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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楼院之外的主播们停止了战斗, 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无论是沐朗那一方,还是皮百里那一方, 都站在原地, 纷纷看向那雷光大作的书房。

银蓝色的耀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他们全都像无保护措施地站在电焊现场, 没一会,眼睛就齐齐红肿酸痛,凝聚了两汪眼泪, 心跳如擂鼓。

迟一婉和侯志等人想的是,他们团长是不是已经和伯劳鸟开战了?那边只见银蓝色不见墨蓝色,难道说伯劳鸟占了上风?路曼和互助者一二号也是这么想的。

皮百里则稍有疑虑,按照正常计划步骤,那些银蓝色雷光此刻应该是林棋冰正在被伯劳鸟消化的证明,就像驻地实验室中已经发生过两次的那样,只是他心头笼罩着难言的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悄然降临了,而他还没意识到……

沐朗的视野比其他人更清晰, 他是第一个察觉到一层层暗色逐渐叠加在空气中的, 由远及近, 代表喷薄而出的污染尘埃——污染源不言而喻。

很快,皮百里也发现了这一点,这加深了他的不安,但吞噬融合过程中有污染逸出是很正常的事, 他应该相信首领的能力,正如他几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因为百分之一千地相信伯劳鸟, 他才成为了今天的皮百里,互助者联盟才成为了今天的互助者联盟,他应该继续相信下去,可是……

可是这次站在他们对面的是林棋冰。

林棋冰不是阐鸢,不是迟一韶,更不是蓝莲花那帮老古董,她和每一个倒在互助者针尖之下的败将都有共同之处,譬如天真和伪善,但也都不一样,那是一个麻烦的变数集合体。

关键就在于,这次她能带来新的变数吗?

皮百里见过太多死人,他们全都变成了纯白色的长方体,被称为遗骸之盒的玩意,皮百里喜欢那种盒子胜过活生生的敌人,它们代表庸人们无聊的生命转化为可被利用的物质,终于有所意义,无数只遗骸之盒可以堆起一道牢固的阶梯,他也无数次踏上去,走一条通天之路。

林棋冰会乖乖变成阶梯中的一级吗?答案显然否定,她就算变成了遗骸之盒,也会是那种会咬人鞋的讨厌的盒子。

银蓝色光芒爆闪的第三十秒,皮百里终于动了,无论如何,他需要去现场确认情况,一道沉疾的斧风挥退了昨日派对们,他如同猿猴般跳向墙头。

“站住。”一道声音从后面冷冷响起。

皮百里身形一顿,他当然不会站住,拦住他的是院墙的异变,那黛瓦粉墙失去了坚实的质地,竟然变成软绵绵的斑斓彩色的花墙,里面卷曲缠扭着各种藤芽和花瓣,金黄色的花瓣带着黑色毛绒绒的蕊,比起花更像虫蠹,带着不断摇晃的虚影,形态以人脑无法解释的方式汲涌着改变轮廓。

令人晕眩,就好像吃了毒菌子之后产生的幻觉。

皮百里回过头,污染的阴云已经盖过所有人头顶,双方不得不彻底放弃战斗,撤退到尽量远离污染的位置,A+级主播的污染影响惊人,主播们的身上开始发生变化。

侯志的耳朵里长出了几根长发,钱默东正在理顺海葵般不断分支的手指,叶老板的头顶有猫尾一样的毛毛草迎风招摇,这些都是高污染环境诱发的异变,是可处理和解决的。

但咫尺之后的沐朗——花墙的缔造者——的变异程度令皮百里的疤眼不仅跳了一下,对方的眼睛变成了两朵太阳花,然而花瓣并不是草本,而是金黄色的透明晶柱围成一圈,中间是黑甲虫或者曜石攒成的花心,让他看上去有一种阳光明媚的诡异感,像是儿童插画里的马戏班幽灵。

而他的五官也是错位变形的,被色彩颗粒块占据,就像是发生信号错误时,马赛克卡顿的显示屏画面,有一种属于电子信息的恐怖感。

如果林棋冰此刻在场就会想起来,上次在秦宫盗窃污染核的时候,沐朗的脸上也是这双晶石太阳花眼睛,她当时以为是被邪祟侵占视野后的幻觉,现在印证了相反的答案。那是沐朗被诱发异变的形态。

“……”皮百里有些被沐朗的样子恶心到了,他将消防斧挥向这个林棋冰的小男朋友,同时眼睛一闭,隔绝了那些扭曲的干扰后,翻身越过了花墙——外的三米平地。

墙像凭空平移了似的,重新出现在与刚才一样的距离上。

距离是错的,触觉是错的,下意识肌肉反应也是错的。

皮百里发现自己没有越过花墙,仅仅是在原地做了个托马斯全旋,他被这种小把戏搞得火冒三丈,简直想问问沐朗和靓甜甜的老板是什么关系。

但这种影响t并没有起太多作用,凌风猎猎声一振,皮百里腰间甩出了一张赭褐色的旗帜,上面银线绣的缝衣针寒芒闪烁,赭旗横飞上去盖过了谬误花墙的形影,皮百里直接踏上旗帜,高健修长的身躯随之一旋一顿,正待驾云般腾上真正的瓦墙,却被书房窗户内的身影打断了。

窗扇之内,一张淡金色刀切短发的脸出现了,伯劳鸟戴着一副墨镜,下半张脸的表情傲慢而冷漠,羽毛飘落在她的肩头,看上去比之前的异变形态正常得多。

皮百里心中一轻,看来伯劳鸟成功了!吸收林棋冰当真效果非凡,他正要跳下墙头迎过去,却见伯劳鸟打了个手势。

手势很复杂,食指和无名指怪异地交错在一起,握成了一个拳头,唯有小指直竖,画了个圈,这是互助者联盟内部的手势信号,代表撤退。

难道吸收林棋冰的过程还没结束?

皮百里低头看向表情怪异的昨日派对们——看到那一幕的不止他自己,他讥嘲一笑,林棋冰已死,这些都是秋后的蚂蚱了。

沐朗和迟一婉等人对视一眼,心下怦怦,一种猜测浮上众人心头,他们不得不绷紧面皮,以免露出微笑。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现场又少了一个人。

路曼脸色苍白地在楼院侧面奔跑着,她不敢继续待在那了,刚才窗户后面的“伯劳鸟”她看得很清楚,面容一丝不差,可那绝对是林棋冰!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如何伪装成伯劳鸟的,但路曼知道两点,第一,互助者内部的手势是她教给林棋冰的;第二,刚刚那个“伯劳鸟”的指甲是肉粉色的,根本没有代表性的银蓝色光晕。

那也是伯劳鸟的力量根源所在。

那真的伯劳鸟去哪了呢?路曼不敢想,事到如今她的复杂感多过恐惧和激动。皮百里发现这一点只是时间问题,但路曼最要命的缺漏不在这,而是这场斗争本身。

在场所有互助者乃至整个互助者联盟,除去伯劳鸟和皮百里两人,以及纪绿意等死者外,路曼是对伯劳鸟的污染状况乃至污染核真相最清楚的——她一开始就是被钦定的清理者和守卫者。

然而现在,林棋冰却对伯劳鸟的污染状况了若指掌,甚至可能已经拿到了污染核,不然不会撬动这样巨大的效果。伯劳鸟已经死了!

要么失职要么泄密,路曼会是皮百里的第一个处决对象。

路曼只能逃,但不是越远越好,而是暗中观察,等生还的林棋冰解决了皮百里,或者反过来,总之等到幸存的胜者虚弱无比时,她再做打算。

皮百里还有多久能反应过来呢?路曼有些苦涩地幸灾乐祸着,他难不成是个傻子。

书房内,林棋冰有些不习惯迈一步的距离变短了,伯劳鸟的视角有些矮,但好在她有一套预先准备好的极小码衣服和高跟鞋。

事实上,在用【易容材料包】变成皮百里的那回之后,她就置办了很多套不同的衣服,类似伯劳鸟的,类似路曼的,甚至还有一套类似血色鱼鳃的。

高跟鞋踏过地上的血皮羽衣,另一具和林棋冰目前极似的身躯倒伏在地,皮肤上长满和金发交错的片片羽毛,那颗淡金色的头颅贴在地上,微微抽动着,畸形的蓝色蝗虫眼睛大睁着,一眨不眨,整张脸像被捏坏了的石膏像。

与变异到极致的伯劳鸟相比,竟然是赝品林棋冰更像本体了,前者还没凋亡,不过已经处于生命的尽头,无奈地挥发着体内的最后一部分污染,这也是林棋冰阻止皮百里过来的原因。

“好像来不及了。”林棋冰蹲下身,看向犹如半人半妖的金发活尸,“那我们手动开始吧。”她伸出手,盖住了伯劳鸟的眼睛,拇指下的冰冷额头微微弹动了一下。

皮百里随时可能发觉,她等不到伯劳鸟自然变成遗骸之盒了,只能采取更加技术性的方法——就像伯劳鸟对她做过的那样。

墨蓝色光线很快和银蓝色光线融合在一起,逆流回溯,顺着它进入了伯劳鸟的大脑,意识的发源地。

林棋冰回忆着被伯劳鸟窥探道具背包的感觉,但她要的不是感觉本身,而是把“它”倒过来的反序列,就像一个人只体验过溜冰向前蹬,但要循着它学会如何收腿。

对林棋冰而言不难,但也绝不简单。

伯劳鸟的精神世界已经一片苍茫,像被雪洗过的天空,只余下微末的淡蓝色,林棋冰约莫自己穿越了几道屏障,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对方的数据库。

畅通无阻是相对于困难度而言,事实上,林棋冰感觉这个过程十分漫长,在先前的战斗——回溯——战斗中,她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早已处于强弩之末。

找到道具背包是相对容易的事情,破解又花费了一阵功夫,林棋冰终于骗过道具背包的封锁,让它误以为自己就是伯劳鸟本人,多亏伯劳鸟处于弥留之际,精神意识已经虚弱到极致,否则这以桃换李的手段还真不起作用。

侥幸看到道具背包面版之后,林棋冰早已建立的心理准备还是被攻破了,她抽了口气。

——知道伯劳鸟富,但没想到她这么富!

光是面版下方的页码数,就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光是前几页的道具储藏就是林棋冰的数倍——无论从等级还是数量上看。

稀有级别道具多如牛毛,传奇级别更是数不胜数,林棋冰忽然意识到,她看到的是互助者联盟的家底子。

零元购的快乐从心底油然而生,林棋冰开始占据那些高级道具,但可惜手长嘴小,每吸取一格道具就要耗费一阵工夫,她只能捡那些级别高且用得上的玩意。

越过了第一页的较为普通的道具,那些多半来自中低星剧本,代表着伯劳鸟初入系统时的青涩时光,林棋冰吃掉了后面几页的重要道具,最终,她艰难地呼了口气,视觉已经有些晕眩,道具页的物什已经空了小半,平均等级降低了超过30% 。

但有一样道具忽然吸引了林棋冰的注意力。

【回忆的祭奠】,那架由血肉、骨骼和眼球构成的探照镜,传奇等级,之前险些害死迟一婉的追踪利器。

可是启动那玩意需要很多血,几乎是杀人的量,但又实在好用,拿到黑市上能开出天价,只是凛然的邪气使林棋冰有些犹豫,正当思忖之间,身体倏地听见了外面传来响动。

有人摸过来了!

林棋冰抽回精神力量,由于过度快速而麻痹了一下,过了半秒才恢复了肉眼视觉,书房内一片悄然,窸窣声来自墙外,来者是个谨慎的人。

她稳了稳精神,黑色触腕从身后飞出,穿过窗棂,直直束缚住了外界的窥探者,在识别出那人轮廓的瞬间,林棋冰没有下杀手,但也没有松气,将对方拖了进来,她强撑着端起气定神闲的假象。

是路曼。

路曼的白裙子拢在灰色大衣里,看清“伯劳鸟”的一瞬间面色苍白,但目光下移,看到地上没断气的金发畸形躯体之后,她身体一抖,明白了一切,咬牙说道:“你……你竟然……”

随即低头叹了口气,非哭非笑,复杂道:“也只有你能做到了。真不知道你是救了我还是害了我。”

林棋冰没有回答,而是一步步走过去,路曼身体一震,防备地看向她,手中的武器若隐若现,似乎很怕被顺手灭口,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狠戾,没有人比她更懂什么叫兔死狗烹。

“……”林棋冰停了下来,身形因过度消耗而摇晃了一下,路曼捕捉到这微不可察的弧度,笑意和恐惧交杂着扭曲了她的表情,这让她觉得自己和林棋冰稍微平等了一些。她第一次朝着“伯劳鸟”的脸昂起下巴,“怎么,没劲了?”

