逃,林棋冰等人改道来了这个方向,又是一阵抓狂。

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都长着侯志的脸,气势汹汹地冲这边跑过来,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沾上那么多雨。

“沐朗呢?”

“五分钟前往旗幡那边去了,但不知有没有变故。”

林棋冰无暇问侯志为何如此,那一大群复制体堆山填海,马上就要跑到眼前,现在只有两条出路,要么跑死侯志,要么想办法解决这些复制体。

第三条逆转规则:如果哭声没能解决危险,请敲响金银铜铁,发出金属的声音。你会陷入60秒的心盲,但危险存在也是如此!

毫不犹豫地,林棋冰取出了那套不锈钢盘和止血钳,敲锣声震响了方圆百十米,极其具有穿透力。

霎时间,气球爆炸的声音近近远远传来,宛如放了鞭炮。复制体们接连消失。

林棋冰心中一松,但下一秒,她的眼前忽然笼罩了一层白光,和其他同伴一样,失去了意识。

第188章

林棋冰在白光中奔跑。

事实上,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跑,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她的大脑混沌而陌生, 像一列脱轨的失控火车, 失去思维, 如同没有自我意识的动物。

在白光中,她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是低着头的自己,穿着银灰色连体衣和长靴,看着她,带有某种特殊的表情,而她线程错乱的大脑无法解读。

林棋冰跑过去,经过另一个“林棋冰”,迟钝回头, 看到的却不是“林棋冰”的背影,而是一个琥珀色眼睛的正面。

“林棋冰”和“沐朗”背对背,不是紧靠, 而是生长在一起, 他们是一组双面连体人, 互相以彼此的后脑为面孔,显得十分错乱,好像游戏模型出现了粘连。

真有趣。林棋冰如在梦中,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哼笑。

如果现在意识清醒, 她会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心盲”。

六十秒很快过去。林棋冰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屋檐下, 周围空无一人,断片的记忆徐徐上涌。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同伴们已然遗失无踪,大约和她一样,在心盲状态中乱跑到了其他地方。

好在那些危险的复制体已经爆炸,逆转规则的第三条很有效,可以一下子清除附近所有的假人。

林棋冰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由于大家失散,下次遇到同伴时,她将不知道对方是真人,还是失散后复制出的假人。

环顾四周,医药铺子的旗幡换了个方向,仍在远处的细雨中招展,林棋冰在心中赞美了沐朗一句,他选的集合地真的很醒目。

她朝那个方向走去,天上仍在飘着雨,只不过空气渐冷,大约再有十分钟,雨就会转换成雪,带来下一轮安全时间。

一路挨了两只破花瓶,一个爆炸的水缸,还有一面忽然倒下的危墙,林棋冰躲躲闪闪到达医药铺附近时,在墙根下发现了迟一婉和叶老板的身影。

她俩看见林棋冰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不约而同低头哭出来,迟一婉手中的电锯若隐若现,似乎林棋冰不跟着掉两滴眼泪,那嗡嗡作响的钢铁就会劈头而下。

林棋冰调动邪祟触须,泪腺被戳动,一滴眼泪从右眼落下,她面无表情,看着迟一婉和叶老板瞬间变脸,亲亲热热地走过来,她问:“看见其他人了吗?”

“没看见。”迟一婉猛摇头,“刚才一醒来就碰到个假的胡九万,让我用规则干掉了,谁知道我恰好跑丢到这边,这才和叶老板遇上。”

林棋冰不由头痛,要是每遇到一个复制体,大家就要心盲乱跑一次,这狂欢时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很快,他们遇到了真的胡九万,后者一照面就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干干巴巴地哭了起来。

随后归队的是王老板,他哭得比胡九万畅快多了,也抹着脸跟进了队伍。

“林姐!”侯志t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脸上泪痕未干,双眼肿得像红灯泡,“你们谁哭一个我看看。”他警惕地刹停在不远处,举高了两根铁钉。

林棋冰又挤了颗眼泪给他,侯志这才放下心来,笑呵呵走过来,揉着眼睛,“我一路上碰到了七八个你们,真是服了,没一个是真的,浪费我这么多眼泪。”

原来侯志是一路哭过来的。

他揉着腿龇牙咧嘴,“盲了七八次,我都快跑个环晏府马拉松了。”

现在就缺个沐朗,这家伙没一会也出现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是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的难兄难弟侯志迎了上去,干嚎了一嗓子,“你受苦了哇,我的小沐!”

队伍终于齐了,林棋冰却站着不动,沐朗走到她身边,“冰淇淋?”

林棋冰这才对他笑了笑,一行七人继续出发,天上的细雨飘洒不断,不知为何,它始终没有停下的迹象。

布旗幡飘飘摇摇,医药铺子就在眼前,林棋冰等人走过最后一段路,路过了用油布盖着的细柴垛,一股清苦的中药异香飘散出来。

门楣不高,上面挂了个细窄的牌匾,刻写四个字:崔氏医馆。

这个名字让主播们顿生联想,叶老板回头一笑,道:“上元夜宴那回,晏府请来给春杏瞧病的郎中,是不是姓崔?”

果真是请过一位崔郎中,给春杏开了“冷炕头,尘间土,瓦舍雨”三味醒药,但最终被请走的那个老先生。

如果崔郎中和春杏有这段前缘,那么城乱府破之后,春杏的去向会不会和崔郎中有关?

林棋冰等人走了进去,医馆正堂并不宽敞,显得高窄而黑,一方大柜横在侧面,上面放有小药秤、黄包纸和药匙药针,再内是层层叠叠的铜环小抽屉格子,从地至天。

柜台颇为高大,但前面摆了几只高矮凳子,供人踩脚或落座,柜前还贴着“拒赊诊金,但可折工”的纸条,林棋冰眉头一松,从这点上看,那崔郎中就不是个坏人。

他们踏着药香走进去,医馆店面实在拥挤,越过各种坛子和石碾子,终于跨步到了后院。说是院,也只四方一片地,晒满了药材,可奇异的是,那些药材并没有浸在雨水里,反而是雨丝专门避开了它们。

林棋冰站在凉棚下面,看到旁边有一处小菜畦,被矮砖墙草草围住,还有两口水缸摆在旁边接雨——如果换个角度看的话,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忽然扭曲,浮现在林棋冰等人眼前的,是和【任务2-照镜】中第三面镜子相同的色调。

天灰得凄清,雨声淋漓,将砖墙沁得冷而湿,显得比剧本时间线要新而完整。

春杏从后墙另一边跌撞而来,她的衣服已经被泥水沾湿,脸上黑灰纵横,淋了雨也没洗干净,而是糊成一团。

她仿佛受到了惊吓,炮弹声已经止息,只远处偶尔传来枪响。

春杏手中捏着半块白糖糕,已经干硬发裂,指腹的灰搓在上面,凸显出糕的梅花形状,十分精巧,应该是当初从晏府带出来的点心,身上只剩这半块了。

外面又传来兵丁过道的声音,春杏一惊,像个流浪猫似的将自己塞在砖墙和水缸的缝隙里。

她啃了一口糖糕,却险些崩了牙,那东西风干成了石头块,春杏只能和着雨水口水,用门牙一点点刮着啃。

还没吃进几口糕末,墙头忽然落下一只神采飞扬的大公鸡,那鸡又凶又悍,尖喙一啄就将糖糕啄落,春杏缩了手,痛得双眼含泪,眼睁睁看着泥里的糖糕被公鸡衔起,她刚想抢,鸡又扑棱着翅膀,纵身飞上墙头了。

春杏伸手去抓公鸡的脚,它却逗人似的落到墙另一侧,得意地发出一声鸣叫。

就在这时,墙那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兵丁的笑骂,“这有只鸡!”

