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80(2 / 2)

林棋冰听见一阵脚步声朝着院门方向远去,临水楼院很快安静下来,她滚出床底,从后窗利落翻出,顺着长廊朝仓库的方向狂奔而去。那座小小的瓦屋已经被探照光晃得通亮。

沐朗等人原本在仓库中等待,忽然,窗外被映了一片明亮之色,就好像忽然下了雪,光线不断从窗户灌入,镀在他们的轮廓上,令人分外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叶老板眉头一紧。

很不对劲,他们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沐朗脑子转过一番,迅速道:“快从这里离开。”他体内还有林棋冰留下的邪祟触须,她应该能找到他们。

说着,一行人推开仓库门,朝远离临水楼院的方向跑去,可那从天际射来的筒光竟放大角度,随着他们移动了,不论沐朗等人往哪跑,它都牢牢锚在他们身上,向四面八方提示他们的位置。

确切地说,是锚定在迟一婉身上,她一直处于筒光的中央。

“它追的是我。”迟一婉察觉到了问题所在,目光坚韧,哑声道:“咱们分开跑。”

侯志急了,“这怎么可以?丢下你我们成什么了,就算当过街老鼠咱们也是一窝里的耗子。”

“你才是耗子!少在这唠叨。”迟一婉把他们一t推,脚步扭转,她缩身越过一道宝瓶门,扒着门急急扔下一句,“谁也别跟着我,我一个人跑总比大部队目标小一点,让人一锅端掉咱们就真成耗子了。要是真栽了,千万记得来救我……不救也行。”

说完,她最后看了大家一眼,转身朝另一方向跑走了,带着那束探照光,很快消失在树枝和楼影之间。

沐朗等人面面相觑,各自咬着牙,但心里知道迟一婉的选择是正确的,西边一侧狭道传来脚步声,他们只能调头他向,选了条和迟一婉的路线平行的道,不近也不远地吊着距离,准备随时支援迟一婉。

另一边,林棋冰正处于邪祟释放状态,面白眼黑,她能隐约感应到两团离体邪祟的位置,其中一团正朝着明亮追光赶去,另一团则与那追光由近至远分开了,当即明白路曼伯劳鸟等人正在追迟一婉,而沐朗等人怕是和迟一婉分头行动了。

由于抄了近路,林棋冰与迟一婉的距离比任何人都近,两分钟后,她在晏府园林的深处追上了迟一婉,后者非常机警,竟躲入了一处遍布怪石的奇景迷宫中,三步一弯五步一折,那追光照在嶙峋的层层假山上,竟一时找不准具体所在。

迟一婉轻步而行,听见园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猜到是伯劳鸟一行人,顿时屏住呼吸,在一道石洞子里隐去身形,周围都是石柱和松柏,阴影凹陷很多,能拖一会是一会。

就在这时,石洞外忽然闪入一个人影,迟一婉举起电锯砸下去,手腕却被稳稳拖住。

林棋冰侧身靠近,缓缓松开捂住迟一婉嘴巴的另一只手,这才望向露出微笑的迟一婉,点了点头,气声道:

“跟我走。”

第176章

伯劳鸟一行人急急投入园林中,这座园林十分广阔,锦鲤池上建了廊桥,周围怪石屹立,夹杂着各色珍奇草木,虽然隐约有不经打理的衰败之状,但杂草横生遮掩了山石,更加阻碍他们搜寻迟一婉的视线。

“大约就在那个方位,两边包抄过去。”皮百里看向明黄色光柱投下的位置,又见伯劳鸟微微点头,这才转身将陌生互助者一号二号隔到自己身后,路曼则被留在了伯劳鸟身边,脸色暗暗一白。

钱默东没来, 他被留在临水楼院里看守【回忆的祭奠】,伯劳鸟和皮百里也是有意留下他,第一钱默东的等级实力足以应付昨日派对, 可以免遭声东击西之计。

第二,钱默东并不是那种令人安心的下属,他是联盟内数得上的强者,却有一颗过于聪明的脑袋,和一双过于毒辣的眼睛,所以皮百里出于某些考虑,还是将他留在了院子里,以免突发情况下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产生他不该有的想法。

互助者的两队从山石两侧绕行, 他们很快逼近了被明亮光圈罩住的那一大块领域,清晰可见的是,那里有一处被假山掩住的石洞, 里面可以容一两人藏身。

路曼跟在伯劳鸟旁边,她看见皮百里手持消防斧,身后的一号和二号侧翼拦截,他们悄无声息地踱了过去,其中一人手中的探测器对准石洞,扫了一下,却没有发出“滴”声,表示探测无果。她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看不上那个原白鸽的千金小姐,更无所谓对方死活,但路曼并不想在这个场景对上昨日派对,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眸光一偏,路曼忽然看见那座假山后面晃过了一道黑影,那白鸽小姐不就是穿的黑衣服吗?她瞪大眼睛,过了两三秒才迟迟惊叫出声:“那,那有东西!”