“你有什么打算?”林棋冰开口,熟悉的声线冲淡了路曼的不适感。

路曼抖了一下,强自道:“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她看向林棋冰的目光有些犹疑,此刻的林棋冰虚弱得超乎想象,别说待会肯定会进来的皮百里,就是路曼,说不准努把力都能干掉她……干掉她?

或许真的可以呢?

林棋冰察觉到路曼的眼神有所变化,对方有些过于兴奋了,但那种兴奋只停留在预想的层次,她并不在意,而是直击正题,“等今晚结束,剧本结束,你打算回互助者联盟?”据她所知,路t曼手上沾血,但并不是一个热衷于主动杀戮的人。

“谁知道还有没有互助者联盟……”路曼贴在墙根,扫了眼地上的伯劳鸟,那十片银蓝色指甲反射着光晕,但再发不出夺人性命的电光了。

她的眼神狠戾、恐惧而快意,像是终于等到奴隶主死掉的奴隶。林棋冰发觉她的窥探,无谓一笑,“你现在很危险。”

也不知道是说路曼的处境危险,还是思想危险。

路曼简直把前恭后倨演绎到极致,她掐准了林棋冰现在无力和她死斗,更打不过随时会来的皮百里,颤抖着哼笑一声,“要滚快滚,认识一场我不拦你,再磨蹭就没这么客气了。”

林棋冰有些失望,但表情依然平淡无波,抬头直视路曼,“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是互助者联盟的人。”路曼嗤笑。

“你很喜欢互助者联盟?伯劳鸟对你——对纪绿意和李尔威她们做过什么,你很清楚。”

路曼眼球颤了颤,看过来,给出一种介于反驳和倾诉之间的态度,“你知道解药吗?那是一种道具,很珍贵,有一个你想不到的作用。”

“解毒?”林棋冰似乎在伯劳鸟的道具库里见过这个名称。

“直接拔升服用者等级。”路曼轻蔑一笑,“普通的解药可以把C级以下的提到C级,C级的提到C+或者B级。”

“还有一种高级解药——完全是互助者实验室的造物,它能把B级主播强行提升到B+甚至A级。”

林棋冰微微悲悯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在纪绿意她们被变成养料之前,都吃了那种高级解药,每一份都价值胜过传奇等级的道具,以便于成为更好的容器。她们被伯劳鸟吸纳融合的时候,等级是A……忏悔之城里有几个A级?多少人至死都想体验一回A级的感觉。”

路曼的话语中感情十分错乱,似乎在确定伯劳鸟死后,她的意志又被自行扭曲了,继续道:

“联盟夺走我们的东西,但也给了我们前所未有的馈赠,当我能站在高处的时候,我自然可以理解这种交易,物竞天择罢了……”

路曼没说出口的是,她想并且愿意成为“物竞天择”里的那个“天”,林棋冰认为这纯属好了伤疤忘了疼。

书房里的黑色触须开始回收,林棋冰已经在这一场得到了超乎想象的战利品,何况,她也无力再去翻验一回伯劳鸟的道具背包,能全身而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走到后窗边,林棋冰忽然回过头,看着站在苟延残喘的伯劳鸟身边的路曼,淡淡道:“皮百里要来了。另外,少吃药,药都有副作用。”

路曼忍无可忍,回身亮了亮手中的匕首,威慑不言而喻,林棋冰便不再多言,翻身出了窗户。

听见脚步声悄然远去,路曼这才松了口气,主要为了自己,不知为何也捎带着为了林棋冰,她并不想——不代表她有这个自信,但她就是暂时不想——杀死林棋冰。

她也不介意驱赶林棋冰,独自打扫残余的战场,虽然这让路曼觉得自己有些像食腐动物。

伯劳鸟还活着,至少生物意义上没死透,路曼踢了她一脚,那半死的身躯又软又沉,她厌恶极了,对着伯劳鸟扬起了匕首,锋刃向前。

气流的嘶嘶声响起,来自伯劳鸟的喉咙,血皮羽衣连续抽动十次后,路曼把一小捧银蓝色发亮的片状物放进口袋。

金发半死人承受不住这些,终于缓缓没了声息,不多时,变成了一只洁白的遗骸之盒,路曼拣了拣里面的东西,一撇嘴,全都收进自己的道具背包。

只留下了一颗药丸,她神色满意,将那东西咬在牙齿间

接下来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路曼将匕首举起来,尖端对准自己的指甲缝,她全身都在抖,只有手是稳的。

3、2、1……

“呃!”痛苦的声音被压入喉咙,路曼倒在地上翻滚起来,但她没有停,而是把掀起的那一片指甲彻底撬了下来。

这是物竞天择的一部分。

#

皮百里等互助者被昨日派对们缠得很不耐烦,不知沐朗给了他们什么信号,每个人都像刚刚被互助者纠缠那样,死皮赖脸地和他们缠斗在一起。

书房那边的银光和噪声早就息了,谁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形。但皮百里清楚,伯劳鸟消化掉融合体后,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新躯体,他并没有过多促动战局,因为实在有些人不适合知道伯劳鸟的污染状况,比如钱默东。

再比如不知跑到哪里去的路曼。

皮百里冷嘲一笑,路曼还算机灵,就是胆子太小,忠诚度也不够,她猜出了伯劳鸟需要融合林棋冰的身体,怕是担心被波及,这才溜了个没影。

抓回来之后,怎么惩罚她呢?

正当皮百里的念头划过,沐朗那边竟忽然改了攻势,后者“嗷”一嗓子,叫道:“撤!”

说完,由叶老板搞出的亮粉自天空扬洒而下,互助者们眼前的场景一阵扭曲,昨日派对主播们溜得比兔子还快。

皮百里没有去追,事实上,他并不在意放跑了猎物,而是更介意他们逃跑的原因——难道彻底放弃林棋冰了吗?

显然是不对劲的。

皮百里心中一沉,命令钱默东等人原地看守外围,见到路曼当即拿下,随后他翻过瓦墙,终于朝着那间书房走去。

“首领?”他轻轻叩了叩门。

毫无动静,皮百里壮着胆子将门拉开,只见书房内无比干净,所有飘扬的羽毛都不知去向,空气中染着淡淡的暗色,是浓度不高的污染。

而在空间的中央,只有一团身披灰色大衣的影子,楚楚伶仃,然而散发着高级主播的气压,甚至让皮百里感觉有些不适。对方抬起头,既不是伯劳鸟也不是林棋冰。

是路曼。

“你好啊……”

在皮百里紧缩的瞳孔中,路曼竟毫不畏缩,反而露出一个苍白微笑,她脸上浸满了汗水,嘴唇被咬出血口,挥了挥手。

路曼的指尖已然血迹斑斑,十根血团模糊的光秃指尖上,粘着十片显然不属于她的,银蓝色指甲。

电光骤然亮起。

第182章

晏府园林的某个角落, 距离临水楼院五百米处,沐朗等人跑向了某个特定地点。

迟一婉匆忙回头,语气中掩不住担忧, 道:“没有追上来吧?”

叶老板屏息感受了一下,隔着层层树影,临水楼院那边的震荡声还在回响,她回答:“没有。他们好像……自己打起来了?”

一行人绕过怪石和绿枫,在沐朗的指引下来到一处假山洞,流水已经干涸,他们踏着脚底溪石走过去,终于在山洞内侧看到一道身影,很细瘦,抬头的瞬间众人猛然惊愕,王老板和胡九万下意识拿出了武器。

“伯劳鸟”坐靠在石壁旁,抬起那张令所有人感到紧张的脸,神情却是熟悉的淡漠,“是我。”

听到林棋冰的声音,主播们松了口气, 叶老板好奇地走上前, 见她没有反对, 上手摸了摸林棋冰的脸,光滑而温暖,是活生生的人的皮肤。

她眉头一跳,咽了口唾沫, 笑道:“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捏到这张脸。团长,你身体没事吧?”

林棋冰摇了摇头,一刀切短发在耳边拂来拂去, 她听见迟一婉玩笑道:“下回让侯志变成伯劳鸟的样子,我好打他一顿出出气。”

“大可不必。”林棋冰站起身,目光扫过同伴们的眼瞳,她寻找的并不是伯劳鸟面貌的映照,而是那些熟悉的亲切的情感。林棋冰拿起雕塑刀铲入皮肤,五官开始缓缓扭动。

过了一分多钟,她再抬头时已经是黑发女生的清冷面孔,看向迟一婉等人,“已经没有伯劳鸟了。”

“什……什么?!”

“啊?”

“林,林姐,啥叫没有伯劳鸟了?”

主播们被这句话搅乱了,按照大多数同伴的设想,此时的林棋冰应该是经过了一番恶斗,才从伯劳鸟身边逃出来的,所以众人多有惶惶不安,生怕一会被伯劳鸟带人追上。

可她就这样淡定而理所应当地告诉他们,伯劳鸟没了?是怎么个没法,像他们想又不敢想的那样吗?

“没了的意思就是死了。”

林棋冰也不过多解释,直接拿出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道具,放在山石下,“来挑一下。”

这里面有各色实用武器,还有一些急救类的药物t道具,按等级都是大家压箱底的宝贝货,现在就像菜市场一块钱一斤的土豆似的,大咧咧堆在石头地上,林棋冰还半点不心疼地让他们挑。

胡九万颤巍巍蹲下身,拿起了一副洁白如运动手环的玩意,那是高级互助者很常用的反重力道具,加速、爬墙和倒立都靠它,他吓得直结巴,“这……这……这玩意就算是N手的,在老鼠窝都能开出天价来……”

而同款或不同款的崭新道具,在那堆杂碎里还有七八套。

他看向林棋冰的眼神终于从服气变成了敬畏,甚至还有些惊惧,眼前所见无一不印证着一个事实——

林棋冰真的干掉了伯劳鸟,而且还顺手打劫了对方的道具库。

老天,那可是A级或者A+级主播!

“不是我杀的,但是她已经死了。”林棋冰靠在石壁上养神,“是路曼杀的,或者极小概率的情况是污染爆发引起的自然死亡。”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伯劳鸟没了,那互助者联盟呢?

林棋冰一眼看透他们,闭眼道:“等到剧本结束有两种可能,要么互助者联盟会分裂成两个势力,分别由路曼和皮百里领军,并且这两个势力水火不容。”

“第二种呢?”

“第二种对我们来说不太理想,那就是互助者联盟依然屹立,只不过首领由路曼或者皮百里接替,另一方则担任副手,要我说,路曼的概率比皮百里大一些。”

侯志瞪大了眼睛,掏掏耳朵,“是我想的那个路曼吗?”

沐朗的反应比他们都快,他立马穿过园林和院落的顶端,看向那临水楼院,银蓝色光芒仍在闪烁,隐隐有砖墙被打碎的声音传来,他联想到之前叶老板说的话,“那是路曼和皮百里在战斗?怎么可能,皮百里是B+ ,路曼才是C+ ,难道说……”

“路曼已经不是C+主播了。”林棋冰的声音有些虚弱和疲惫,源于之前的战斗,和没能销毁解药的事实。

“她要么是B+ ,要么是A级,这和互助者研制出的一种药物有关,效果我说完了,副作用还不知道,应该很大。”

侯志有些不可置信,艰涩道:“所以说路曼现在的等级比我们——比皮百里都高,皮百里现在有可能打不过她?”

他在“她”字落了个重音,“不过林姐你怎么确定那药有副作用的?”