一阵羽毛扑动的声音和咕咕哒哒声,公鸡被兵丁们拎着翅膀抓走了,他们商量着要用它加餐,一个说要寻崔郎中讨两根参须做成药膳,另一个说直接烤了才香,声音很快消失在不远处。

过了许久,春杏终于敢冒头,墙外只散落了一地鸡毛,哪还有糖糕的影子,早不知被踢到何处了。

林棋冰看着春杏缩回了原处,她虽不机灵,但知道外面有人在巡逻,不仅抓鸡,而且抓人。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雨好像一场无休止的风寒,春杏正在墙根下不再动弹之时,小菜畦忽然来了人割菜,她饥寒交加,已无力再逃一程,只困顿地闭着眼。

那人终于走过来了,她等来的却不是命运的判决,而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是个孩子……哎,你怎么在这?”

崔郎中掐着一把蒜叶,他常年望病人的形态脸色,没两眼就认出了黑糊糊的春杏,见对方昏朦无力,这才回身唤了声“夫人”,一个扎了低髻的半老妇人走出来,也是一惊。

夫妻两人把春杏带回内屋,为她把脉擦脸,又喂了些糖盐水,盖上薄被子,一番叹息,没想到三年前一面之缘,竟又有相见之时。

“夫人,这怎么办才好?”崔郎中叹息一声,“城里的军士总有拔营的一日,可那晏府已经……”

他见夫人半晌不说话,看了眼春杏,眉间略带怜悯,“你我无儿无女,夫人,倒不如留下她,养在家里也能浇地洗衣,多出一口饭罢了……”

“不成。”夫人性格爽辣,断然回绝,崔郎中再不敢反口,她眉毛一横,“养在家里洗衣给口饭吃?想都别想!”

画面消失,林棋冰等人站在原地,侯志结结巴巴:“这,这就没了?”

院里院外还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春杏的影子,她人到底在哪?

已经可以确定春杏的去向和崔郎中有关,胡九万问:“会不会崔郎中的夫人把春杏赶走了?我看他好像很敬畏老婆。”

似乎只有这个答案了。

林棋冰看向沐朗,对方回她一个灿烂的微笑,她没说话,转身朝正堂走去,外面的风已经重新变冷。迟一婉松了口气,看一眼天空,说道:“就快下雪了。”

一行人在林棋冰的引领下,沿着屋檐朝另一方向走去,天上下的已经变成雨夹雪,细小的冰晶掺杂在雨丝中,随风乱舞。

“咱们去哪啊?”沐朗在身后问道。

林棋冰停住脚步,回身看向沐朗,同伴们的表情有些不解,沐朗抬起那双琥珀色眼睛,暖场道:“等彻底下雪再出去也好。”

林棋冰还是沉默,她的不言不语给众人带来了一种压力,沐朗牵住林棋冰的手,指腹在林棋冰手心微微颤抖,他笑着说话,眼神中略带一丝祈求,“冰淇淋,你怎么了?”

周围的雨雪势渐大,林棋冰淡淡看向沐朗,“你要演到什么时候?”

沐朗痛心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林棋冰继续道:

“很聪明,将雨水或者其他什么水掸在脸上,好像已经哭过了似的。”

“但是不够。”

“你不是沐朗。”林棋冰在对方绝望的眼神中,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沐朗”本想凭借未被识破的伪装,安然混过这次降雪,却没想到在成功的前几分钟,被林棋冰骤然点明。

他的脸色苍白极了,但浮现出来的神色依然属于沐朗,这个复制体有沐朗的思维,他苦笑了一声。

“冰,快回来。”迟一婉将林棋冰往外拉了拉,但“沐朗”没有松开手,他仍握着林棋冰,皮肤凉丝如水,站在同伴们无形的分隔线外,默默凝望。

“沐朗”的一丝一毫都和真身没有区别,包括记忆、行为模式和惯用表情,但芯子和感情完全不同,他的存在是为了杀死主播,而接下来的行动印证了这一点。

林棋冰等人抬起头,周围的建筑已经全变成了相同的复制版本,一座又一座矮楼层层叠叠,从远到近,排列着一模一样的“崔氏医馆”牌匾。

而那支旗幡也被复制了无数份,高支在各处,变成了一种循环重复的树林。

“你们是逃不掉的。”

“沐朗”凝视着林棋冰,忽然笑得很快活,他吐出这句冰冷的话。

林棋冰并无动作,连反击也没有,她只是静静看着“沐朗”,而“沐朗”也如预知命运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飘落的冰晶愈来愈密集,最后一丝雨也被冻结,那些旋转的小眼睛再度失去视线,北风哭号,又是一场新雪t。

“嘭。”

“沐朗”的身形爆炸在雪片中,他留下了一个眷恋但森然的微笑,随后如破碎气球般消失了。

林棋冰站在原地没动,掌心一空,那种冰凉的触碰感消失,只剩“沐朗”的最后一句话盘旋在脑海里。

——“你们是逃不掉的。”

这话里似乎透着另一层意思,是对谁说的?又是谁对她说的?

林棋冰的思绪被侯志打断,对方叹服道:“林姐,你是怎么看出那个沐朗不对的?”

“少了点东西。”林棋冰迟迟回了一句。

一行人穿梭在风雪中,由林棋冰引领方向,去往一个陌生的地点,侯志还在喃喃苦思,“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他看了林棋冰好几眼,还是不敢问,只是回忆起遇到“沐朗”时,他着实和对方抱了一下,应该什么都没少才对啊……

林棋冰也不解释,静静向前走。 “沐朗”的身体其实和沐朗一模一样,如果脱掉衣服,很可能连肩膀上的伤疤都复制了。

唯一少的那一点是,林棋冰留在他身体里的邪祟触须,她一看到“沐朗”,却没有本体和分支的感应,于是就发现了这个差异。

周围的建筑已经随“沐朗”的爆炸而恢复正常,一行人穿过戏院和绣坊,从一户人家的后院翻过去,越过一支挂满裹脚布带子的竹竿,跳墙时,还碰掉了洒在墙头的花生莲子,底下垫着红纸,这是一户刚结婚不久的人家。

“咱们去哪啊?”侯志神经大条地问,在场除了迟一婉,也只有他敢随随便便细究林棋冰的决定。

“去找沐朗。”林棋冰回答。

就在刚刚,林棋冰携带的邪祟本体,接收到了一道微弱的信号,来自正在前往的位置。

一行人趁着风雪快速穿梭,终于在五分钟后停下脚步,林棋冰站在一处矮屋前,低头迈入一道破旧的门槛。

这院子不像做生意也不像民居,既没晾着菜蔬衣衫,也没什么生活痕迹,沐朗从两只大花盆后面绕出来,笑道:“你们猜,我在这发现了什么?”