她喊出来的时候,黑影已经消失在另一簇怪石后面,但伯劳鸟和皮百里并不是瞎子,几乎在路曼出声的前一瞬间,皮百里就侧冲了过去,而伯劳鸟只是前踏几步,墨镜后面一双眼睛蓝得发亮,手中凭空浮现出一柄长长的由蓝色电光构成的反曲弓,鸟喙形状的利箭对准那块怪石的另一侧。

疾风平地而起,吹得伯劳鸟风衣后摆猎猎抖摇摆,仿佛凌空撕裂云霄的猛禽,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忽然,怪石群另一侧闪出一道身影,却并不是被赶出来的猎物,而是倒提长斧的皮百里,伯劳鸟的手指一颤,轻轻放下电光长弓,皮百里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怪石群后面空无一人,只有明黄色探照光洒下的黑影,迟一婉并不在这,互助者们正待继续搜索,【回忆的祭奠】的探照灯却忽然动了。

那束光筒正在往西南方向偏移,行进路线上有一片绿枫和流水巨石交错形成的视觉盲区,逃跑者竟是要借着这片死角,从园林西南侧的出口逃走!

皮百里的脚踝和鞋底共亮起四枚光圈,他踏石而登,仿佛双脚粘了强力吸盘,直接跳上层楼高的山石,竟在嶙峋的假山顶端如履平地,直线朝那个方向跃去。

一号和二号则在山石间穿梭,身形很快隐没在绿枫之间,路曼拿出了那架手风琴,伯劳鸟比她矮很多,灵活程度却胜过皮百里,山猫似的跳到最高的那块怪石上,居高临下,光弓再次闪烁着对准远方。

那层层怪石之间,果然冒出了一道黑影,正是迟一婉,她惊惶向后看了一眼,头顶又被木石遮挡住,大约直直朝前方窜逃而去,远处高空投来的明亮光筒随之移动。

皮百里追得最快最近,一号和二号紧随其后,如同三只追捕兔子的猎犬,路曼将手风琴对准迟一婉消失的方向,正待按下键盘,忽地脑中一痛,冷意蔓延后颈。

是那团诡异的黑色触须。

路曼似有所感,面色一丝不露,还是向远处奏响了琴键,只不过稍偏了一点,那道音浪砸在两块大石之间,却没控制到人。

她暗自松懈下来,但事实上,就算路曼的攻击不偏移,也是伤不到人的,因为那条路径上根本就没有迟一婉。

皮百里三人追了半分钟,却再没见过消失的所谓迟一婉的影子,心知不对劲,可那探照光筒仍在移动。难道迟一婉还会隐身不成?

谁也想不到,真正的迟一婉此刻正在他们的身后,保持一段距离,跟随三名互助者向前移动,让他们都笼罩在移动的追光中,还误以为自己追对了方向。

殊不知,不是他们在追光,而是光在追他们。

——【回忆的祭奠】虽然能聚焦定位,但道具庞大,那照下来的光圈足有几十平米,在空旷地带或者简单地形中自然一览无余,可偏偏让迟一婉找到了怪石造景这种极度复杂的地方,她的确切定位反倒模糊了,故有可乘之机。

迟一婉收起了一只相机,是从林棋冰那拿来的摄像机道具。

就是这只摄像机贡献了刚刚的“迟一婉”的身影,再配合以真正迟一婉的行动,她们竟利用探照光骗过了互助者自己的眼睛。

正当皮百里回味到不对劲的时候,三人追逐小队竟离伯劳鸟已经有了大几百米距离,互助者联盟首领身边只剩下一个路曼。

他已经习惯,伯劳鸟是一名长于远程攻击的强者,崛起之初就以百步穿杨的蓝雷光弓将忏悔之城大洗牌,屠夫鸟的名号也是那时被冠上。

凡箭锋所指之处都是她的屠场,也是互助者们的保护伞,更别提那一身无人能敌的雷电力量,可以说在每一名冲锋的互助者心中,身后有伯劳鸟就是必胜的代名词。

可现在的伯劳鸟,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呀。

皮百里心中迸出不安的感觉,并且愈演愈烈,他蓦然转身,远处猝然腾起的蓝光映在眼瞳中。

“回防!”

在皮百里的吼声中,一道蓝色泛着乌墨色的雷光拔地而起,就像从大地劈向天空的闪电,那邪异的雷光落在伯劳鸟背后,转瞬与伯劳鸟体表防御性的银蓝色雷光触碰到一起,刹那间产生了巨大的爆炸反应。

“嘭!轰隆隆——”

宛如旱地生雷,一枚刺目的光球遮蔽了伯劳鸟和路曼的身影,众人耳膜都要被震穿,一号和二号都吓得顿住脚步,唯有皮百里向回狂奔,一跃竟跨过了三四座假山。

发生什么事了?