“因为皮百里还是B+ 。”林棋冰言简意赅,彻底睡了过去,不肯再多说半句话了。

皮百里还是B+。

皮百里的资历和原本等级都要高于路曼,这与天赋无关,二者都是极有天赋的黑方主播,无论头脑还是性格,可既然路曼都能蹿到B+或普A ,皮百里还是B+ 。

这不是服药后蹿升过的等级,否则他身上极可能早就背了个A字或者A+ 。

他没吃过那种药。

倒推回来的话,那种名为解药的药物,副作用很大。

昨日派对的主播们想通了这一点,再看向临水楼院时的目光就复杂了很多,那里的银光还在闪烁,只是越来越有行将息定的趋势,战斗要见分晓了。

只是不知会终结于哪一方的屈服,或者哪一方的伤亡,燃烧生命的路曼能否压过为主报仇的皮百里?全都是未知数。

但好在,这些纷争暂时无关于他们,昨日派对才是这一场的最大赢家。

一夜安静过去,林棋冰睡了个饱足,对着天青色晨光伸懒腰时,她听见了体内每一块骨骼被抻动的脆响。

临水楼院方向早就安静下来了,她记起身上还有个上元夜宴的任务,待收殓的夏荻的尸骨还沉在楼院湖池之底,这个秘密互助者们不知道。

“昨天半夜的时候,那边就安静了。”沐朗站在林棋冰的侧后方,“我趴在假山上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影,但是楼院里一直黑漆漆的,应该空了。”

林棋冰点点头,伯劳鸟的死亡并不影响剧本继续,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恍惚,原来她进入系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大坏蛋已经不在了,而且是倒在她的手下。

“吃饭吧。”她说。

昨日派对主播们吃掉了最后一点食物储备,林棋冰去最近的水井取了水——灵盘游戏结束后,水井的限制就被取消了,只是渴困饿的感觉还是按时唱铃。

一行人折返回临水楼院附近,时间大约是上午八九点,距离派送订单的最后期限还有十小时,但她竟不知道秋苓最后去了哪里,秋苓失踪了,林棋冰想道。

临水楼院果然没了人,最西侧的书房已经半塌了,这儿一个互助者都没有,正中林棋冰等人下怀。

“谁和我一起下去捞?”侯志看了眼枯荷湖池,水倒不算浑浊,只是那一支支焦火柴棍似的荷花梗子横斜着,看得人心里不舒服。

侯志脚边是两套潜水道具,可以保证水下呼吸,是伯劳鸟的道具库存之一。

“我去吧。”王老板主动请缨,“我家原来是养螃蟹的。”

迟一婉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关系吗?”

众人一阵闷笑,王老板红了耳朵,跟了个厉害到吓人的团长,他只是想多干点活。

两个穿了潜水服的人噗通下去,林棋冰等人在岸边防备四周,湖池水面平静良久,就在他们想着底下是不是出事了的时候,侯志终于在湖心露了头。

“找到了!”他将一副包裹在织物下的手骨抬出水面,那织物油光光的挂着淤泥,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像纹路粗糙的萝卜皮,林棋冰认出来了,那是夏荻的嫁衣。

王老板在侯志不远处浮了出来,托着尸骸的另一端,兴奋道:“多亏了这条裙子,骸骨大块儿还没散,待会我再下去捡一捡。”

两人趟着水上岸,尸骸被放在岸边卵石上,骨骼大体完整,只缺了一条左小腿,自然是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

不过由于在水底被泥沙洗了几十年,皮肉已经看不出原貌,也没有狰狞和肿胀,只是骨骼上覆了一层蜡质的绿藻,隐隐散发出水腥气。

王老板很肯干活,转身又潜下去,又过了二十分钟,这才很高兴地抱着一根腓骨和一只布袋子走出来,布袋子原是袜子,已经薄烂如纸,但好歹兜住了那些零散的脚骨,所有零件被拼成了一具女性尸骸,正是夏荻。

“睡吧,在水下睡了几十年了。给你脱掉这身嫁衣,我猜你也不喜欢。”

叶老板念念叨叨,也并不怕脏,戴了手套拿起剪刀,把丝丝缕缕的红嫁衣从骨骼外解下来。

骨骼上的水很快晾得半干,众人用小刷子扫去表面的泥沙,沐朗把剧本发的大盒子放在一边,里面的麻布洁白干净,像是一处安详的所在。

“怎么写?晏二小姐夏荻之灵位?听着有点不伦不类,但把名字和齿序写清楚就行吧?”

迟一婉拿着毛笔和木牌,口气像极了想尽量多写几个采分点的应试考生,也不管卷面是否挤得太满。

“可以。”林棋冰点头,将最长的胫骨拾入盒子。

木盒被盖上,灵位落下最后一笔时,周围的空气骤然扭曲起来,场景堆叠在一起,林棋冰站起身一迈步,却发现自己忽然站在了一处石栏围住的山坡上。

可惜的是,石栏已经倒塌断裂,山坡上琳琅的墓碑也变成一片残垣,有经受过炮火轰炸,以及供品被流民偷吃过的痕迹,不少坟头都有马蹄踏过的坑洼。

“往前走,往前走是晏氏家族的族坟。”她回过身,声音穿过了难以计算的距离,传到了临水楼院中的同伴们耳边。

很快,抱着盒子和灵位的沐朗等人出现在林棋冰身边,他们环顾四周,胡九万耸了耸肩道:

“这剧本安排得不够封建吧,但也挺好。我们镇子早些年有个小姑娘意外死了,也是刚订了婚,她家里长辈不让把她往祖坟里埋呢,说是别人家人。”

“哈。”迟一婉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指了指另一边东倒西塌的墓碑,颇有几处墓xue被盗过,棺材板子从土坑里露出来,“醒醒吧,还祖坟呢,能存两百年都是冒青烟了。跟快递驿站似的。”

“是这个道理。”胡九万点点头。

林棋冰一行人找了块空地,族坟中间的大墓基本都被祸害过,或乱兵或土匪或流民或乞丐,偏角一隅倒还安宁,有一处不知为谁留好的墓坑。

他们将盛有夏荻尸骸的大木盒放进去,四侧填上泥土, t很快就造出了一个小小的湿润的坟包。

木牌被插在坟包前面,林棋冰将它埋得深了些,于是立得很稳,在荒郊野外的风里也岿然不动,“可以了。”

就在做完这些的瞬间,主播们并没有立马被传送回晏府,远处吹来的冷风里有系统的声音——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达成【任务3-上元夜宴】的开启条件!即将前往浏览夜宴时空,请做好准备!”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第二句。

“恭喜本剧本【昨日派对】团队已击杀【互助者联盟】团队的【右眼】人物,获得进入预赛下半段名次排行的资格,有望争夺道具奖励【卡苏的浴缸】,请再接再励!”

林棋冰心中了然,伯劳鸟果然是他们队伍的【右眼】,路曼皮百里等人虽然可能晋级初赛,但到底与【卡苏的浴缸】无缘——正好,最急需那个浴缸的人已经再也不需要了。

主播们惊喜地互相对视一眼,灰青色天空如同被墨点晕开的画布,苍白晦暗向四周退去,露出了另一层黑色夜空。

与剧本时间线不同的是,夜空中的繁星十分耀目,很快,从天到地的荒野场景都像被燃尽的纸幕,他们很快置身于一片春花夜月的楼阁盛景中。

“这是回晏府了吧?我好像看见临水楼院的屋顶了。”侯志四处张望着,周围绿叶清繁,一盏盏纸糊的彩灯挂在高低各处,有玉兔有鲤鱼有龙蛇还有跑马灯,一拨拨丫鬟仆人端着托盘,菜肴点心飘香诱人,都在往一处极繁盛的楼阁水榭里送。

“三十三年前的上元节。”叶老板数着日子,“咱们进晏府之前看过的那个乞丐和算命的都是旧时代打扮,再往回倒推,三十三年前应该距离晏府破家……也就少则三年多则十年的时间了。”

林棋冰一行人朝水榭走去,那水榭与临水楼院相对在湖池两侧,上元时节没有荷花,于是池子里漂满了荷花灯,一盏盏的胭粉色水莲。

晏府的丫鬟和仆人们看不见他们,一路行至水榭,只见帘幕中摆了两桌酒宴,男女分桌,之前见过的晏府老小都列席其间。

“哥哥说给我带燕子灯来的,倒也赖皮,我可不依你呢。”一声脆笑是冬榆的声线,林棋冰看过去,只见那个小冬榆大约十一二岁,活泼而招人喜爱。

隔着屏风,男桌上的一名苍白青年站起身,朝着那边做了个揖,实是拿小妹没法子,“确是我疏忽了,不过冯章弟带了真的纸鸢来,你们饭后一起带着丫鬟玩去,这样可不可?”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苍白青年应该就是那个被一枪打死的晏府少爷,他身边坐了个年龄稍轻的二八少年,面容隽秀,很爱惜地隔着屏风投去一眼,大约就是冯章了。

冯章只穿了一身青色布袍子,衣着比晏少爷朴素得多,想来家境并不显赫,想来是晏家的累世之交,或者早有少年功名。

男桌主位上坐的是晏大老爷和晏二老爷,一个胡须长一个胡须短,后者比前者看上去精干许多,表情也更为严厉,“冬儿,不要不懂规矩,冯公子是外客,倒叫人家笑话家里的教养不好。”

“伯父,四妹妹灵秀率真,并无不规矩。”冯章微笑开口,听到他为冬榆解释,晏二老爷没再多说什么,但也没有应声,转而问起了科考之事。

叶老板附在林棋冰耳边说:“瞧瞧,这晏二对冯章是又看得上又看不上的。”

看得上是指冯章少年英才,看不上是嫌弃他家境平平,两厢对冲下来,大约是晏二老爷有意拉拢交好冯章,但相不中他做女婿,这会儿想的又是眼前可见的富贵了。

女席上,冬榆扁了扁嘴,被秋苓拉着坐回身边,听见冯章为自己分辩的话又乐了出来。这一桌除了春夏秋冬四姐妹,并没有年长的女性亲眷,只几名老妈妈和丫鬟守在一边,大约晏大晏二都早鳏罢了。

林棋冰推断出来,三十三年前大约是夏荻出嫁的三年前,春夏秋冬各自的年龄是从十五到十一,真想不到此夜和乐繁盛,大家谈笑饮酒,三年后竟没了晏府了。

“你看,春杏并不傻,但实在憨得厉害。”迟一婉说道。

春杏和秋苓是林棋冰观察最多的两人,前者是大老太太唯一的血脉,后者则在晏府破家当日原地失踪。

只见春杏也会笑会用筷子挟东西吃,还会用手帕托一下,但她的反应明显比其他姐妹慢一点,说话口齿清晰,但句子总是很简短,只能说一些浅表的话,像个很乖的小孩子,被夏荻笑话了也是傻乐。

林棋冰忽然就想到秋苓拜神得到的两句谒语。

享宴即罪。

不知者可赎。

如果说晏府正如这上元夜宴,是繁华之末群山将倾时的尚在欢笑作乐,然而外界已不聊生,凡是吃了晏府这桌断头饭的人都背负了某种罪过。

那么“不知者”是指谁呢?夏荻冬榆等人作为深闺小姐,并无行动自主权,她们当然不知道时局如何,但后来的结局表明,她们已各自承受罪业,或深埋池泥之底,或飘零府宅之外。

林棋冰无法评判这公平与否,或许那个时代谁的生死都谈不上公平。但她们显然不是“可赎”的“不知者”。

不知者说的会是春杏吗?

她没有足以享受富贵的心智,简单的头脑也不足以记住晏府的种种起落,晏府之于春杏很可能就是停于雪地的飞鸟,吃穿睡觉的本能而已,扑棱棱远飞而去后,也在苍茫的生命中留不下任何痕迹。

只是一个半傻的少女,真的能在那样残酷的时代活下去吗?