同伴们向后退了半步,林棋冰却走上前去,看向他手里的东西,其余人这才松了口气。

沐朗拿着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很清劲,抄了一篇半文半白的课文,文意浅显生动,像是给小孩子启蒙识字用的。

落款处写了一个名字,叫做书慧,没带姓氏,只是那“书慧”旁边,画了一支小小的杏花。

林棋冰等人的表情变得惊喜,沐朗指了指屋子里,笑道:“我还没进呢,要一起吗?”

一行人跨过门槛,屋内是一排排桌椅,陈旧得很,但桌上很安宁地放着纸笔,其上笔画稚嫩。

几人对视一眼,周围的桌椅瞬间消散,场景切换到了一片斜阳余晖中。

还是这院落外的街道巷子,战火似乎暂时褪去,周围百姓各自行路营生,一个推着的木板车的货贩走过去,身上的衣服是棉褂子,车里的货却是西洋玩意和白条肥皂,这里大约是二十年前,处于旧和新的交汇处。

木板车推走,露出了后面过来了三个女学生,都梳着麻花辫,两边的较矮,大约十二三岁,中间的较高,看样貌已经二十多岁,神情却静谧而天真。

她们背着书包,叽叽喳喳说着功课,今天讲了国文,明天要学算数,后天先生放假,要去洗衣河旁边的小码头玩。

中间的那个正是春杏,她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深色裙子,盘扣领,身上挎了只布袋子。

竟是前所未有的朴素,原本迟钝的眉宇间多了一些灵动,虽然反应还是慢,但和两个年小的同窗说得一来一往,再不是原来的模样。

那两个小姑娘也不因年龄大而排挤她,三人笑眯眯地往前走,左边的在岔路口转弯,过一会,右边的那个也停下挥了手。

春杏又往前走了一段,崔氏医馆的旗幡在晚阳里飘动,起风了,门口郎中夫人送走了病客,斜脸看见了春杏,她老了几岁,嗓门依然快如切菜,“书慧!做什么还不回家?磨磨蹭蹭的。”

春杏露出个笑容,快步跑回去,郎中夫人接过那书袋子,掏出毛巾给她擦脸,指头一戳她的脑门,嘴里还问,“今天课上讲什么了?字都会写了吧?”

“夫人,饭好了。”门里飘来饭菜香味,不是油荤精米,只有菜蔬和糙饭的味道。

崔郎中伸出脸,他比夫人见老得多,须发已经尽白,精神倒好,笑呵呵地,“就夫人多心,书慧已经能写药单子啦。”

“老泼皮。”夫人呸了他一口,转身回去了,崔郎中拄着拐杖慢慢跟在后面。

春杏——或者说书慧站在霞光里,眉目间尽是舒然,没有一丝晏府带出来的痕迹,犹如一个崭新的人。

书慧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辫子,迈步走进去,跨入了暖融的灯光中。

霞光褪去,林棋冰等人站在学堂里,心里第一次如此熨帖,这是之前那些剧本从未有过的事。

“你们说,书慧还记得晏府吗?”侯志问道。

叶老板叹着气微笑,“不记得是好事。不关心她的人她不必记得,关心她的人希望她不记得。”

他们正待继续探索,学堂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孩子涌入这里,身上穿的衣服比书慧那一场更加近代,一般的还穿短褂,家境更好的则穿衬衫,已经完全脱离了封建社会的痕迹。

“先生,先生!”

那个时代的先生就是指学问家,被孩子们称为先生的人坐在角落里,林棋冰等人向后一看,正是换了身衣服的书慧。

她的头发已经从麻花辫变成了发髻,眉目间增添岁月的皱纹,面容仍是温和,干净得像一片雪地。

“先生,你要走了吗?听说你要到另一个城市去,那里在打仗呢。”一个小豆丁依依不舍地靠着书慧,其他人也涌过来。

书慧慢慢地一笑,点点头,“是啊。”

“可是那里很危险,会死人的,你走了谁来教我们?”小豆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书慧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很耐心,“会有人来教你们的。你们需要老师,那边也需要医生,我既然会治伤治病,哪有不去的道理呢?”

“先生,这就是您说的躬行致知吗?”

在孩子们的依依惜别中,书慧笑了笑,还是站起身,临走出门外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仍然澄澈。

最终,书慧拎起脚边的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入了无边暖阳。

第189章

林棋冰等人未及发出一声释然的叹息, 就听见“叮铃”一声脆响,清越至极,是侯志手中的【落冰花】碎了。

那朵剔透的冰凌花裂成了千千万万片, 充斥满整个学堂空间, 每个颗粒都在发生折射, 最终光线被聚合在一处, 汇成了一个女子的形影。

是春杏,也是书慧。

书慧对林棋冰一行人笑了笑,明钝而真诚, 迟一婉刚回以一个微笑, 就被林棋冰回头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她发现书慧其实是在对主播们的后方笑。

在学堂之外, 飞雪和晴阳接连成一片淡光,三个身穿旧式裙袄的姑娘站在那里,是夏荻、秋苓和冬榆。

她们仍是闺中打扮, 恰似当年上元夜宴,挤挨在一起,笑眼弯弯地看向她们最年长的姐妹,双方打扮再不相同, 钗裙对素裤, 其中间隔了三十余年春秋。

林棋冰忽然意识到,书慧是一直向前走的,正如冬榆所言,她不曾回头, 去到了有光的地方,而夏秋冬三个妹妹,每人都无形中送了她一程。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已完成狂欢任务, 剧本【飞不出的纸鸢】到此通关,感谢主播们的努力,系统正在结算通关奖励,请稍候……”

系统声音惊醒了众人,晴阳里,夏秋冬三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他们猝然转身,学堂里的书慧也不见了。

“本局主播人数:14;通关人数:11。”

“主播【林棋冰】综合排名为:1。授予个人mvp称号。初始奖励30000点券,达成困难结局额外奖励15000点券,主播当前点券数值为114504。”

“【昨日派对】团队综合排名为:1,授予团队mvp称号。全体获得晋升积分猎夺赛初赛资格,请再接再励!”