墨蓝色电光和银蓝色电光只相互抵触了一瞬,却在爆炸的同时由相斥变成了相融,它们开始互相侵蚀,朝各自的本源中涌动。

一层层电波向外荡开,银蓝色电光的力量明显更为磅礴,可坏就坏在,墨蓝色电光好像具有某种腐蚀效果,虽然大势上被银蓝包裹,但中央凝t聚的一小支尖锥,竟缓缓顺着银蓝色涌浪的核心逆流而上,朝本源推进而去。

光团中,那双漂亮的银蓝色眼睛逐渐睁大,眼白处如同洁白的洗笔盘,一点墨蓝色晕迹从眼尾向内染开,最终侵入虹膜,顺着中心流入双眼,瞳孔瞬间放大——

皮百里赶到附近的时候,光团的爆炸已是最后高潮,一阵横扫园林的霹雳光浪后,他在狂飞的树叶中睁开眼睛,然而此刻空气中不仅有落叶,还落雪般从天而降着片片硕大的羽毛,电光缠绕。他心中一沉。

假山上已经没有了伯劳鸟的影子,只有路曼俯倒在石头脚下,不知生死。

而半空之上,一件两米长的血皮羽衣舞动着,极度的华丽与极度的畸形,羽衣宛如螟蛉的长翼,顶端笼罩住一具矮瘦的身躯。

伯劳鸟的轮廓依然精妙,只是鼻子凸起如鸟喙,那双眼睛已完全变得扭曲,占了半张脸,蝗虫一样椭长方的形状,晴蓝纯色,没有眼白和眼仁的分界,如同古早漫画走入现实一样邪典到令人发麻。

她宛如风铃玩偶,已然没有了双腿,自腰部以下的肢体全然与羽衣融为一体,空荡荡地浮动着。

污染尘埃自周身凭空产生,又凭空落下与扩散,影响着皮百里等人的视觉和听觉,让他们看见扭曲的屏幕信号,听见破碎的干扰声音。

在互助者精英的惊恐中,伯劳鸟再度污染爆发了。

“啊——”

正当场面沉寂之际,伯劳鸟忽然抬起那颗非人的头颅,手臂一挥,银蓝色指甲电光氤氲,一道惊雷摩擦出鸟鸣般的噪响,划破空气直击假山一角,那里传来迟一婉的一声痛呼。

污染爆发并不意味着衰退,相反,这带来了更加惊人且不受控制的力量。

迟一婉横滚着从藏身处跌出,身上青烟袅袅,连头发都有点爆炸的意思,在地上扑腾了两下才勉强蹲起身。

互助者们正准备扑向迟一婉,可就在此时,一道道雷光如雨落下,砸在他们周围甚至身上,这是凶残的无差别攻击,除了皮百里能勉强招架一二外,一号和二号只能抱头鼠窜,衣服被飞溅的碎石划出一道道口子,狼狈不堪。

伯劳鸟悬于半空,那双蝗虫一样的蓝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冰冷而无机,她周身的污染因子几乎聚成了低空云,笼罩着所有人。

互助者们再也顾不上迟一婉了,他们甚至无暇对异变的领袖感到震惊,只能咽下恐惧,仓皇于挽救自己的小命。

皮百里顶着雷光逆行过去,他的双手因为惊惧而颤抖,甚至不敢直视那双蓝眼,目光落在没有动静的路曼身上,他找回了原本的盘算。

两秒之后,一支银蓝色的长戟出现在他掌中,上面刻有伯劳鸟的印记,是之前交托给皮百里应急之物。

长戟与羽衣在半空中相接,伯劳鸟的十片指甲雷光大作,羽衣不断鼓动,高高掀开一角,露出了她的右侧手臂。

被黑色触须拽倒在地上的路曼用余光瞄着,抑制不住地看向首领的右臂,又赶紧将脸埋回肘间,耳畔的呼呼风雷也掩不住她剧烈的心跳。

伯劳鸟的右臂上,竟刺着一片眼熟的纹身,那是之前没有的。

是李尔威的纹身。

她知道李尔威已经魂断实验室,但没想到竟是被伯劳鸟侵占了身体,而纪绿意、蔡甜和关锦琳想必也都是如此命运。伯劳鸟摆脱污染的方法,居然是占据或融合其他人的身体。

下一个……下一个就是她。

路曼压抑住全身的颤抖,祈祷着伯劳鸟最好赶紧爆炸,刚刚束缚她“晕倒”的黑色触须已经钻回地下,速速离去,连带她眼眶内的那一小团,也蠕虫般没入了泥土。

她终于知道林棋冰想做什么,以及正在做什么,这种明悟让她恐惧又兴奋,就像小鱼被大鱼吞吃时,从天而降的渔夫搅浑了河水,她希望她们打得再要命一点,最好能同归于尽。

在皮百里的倾力制约下,伯劳鸟身上的雷光没有扩散的趋势,但面庞愈发扭曲,整个人宛如一只人形大鸟,比剧本中的鬼怪更像怪物。

由于使用者的精神力量已然紊乱,那一丝感应从道具中抽离,遥远的楼院中,【回忆的祭奠】探照灯“铮”一声灭了。

而已经无人在意的角落,被炸成黑猴的迟一婉悄然爬起,钻进树林之中,朝着黑色触须牵引的方向狂奔,除了通体焦黑之外,根本没有受重伤的迹象。

“来了来了!”侯志躲在柱子后面,激动地拍打着沐朗的手臂。

昨日派对小队躲在一处亭台水榭后面,见迟一婉绕了过来,赶紧把她拽过来,见身上没有伤,几张白脸和一张黑脸对视在一起,都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冰淇淋呢?”沐朗问道。