夜宴过半,男桌那边已然饱足,晏大老爷咳嗽了两声,说要回房休息,晏二老爷父子也欲离席,冯章本要陪着去前院书房叙话,谁知刚刚还眼睛眉毛的晏二老爷一摆手,竟匆匆推辞,“待会要点花灯,我们都走了冬儿姐妹们难免不乐,你去和她们玩吧。”

说完,晏府的三个男人都急急回了前院,还是晏少爷回头嘱咐了一句,“冯章弟,今日春杏妹妹有些犯咳嗽,请了崔郎中晚间过府来瞧,到时请管事和邓妈妈一并迎送即可,你不必操心。”

冯章拱手应是,晏少爷这才随大伯和亲爹离去。迟一婉有些疑惑,道:

“他们这是干什么去?总不会是尿急吧。而且我没见春杏犯咳嗽,她看着好好的。”

“那三个估计是瘾犯了,家宴也顾不上,回去抽烟膏子了。”林棋冰漠然回答,目光移向春杏,“春杏咳嗽应该也是借口,实则是来看傻病的,不方便当着人直接说出来。”

迟一婉很快转过弯来,这么急慌慌治病,春杏是接近嫁龄了。

事实上,晏府四姐妹中,春杏是那个唯一无依无靠的人,晏二老爷和晏少爷是隔房的堂叔堂哥,晏大老爷却也不是她亲爹——晏大是大老太太死后,大老太爷的续弦所生。

也就是说,晏府不像二三十年前那样有闲钱,能像养活春杏母亲——同样头脑呆笨的晏姑太太——似的养活春杏一辈子在家当小姐了。

此时看病,既是为了把春杏这个包袱顺利甩出去,也是为了试着治一治她这个憨直的样子,否则到外面总难成活。

没一会,筵席被仆人收拾干净,水榭外的小园子里亮起了一阵暖彩,是各色花灯被横排数列,攒成了一面墙。

“【任务3-上元夜宴】游览环节正式开始,请主播们前往花灯园抽取灯谜。”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第183章

“灯谜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要去猜谜吗。”侯志苦恼地揉着下巴。

林棋冰转过头, 只见冬榆已经挽上秋苓,蹦蹦跳跳地往园子里去,冯章跟在最后面, 秋苓则三步一回头, 略带担忧地看向被夏荻带往另一方向的春杏。

而另一条通往临水楼院的廊道内,走来了一名提着药箱的老郎中,手背上有一块醒目的白癍,慈眉善目。

“分头行动,园子里汇合。”林棋冰想了想,还是跟上了夏荻和春杏,打发沐朗等人随冬榆往园子里去。

春杏看病在楼院书房中,一小群人在桌案边坐定,那位邓妈妈态度谦和,笑道:“我们大小姐自小天真稚弱,说病也算不得病,只是劳大夫给看看,这性子还有没有的解。”

老郎中一t阵望闻问切,搭脉过后, 又观察了春杏的反应和言辞, 这才缓缓开口:“敢问大小姐的父辈祖辈是否有类似的妨碍?”

邓妈妈眉头一舒,刚要笑着摇头,却被一旁的夏荻打断道:“有的,大姐姐的母亲和她是一样的病症,只比大姐姐还重许多呢。这其中可有渊源吗?”

这话说得室内气氛一僵, 邓妈妈脸色有些发白,却不敢苛责夏荻,晏大老爷再不成器, 他的独生女也不容仆人呛声,只能默默忍了情绪。

林棋冰倒品出味道来,邓妈妈代表晏府大家长的态度,自然是想给春杏治病,但遮遮掩掩不肯全露家丑,体面还排在春杏的康复之前。

而夏荻虽然横辣直言,却是为了跟大夫说实话,她是真心想治好春杏的。

“唔……有解。”老郎中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大小姐的妨碍有方可解,但法子却有些难。”

邓妈妈笑得轻松,“名材珍药的,我们府上倒也还有些,但请郎中直言,能办来的都不惜一试。”

老郎中压住叹息,看一眼憨率分神的春杏,又看一眼这宅院的雕梁嵌玉,摇了摇头,“倒不需要什么名药,只需三味一器,经年长久地调养着,也就慢慢恢复了。”

“您说。”

“冷炕头,尘间土,瓦舍雨,此三味以人世为灶为炉,烹上个一二十载,服之即可醒转。”老郎中悠哉道。

邓妈妈和夏荻一道皱了眉毛,前者还能忍住,夏荻却已开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叫我姐姐吃土喝雨水?”

老郎中很是无奈,心里清楚多言无用,只是合上药箱,连仆人端来的诊银都没收,径直告辞出门了。

离开前,他到底留下一句话:“但知富贵生疾,贫平醒人呐!”

林棋冰心中震撼,晏府的倒塌原在三年前就被一语成谶了,出自一江湖郎中之口。

只见邓妈妈跟去送客,夏荻的脸色难看极了,也不怪她,郎中的话在梦乡中人听来,近乎于一种诅咒。她拉着春杏往园子里走,边走边低声脆舌道:

“请的什么骗子大夫?咱们不稀罕。杏儿你放心,你这傻病若治不好,以后没人管你,我嫁人也带着你!”

春杏只是乖乖憨笑,说惦记宴后的梅糖和花果子,待会要装些回去吃。

林棋冰跟着姐妹俩一路进了园子,花灯墙垒得两人高,在夜间十分醒目,她看见沐朗站在一盏鲤鱼灯前面,冲她招手,“冰淇淋,快过来,这些灯谜好奇怪啊!”

暖彩灯光将主播们映得朦胧,林棋冰走过去,只见花灯墙边飘着一段字幕。

“猜灯谜游戏开始!此为阴阳灯谜,每盏灯下有一张红纸条和一张白纸条,白纸条内侧写有正确谜底。主播需要在不查看白纸条的前提下,由花灯主题自行猜出谜底,并誊写于红纸条上,若红白相符,则获得一积分。”

“游戏限时30分钟,结束后主播团队获得一积分,则可以脱出【上元夜宴】支线。获得两积分,则可以获得线索道具奖励【来去歌】、【归纸鸢】或【落冰花】三者其一。获得三积分则得其二,四积分则得其三。请做好准备!”

一道清脆的铃响扰动林棋冰等人的耳膜,他们来到灯墙之前,最边上是那盏鲤鱼灯,红艳艳的,四周描了水草,活灵活现十分精致。

“这不就是很传统的鲤鱼灯吗?”迟一婉有些不解,“年年有余?鱼跃龙门?”

林棋冰看了一眼,摇摇头,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仔细观察一番后,她沉声说道:“你们看,这些水草可能不仅代表背景装饰,鲤鱼的上下左右都有它们。”

“而且鲤鱼的位置很特殊,下面用灰褐色铺了一层,代表水底的泥沙,而头顶则不见天光,反而隐隐透出绿色。”

侯志眯着眼睛看过去,抬起头,“绿色也还好吧?青碧色也能代表天空啊。”

“那这些线条是怎么回事。”林棋冰点了点鲤鱼灯最上方那抹碧色,里面竟真的用笔勾了若干道线条,显得凌乱而不起眼,被后面的蜡烛一晃的确难看清。

沐朗睁大了眼睛,“这……这是荷叶荷花根茎的样子吧?纵横交错,而且是从水底视角往上看的。”

水底,泥沙,荷花池,鲤鱼是红色的……

林棋冰点点头,从灯墙架子旁拿起毛笔,在鲤鱼灯垂出的红条子上写了两个字。

夏荻。

一声清脆铃响,所有人眼前都晃过一个画面,红绸如鱼尾被水荡开,一具面色森白的尸体在水中缓缓下沉,最终坠入池底软泥的怀抱。

红鲤鱼灯瞬间震动起来,底下的白纸条被抖得翻了面,上面是三个字:晏夏荻。

只是一边是红纸黑字,另一边是白纸黑字,如同喜丧双联。

两相对合,林棋冰等人头顶的积分数从零变成一,大家精神一振,这代表他们有脱出支线的权利了。

一群人又走到第二盏灯旁边,这盏灯是一只金猪,看上去喜气洋洋的,非常吉利。

“猪头啊,我想起冰之前遭遇的那个厨房猪鬼了。”迟一婉看了一眼那纸糊的猪头,倒还挺可爱的,只是猪眼半睁半闭,嘴角尖缝上翘,显得有些诡异,“会不会是晏府中的哪个人?”

林棋冰一下子想起来,在梦境中冬榆姐妹曾经提到过,晏少爷被一枪打死了,晏大老爷突然发病猝死了,而晏二老爷还活着,他的去向是……被军痞头子关进了厨房!

红纸条上“唰唰”写了晏二老爷这四个字,林棋冰理直气壮,剧本到现在的所有线索都没提过晏府男人的名字,她写个指向性明确的代称又有何妨。

第二次铃声响起,又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晏府大厨房里,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在翻东西吃,他全身都在颤抖,怀里抱着一只生猪头,猪头已经腐败了,黄汤从猪眼皮下面淌出来。

男人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再也忍不住饥饿,埋首狠狠地咬向了猪头,发出痛苦煎熬的“啊呃”一声,但他越吃越猛,就好像没有味觉一样。

从侧后面露出的胡须款式来看,他应该是晏二老爷。

“噫,腐肉也吃这么香,他舌头坏了吗?”侯志又想哕了。

胡九万叹气道:“烟鬼的味觉都退化了,而且你没看见,他身上一直在抖吗?瘾犯了啊。”

金猪灯下面的白纸条也转了过来,写着“晏英铭”,应该是晏二老爷的名字。

军痞头子打进晏府后,临时被上峰叫走,估计是把关在厨房里的晏二老爷忘了个干净,也不知厨房外是否有人看守,或者锁成了什么样子,总之晏二最后竟没能出来,饿死或者被腐猪头毒死在了厨房里。

“等等,我发现了盲区。”王老板认真道:“就算晏府仆人都忙着逃难,把这个二老爷抛到脑后了,可冬榆和春杏是他的亲闺女和堂侄女,还有冯章是他准女婿,他们仨既然逃出去了,怎么后来没回来看看,好歹把晏二救出来啊。”

对哦,如果说晏二是没人管才死在厨房里的,说明救他不用筹银子通关系,回来开个门就好了呀。

冬榆和春杏逃出去之后,一定遇到了事情,导致这一走再也没能回来。

“也可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胡九万苍凉道。

叶老板没什么波动,“又或许是军痞头子离了晏府,虽然没人照管厨房,但府门口被兵丁把守了,不许外人出入,所以冬榆三个才没能回来。”

时间还有二十二分钟,主播们加速移向下一盏灯,是一盏纸鸢灯,燕子形状装饰有香草和牡丹,燕尾如剪,俏丽非凡。

“纸鸢,刚刚冬榆不是和冯章要纸鸢来着?”迟一婉的记性又好又坏,“而且我记得冬榆的闺房里就有一套放纸鸢的瓷人,一共四个瓷人,其中一个的纸鸢还丢了。”

叶老板点头,“对对,最开始十月初六的血字就是写在纸鸢下面的,像是传递某种暗语。”

这么看来,纸鸢很有可能是属于冬榆和冯章的信物,而那个十月初六后来也被印证了,是三十年前冬榆和冯章幽会甚至私奔的日期,只是恰好和夏荻出嫁的日子相合。

所以这盏纸鸢灯的谜底,到底是冯章还是冬榆?

正确概率是二分之一,林棋冰不愿赌,还是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纸鸢灯,细节的确有蹊跷之处。

“你们看这t里,燕子头顶这朵花里面藏了东西。”林棋冰指向纸鸢灯顶部,“是一支毛笔和一方砚台,代指笔墨。”

“冯章是少年举人青年进士,可能寓意着他那个时期的科举很顺利。”沐朗跟着说。

而在纸鸢翅膀上的花团中,却斜支出一把枪,枪口正对纸鸢头部,林棋冰淡声道:“枪代表战乱,很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

“是哦。你们记不记得冬榆那块镜子里的场景?她戴着白花跪在坟墓之前,说冯章你在哪。”侯志猛拍大腿。

“会不会冯章在战乱中被打死了,或者乱世参军后牺牲了?可冬榆为什么要呼唤冯章呢?难道冯章不知去向了吗,那坟墓里埋的人是谁?”这个问题之前就没讨论出结果。

叶老板眸光一沉,“既然冬榆戴孝,那么说明死的是她家人,可能是冯章不知去向后,春杏没了?”