“由于对手团队【互助者联盟】的【右眼】席位已死亡,【互助者联盟】小队进t入待定区,判定暂不参与预赛总分榜排名。”

“道具奖励正在发放……”

林棋冰等人表情轻松起来,侯志一屁股坐在学堂的板凳上,那可怜的木头发出“吱呀”一声。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一件事,忏悔之城正在发生剧变,伯劳鸟所统领的互助者时代即将落幕,而接下来开启的,可能是阵营更加混乱的战争。

而昨日派对,必然是这场战争的核心之一,他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荣光,和前所未有的危险。

道具奖励发放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一只丝绢纸鸢就出现在林棋冰手中。

纸鸢的样子很奇怪,呈杨桃状,可以折叠分为两面,正面是黑色带蓝花纹的燕子,色调略微阴郁,但好歹是正常的燕子。

背面则是血红色,竟描绘出一只燕子的解剖图,白骨和内脏清晰可见,邪气森然。

【阴阳纸鸢】

道具等级:传奇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未知

使用效果:纸鸢分为阴阳两面,黑为阴,红为阳。折叠为阴面时放飞速度较慢,具有强行吸引在场数据实体注意力的效果;折叠为阳面时放飞速度较快,具有使一定距离内数据实体失去理智,陷入癫狂、惊恐、绝望等极端情绪的效果。

*备注说明:每次使用道具将大量消耗精神力量,其中使用阳面的消耗远大于阴面,若精神力量耗尽,使用者有概率陷入负面混沌状态,并提高污染值。

林棋冰将纸鸢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东西竟然是个群控道具,阴面的效果比较平缓但可以控场,阳面则能突其不备,产生小面积的爆炸性作用。

她试着将纸鸢折成红色阳面,扔大型纸飞机似的一掷,红纸鸢滑出,被空气托浮在主播们的头顶,轻捷地掠过了学堂角落,侯志正坐在那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歇斯底里的爆笑响起,侯志扶着肚子,满面都是癫狂的喜悦,转瞬间手舞足蹈起来,将四周书桌碰得东倒西歪,连怀里那几枚绿叶飞镖都弄掉了。

这个效果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直到林棋冰收了红纸鸢才平息下来。

同伴们眼睛发亮,看向林棋冰,正跃跃欲试着,林棋冰手中的风筝线一摇,“呼啦”一声,滑翔中的红纸鸢忽然翻转成黑色,缓缓升高,如一轮不规则的黑月亮。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锚定在黑纸鸢上,目不转睛,就好像那只黑燕子是什么绝世奇景,学堂里骤然安静起来,侯志还保持着揉肚子的姿势,表情呆滞。

“哎哟。这道具也太灵了。”又过了一分钟,叶老板率先清醒下来,接着是沐朗,两人再次看向黑纸鸢时稍有凝滞,但没再发生那样严重的出神现象。

林棋冰心中暗暗记下,短时间内事先看过纸鸢,可以提高对其效果的抵抗力。

纸鸢如同变戏法般翻了个身,随着风筝线,被林棋冰重新收入手里,大家这才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先围住了侯志。

“我倒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忽然变得高兴,好像中了五千万大奖似的,那种情绪真是爽得不正常,脑子一片空白,就剩笑了。”侯志还有点没缓过来,嘴角压都压不住。

胡九万的脑子转得飞快,“要是咱们像上次似的被鬼围了,或者跟互助者之类的人打群架,就在最白热化的时候,团长突然把这风筝放出来的话,效果太恐怖了。”

主播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又闲话几句,系统的结算时间已经结束,开启了下一个流程。

“剧本【飞不出的纸鸢】即将落幕,倒计时五分钟。”

“直播大厅已关闭。”

“脱出程序运行中……”

林棋冰等人眼前天旋地转,视野被光晕吞没,学堂、坊舍和晏府飞速倒退,离他们越来越远。

再次脚踏实地时,林棋冰一行人已经站在忏悔之城中心广场的雪白台阶上,周围围观主播的声音纷纷扰扰,但在林棋冰显露身形时,忽然变成了真空静音。

沉默以昨日派对小队为中心蔓延,上次见识到这个情景,林棋冰还是居住在棚屋区的小新人,眼见着那些C级和D级主播对前来发布任务的迟一韶和李再敬畏有加。

可今天中心广场的主播大多是中高级,也就是积分猎夺赛的参与者,他们看向林棋冰的眼神比之白鸽那一夜更为震撼,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无他,就在一天多以前,伯劳鸟的名字忽然从个人积分榜上消失了。

她的名字已在那里高悬了近两年之久,又因最近的赛事而格外慑目,但就在众多主播的视线中,活生生被抹去。

起初察觉到这一点的主播还以为是眼花了,或者系统出现bug,但过了几十秒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伯劳鸟死了。

那个威压忏悔之城的金发影子,大多数主播的梦魇,角斗日屠夫,她的威势已长存为一种客观条件,那样的毒辣和强大,很多人暗称其是忏悔之城的女儿。

于是,所有人都在暗暗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有人在赛程大屏上发现,伯劳鸟这支小队——实力碾压过绝大多数参赛者的一支——匹配到的是个熟悉的名字,昨日派对,林棋冰。

那个新起之秀固然天赋异禀,但只是个B级罢了,同时匹配到互助者联盟的正副手,还有积分榜常驻的钱默东,当时很多主播不免一哂,感叹时也命也,林棋冰真是霉运来得太快。

谁知倒霉的竟是伯劳鸟。

主播们再细究局内人员的状况,却发现平均等级碾压的互助者联盟小队则连失城池,除去伯劳鸟本尊陨落之外,还有两个C+级的强者被清空了信息。

而昨日派对那边的状况,是无一减员,整队而归!

再看官方放出的剧本信息,嚯,忏悔之城的主播们傻眼了,竟然是个四星剧本。

四星剧本的意思是, B+进去不一定有命活, A级进去也得剥层皮,伯劳鸟都折在里面了,而林棋冰不仅带着一帮子普通B级和C+级成员毫发无伤,最新更新的信息是,她还拿了双项mvp 。

伯劳鸟的死因猜测一再更新版本,从起先的剧本杀,变成了被林棋冰干掉,不一而同,但绝大多数人的共识是,忏悔之城的下一个“伯劳鸟”已经崛起,只是幸运之神这次站在了白方。

“他们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们?”沐朗在林棋冰旁边好奇道。

中心广场上人头涌动,只是以林棋冰等人为圆心,出现了一片扇形空地,围观主播们被林棋冰的视线一扫,自动分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就在几人往前走时,回荡在忏悔之城中的系统播报解答了沐朗的疑问。

“系统提示,由于社团【互助者联盟】的主理人【编号78506伯劳鸟】死亡,成员平均等级下降11.4% ,监管委员会判定社团【互助者联盟】进入待定区,将在三小时后综合剩余成员状况,再行宣布解散或重组,判决自公告发出起生效。”

林棋冰听过一次这种播报,那次的播报对象还是【白鸽】和迟一韶。

她穿过雪白的广场,以及各种复杂视线,其中颇有一些带有惊恐和恨意,扫眼看过去,都是胸口配有赭色针牌的互助者们。

然而他们虽然具有明显的恶意,但没一个敢上前来找麻烦,甚至在林棋冰回望过去时,还纷纷低下了头,避免与她对视。

一行人来到广场边缘,焦糖坐在七座商务车里冲他们微笑。

“呼。”迟一婉回头看了眼,神情难明,她抬头望向蓝天,心中既有畅快,也有无尽的涩意。

侯志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伸手让迟一婉先上车,自己则啐了一口,低声骂道:“活该,他们也有今天!”