迟一婉喘了口气,指了指后面,林棋冰这才缓步而来,面庞带着明显的疲色,刚刚使用污染核雷光与伯劳鸟角力,她实在消耗不小。

“拍下来了吗?”沐朗点点头,把手机还给林棋冰,伯劳鸟变异成羽衣鸟人的视频被放大录制,只是由于污染干扰,画面的噪点十分严重,明暗色块不均。

侯志深呼吸了一下,以拳击掌,振奋道:“真是痛快!这次那屠夫鸟就直接爆炸了吧?她都爆发不止一次了。”

“不会。”林棋冰冷静摇头,远处的树林顶端的银蓝雷光渐渐平息,“她这次还有人形,没有完全丧失自我认知,但估计是倒数第二次了,再来一次就是伯劳鸟的死期。”

这话她没说完,不管是伯劳鸟还是皮百里,都不会任由下一次爆发自然到来的,他们惦记着拖到结束剧本,拿到【卡苏的浴缸】,互助者联盟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作为储备粮的路曼怕是又危险了。

迟一婉拍了拍手上的黑灰,根本没用,林棋冰也不在意脏不脏,直接握住迟一婉的手,一道墨蓝色电光从迟一婉体内蹿回林棋冰身上,正是因为同源雷电的存在,伯劳鸟的银蓝色电光才没能劈死迟一婉。

“污染值上升了多少?能清除吗?”林棋冰看着迟一婉剥了一块绿色口香糖。

“也就五六点,除不掉,但是能活下来就行,谁管那个。”迟一婉毫不在意。

林棋冰点点头,看来这个方法不能常用,不过也没有常用的余地了,或迟或早反正在剧本结束之前,伯劳鸟的最后一次不爆发也得爆发,她和林棋冰都不会让对方平安回去,所以之后依然必有一战。

“走吧。互助者那边快结束了。”

任务进度是林棋冰这一方领先,同伴们此刻都有一个想法,或许林棋冰过本的天赋比打架天赋还要高。

昨日派对一行人朝晏府南边走去,那是通往大门口的方向,第三进和四进后院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但前院还没有全然看过。

除此之外,林棋冰已经集齐了三块镜子,【任务2-照镜】也该做个了结。

#

“我记得咱们还差一条绣有荷花的手帕。虽然后院没有,但前院怎么会有呢?那里是晏府男性的活动场所,谁能用一条绣花手帕?”

王老板边走边问,这木头呆子最崇拜强者,看向林棋冰的眼神已经分外炽热,他进昨日派对一是条件合适,二是欠了沐朗的情,只是没想到团长这个年轻女生如此强劲,竟然连续两次越级硬刚了伯劳鸟,且不落一丝下风。

林棋冰不以为忤,回答:“咱们之前看见荷花,都是在什么地方?”

“在晏府小姐住的楼院边上……还有,还有大老太太的屋子里,有过一卷荷花挂画!”王老板脑子转得很快。

“且不说临水楼院边上的残荷,刻意用荷花装饰的,只有大老太太的屋子,说明所谓的荷花手帕很可能是大老太太留下的物品,既然她原来的屋子里和孙女的闺阁里都没有,那么还可能在一个地方。”

“祠堂。”沐朗眼睛发亮,接道:“祠堂里不仅有祖先的灵位,一些重要的个人信物也会供奉在其中,可能就包括大老太太的荷花手帕。”

祠堂的位置,大约就在晏府二进院的中央,他们经过了一回,只是当时和互助者彼此提防着,谁都没来得及进去探索。

林棋冰一行人加快速度,忽地,她手机亮了一下,是外卖app的新消息提醒。

自从上次用app进行了超权限定位,那玩意就把林棋冰的下一次派单配送任务升级为地狱难度,她一直防范着,现在终于来了。

“骑手请查收,您的自t动派单任务已下达,请尽快前往目的地,剩余时间24小时。”

24小时?林棋冰挑了挑眉,并不相信外卖app会好心给自己放水,只怕它憋了个更大的坏主意。

“本单奖励为【电动车配件-驶入幻境的车灯】x1,超时惩罚为【深井溺水求生】4小时。”

本单目的地:若干年前,晏府灵堂,秋苓的棺材旁边。请骑手自行前往。

信息弹窗消失,变成了几行冷冰冰的订单记录,林棋冰只感觉天灵盖发凉,晏府已然破败,秋苓在内的小姐们去世已经是十几甚至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去哪找秋苓的棺材啊!

就算是利用app回溯穿越,也需要一个定点作为锚,她连确切的时间都不知道,更没记录过那条时间线的坐标,难道用脚去吗?