林棋冰没有插话,而是继续往下看,纸鸢的腰部和尾部也有花团装饰,上者的花团背后藏了一座山,而山脚下萦绕着极长极曲折的道路,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简单的青山绿水图呢。

而纸鸢尾部则题了两句半文半白的诗:岁末天寒风回燕,旧梁相栖两不知。

“哎,那山水长路可能暗喻冬榆和冯章真的失散了,而后面那句诗则代表两人在互相寻找的一生中,曾经擦肩而过,但到底成了陌路人,对吗?”沐朗有些难过地说。

但不论如何,这盏纸鸢灯都影射冯章多过冬榆,林棋冰拿起红纸条,沐朗持笔慢慢写了冯章两个字上去,毛笔笔尖隔着纸划在手心,墨凉微痒,林棋冰看了沐朗一眼,对方的侧影在灯光中很安静。

第三声铃响,纸鸢灯的白纸条果然写着冯章。

林棋冰本以为会看见冬榆和冯章出逃后的场景,可出现的画面却是昔时晏府,时间点比上元夜宴还要早,一对扎着垂髻的小儿女奔跑着放风筝,叶繁天晴,不知春秋。

“冬榆妹妹,你慢一点,等等我!”

“不要,我要把风筝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飞到晏府外,飞到蓝天外,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回来!”

“你又说傻话,可别让晏伯伯听见。风筝飞得再远,线也还在晏府里,它又不是鸟儿能一直飞,线断了就掉下来了。”

“啊,那怎么办?可已经放到那么远了。”

“没事,我和风说好了,就算风筝掉下来了,风也会把它吹回来的,你信吗?”

“我难道傻?冯章哥哥是骗子!”

女童和少年的嬉笑声愈来愈远,逐渐飘散在纸鸢灯的抖动中,夜色无声,它被镀上一层恒久的光晕。

林棋冰等人半晌无言,过了许久,她才听到侯志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后者袖口滑落出一抹红色,是那朵半白半红的百合花,他一直系在袖子里。

第四盏灯是一叠花,红色黄色紫色交错,每一朵都圆圆薄薄,用皱纸在灯体表面攒出花瓣模样,看起来很立体,有一种妖异的艳丽。

而蜡烛的位置更加玄妙,不在花心而在花下,就好像是烈火中开出的花儿。

“这也太抽象了吧。”侯志抹了把脸,笑道:“荻苓榆都不开这样的花,难道是杏花?”

“红杏花黄杏花就算了,杏花还有紫色?我瞧着更像虞美人。”迟一婉哼道。

林棋冰注视了一会那叠花,揉了揉眉尾,过了两秒才开口道:“这是罂粟。”

众人皆惊,像看到毒物一样往后退了半步,就算是纸糊的灯,罂粟这个词也令人厌恶。

不过代指的人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是晏府的三个男人。晏二老爷已经出现过一次,可以排除,只剩下晏大老爷和晏少爷。

还是晏少爷更贴近一点,毕竟镜子里他曾和亲爹晏二躺在一张矮榻上吸烟膏,而晏大老爷是否沾染这点并无实证。

红纸条写上晏少爷三个字,第四声铃响起,代表这个不太拿准的答案终于落定。

白纸条自动翻过面,上面的墨字对照着另一边:晏定海。

浮现的碎片画面仍是晏府,但不知是哪个院子,总之榻椅华贵非常,比春夏秋冬的闺阁更为气派。

榻上侧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妇女,头上戴着防风抹额,面带病容,背后坐着个三四岁的男童在玩小木马,旁边木椅上坐了个蓄须的青年,锦袍圆帽,林棋冰认出那是年轻时的晏二老爷。那病女人大约是他的妻子。

青年晏二老爷手中持一柄烟枪,乌木柄嵌了金箔,稀稀疏疏冒出一线烟雾,半熄不熄的样子。

病女人忽地伸出手,晏二老爷一笑,将烟枪喂到妻子唇边,病女人吸了一口又咳嗽两声,面色这才红润起来,她半眯着眼,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榻内的男童倏然闹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木马玩具丢到一边,小脸涨得发青,哭哭啼啼地说不出整话,只指着晏二老爷夫妻俩嚎啕。

林棋冰等人表情一沉,本以为是晏二老爷夫妇的烟雾呛到了孩子,谁成想晏二老爷竟站起身,背过烟枪,伸手去抱孩子。

病女人拦着儿子不让被抱,却迷蒙无力,嘴唇蠕动着说“别”,一滴眼泪沁入鬓发。

男童到底越过病女人,被父亲晏二抱在怀里,接下来令人目眦欲裂的是,晏二竟将玉烟嘴对到孩子口角,男童无师自通地吮住了一会,抽噎渐止,脸色如病女人之前一样好了起来。

“操!”画面消失,侯志和王老板同时骂出声。

王老板气得直原地转圈,“他什么毛病?为什么要给孩子吸那种东西?”

“会不会那个时候还不清楚……不清楚那东西的危害?”胡九万皱着眉头。

“怎么不清楚?他老婆都躺床上了,不死不活的。那小孩子,那晏少爷三四岁就有瘾,又哭又闹就要那鬼玩意,这已经培养成本能了,像话吗?”侯志呛了回去。

叶老板压抑住牙根痒痒,抽了口气,“不像,但从年龄看,晏少爷的瘾应该是出生后熏出来的。如果不是变态到头了,应该不会主动给孩子喂那东西。”

“当然,这依然证明晏二就是个混蛋,没准他妻子也是嫁给他之后才沾这个的,她知道那东西害人,只是改不掉了,但不想让孩子碰。”

胡九万也吐了口唾沫,“活该他们家落魄呢。”

从小就染上那种毒物,几乎和废掉没有区别,不能读书不能科考不能举业,晏少爷也是个先天类型的悲剧,从拦着军痞头子不让带走堂妹夏荻来看,就算有他当时抽昏了头的影响,也能印证出他的内心是个正常人,有善念和亲情在。

“是个人还不错的纨绔。”沐朗悄声说,“说不定他小时候也有志发奋念书,救家业于倾颓,但奈何已经是欲望的奴隶,唉。”

主播们已经拿到四点积分,【上元夜宴】这个任务支线算是圆满完成,经过兑换,【来去歌】、【归纸鸢】和【落冰花】三个线索道具到了他们手里。

三样东西分别是一张写着墨字的白纸,一只半臂长的小纸鸢,还有一枚似冰似玉的冰凌花。

周围场景如来时般褪去,春夏秋冬和冯章细语欢笑的影子消散,林棋冰等人又站在了空荡陈旧的晏府之中。

林棋冰只觉得一股郁气萦绕在胸中,【上元夜宴】里仍没有秋苓的去向提示,而她的派送时限还有最后四小时。

“这个任务完成,会马上开始狂欢时刻吧……”迟一婉的话音被一道闪电声打断。

一阵狂风吹过主播们身边,平地尘埃乍起,剐过屋檐发出气流的尖叫,明明剧本时间线还是上午,天色却骤然黑了下去。

“嗖——啪!”

一枚烟花升空,在黑沉的天幕中炸出点点彩光,那枚白色面具诡异微笑着,俯视整座晏府,它的右眼垂下一颗红宝石般的泪滴,让人心头发寒。

白面具下方萦绕彩带,赫然四个大字:狂欢时刻。

而在彩带四周,装点着纸鸢、夜明珠、烟枪和真正的枪炮,朵朵血色红莲飘荡着,烟花发出“呼啦啦”的破碎声。

林棋冰感觉背后阴冷加倍,之前因为灵盘仪式触犯禁忌而贴上来的鬼怪,此刻存在感空前地强大,好像随时都会探出头来取人性命。

【狂欢任务】

描述:主播需要在狂欢时刻保持生存状态,在不触犯禁忌的同时,隐匿自身t位置。于上元夜宴获得的三种信物会依次发亮,主播需将发亮的信物带至合适的地点,并通过它与对应角色发生联系,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通关要求:三种信物都被使用后,剧本时间线将自动结束,符合要求的主播可以脱出。

*备注:信物可以被传递和抢夺。

第184章

“什么声音?”迟一婉望向远方,夜风肃肃而来,裹挟着难辨的破碎音节,还有怪异的笑声和脚步声,主播们精神一振,全都警觉起来。

没有人回答, 一盏盏微渺的灯光由远及近亮起, 就像每一座空院落都忽然有了主人,黑影幢幢行走在长廊之间,或端托盘或执灯笼, 晏府一下子活了过来, 灯火通明但照不亮黑暗,那些灯光就好像夜海中飘摇的船灯, 除了无用的点缀外,无法穿透自身以外的任何黑暗空间。

这座宅院仿佛一个忽而动起来的死人,它充满恶意, 但绝无生命。

“啊——”叶老板的惊呼声掐断在喉咙里。

就在同一秒,林棋冰、沐朗和叶老板身后倏然蹿出几道鬼影,作主人或仆人打扮,阴气森森,是之前触犯禁忌招来的鬼怪,它们在狂欢时刻开始的这一刻现身,自肩膀后向前突袭。

三人彼此对视,林棋冰背后贴的是那名脸色死白的军痞,叶老板背后是晏少爷, 而沐朗背后的蓝衣老妈妈很快被指认出来,那是邓妈妈。

带着春冬二人出逃的邓妈妈已经死了?林棋冰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军痞的双手已经扼住她的脖子,死鱼般的眼睛贴在她脸侧,林棋冰被冻僵了,全身抖动着难以动弹,沐朗和叶老板也是一样,这些鬼怪在狂欢时刻的力量被大幅加强。

迟一婉紧张地转动眼珠,引起了林棋冰的注意,另一侧的侯志拿出一只圆盘状物体,他们在发出某种讯号。

“3、2、1……”

林棋冰催动紧绷的身体,膝关节一软,她和沐朗、叶老板几乎同时蹲跪在地,同一秒,三名鬼怪的脸部骤然变形,嘴部前凸大张如河马,血淋淋的大口朝三人咬来,但只擦着发顶咬中了空气。

“噔噔,噔噔——”

侯志毫不犹豫地叩响了梦魇手鼓,在场所有人包括鬼怪都身形一滞,迟一婉手中则亮起了一面补光灯似的镜子,黄通通的明光直照三鬼方向,它们刚欲扑击的动作再次停顿,在光照下无所遁形,连轮廓边缘都虚幻了一些。

这是传奇级道具【天国十诫】,来自伯劳鸟的道具背包,效果是令被照到的鬼怪感到惊恐,从而如被夜间远光灯慑住的松鼠一样不知所措。

顾名思义,这面镜子只能连续使用十次,第十一次发出的光芒不会凝滞鬼怪,反而会召唤出前十次所慑鬼怪能力相叠加的极为可怕的大鬼,作为对使用者的反噬。

今晚在迟一婉手中亮起时,已经是【天国十诫】的第八次使用。

“跑!”林棋冰率先迎着明光狂奔,她睁不开眼,只感觉离身后的阴冷越来越远,凭借本能跨过两道门槛后,所有同伴都到了院里,沐朗“嘭”一声关上门,外面传来了三名鬼怪不甘的消散音效。

看来这条规则还在生效:背后鬼只能攻击一次,被阻断后即判定为失败。

林棋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临水楼院,之前湖池边整理夏荻尸骸留下的水迹已经干透,那几间闺阁大屋里面透出光,明明是黄橙暖色,却过于晦暗,透着诡异和阴冷,里面偶尔有人影闪过,像是剪灯花的丫鬟,或者久做绣活起身活动的小姐。

但林棋冰知道,那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这三个线索没一个是亮的啊。”侯志把字纸、纸鸢和冰花拢在一起。

王老板挠挠脑袋,“咱们站位不对吧?听系统的意思,得去到正确地点,才能激活它们。”

两人还在讨论,林棋冰忽然低喝一声:“躲开!”

说着,她直直挡到侯志身前。而在临水楼院侧廊的拐角处,缓缓走出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是许久不见的路曼。

同伴们骤然警醒,纷纷护在侯志四周,那三件信物是无法收入道具背包的,只能拿在外面。

路曼身上的气场已经和一天之前再不相同,凛冽而妩媚,压迫感甚至接近于伯劳鸟,众人在心底流下一滴冷汗。这种气势已经超越了B+ ,应该初初踏入A级。

她向前走了一步,被大伙儿刚更新的高级道具对准,却没有前来抢夺信物的意思,反而微笑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路曼四周空无一人,不见皮百里,难不成她已经把皮百里干掉了?