焦糖在驾驶位回头,脆声脆气,“使用者100327,欢迎回家!”

“很高兴见到你,焦糖。”林棋冰淡淡回答,两人活像两个人机。

商务车驶出广场附近,经过了不远处的棚屋区,那些低矮的、充斥着小规模走私的营地还覆盖在那,像一片彩色的苔藓。

里面的主播伸出头,好奇且敬畏地看过来,又是一大批生面孔。忏悔之城永远不缺新鲜血t液。

一见面焦糖就禀明了情况,李再和阐鸢那一队至今未归,可能陷入了某个时间较长的剧本。

林棋冰查看了实时更新的赛程屏幕,松了口气,李再小队匹配到的剧本是三星半,虽然只比四星低了半星,但两者相差的挑战难度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李再、阐鸢和栀子都是高手,又有罗老板覃老板这样的老主播襄助,想来问题不大。

车子进入主城区后,一路向东,在二十分钟后抵达了黄昏街区的边缘,再向内就是熟悉的街道,他们颇有种回家的感觉。

昨日派对的店铺屹立在街道中央,两侧的空店竟也挂上了昨日派对的招牌,而整条街几乎所有牌匾,无论医药、家纺、生鲜还是美容院,都在角落多了一个榴莲形状的标识。

“我用过剩的营业额盘下了空店铺。”焦糖得意道:“昨天附近好几家老板上交了部分股份,来换取昨日派对的成员logo,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暂时代持,但他们都急忙忙把logo挂上去了。”

林棋冰的眉头一沉,问道:“清楚他们的底细么?”

焦糖还没回答,叶老板就笑着打圆场,道:“开在咱们这条街附近的店,不管老板还是背后主人,基本都是白方主播,以前和白鸽的关系也较为友好。不过……”

不过自从附近的一大块被互助者吞下之后,此后再开过来的店就不一定了。

“我查了他们的底细。”焦糖终于找到空档,一字一句细细回答,“我只帮忙代持了底细干净的主播的股份,其余有猎杀其他主播记录的老板我都拒绝了。”

侯志拍着他的脑袋怪叫一声,“我家焦糖出息了啊……等等,你是怎么查人底细的?”

林棋冰坐在后面,眼神清亮,缓缓道:“你找陈界平帮的忙吧。”

“是的!”焦糖高兴地说,顺便给了侯志一个不服气的眼神,“陈女士人很好,我送了她榴莲大礼包!”

侯志又气又乐,使劲揉焦糖的头发,“嘿,小假人不大还学会送礼了。”

事情就是这样,自从之前的角斗时间,昨日派对在互助者的攻势下毫发无伤开始,林棋冰等人的声誉就肉眼可见地攀升,不少人想着等预赛结束就来投奔。

而伯劳鸟的死则把这种情绪快进到了高潮部分,那些心动的中高级主播发现,竟然不是只有自己这么想,投奔昨日派对居然是个火热紧迫的活计!

于是林棋冰一行人还没从剧本回来,就不断有人上门依附了,昨日派对的正牌主播一个都不在,倒是把店里留下的小人偶焦糖巴结了个透底。

“这个时间来投奔的有正经的白方中级主播,也有浑水摸鱼的灰色人物,咱们还得筛选。”林棋冰说道。

她没说的是,现在急急拥上来的人大部分不是大人物,那些在忏悔之城有所名誉的白方高级主播,估计还在暗中观望呢。

沐朗点头同意,“是的,慕强逐利而来的人,如果没能定下情义,有一天会因为出现了更强的领袖而倒戈,不如理念相合的同伴可靠。”

“当然,在我心里冰淇淋就是最强的。”他补充。

商务车停在了店铺门口,林棋冰看向那三间整合在一起的超大商店,颇有种家大业大的舒畅感。

焦糖上前打开门锁,正待进门,她的脚步却顿住了,店铺旁边的巷子里,竟窝着一个身影,略微熟悉。

是一个身穿西裤和格纹POLO衫的中年男人,领口有洗不掉的油渍,身材较瘦,面貌普通,但眉宇间有一股精气。

是当初临时市场的大排档张老板,当初收留侯志和林棋冰沐朗的那一位,也是林棋冰进入主城区的引路人。

“张老板?”林棋冰越过震惊的侯志,走了过去。

张老板有些犯迷糊,一叫就清醒了,他跌撞着站起来,挠挠头,对林棋冰笑了一声,“林主播,咱们好久不见了。”

侯志这才反应过来,惊喜万分地抱了张老板一下,倒给对方闹了个红脸。

叶王二人各自告别后,一行人回到店里坐下,焦糖端上茶水和点心,林棋冰喝了一口,等张老板开口。

他这次过来,在店门外等了很长时间,定是带着原因的。有之前那段缘分在,林棋冰也很愿意帮帮他。

“林主播,这次我厚着脸皮过来,实在是需要您的帮助。”张老板是个爽快人,到了低头的时候也不遮掩,但更不谄媚,他喝了口茶,以调整情绪。

“您只管说。”林棋冰利落回答,旁边的沐朗给张老板续上茶水。

“您见过死鱼摆尾巴吗?”张老板憋了好几秒,才梳理出这句话,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很没谱,紧跟着解释道:

“就是已经死了很久的,普通的鲈鱼,眼睛都发白了,但忽然在水里开始摇尾巴,很僵硬也很刻板地运动,像是一种……一种内嵌电池的玩具。”

林棋冰不由想起了她经历的第一个剧本,马桶里说话的死金鱼,旋即点点头,“您说的死鱼好像不是剧本里的?”

“不是。”张老板正辞否认,“是我采购回来的生鲜原料,用来做烤鱼或者锡纸包鱼,那一批的几条质量都不太好,拿回店里就没什么精神了,我说的是其中最后才阵亡的那一条。真是怪事。”

“我听懂了,您请继续。”林棋冰说道。

张老板自然不是只来说死鱼的,他用茶水润了润嘴唇,继续阐述,“那条鱼我也不敢卖了,更不敢自己吃,就把它埋在了棚屋区附近的绿化带里,说是绿化带,其实就是一小片没人管的荒地。”

“最奇怪的事情出在当天晚上,也就是前天夜里,我送走了一批客人,他们等级一看就不低,专门来喝酒吃烧烤的,可能都是庆祝从预赛活下来的主播吧。”

“回到店里,我也懒得洗澡,就直接躺下睡觉了,全身都是炭烧和腌料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呢?”林棋冰察觉到,张老板的脸色开始变得奇怪。

“我做了个梦,不对,我醒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梦是醒,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在床上了。”张老板打了个哆嗦,无助的情绪从脸上划过,对中年人来说有些滑稽。

林棋冰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保持着原来的表情,“您看见了什么?”