新出现的拼图碎片在掌心硌出痕迹,那是一块巨船的龙骨,银灰色,与上次拿到的船帆一样,印证着林棋冰配送过的所有“商品”,都是来自同一艘模型船的碎片。

“怎么了?”沐朗在身边问道,林棋冰表示过后再解释,一行人抬起头,晏府祠堂已经在眼前。

林棋冰一行人走了过去,祠堂是一座庄严整饬的建筑,门是关着的,没锁,推开来露出里面深而阔大的黑色空间。

一行行烛台宛如夜间的树枝,没有一点火光,显得后面的画像和灵牌影影绰绰,他们宛如进了十方阎罗殿,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

各自打开手电筒,他们这才看清祠堂像是被人打砸过,灵牌倒了一半,画像也有被撕破的,靠后的一幅倒霉的先祖画像上还布满枪眼,像是被人当成靶子,用来射击取乐过,其中几枚枪眼正中画像额心和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黑洞。

林棋冰看过去,算出那个位置可能是大老太太那辈或者上一辈的晏府当家人,她走过去。

那里被破坏得很严重,祭祀用的金银器和宝物被拿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铺在供桌上的布,供碗被掀翻在地。

“之前的几个院子里没被抢砸得这么严重,这是为什么?”侯志不太明白。

胡九万点了点脑袋,说道:“傻啊,那年头兵荒马乱的,能打进这种宅院的不能是乱兵,大概是军阀或者大土匪,他们占了晏府多半是想自个体体面面住进来,后院自然留给自己家的子女、姨太太和心腹家眷什么的,所以不会拆了屋子去卖钱,里面原本的东西也会保留。”

“祠堂就不一样了,只听过占了屋子住进来享受的,没听过抢来别人两三百年的祠堂换成自己家祖宗上供的,又不可能供晏家祖宗,所以干脆祸祸掉,反正是缺德么。估计晏府祖宗看见自己后人败家吸烟膏子,也不愿意挂在这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阵沉默,林棋冰走到供桌前面,在布帘子侧面发现了几只翻倒的盒子,一般式样。

第一只被踩碎在中央位置,捡出来几张破纸,竟然是最后一个朝代的某皇帝写给晏家第一代祖宗的御笔信,大概是勉励问候之语。

还有几只则放了一些老物件,扳指或者玉圭,还有马骨雕的小茶碗之类的,大约都是有渊源的私人物品,或者留给后代瞻思的爱物。

而在最侧一只丢了盖的盒子里,赫然是一方绣着荷花的手帕。

第177章

林棋冰捡起了荷花手帕, 上面绣的仍然是一片风荷,粉红色的菡萏盈盈而开,比大老太太屋子里的含苞荷花挂画更加绚烂, 不知为何, 她莫名认为手帕和画上的是同一池荷花, 而且出自一人之手。

拿到荷花的瞬间, 系统提示音响起——

“主播【林棋冰】已获得线索道具荷花手帕(1/1),请【昨日派对】团队即刻派出一名主播,完成【任务2-照镜】的最终环节。”

手持贵妃镜、镜子碎片以及画盒镜子被放在祠堂地砖上,摆出等边三角形,林棋冰拿着荷花手帕站到中间,四周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说要将三块镜子置于特定位置,然后派出一人开启四人游戏吗?难道不是这么摆的。

“立起来试试呢?”沐朗提议道。

三块镜子被立起来,正对着中央的林棋冰,可还是没有动静,林棋冰想了想,将它们依次重摆了一遍,分别作为四边形的一角,且彼此垂直,去映照上一块镜子的影像。

做完这些, 她自己则站到了四边形的空缺一角,面对第一块镜子的侧缘,而第三块镜面恰好正对她本人。

出奇的是,那些原本映出过鬼影的镜子, 此刻都空无一物,林棋冰手中的帕子凉而滑,让人心里发痒, 忽然,周围的场景改变了。

庄严的祠堂场景消失,她置身于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那三块镜子,它们同时碎裂成光点,又聚拢成三道虚影幻象,是三位年轻的女子。

第一位也就是贵妃镜幻化出的那个姑娘,穿了一身鲜红的嫁衣,整个头颅都被红盖头罩住,流苏垂在她胸前,她端庄坐于圆凳上,低泣无声,像极了一份托在红喜盘上的礼物。

第二位姑娘站在原本镜子碎片的位置,如无意外的话,她是最小的女儿冬榆。冬榆穿了一件很薄的纱绸袄裙,衣服上没有任何纹绣,头发间只插了两枚银珠花,较之原来十分朴素。林棋冰注意到,冬榆的肩上挎了一只大大的包袱。

第三位姑娘是画盒镜子的那一位,个子最高,打扮和冬榆相差不多,也是纱绸料子的裙裳,只是款式和发型比冬榆还要简单,一缕碎发从额角落下,有些狼狈,她鼻尖有颗痣,看上起很喜气,神情天真而茫然。

按照林棋冰之前的构想,除了已经确定身份的冬榆,第三位画盒姑娘应该是大老太太的直系后人夏荻,第一位红嫁衣姑娘按照排除法则是秋苓。

可是现在的站位一共有四个角,那么握着荷花手帕的林棋冰又是谁?难不成还少个人?

林棋冰没等多想,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咯咯笑声,从红嫁衣的抬头下面传出来,红嫁衣扬了扬手,活泼道:“咱们来玩捉迷藏呀?指到谁,谁就当鬼!”