林棋冰没有那么乐观,抛却皮百里,其他互助者去哪了?路曼就算成了A级,她也不信钱默东会被一锅端掉,那老狐狸最擅长弃暗投明,他对伯劳鸟没有忠诚可言。

现在钱默东不现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不愿意上路曼的船,不知钻到哪里躲了起来。

要么他已经投入路曼麾下,可能合击干掉了皮百里做投名状,现在潜伏在暗处,等待路曼指令对林棋冰发动突袭。

——现在林棋冰辖制钱默东的视频证据已经失效,伯劳鸟毕竟死了。

“靠,打死一个又起来一个。”侯志已经把互助者的领袖当成蟑螂。

在林棋冰的冷冷注视中,路曼上前半步,拢了拢发丝,林棋冰注意到她的指甲已经变成银蓝色,边缘凝着黑血,后者柔和一笑,“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个事情。”

“什么?”

“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路曼见林棋冰面无表情,并不愠怒,反而像十几小时前林棋冰劝她收手那样,娓娓解释道:“我想建立一个崭新的互助者联盟,遵从字面意义,大家互相帮助。”

她劝人的时候很和婉,也很真诚,“你考虑考虑?毕竟咱们双方之前的恩怨已经结清,我和你们几位之间并无仇恨,我也不是让林团长做我的手下,那样未免太委屈了你。”

“我的意思是,保留昨日派对的驻地、社团称号和独立经商资格,但是撤销正式社团编制,互助者联盟的道具库、实验室和其他资源对你们开放,你们在联盟驻地内享有最高权限,反之则不必。”

“我们按照同盟成员的标准平起平坐,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彼此帮助,你可以理解为神话故事里的二郎神和梅山兄弟,听调不听宣。怎么样?”

就算是林棋冰也得承认,路曼抛出的条件很诱人,至少对除昨日派对外的其他中型社团而言是这样的。

只是丧失完整自主性这一条,林棋冰就不可能同意,别说换了核的互助者联盟,就算蓝莲花或者那个厕室为户来了,她都不会让步分毫。

更别提互助者联盟只是换了个首领,底下的队长和成员照样满手鲜血,与他们为伍,无异于踏上一辆没上保险的疯狂战车。

路曼的算盘打得很好,以利以情相诱,但包装了最要害的部分,那就是一旦昨日派对被整编,那么它本身的风格和影响力,都会被互助者联盟以一概全,再过一段时间,忏悔之城里就无人知晓林棋冰和昨日派对,只知互助者联盟的林队长了。

林棋冰不认为互助者会放下屠刀,路曼只是希望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吞噬昨日派对,一开始是名义和身份,再接着就会是社会关系和利益,最终同化他们原本的信念,将白变成黑。

除此之外,林棋冰还察觉到了一个路曼试图模糊的事实。

皮百里一定没有死。

只有皮百里活着并且继任互助者联盟中的高位,路曼自觉无法彻底控制他,才会急于引入另一股强者,来制衡皮百里的强大影响力,保证自己的地位。

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但存在无法抹去的矛盾。

“我的答案是——”林棋冰冷然开口,她被路曼和同伴们紧张地注视着,前者是希冀,后者则是忧虑,沐朗迟一婉等人自不会认为林棋冰有改旗易帜的想法,只是担忧眼前的局面,但叶老板等人则害怕自己被抛到尴尬的处境,“不可能。”

路曼鼻间的气一松,她十分复杂地看向林棋冰,就像孩子看向橱窗里买不起的玩具,不舍夹杂着负面情绪,很快被路曼收敛起来。

她的目光越过林棋冰,看向院门方向,缓缓吐出两个字:“好吧。”

这两个字像是个信号,刚被沐朗锁上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门槛外站着一道高大诡谲的身影,寒t气如鬼如刀,正是皮百里。

皮百里的嘴角勾了勾,但眼睛很漠然,他遵从路曼的指令,但目光不去看她本人,哑声,“那就麻烦诸位,把你们得到的三件信物留下来吧。”

战斗一触即发,互助者一号的身影越过墙头,紧跟着是钱默东,而互助者二号不知道在哪,像是死了。

林棋冰忽然觉得滑稽,互助者联盟是七人小队进的剧本,这才三天,他们就快速减员至四人,稀稀疏疏站在昨日派对周围,像被砍秃一半的树林,看着多少有点可怜。

皮百里并不给她思考的时机,那长柄消防斧自上劈下,斧刃却不再光滑,而是布满锯齿状的豁口,就像在几个小时内被什么硬物崩了刃似的,不过在彻底废掉之前,那把斧子的杀伤力只会更加可怖。

侯志躲闪不及,被林棋冰一把推到旁边,被沐朗接住。林棋冰本人则迎上皮百里,双方打的都是速战速决的主意,她直接松了手环,一条又一条黑晶触腕横支在半空中,与皮百里的斧刃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小心!”

路曼的灰色大衣下摆猎猎,她直冲持有信物的侯志而去,叶老板和王老板当即迎上,可前者的化妆刷乍起一道银蓝色光泽,若不是叶老板及时松手,肯定会被当场电翻。

而王老板支撑了两个回合,也被路曼手中的电光圆球炸了个仰倒。

路曼的银蓝电光脱胎于伯劳鸟的能力,来自染上不知何源的电光的指甲,但她对这种电流的运用并不如伯劳鸟纯熟,未曾凝聚出反曲弓之类的武器,只有一团团浮动的混沌光球,无序地在空间中爆炸。

侯志又是一次狼狈翻滚,护着怀里的纸鸢和冰花不敢折碎,路曼与钱默东成掎角之势包夹,正待直取侯志。

在这个剧本里,互助者小队的【右眼】已经死亡,他们这一支失去了竞争【卡苏的浴缸】的资格,此刻痛下杀手,只是不想让林棋冰团队更进一步,要拖他们一道沉沦。

忽然,一道黑色触腕抓住了路曼的脚踝。

林棋冰与皮百里的战斗已经近白热化,谁也没想到,她还有余力从背后发出另一道攻击。

路曼的雷光在黑晶上炸响,与墨蓝色电光试探缠斗,林棋冰却倏然转过头,笑意飞速从脸上闪过,说道:“你看,上面是什么?”

互助者等人下意识抬起头,只见房檐之上,一捧红胭脂调化的脏水泼头浇下,宛如下了一场红雨,滴滴点点落在所有人包括双方的脸上和衣服上,正是叶老板所为。破釜沉舟的计策不是只有路曼能用。

第一条禁忌,不可见红。

谁知作俑者犹嫌不足,林棋冰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是一段微弱的录音,虽然不清晰,但摄录的女鬼哭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呜呜呜呜呜呜!”

第二条禁忌,不闻哭,也被打破。

路曼脸色稍稍一白,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和皮百里同声对互助者们说道:“快堵耳朵!”

可是来不及了,两道触须已经悄然爬到半空中,各一边提着金属盘和止血钳,那破锣一样的敲击声响彻夜空,贱嗖嗖的,平等地钻进每个活人的耳膜。

“铛铛铛铛铛——”

第三条禁忌,不出金银铜铁声!

皮百里阴森看向林棋冰,显然是想到了第一夜被红嫁衣偷袭的事情,那时伯劳鸟还活着,互助者团队未曾减员,这锣声熟悉得令人咬牙,“果然是你的阴招!”

“喜欢吗?”沐朗挡在林棋冰和皮百里之间,阳光一笑,手中的蛇鳞绞索卸去了消防斧的力道,但还是被震得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墙外的红浪骤然翻起,接天连地的红色丝绸鼓动着涌来,红嫁衣或者说夏荻的身躯仍然巨大,关节扭曲着朝院内冲来,一道又一道森然鬼影出现在主播们身后,由于战局混乱,竟难以分出它们究竟贴了哪一方的背,但显而易见的是,昨日派对和互助者联盟都被鬼怪包围了。

“糟了!同时触犯三条禁忌,整座晏府的鬼怪都被她招来了!”钱默东低吼道。

没想到林棋冰出的是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毒策,直播大厅评论区已经陷入了呆滞——

“我靠,这也可以?冰神真是我见过能把剧本规则利用到极致的主播!”

“绝了绝了,这轮猎夺赛看得太值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互助者联盟的首领换代,我也算见证历史了!”

“我要是路主播和皮主播都能气死,而伯劳鸟死了都闭不上眼睛,那么大一社团就栽在新人手上了,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呜我的伯劳鸟没了!谁来还我伯劳鸟,我的金发屠夫姐姐,姐姐电我……”

“前面的变态滚啊!”

战斗被林棋冰的疯狂强行打断,黑暗很快笼罩了这座楼院,只有大屋内的灯光亮着,但主播们无法从中汲取任何光明,夏荻的鬼魂已经爬过了院墙,如巨型蜘蛛般袭来。

路曼和钱默东对视一眼,加上偏开目光的皮百里,此地已经完全暴露在鬼怪目光的注视之下,加上狂欢时刻增幅,不多时就会变成亡命的地狱,三人不约而同地抽身而出,朝院外奔去,互助者一号连滚带爬跟在后面。

林棋冰选择此举并不是为了同归于尽,而是刚刚侯志滚过其中一间房门口时,怀里的那张名为【来去歌】的字纸道具微微亮了一下,一闪而逝。

几根黑色触须出,四面八方的昨日派对主播都感受到了牵扯,他们僵直着聚拢到林棋冰周围,身后各自跟着成群结队的鬼怪。

“是这吗?”沐朗轻声问道。

林棋冰从侯志怀里抽出那张【来去歌】,那是一方裁下来的宣纸,正面写了两行字:

南柯梦,来时不知何处。

黄粱熟,去时此身无踪。

翻过背面,借着窗扇内透出的微光,原本空白的纸背浮出了影迹,一颗墨笔勾勒出的夜明珠跃然纸上,珠底还绘有荷叶,笔触稚嫩,旁边写有“秋苓”二字,正是夏荻姐妹们年少时的玩乐之作。

“这间房……是秋苓的闺房吧?”叶老板这才反应过来。

林棋冰推了一下门,门扇却紧咬着,她再次将发光的【来去歌】贴在门上,传来“嘎吱”一声,门扉自动开了一道缝。

推开门,屋内黑影寥落,全然不见透到外面的灯光人影,一片空寂。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一行人迈步走了进去,想必这第一件信物的对应角色,正是秋苓。

房间内的场景骤然破碎,一道丫鬟的声音传来,“大奶奶,您为什么一直看这片荷花?若是喜欢,不如移栽两株,放到咱院的缸子里养。”

“……不必了,我就是看看。”另一个耳熟的女声响起。

序幕落下。

林棋冰等人仿佛乘坐了观光电梯,胶片不断倒退,最终定格在临水楼院中,他们再次回到了三十年前那场纷乱。

十六七岁的秋苓抱着那只封条盒子,双手颤抖,她停在原地,像是等待操控者触发的游戏人物。

一行人试探地走过去,揭开那只盒子,丝绸里躺着一颗万分眼熟的夜明珠,银似鱼泡,底部刻有莲叶纹,迟一婉狠狠抽了口气:

“这,这不是大老太太失落的夜明珠吗?可这盒子贴着红喜封,分明是……是军痞头子赠与夏荻的礼物……”

她刚想问那颗夜明珠是如何流落到军痞手上的,忽而一抬头,却看呆了秋苓的眉眼——对方有一双弯月般的细眉,与画盒中以扇遮面的年轻大老太太一模一样。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于众人心头。

荷叶夜明珠第一次真正意义出现在这个时空,不是年幼时那次捞井,而是此时此刻此地,它的来处本就是军痞的聘礼,是军痞给了夏荻,夏荻又给了秋苓——而又以某种原因交给大老太太的!