“在一片土地里!就是我埋掉那条死鱼的荒地!”张老板浮现了一种恐怖的神情,“不过我在土下面,那些冷的粗糙的泥块铺满我全身,还有一些卡在我的嘴里,还有脖子里……”他双手捂住自己的颈侧。

侯志表达了他的疑惑,“脖子里?”

“张老板应该指的是鱼的鳃部。”林棋冰推理道,换来张老板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眼神。

“我在土里挣扎,但用处不大,我看不见自己的四肢,而且难以操控身体,只能扭来扭去,就像运动神经被改了线路。”张老板灌掉温温的茶水。

“然后我还看见了一些别的画面,视角很扭曲,像是发生了圆形畸变,总之就是有一个人走到了我身边——我感觉空气像刀一样在划伤我的肺——他停在旁边,踩实的泥土几乎挤压到我,我很疼。”

这听上去就像个离奇的噩梦,周围的同伴们有些难以置信,但林棋冰只是静静看向张老板,对方得到了鼓励最终说道:

“我能确定这不是一场梦,至少不是正常的梦。因为我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床上,而衣服被脏东西粘在皮肤上,从头到脚,我闻起来臭极了,就像水产店的老抹布。”

“是土吗?”胡九万问道。

张老板使劲摇头,“不是。是一种黏液,很腥很臭,我醒来时黏得像一条死鱼!”

提起腥气的黏液,林棋冰等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名字,血色鱼鳃。

下水道网络莫名渗出黏液, 001号井盖附近发现了魔医的隐匿地点,栀子在垃圾酒吧里被血鳃偷袭……

林棋冰思维转过,继续问道:“你看清那个人的脸了吗?”

“算是看清了吧。但我认识他,之前有几批货是从他那低价t来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那个人,听说可能死了。”张老板沉思片刻,用不太丰富的词汇描述起来。

“你们可能没见过,是个男的,圆脸有些喜气,但脸又灰又僵,个子不太高,瘦瘦的。”

“看上去很像一只鼹鼠。”

“我记得他的名字,他叫李松塔。”

第190章

张老板还在搜肠刮肚描述对方的体态,林棋冰等人已是猛然一惊。

李松塔?他不是被魔医抓走了吗。

血色鱼鳃亲自抓的他,早就不知死活很长时间了,难道血鳃又把他放了?

林棋冰沉声道:“您确定他看上去很僵硬, 就像一个死人吗?”

“是这样。”张老板点头。

一丝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浮起, 那样的李松塔不像是重获自由, 倒像是遭受了魔医的控制, 变成类似行尸走肉的傀儡。

只是血色鱼鳃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想利用李松塔做什么?

张老板觑着林棋冰的脸色,缓缓道:“林主播,我这次来有两件事相求,第一,可否请您帮忙调查李松塔的事情?我人在临时市场,很多主城区的消息都打探不到,不知道怎么的,从一个多星期前开始,我们那边流动的消息情报就都停滞了,很多熟面孔都没再见过。”

这应该和进剧本前栀子被血色鱼鳃偷袭,彻底关闭了下水道有关。林棋冰想了想,答应下来。

“还有就是……”张老板吐出一口气, “我能和您留个联系方式吗?如果有意外发生, 能否请您稍微照应一下我?我可以上交20%, 不,30%的大排档利润!”

林棋冰了然,他是来交“保护费”的,张老板的等级虽然不算高, 但具有一名老主播的灵敏嗅觉,他察觉到了某种山雨欲来的信号,也第一时间判断了谁可以当他的靠山。

“可以。”林棋冰站起身, 张老板拿出一部旧手机,两人加了联系方式。焦糖又拿来店里的文字传呼机,给张老板刷了呼机号码。

契约合同签订的银光闪过,林棋冰只要了20%的份例,保护期暂签了一个月。

但她也不是白拿,转而喊来了开生鲜超市的王老板,王、张二人属于产业链的上下游,一见如故,王老板很快被张老板勾着去谈果蔬肉蛋批发了。

“张老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搬到主城区来?我可以解决你的营业资质问题。”她真心建议道。

张老板畅然一笑,抱着刚刚拿到的榴莲logo不松手,说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更适应临时市场的环境,大排档嘛做的就是熟客生意,主城区非富即贵的也看不上小海鲜和烧烤,我也不惦记了。”

“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好说。”林棋冰认真。

送走张老板,焦糖开车去了中心广场,做饭的变成了胡九万,他梆梆切菜的声音不断从厨房传来。

林棋冰本来想去拜访一下陈界平,她无形中又欠了对方的人情,很可能再也还不清了。

可厨房里胡九万的菜还没做到一半,店门口就传来刹车的声音,一道长发身影晃悠过来,脸贴在玻璃上往里看,被后面赶来的栀子打了一下,“你变态啊!”

沐朗笑着去开门,栀子拎着阐鸢走进来,后面还跟着李再,罗覃两位老板本想就此分道,但看见林棋冰在店里,不免进来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都没受伤吧?”林棋冰走过去,迟一婉探头探脑跟在后面,把林棋冰当成盾牌用,阐鸢冲她俩随便一挥手,直直扎进厨房,那里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李再破天荒地没回答林棋冰的问题,镜片后的眼睛喜中带惊,“伯劳鸟……?”

“已经死了。死于不可逆转的污染爆发。”林棋冰淡定道。

听到死字时,李再用力呼了一口气,眼圈微微发红,就像常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被搬走了,他稳了稳情绪,笑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不过路曼怎么忽然跳到A级分段了?个人积分榜的前半部分忽然有了她的名字。”李再转而严肃。

“互助者联盟可能不会随着伯劳鸟的死亡而消失。”林棋冰泼了一盆冷水。

“路曼应该吃了一种名叫解药的药丸,是互助者实验室加工的,可以提升主播等级。她现在已经是初入A级,从剧本内皮百里的反应来看,路曼和他共同接管互助者联盟的可能性极大。”

李再的眼神沉了沉,显然听说过这个名词,但他的表情依然有些复杂,不像是因为路曼篡位,而是因为皮百里选择了顺应这件事发生,超出了李再对某人某事的预期范围。

“等着吧,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公布结果了。”林棋冰没有问李再和皮百里到底有过什么恩怨纠葛。

说完,她转身去厨房帮忙端菜,将说话的空间留给了迟一婉。

让焦糖感到紧张的是,胡九万做饭非常好吃,一盘盘明油亮芡的炒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侯志尝了一口,拎着筷子直呼是许久不见的地球饭店风味。

众人依次落座,不甘示弱的焦糖端来一大壶薄荷雪梨饮,雪白透着淡黄色的冰沙倒入每个人的杯子,杯口还点缀了薄荷叶。

人间烟火气熨帖了主播们的五脏六腑,伯劳鸟陨落的喜讯倒成了其次,桌上一时只闻碰杯和大嚼声。

林棋冰挟了两筷子葱烧鸡,和一小坨米饭拌在一起,顺便给李再说了一遍张老板来访的事情。

“血色鱼鳃一定会有所动作。”李再当即判断,“那些地底黏液就是他入侵下水道的证明,而现在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地面之上。”

“伯劳鸟的死可能不止给咱们提供了机会。”林棋冰擦擦嘴,又去添了半碗饭。

“你有什么打算?”