这不是商量,而是开幕,没有人应是或否,三名鲜妍的女孩子僵僵转过身,很缓慢地抬起手臂,留长的指甲嵌在食指末端,显得很尖。

林棋冰恍然领悟,恐怕是被指最多的人要扮鬼抓其他人,只是不知抓鬼和被鬼抓哪个更可怕一些。

三条僵直的手臂都已抬起,红嫁衣指了林棋冰,冬榆指了红嫁衣,画盒姑娘马上就要指过来,她的手在林棋冰和红嫁衣之间,还未做出决定。

林棋冰立马指了红嫁衣,而下一秒,画盒姑娘的手指也朝向了红嫁衣。

红嫁衣的笑声爽脆到歇斯底里,连连拍手:“好,好,我第一个!”

说完,一阵阴风袭入这片黑暗境界,姑娘们的身影逐渐隐去,林棋冰伸手不见五指,感觉这里只剩了她自己一人。

过了两秒,几道欢乐的笑声从不同方向传来,似远似近,带着回音,“来呀来呀”“来抓我呀”“我在这儿呢”。

林棋冰感到身后被吹了口气,一回头,一抹大红色从黑暗中扑出来,凤裙银袖之下,十根泛着青白的葱指如钢似铁,直直凿向她的面门。

红嫁衣面覆盖头而来,被林棋冰侧身躲开,一击不成又消弭在黑暗中,没过一刻,又从另一角度忽现来抓。

这情境像极了年轻姑娘们嬉笑作乐,只是抓人的真是索命厉鬼罢了,林棋冰辗转挪腾,但凡被红嫁衣蹭到一下,身上就一阵青烟腾起,留下一块死白色的印记。

她调头就跑,却难以敌过红嫁衣的速度,眼看就要被抓住,林棋冰忽然闪身调头,从红嫁衣前伸的双臂下钻了过去,兰香馥郁的红绸婚服下,她竟嗅到了一股冷而潮的死气,擦过去的身体也是冷而僵硬的,是尸体。

林棋冰没跑几步,就在黑暗中撞上了另一具身体,是冬榆,冬榆身上没那么凉,但林棋冰还是冒起一阵青烟,最终以红嫁衣抓到冬榆告结。

冬榆自然不会被红嫁衣怎么样,两人只是互相打闹片刻,就叫回了画盒姑娘,连带林棋冰四人重新站成四角,又开始一轮指点。

在林棋冰的数量操纵下,第二轮被指中的是画盒姑娘,被抓的还是冬榆。第三轮被指中的是冬榆,被抓的是红嫁衣。

就这样如此t往复了四五轮,林棋冰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身上的死白色印记已然斑驳遍布,整个人像被烧伤了一回似的。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第六轮,四个人又站到一起,这次红嫁衣又指了林棋冰,冬榆指了画盒姑娘,画盒姑娘指的是红嫁衣。

而林棋冰稍慢半步,在三道冰冷的视线中,缓缓抬起胳膊,指向了自己。气氛顿时凝固下来。

规则并没有规定不能指自己,现在林棋冰身上有两票,她必须是下一轮的抓捕者。

就在刚才,林棋冰忽然明白了这个“四人游戏”的本质,必须有人支付“死掉”的代价,这个游戏才能结束,而结束方式有两种。

四个里面除了她都不是人,也都不会死,所以,只有被鬼抓住的林棋冰才会死掉,这是第一种,结束也意味着通关失败。

第二种则是有一定概率的破局方法,那便是林棋冰做鬼,有了“鬼”的身份,她抓住的真鬼才可能会“死掉”,才能结束这个无尽的轮回。

第六轮很快开始,三道女子鬼影瞬间消失,林棋冰在黑暗中奔跑,像只没头苍蝇,跑得腿都酸了,却连那三姐妹的衣角都没看见一片,只听见飘飘忽忽的嬉笑声。

林棋冰亦有应对之策,她拿出那只探测盒子,投注精神力量,屏幕很快亮起,三枚微弱的光点浮现而出,由于鬼怪领域的影响,光点有些断断续续的,轨迹也凌乱到难以判断。

高星剧本就是这样困难,不能光凭蛮力和硬想,都是身藏各种高级道具和偏门专精的主播,自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哪怕多争取到一丁点信息或时间,都有可能换来生机。

林棋冰盯住其中一枚光点,脚步一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黑暗中。

她飞快略过一层层阴影,一阵寒凉阴气擦身而过,林棋冰扭身去抓,却被对方次次躲开,宛如猫戏老鼠,扑得最近的一次也只摸到一角绸缎绣金银线的裙子,裙下的绣鞋踮着脚尖,一忽而就掠走了,快速朝右前方消隐而去。

谁知这正中林棋冰下怀,探测盒子屏幕上,另一颗小光点刚好隐现在对方的跑路轨迹上,那两厢阴寒鬼影迎了个满怀,倒是没撞在一起,而是影子交融错了过去,到底停滞了片刻。

林棋冰已经箭步跃起,掌下一抓,果然抓住一条骨骼密实的手腕,赫然是那鼻尖带痣的画盒姑娘。

“真鬼”被“假鬼”捉住的瞬间,几声尖笑在四面八方响起,林棋冰眼前一晕,手中的腕子倏然消失,再看清时,她和三个鬼姑娘已经重新站在四角位置。

“恭喜主播【林棋冰】完成【任务2-照镜】,现在开始发放任务奖励。”