秋苓终于动了,她弯下一把细腰,深深叩拜,似乎从天空方向听到了什么声音,林棋冰想起了秋苓在神像前的发誓:“愿挽救家中于倾颓,不惜一切代价,此身此生。”

下一秒,秋苓的身影和夜明珠一起,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场景再次凝聚是一辆红马车,前后红衣队伍吹吹打打,自城外往城内去,是一支百里送亲的队伍。

从送亲队和路人的衣着上看,他们还属于封建时代的末期,皇权之下的风俗礼义。

秋苓端坐在马车内,一身红嫁衣似火,华贵更胜那时的夏荻,身边是堆叠的红色喜盒,有丫鬟跟在车边,安慰道:“小姐不必惊惶,您毕竟是按察使养女,带着厚厚t一份嫁妆,以后必定错不了。”

“秋苓嫁人了?”叶老板揉着眼睛,惊疑道:“她家破的时候宫里就已经没皇上了,这打扮封建得倒退六十年啊,难道她为了救家里人,选择和什么人结婚了?”

“有按察使的年代……时间线明显错了。这个时间点不是晏府破家之后,而是之前!”沐朗不可置信。

林棋冰沉重地说:“没错,因为秋苓离开了原本的时代,换句话说,她穿越了。”

只见秋苓靠在软垫边,膝上放着一只眼熟的盒子,正是夏荻聘礼的那只,里面不出林棋冰所料,躺着荷叶夜明珠。

她的表情有些松懈,又有些悲伤。悲伤是因为离开了姐妹们,松懈则是由于脱身于乱世血潭,走上了另一段人生轨迹。

虽然名字和身份都是陌生的,但富贵出嫁,十里红妆,如果昔时晏府没败的话,秋苓大约也是作了旧豪门的正妻太太,所以她失落又安然。

只是有一点是画内画外共同的疑惑,既然秋苓背负着挽救晏府——至少挽救那位不知者的使命而来,那她该如何挽救呢?又能如何挽救呢?

“小姐,快到了,补些胭脂吧。”丫鬟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市井声音愈发嘈杂,人人钦羡地看着这抬着嫁妆和新娘的队伍,送亲队辗转来到一条长街,街上站满了穿短衣长袍的旁观者,一把把铜钱被洒入街边,看热闹的小孩子们争抢不休。

秋苓偷偷撩起窗帘一角,往马车外看去,身体忽地一抖,口脂都掩不住嘴唇的苍白。

林棋冰也看见了,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迟一婉死死抓住。

挂着红绸大花的结彩宅院,十分气派,仆人管家点起了鞭炮,如雷贯耳。

那中间赫然挂着一方牌匾:

晏府。

第185章

惊骇已不足以解释主播们的心情。

眼见着身穿嫁衣的秋苓被迎入晏府,接亲的是一位俊秀青年,晏府祠堂中的倒数第二位画像。

秋苓迈门槛时已经全身颤抖,若非被丫鬟扶住, 早已跌了跟头, 围观者只道新娘子纤纤弱质, 堂下迎客的另一位青年更是叫老妈妈去催糖莲子汤, 以防长嫂远路奔波不支。

若非早知晏府之事,主播们也想不到,这位和善的小叔子未来是新娘的亲爷爷。

“啊, 秋苓竟然是穿越回去的, 她是大老太太!”侯志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这算不算乱,乱……”胡九万到底没说出那个词, 迟一婉快速顺了一遍关系,这才勉强松气道:

“应该不算,大老太爷是嗣子, 和二老太爷本身是隔了两层的隔房堂兄弟,论到秋苓身上,她的血脉和大老太爷就快出了五服了。”

“而且不是秋苓顶了大老太太的位子, 她就是故事一开始的大老太太本人, 当年夏荻秋苓几个小姑娘谈起大老太太时, 指的就是她自己。”

“这算什么?我的女儿生了我姐姐?”王老板已经说不出来话。

画面骤然消散,重新凝聚时,秋苓的故事已经向后跳了一段,只见她身穿一条暖色袄裙, 手中绣绷子里是一方丝帕,细细密密的荷花描在上面,她一针一针地绣上去。

“你倒喜欢荷花, 隔一阵就往水边去,像是以前见过似的。只不过那临水的院子是给小姐们住的,闺女长大些倒能搬进去。”

青年站到秋苓身后,低头亲了亲悠车里的女婴,脸上尽是初为人父的欣喜。

秋苓只坐着抿抿唇,桌案上放着那只木盒,荷叶夜明珠躺在里面,光华灿烂,不过已无人在乎它珠光宝气,在秋苓和主播们眼里,那东西和诅咒无异。

女婴的反应十分迟钝,被逗了良久才笑出声,一双眼睛黑朦朦没有定点,底下仆人还夸大小姐性格沉静,谁也不知那是个傻姑娘。

“春杏的母亲有些呆傻,而春杏也遗传了这一点,恐怕既有血亲成婚的原因,也有秋苓的心绪一直抑郁的原因。嗨,能不抑郁么。”胡九万深深叹气。

迟一婉想不明白,“不是说秋苓遭遇这种事,是为了挽救晏府吗?她又能怎么挽救呢。之前神像的回答是享宴即罪,还有不知者可赎,就算不知者指的是春杏,那么……”

“那么作为罪者的秋苓,无论如何都是不被命运饶恕的,如果她穿越回去还能在富贵中安此一生,就违背了那四个字。后面必定还有波折。”

林棋冰的语气有些沉闷,补充道:

“按照你的推断继续下去,秋苓在这个故事中的作用,就是把不知者带到这个世界上,以及承担悖逆人伦和生育痴儿的悲剧,这是故事给她准备的救赎方式。”

沐朗沉重点头,“是啊,要是晏府能被挽救,也就没有这个故事了。”

“这又算哪门子救赎呢,傻子又不知道冷热,假如能选,春杏和她娘宁可不要出生吧。”叶老板悲哀中不乏嘲讽。

眼睁睁目睹大厦倾颓,但除了站在其中什么都不能做,极致的无力和绝望。

主播们的脸色难看极了,如果剧本能化身于眼前,他们简直想手撕了对方。

“难道是一种轮回吗?”迟一婉长长叹息,“破家时秋苓所置身于的悲剧,其实早有她亲手添的一笔,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

只见大老太爷拍了拍秋苓,虽然受了冷,但好歹存着新婚的情意,说道:“走罢,今天请了西洋画师来给你画小像,就嵌在这条坠子里。喜不喜欢?”

说着,他手中垂下一条珍珠和翡翠豆交间的长串,底部挂着个嵌贝母的扁盒子,正是那方画盒的原身。

“又请什么西洋画师,家里早无人做官了,铺子庄子也营收渐少,一年里都卖出去好几个抵赌资和灯酒。还是俭省些吧。”秋苓一边随大老太爷向外走,一边劝说道。

大老太爷却乐陶陶地,不耐烦听这些,“这不是妇道人家操心的事。家大业大的,还能一时吃空了不成?铺子还有的是,卖掉的也总能盘回来,兹要有这晏府和晏府的朋友在,和市井小民再不一样,怎么折腾也败不了。”

秋苓眼眸暗了暗,知道劝不动他,闭口不言了。

“他家是不是把败家写在基因里了。”王老板的眉毛拧成了麻花。

转眼秋苓坐在一只圆凳上,隔着半扇屏风是位红胡子的西洋画师,正要落笔作画,她却忽然用扇子掩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弯月般的眉毛,似愁似嗔,如一幅极为古典的美人画。

西洋画师许是见惯了闺训严苛的东方女人,不曾反对,只看向大老太爷征求同意。

“好,好,用西笔而不失古意,既贞又静,妙啊!”大老太爷拊掌大笑。

林棋冰不耐烦再看那绣花的稻草包袱,忽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晏府不是那些老太爷、老爷和少爷执掌,而是秋苓夏荻之类的聪慧果敢之人当家,恐怕也不会败得这么快了。

叶老板舒了一口气了,“幸亏秋苓画像时遮住了脸,否则几十年后小秋苓出生有了模样,见和大老太太同眉同眼,晏府的人可能要当她是妖怪了。”

画盒之内的小像半成时,场景再次消散,重新凝聚后,大约是很短的时间后,秋苓的容颜未变,身上仍是春秋新衣,只是周围的晏府檐廊仍扎着红绸,代表半年内有新娘进门,许是二老太爷新婚不久。

“二奶奶可真有福气,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有了喜信,二爷特意吩咐把红绸再扎一段呢。”往来丫鬟碎语。

“是啊,二爷不像大爷,虽然好赌,但不包戏子也不喝花酒。”

“不过咱们府倒是人丁繁盛,大奶奶有了嫡女和庶子,二奶奶也快生了。真是福气好啊。”

秋苓坐在院子里,身边只有两个侍女,斜斜可见屋内的装饰繁复但格调冷清,床上折的被子一条半旧一条簇新,门庭冷落,连院中花都是冷色的,寂寂静静,想是大老太爷许久不回来了。

她只垂着眼睛,手中不断盘玩那颗荷叶夜明珠,对着光折射不停,失了魂似的,不知在想什么。

“未来的晏二老爷还有几个月就出生了。”林棋冰目带怜悯。

晏二老爷就是秋苓的父亲,是秋苓从小到大生活中的重要t角色,生命的头尾在这一刻交叠,就像自噬尾巴的蛇。

此刻距离未来的秋苓出生大约还有二三十年,但现作为大老太太的秋苓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或者说,她愿意看到那一天吗?

如果绝望是天黑,秋苓只是从晚六点跳跃到了下午三点,但无论是将夜还是初暮,太阳总是不可挽回地落下,晏府注定会倒塌。

就算此刻多了些剩馀的光,可秋苓和她的姐妹们——和她自己,隔的不是山长水远,而是无法跨越的三十年。

这不像是使命,倒像是惩罚。林棋冰想道。

秋苓在柔吞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打发两个侍女分别去取笔墨和点心,院里空下来,她手一松,夜明珠忽然从膝头滚落,落地竟未碎,而是弹跳着滚了出去。

滚往水井的方向。

她起身去追,正巧跟到水井边,刚俯身要捡,却扑了个空,反不小心将夜明珠踢挑起来,珠子落水声沉入井道,到底掉下去了。

秋苓叹了口气,张口要喊仆人来捞,忽然,井水里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夏荻姐,这井底有东西在发亮呀!”

“捞上来看看。”

是冬榆和夏荻的声音,稚嫩非常,隔着水有些发闷,秋苓刚欲转身离开,此时僵住,返身扑回井边去看。

一支竹竿从井底刺向水面,湿淋淋地带出破水声,而在井底则像有另一片天地,那端也是蓝亮亮的,两张较近的小脸蛋凑在边上,赫然是垂髫之年的夏荻和冬榆。还有一张较远,木愣愣的,是稍大一些的呆杏儿。

秋苓手指在井沿攥得发白,抬头时已经双眼盈泪,她一身贵妇人的锦绣罗裙,隔着一汪水井的距离,与齐她腰高的姐妹们遥遥对望,虽然她们看不见她。

她贪恋地凝望着,那三张无忧虑的快乐的小脸,不多时竹竿被换成捞网,那颗水中静静悬浮发光的夜明珠被捞到了另一个时空,却转瞬又掉回井水中。

“我在啊,我在这里啊,你们看看我呀……”秋苓俯倒在井边,花钗颤如摇铃,她又哭又笑着。

她还记得儿时那场风寒,自己恰巧病得昏沉不醒,只知道姐妹们去捞明珠惹了祸,后来被定作一件奇事,想起自己缺了席便是一半遗憾一半庆幸。

原来她在场的,她也看见了的。

井那边又传来模糊的声音,似是三四十岁的晏二老爷进来骂人,骂女孩们不该贪玩,竟敢进大老太太的院子,又厚脸撒谎,平白惹了晦气。

“不晦气的,是我啊……爹,是我啊,我是秋苓啊……”秋苓在井另一边哭着摇头,泪眼定定看向水中悬浮的夜明珠,“我们没有撒谎……”

竹竿又被伸了过来,是晏二老爷差遣仆人捞那颗珠子,秋苓忽地愣住了,她知道,再过一会,春夏冬三女孩就会被带出去,晏二老爷也会离去,这间院子会被尘封住,年月空耗,安静到让人发疯。

而井的另一边,无人会再看见她,她的声音只能在空院子里绝望盘旋。

秋苓环顾了一圈周身院落,缓缓露出一丝笑容,似是迷醉了,她将头颈向井中探去,轻轻道:“让我帮你们把珠子放到捞网里,带我回家吧……”

说着,她伸出手,好像要去抓那支竹竿,又像要去捞那颗夜明珠,脚下失去重心,裙尾如花瓣在井口一放一收,整个人栽进了井里。

“噗通。”

水花声渐息,井内激荡的波涛传不出石沿,丫鬟端着点心从院外回来,望了眼空寂的廊栏,落花兀自吹拂,疑惑道:“哎,大奶奶呢?”