林棋冰端着饭回来,又被沐朗挟了一条话梅排骨,非常标准的肉包单骨,腴嫩红亮,她咬下脆骨,说道:

“血鳃那边要进行调查,互助者联盟也不能放过,咱们得摸清楚互助者内部的势力分划,看看谁会跟路曼走,谁会自立门户。”

把清其他大社团的脉,才能准确判断忏悔之城接下来的风向。

“别人不提,那个钱默东是老两面派了,我觉得他是第一个不会对路曼忠心的。”沐朗笑道,又盛了碗牛肉汤推过来。

林棋冰和同伴们对视一眼,其中几位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他们并不熟悉互助者联盟内部,但有人清楚内情且级别不低,正是被囚禁在库房里的宋启三。

那家伙是个阴湿的软骨头,想必和他们很有话聊。

掐着时间吃完饭,林棋冰走进库房大门,几名同伴跟在身后,打开灯光,一具被束缚在折叠床上的人形躺在货架深处,呼吸静谧,手上挂着营养液点滴。

宋启三已经在药物作用下,休眠了半个多月,林棋冰揭开他的眼罩,李再用长针刺破他的皮肤,将一管药剂推入了宋启三体内,对方发出了一声昏聩的长哼。

“呜……呃……”

那双紧闭了两个星期的眼睛缓缓睁开,神情迷惘,宋启三因长久的沉睡而有些断片,他陌生地看向林棋冰,过了好几分钟才找回自己的记忆。

“睡得好吗?”林棋冰挑眉,对方的眼睛因惊恐而睁大。

“呜呜呜呜,呜呜呜!”宋启三挣扎起来。

林棋冰单手掰开对方的嘴,手持镊子,从舌根下面取出一片塑料游戏币似的圆片,宋启三这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的舌根麻木极了,迟钝的大脑难以搭载语言系统,叽里咕噜好几句才说出话来。

“你们要干什么!?”

“和你聊聊。”林棋冰友好地说,事实上,在宋启三眼里她淡漠如魔鬼,还在耐心提醒他,“睡了这么久,不妨看看时间日期?”

宋启三的眼神失焦半秒,显然是在调动详细面板,随即他的脸扭曲发白,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囚禁了两个多星期。

“你,你有什么目的。”他的声音有些没底气。

林棋冰坦然,“说说你们联盟的事,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

“做梦!”恶狠狠。

“别急着反驳我。”林棋冰出奇地好脾气,继续提醒,“你怎么只看时间,不看收件箱和赛程播报?”

宋启三徒劳地扭动了两下,发现无济于事,干脆放弃挣扎,眼神再次失焦,他感觉自己正在踏入某种圈套,可笼中困兽并无选择的权利。

过了大约三四秒,宋启三的眼睛蓦然睁大,从左到右在虚空中浏览,目眦欲裂,他的呼吸如哮喘发作般沉重起来,这个过程持续了五分钟之久,直到宋启三的眼皮再也睁不动。

“你……首领……你和首领t在同一个剧本……然后她……现在还有……”宋启三喷着唾沫,舌根麻木加上应激发作,他讲话不仅结巴,还有点大舌头。

林棋冰帮他补充完整,“还有十分钟,系统就会宣判结果,告诉我们失去了伯劳鸟的互助者联盟还会否存在。”

宋启三的脸色绝望极了,胸膛不断耸动,眼睛直愣愣看着天花板,就像一个骤然被剥夺信仰的狂徒,或许这是互助者联盟成员的共识——联盟有一天或许会倒塌,但伯劳鸟永远屹立。

现在这个信念被打破了,打破它的人就站在他眼前。

“伯劳鸟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林棋冰淡声宣布道:“没有人来救你,他们知道你在我这,但直到互助者联盟没了,都没有人来救你。别否认,这是事实。”

“你这个……”宋启三的理智出现了一丝裂缝。

林棋冰毫不在意,反而同情地说:“现在,你要怎么办呢?你该到哪里去,或者就算我把你放了,互助者联盟也不会信任你了……哦,对不起我忘了,现在没有互助者联盟了。”

宋启三对于自己成为“历史遗留物”的事实显然接受不良,他“嗬嗬”地倒着气,一副马上就要登天的样子。

床另一边的李再微微一笑,对于宋启三这种思维变态的软骨头就得这么做,林棋冰做得比他预期的还好。

既然是软骨头,就非得靠着个什么东西,强权或组织,关系网或朋友圈。现在林棋冰抽走了这株阴暗爬藤的支架,宋启三只能任她摆布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宋启三艰难道。

“很简单,我不会叫你难办的。”林棋冰回了个冷漠的微笑,“回答我几个问题,然后我就放你走,你是个B级主播,自有你能去的地方。”

宋启三闭了闭眼睛,终于缓缓点头,林棋冰是骗不了她的,收信箱里的系统公告谁都不能伪造。互助者联盟的确是快没了。

见宋启三放下心防,林棋冰手中出现了一只黑色面罩,质地较硬,由薄黑金属、布料和橡胶组成,可以覆盖全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口鼻部分还有类似呼吸器的凸起。

这是伯劳鸟的道具库藏之一,名叫【真相抽取器】。

级别不高,仅仅是一般稀有,但效果非常实惠,顾名思义,戴上这个面罩的人会失去对思维的控制,进入人生中最诚实的时刻,回答提问者的每个问题。

不过持续时间和提取到的真相纯度并不统一,随佩戴者的反抗意志和个人体质浮动。

林棋冰之所以和宋启三废话良久,就是为了瓦解他的心理防线,以便提问时间更长,提问效果更好。

“你!这是!你真的杀了……”宋启三的表情更加软弱了,他明显认识这只阴森的黑色面罩,那是伯劳鸟——他曾经的首领库藏的一件极其珍贵的审讯用具!