系统话音落下,三个鬼姑娘的身形一晃,瞬间转过身盯着林棋冰,周身的凉气从阴怨变成了哀愁,她们齐齐安静下来。

“请主播选择一段梦境进行游览,梦境分属不同剧情支线,每一段都含有剧本关键线索,务必仔细考虑。”

“3、2、1……”

林棋冰本来想选自己,她太想知道缺少的那个人是谁了,但系统却显示选择无效,看来只能在已获得的镜子中选择对应故事人物了。

想了想,她走向了比较有可能是秋苓的红嫁衣,毕竟身上还背着个配送任务,目的地是秋苓的棺材,或许能在梦境游览中恰逢其地。

红嫁衣端庄地待在原地,任由林棋冰步步靠近,而其他两名姐妹倏然消逝,黑暗空间中只剩她们两人。

林棋冰停住脚步,右手斜向上抬起,稳稳托住红盖头底角的坠珠,丝绸冷滑,盖头被她轻而缓地撩起,一阵馥郁香气涌出,露了后面那张白润的俏面。

很美,但有些陌生的一张脸。

林棋冰心下微惊,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在所有露过相的年轻女鬼怪中,反倒是最开始的溺井美人面不在三姐妹之列,她到底是谁?

没等林棋冰细想,红嫁衣凝望着她身后,微微扬唇露了个带着苦意的笑容,说道:“……我漂亮吗?”

紧接着,天旋地转,林棋冰站稳脚跟时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闺房中,正是临水楼院中红嫁衣的卧房。

这里的陈设比林棋冰见到过的更加繁复,红嫁衣手持贵妃镜自视,身披凤裙,珠翠将人衬得熠熠生辉。

然而她的脸被涂得如墙一样白,凝血似的艳红点在唇上,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瓷烧彩画的俑偶。

这句漂亮不是问林棋冰的,因为哪怕透过镜子,红嫁衣的眼睛也不在林棋冰身上,而是瞟向另一个位置,那里空无一人。

林棋冰明白了,这是红嫁衣婚礼当天的回忆,自然有姐妹家人和仆从在闺房中陪伴新娘,只是林棋冰只能看见红嫁衣一个,其余配角都是隐形的。

“夏荻姐……自然是最好看的。”

一个稍显脆嫩的声音凭空响起,虽难掩愁绪,但和冬榆的笑声很像,林棋冰微微一怔,红嫁衣竟然不是秋苓,而是夏荻吗?

果然,之前做游戏时,林棋冰就察觉到冬榆娇憨,画盒姑娘天真沉默,而红嫁衣则爽利泼辣,的确是红嫁衣更符合鬼怪梦境中夏荻的性格。

而且在已知的晏府小姐中她最年长,按理说最早成亲,死于婚嫁的是夏荻也符合规律。

夏荻不再揽镜自视,而是垂眉叹了口气,眼角的泪水洇出即干,应该是一旁的人帮她擦去了,“我这一去,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们在家里好好的,实在不行,就,就……”

“怎么不能再见?”冬榆的声音有些悲痛,见不得姐姐如此灰心,她强自忍声道:“你嫁得又不远,我们怎么都方便去看你。只是你不能放弃自己,往后说不定还有转机,你必得,得活下去……”

“千万不敢来看我!”前一句还硬气,夏荻终于绷不住了,两行珠泪自脸颊滚落,洇湿了粉妆,咬着嘴唇几乎背过气去,良久才大放悲声:“活下去?”

胭脂罐子被砸在地上,扑开一滩红粉,沾上了红绣鞋,夏荻指着自己,抽噎不止:

“嫁给……嫁给乱军头子当……当小老婆……我还怎么活得下去……”

林棋冰眉心一皱,看来到这个时候,晏府已经败落到了极点,内无支撑外无庇护,只剩个诗书传家的空壳子,新政府派系里无门无路,男主人吸烟膏子吸得身破名败,那夏荻几个未嫁的美貌小姐,几乎是荤羊肉块上头一道被宰割的脂膏了。

如若军阀官员之类向晏府求娶闺秀当姨太太,晏府是不敢反抗的,或加之一点贪婪,更是无法回绝,可在封建旧家庭的观念中,又何其屈辱。几代积家娇养的女儿,又因几代不修而被付了出去,冤孽横生。

未及夏荻哭够,闺房里啜泣声响成一片,偏偏这时,楼阁外唱响了接亲伙计的念词,拿腔作调:“十月初六,连枝好合,红花驾马,请速妆成——”

屋内空气一窒,夏荻呆坐在凳子上,脸上的脂粉被一层层重新补好,手里被塞了条红手帕。

正待出阁时,院外忽然喧闹起来,林棋冰本以为是送嫁和旁观的人在热闹,可是没一会,喧闹变成了吼骂,愈演愈烈。

“嘭——”一声枪响,晏府静了下来。

闺房里一阵脚步声忙乱,夏荻站起来不知所措,没一会,她的目光落在面前,“怎么了?”