井另一端的声音亦息止了,晏二老爷什么也没捞到,赶走了哭泣的女孩儿们,吩咐仆人落下院门大锁,他慢步朝临水楼院的方向而去,穿过绿荷亭亭,去看望大病的女儿。

水底石泥上生着青苔,井道幽暗沁凉,不透一丝光进来,无人发现秋苓在水中沉睡,双眼紧闭,嘴角尚带一丝笑意,那颗夜明珠悬浮在她身侧,银圆的,像一轮井中的月亮,照映着不再醒来的睡颜。

丫鬟凑过来看,一声尖叫划破寂静,水中的夜明珠闪烁两下,光亮倏尔熄灭了,它的轮廓隐入水中。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解锁线索【来去歌】,狂欢任务完成33%,剧情解锁度79%,请再接再励!”

“唉……”侯志长叹一口气,旁边主播们也神情戚戚。

半晌无人说话,众人置身于电影散场般的黑暗中,林棋冰忽地来了一句,“大碗,你准备好了吗?”

迟一婉后知后觉地点头,他们骤然回到了临水楼院中,四周依然是群起逼近的鬼怪,夏荻仍在墙外哀哭着,她被林棋冰扫了一眼,霎时举起手中的【天国十诫】。

明光穿过破碎成灰的【来去歌】纸片,周围鬼怪身形一顿,迟一婉抽气低叫,“这是第九次,还剩最后一次!”

林棋冰等人转身朝院外逃去,他们身后积压的鬼怪越来越多,翻过墙头,林棋冰几步踏过翻滚的红绸,众人狂奔得双腿发软,但身后黑压压的,让他们不得不催动四肢。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由于被鬼怪群起而追,路曼等人再没露过面,他们也怕成了炮灰。

“我快……快跑死了。”年纪最大的胡九万气喘吁吁,被侯志拽了一把胳膊,脸色发白。

“林姐,剩下两个线索还没发亮吗?”侯志扯着衣服领子。

【归纸鸢】和【落冰花】一直暗沉沉的,林棋冰等人佩上了伯劳鸟库藏的运动手环脚环,奔跑速度远胜常人,但都跑过半座晏府了,它俩仍像普通物品,不和任何地方产生感应。

“会不会在晏府的边边角角,或者干脆不在府里?”沐朗喘了口气说。

林棋冰看了眼纸鸢和冰花,忽然有了想法,“冰花先不管,纸鸢是能飞的,它本来就属于天空!”

说完,她将运动装置的能效调到最大档位,双脚连踏而出,手中擎着纸鸢的丝线,夜风不断划过竹骨底部,丝绢燕子被气流托着上升,没一会就离开了林棋冰的手掌。

“飞起来啦!”沐朗兴奋道。

只见小纸鸢摇摇摆摆升上天空,它飞得并不高,但在脱离院墙楼阁的高度后,竟发出了隐隐的亮光,很微弱,但显得温暖。

林棋冰试着朝南侧拉拽纸鸢,光芒果然更加明亮,纸鸢自动朝那边飘去,速度很快,像是受到感召,那个方向是对的!

“快!往南边去!”林棋冰低喝一声,“放这么高,路曼他们也能看见!”

这话惊醒了主播们,众人急步狂奔,带着身后的鬼怪大部队一个甩尾,林棋冰把风筝线交给侯志,吩咐对方带人疾行,自己则抓上沐朗,隐入了侧边的黑暗中。

没一会,不远处也升起了两只飞行物,朝另外两个方向飞去,如果凑近看,会发现那只不过是黑色晶针模拟出的纸鸢,镀了暗暗一层雷光,但远远看去,那两个赝品和真正的纸鸢相差不大。

林棋冰的障眼法果然奏效,侯志等人一直走到最南侧,真纸鸢的光亮到最明,也没有发出被人跟踪的信号。

反而是林棋冰站在一处院墙的阴影中,看见了路曼一行人追往西方的踪影,她冷冷一笑,轻身甩远了再度接近过来的仆人鬼怪,见侯志和沐朗那边收了真假纸鸢,转身朝南侧跑去。

西侧的假纸鸢又绕着弯飞了一段,然后徐徐消失,引得路曼等人改变方向,而同一道树篱外,刚被林棋冰甩掉的红嫁衣一闪而过。

林棋冰的运动装置档位开得太大了,当她重回侯志和沐朗身边时,险些一脑门撞在墙上,原地翻了个跟头才稳住,“怎么样?”

沐朗揉了揉肩膀,那里留下一个邪祟触须钻出来放风筝的小孔,微笑道:“很好。”

侯志这才插上话,指着院墙外说道:“应该就在这附近,或者外面,不过墙外面就出晏府了。”

纸鸢被拿在手里,由于高度不足,只余下一层暗淡的光,目标位置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在花木之间逡巡一轮,纸鸢的光泽闪烁不停,却始终没有触发任何异象,林棋冰眉头一沉,转身带人往府门口方向走去。

“警告!主播正在脱离剧本地图,一旦离开,即刻判定失去重t回晏府的权限!”系统声音响起。

昨日派对一行人脚步一顿,晏府大门被光晕包裹住,一呼一吸,就像某种传送门,他们不敢再走了。

“要不回头吧,团长,咱再找找。”胡九万劝道,给关系最好的侯志使了个眼色,可侯志却没跟着劝,而是想了想,居然颇为坚定地说:

“已经确定府里没有了,排除剩下的最后一个选项再离谱也是正确的,而且,我们应该相信林姐的选择。”

林棋冰站在光门旁侧,将纸鸢拿起来,那东西在贴近晏府大门时骤然亮起,像是一种危险的提示或引诱,让人想要迈步却畏惧于系统的警告。

“走吧,如果晏府外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又何必设置这条障眼法,系统闲的吗。”她失笑。

到底出了门,跨到门槛外的一瞬间,晏府之外的天地清晰起来,仍然是一条空荡荡的长街,夜色中的乞丐埋头而睡,远处街口的算命先生还佝偻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像。

要怎么触发这只【归纸鸢】呢?

林棋冰先带着纸鸢来到算命老头的摊子前,纸鸢亮得发烫,可双方都没有多余的反应,那老头就像对他们失去兴趣那样,墨镜遮面,板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不像一开始似的主动搭话,也如同看不见那只纸鸢。

等等。

他是个盲人,他当然看不见纸鸢。

那么乞丐呢?林棋冰等人又走到乞丐跟前,乞丐这次没伸出碗,只埋头在袖子里,林棋冰双脚站过来时,对方身体一抖。

乞丐显然没睡着,而是透过袖子下面的光窥探着,她记得乞丐似乎有些聋哑,听不见声音也不说话。

这两个人肯定不是凭空在这的,要怎么做才能激活【归纸鸢】的线索呢?

林棋冰想了几秒,大概是要让能看见的人看到纸鸢,能听见的人听到有关纸鸢的话。

就在这时,她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上元夜宴的纸鸢花灯上的那两句诗。

岁末天寒风回燕,旧梁相栖两不知。

两不知。

一个听不到说不出,另一个看不见且形貌摧残,故而一双燕子落在旧日梁上,却相逢对面不相识。

“冬榆。”林棋冰在乞丐面前蹲下。

在场的主播们皆是一惊,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乞丐自然是听不见的,能听见的是长街另一端的算命老头。

那黑衫老头猛站起来,险些栽了个跟头,他的腿脚已不灵便,盲杖也忘了拿,摸索着过来,口中似骂似唤,“谁!谁在叫冬榆!”

声音已经沙哑,带着些书卷气,依稀残留有当年那个冯章的痕迹,算命老头循着声音追过来,他跑得很慢,好像一跑就跌撞了三十年的距离。

乞丐仍不知发生何事,不爱搭理地埋着头,林棋冰轻轻拿起对方粗糙的手,攥住了没被挣开,将那只手放在了纸鸢的一角,乞丐在摸到丝绢时停止了挣扎,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写满颠沛的脸,蒙尘染霜,有一双尚能看出圆溜溜的眼睛,虽堆了皱纹,但和昔日晏府的小女儿一模一样。她看向林棋冰,有些畏缩也有些困惑。

冯章被沐朗和侯志扶了过来,他的手被叠在冬榆手上,起先还扭骂,“小人,小人,不知廉耻,莫要戏弄我老头子!”

但沐朗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霎时安静下来,停住两秒,伸出手指去摸索冬榆的眉眼。

冬榆惊恐地看着这个“陌生人”,迟一婉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拿着算命摊子上的字纸,写的是一些日期和八字。

她拿给冬榆看,指向其中一行,正巧是“十月初六”,和瓷人风筝里写的那血字“十月初六”一笔同锋,端正刚劲,显然出于一人之手。

冬榆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冯章脸上的层层皱纹上,良久,滚下泪来。

第186章

冯章的手指细细划过冬榆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他的全身都颤抖着,但墨镜后并无泪水流出,不知眼疾到了什么程度。

终于, 冯章像是大梦初醒般, 问:“真的是冬榆……冬榆妹妹?”

他的脸上层峦叠嶂, 但眉目间又恰似那个放纸鸢的少年。

冬榆听不见,她盯着冯章的嘴唇,似是猜到对方说的什么字,另一只手抓住了冯章,拢在自己脸上。

两人一个听不见对方的话,一个看不见对方的脸, 但就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全归寂于执手而泣。

“谢谢,谢谢,恩人!”冯章悲叹一声,由冬榆扯着他转过身,对着林棋冰等人作了个长揖。

说完,他不再回头,连算命摊和草席子都不要了,和冬榆互相搀扶着,拿着那只纸鸢,朝长街另一头的微光走去。来时鲜衣少年,去时蓬头染霜。

那两道背影已经被经年摧残得佝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向何而去了。

这个画面并不温馨,只能给主播们一些微末的安慰,就像冰天雪地中的一捧火星将灭的余烬。

“幸好冬榆和冯章重遇了。”迟一婉抚了抚胸口,又转而黯然,“可是,可是他们已经被偷走了一生呀,唉。”

如同应和迟一婉的话,那只发着光的纸鸢在远处升起,飘摇向上,脱离了底下的两道黯影,如梦般飞上夜空,又化作漫天光点,雪片扬洒在林棋冰等人身边,他们被带入了一场幻象。

“四小姐,冯公子,外面乱了,咱们在这等了三天也没开门,还是快些出城吧。”邓妈妈带着春杏和冬榆躲在一道墙后,街上全是向外奔逃的百姓,还有斗殴鸣枪的军士,拿住一个晏府仆人打扮的就乱拳打上去,一片猩红嘶嚎。

他们是从另一个角度往长街里看的,原本的大红绸子花被斩落在地,很快便被逃窜的小贩和围观者踩踏,看不出颜色了,这层层人群淹没了晏府大门。

“可是……爹还在里面呢。”冬榆的牙齿打颤,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但晏府大门仍死死闭着,有凶神恶煞的军痞持枪看守,不放任何人进出。许是哪位头目看中了这宅子,不许流民进去盗窃。

冯章换了一身深色布衣,四人都打扮得和平常贫民没有区别,他额头挂着一块伤,腿也是瘸的,“等入夜了,我再翻墙去寻一次晏伯父,这次必不能被他们发现。”

“公子,少爷!翻不进去的!”邓妈妈是经事的老仆人,她哆嗦着点了点左右邻街,一杆杆钢枪竖得让人胆寒,“我听见领头的让他们日夜巡逻,见到可疑的就地格杀,城外头已经打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