林棋冰走过去,将【真相抽取器】覆盖在宋启三脸上,堵住了他不成句的话,对方的五官被黑色包裹住,林棋冰的手指带着黑胶搭扣带子,绕过对方半长的卷发,最终在后脑扣合,宋启三的呼吸声被闷绝在面罩中。

“能听见我说话吗?”她看向平躺的宋启三,屈指敲了敲他的脸颊。

“……能。”面罩下传来沉闷的声音。

林棋冰思考了半秒,没有她的询问,面罩下的宋启三是不能开口讲话的,她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被抓到这里来的?”

宋启三机械地回答道:“两个星期零三天前,凌晨两点五十六分一十七秒。”

林棋冰点点头,确认对方已经被控制了思维,这才转而问道:“你加入互助者联盟的时间?以及加入时的状态?”

“我在七个月前加入互助者联盟,是被李尔威队长亲自招揽的,那时我是C级主播,和我的同伴在一个三星剧本里匹配到了李队长,本来我们遭遇了大鬼,会被互助者联盟当做炮灰团灭,但最后由于我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李尔威队长选择招纳我。”

李尔威这个名字让林棋冰的眼神动了动,她接着问道:“什么不一样的选择?”

宋启三的回答却超乎在场众人的预期,他们本以为宋启三的选择是杀死同伴,没想到他说:

“为了保护我和我的同伴,我杀死了第三方的一名主播,很招人喜欢的小伙子,他没惹过我们,但我杀了他,拿去喂鬼。”

“这就是李尔威招募你的理由?为队友杀人?”林棋冰随口问道。

“李队长说,和队友守望相助,不惜其他任何代价,就是互助者的信念和真谛。她欣赏这一点。”宋启三一字一句地刻板道。

林棋冰心中一叹,队友,守望相助,还不惜其他任何代价?那李尔威如今身在何处呢?那湮灭了神识的血肉,基因被改写,死生不得,已经随伯劳鸟的身躯变成了遗骸之盒。

李尔威,纪绿意,关锦琳,蔡甜,在这种“信念”下都成了“队友”自助的“代价”之一,像一个互相吞噬的漩涡,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伯劳鸟本人。

“你那个同伴还在吗?我们认识吗?”她问。

宋启三老实回答,嗓音里分辨不出情绪,“认识,他叫孙一平。”

林棋冰等人陷入了沉默,原来宋启三真的是孙互助者的朋友。不过通过宋启三朋友打入内部的企图落空了。

“再说说互助者联盟内部吧,以前在伯劳鸟治下,你们的机构怎么运转,势力又如何划分?”林棋冰声音平稳。

“据我记忆,互助者联盟的架构分为商业、战斗、总部和研发四个版块,分别负责管理运营旗下产业,训练战斗能力和打击其他社团,产生决策和上传下达,以及进行道具的储藏维护研究。”宋启三答。

“势力划分明面上是伯劳鸟的一言堂,皮百里和纪绿意为其左右副手,其中皮百里本身就是伯劳鸟的亲卫,算是其意志的主要执行者,纪绿意则侧重于收拾琐碎首尾。伯劳鸟倚靠这两人掌控其余所有的队长和头目。”

“但实际上,底下的队长和头目的利益流向比较乱,大体上分为三个派系,分别聚集在皮百里、纪绿意和钱默东周围,影响力依次递减。”

“这三个派系都听命于伯劳鸟,只是彼此关系互有亲疏,其中皮百里一系的互助者风格比较张扬狠辣,无论人数还是级别都占了50%以上,没人敢惹他们。”

“其余半壁江山由纪绿意和钱默东六四分——以前是五五,我出来之前已经变成了□□。钱默东是个不争不抢暗着憋坏的老墨斗鱼,他故意的,哼。”

“这两派的行事稍微低调一些,不太主动惹事,但同样手段狠绝,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认为这不是一句坏话。”

林棋冰听见旁边的沐朗发出轻笑,她问道:“那你和孙一平都是纪绿意一系的?”

“是的。”宋启三回答,“因为李尔威队长是纪绿意小姐的朋友。孙一平也是,但他和钱默东那边的关系很好,所以他被你害死了,就在钱默东的眼皮子底下。”

他显然还不知道除了孙一平,纪绿意和李尔威也都已经死了,早在他昏睡的第二天晚上,就变成了伯劳鸟的营养消炎餐。

“你和联盟里的大多数人对路曼怎么看?”林棋冰问。

“路曼是皮百里一系的新人,他亲手提拔起来的,我认为她德不配位,要是给其他人相同的待遇,谁都能比她做得更好。”

宋启三的声线里没有字面上那般鲜明的情绪,林棋冰并不认同这一点,打扫秦宫的污染房间,抹平房卡被偷换的事情,了结濒死的伯劳鸟,能做到这些还不精神崩溃的人绝不多。

宋启三话锋一转,“不过那女人的确有两把刷子,皮百里交给她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假设时间再长一点,她或许能让更多人服她,但现在除了皮百里一系,联盟内其他人对她没有太多敬意,尤其是其他两派的强者,如果没有伯劳鸟和皮百里命令,她说话还没有李尔威队长有用。”

林棋冰了然,虽然宋启三说的是路曼升级前的情况,但也反向印证了,路曼想要坐互助者联盟的领袖位置,极有可能不得人望。不管怎么样,她不会比伯劳鸟坐得更稳了。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和攻破的弱点。

“如果伯劳鸟死了,纪绿意和李尔威都死了,上位的变成了皮百里和路曼,你认为互助者联盟内部,我是说这三个派系分别会出现什么情况?”她继续问道。

宋启三沉默了好几秒,声音这才从面罩下面传t来,依然平稳,“皮百里一系会基本完整地保存下来,纪绿意一系大概会有一半被皮百里收割,另一半并不服他们。而钱默东一系会……”

“说下去。”林棋冰命令道。

“我认为钱默东那老王八会自立门户。我不知道,我的直觉是这么说的。”宋启三补充道。

林棋冰觉得宋启三的直觉很大概率是对的。

减员,规模缩小,平均等级降低,是可能存在的新互助者会面临的三个问题,直接指向影响力和社团排名缩水的严重后果。

而为了对冲这一点,无论上位的是路曼还是皮百里,在大规模招兵买马之前,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现存的联盟部分牢牢攥在手中,也就是集权服人,那会是空前的绝对控制,绝无仅有的蛊惑人心和高压手腕。

像钱默东之前暗中的小动作,那些自由人行为,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所以钱默东脱离互助者联盟的概率很大,他毕竟是个B+主播,手下还有自己的人。与其被皮百里拉紧狗绳子,不如自己出来单干。

除非皮百里和路曼拿出足以诱惑他的交换条件,或者拿出足以挟制他的特殊手段。

林棋冰问完了问题,李再三人也没什么要补充的,就在取下宋启三面罩的那一秒,各处忽然响起了系统播报——

“系统提示,社团【互助者联盟】的主理人由【编号78506伯劳鸟】更换为【编号100329路曼】,权限主理人为【编号89114皮百里】,批准保留社团编制,由于成员改组,社团总排名由第四下降为第六,信息自公告发出起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