虚空中传来冬榆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丫鬟说,哥哥吃多了烟发昏,去府门前闹,说是不肯嫁妹,爹拦不住,就和接亲的匪兵打起来,那当官的生起气来,把哥哥一枪打死了!”

彻底乱起来了,再没人顾得上夏荻姐妹们,林棋冰听见仆人的嚷嚷声,说晏府唯一的少爷被打死了,又说有丘八闯进府里,把老爷抓起来了,一时间最多最惶恐的声音就是:晏府,是不是要没了。

夏荻的脸色隔着粉也能看出灰暗,她呆坐回去,半晌,忽然起身抓住空气,林棋冰猜那是冬榆的手,摇晃着,“疯了,都疯了……”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盯视道:“冯章呢,他和二叔提过亲,你若是去找他,他会不会管你?”

“会……”冬榆的声音发着抖,这才承认,“爹还没同意我们,他和我约好了,今晚,今晚在后园子里见……”

夏荻一抬头,眼中重新焕发了神采,“别今晚了,现在就走!再待下去连你们也保不住!快叫邓妈妈收拾些东西,你和秋苓带上杏儿趁乱t赶紧走!求冯章带你们出城去!”

“那我去叫秋苓姐,她在佛堂,可你呢。”冬榆的声音恋恋不舍,夏荻手上凭空落了滴泪,“你得和我们一起走啊。”

“我不走。”夏荻掰开空气,将手抽回来,向外一推,“他们聘的是我,我横竖也走不了,要是我也跑了,不仅你们难逃出去,连二叔也真没命了。若是以后还有晏府,你们觑着再返回来,若是不成,改名换姓也是值得的。去吧!”

林棋冰站在原地,看着夏荻从桌上拿了只红漆盒子,像是聘礼中的私赠,封条都没摘过,塞给空气中看不见的冬榆,盒子消失了半角。

相拥而哭后,脚步声纷乱地远离了闺房,夏荻静了一会,大约两刻钟,外头的乱声越来越近,有家丁反抗被按着打的声音,有仆人磕头求饶指路的声音,然后是临水楼院的大门被砸动的声音。

“八夫人,我们接你回新家啦,你莫害羞,把门开开,别让新郎官等急了啊!”一阵粗痞的笑声,院门被敲得梆梆响。

林棋冰站在一旁,只见夏荻的表情竟释然了,她微微一笑,抬头望了一眼,扯下房内的红绸,一端打了个结子抛过房梁,拽紧另一端后,借力站上了那只圆凳。

林棋冰不忍再看,默默侧了侧身,余光里,那道红影子蹬翻了圆凳,挣扎片刻后,头颈垂折下去,脚尖向下一动不动了。

画面顿时消散,林棋冰耳边回荡着门被踹开的声音,她最后忽然想到,怪不得做游戏时,红嫁衣总是踮着脚的。

祠堂里仍然昏暗庄严,做过纸靶子的画像垂眸看着林棋冰,她还站在三块镜子的旁边,它们已经不再映出任何影像,变回了普通物品。

手中的荷花帕坠地,被沐朗捡起来,林棋冰面色平静,和同伴们说了一遍刚才的所见所闻。

“瞧瞧,这叫什么事啊。”叶老板吸了吸鼻子,其实她眼里没有泪,就是略微有点共情了。

“那现在都明白了,大概是卡在旧朝廷没了的时间点,晏府一连败了几十年终于败到根子上,所以夏荻被胡乱嫁了出去,不过截止到那一天,秋苓和冬榆都还活着,并且逃出了晏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迟一婉探过头来,“对啊,那跳井的美人面是谁呢?冰淇淋面对的三个鬼姑娘里面没有她,莫非冰自己扮演的就是美人面?”

“夏荻和冬榆都对上号了,现在还差秋苓,还有一个可能存在的X,对应的脸是美人面和鼻尖痣。目前的最后一个问题是,X是谁?三姐妹的对话完全没提到过她。”

“会不会并非同一辈的人?我还是很介意大老太太,那颗夜明珠的事还没着落呢。”

“难道鼻尖痣是秋苓,美人面是大老太太年轻的时候?”

“不能吧,听林姐的意思,鼻尖带痣的那个高个子姑娘看着很天真,可第二次鬼怪梦境里,秋苓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性格成熟,怎么也搭不上啊。”

“不管她俩谁是谁,美人面到底为什么跳井?大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晏府总体富裕,离绝路还有一段呢,秋苓的话也该跟冬榆一道逃走了,就是后来跳井也跳不进晏府的井。”

就在主播们争论之际,林棋冰正在敲手机,有了二三十年前十月初六那天的时空坐标,她可以梦境回溯,回到晏府破家的那一天,看看秋苓之后到底为什么而死,也好把拼图碎片放在她棺材里。

订单剩余时间还剩二十小时,她着急。

林棋冰刚点开历史地图,还未选择回溯,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了——

“各位主播请注意,现在开始发布【任务3-上元夜宴】。”

【任务3-上元夜宴】

描述:三十三年前的上元节,晏府有一场热闹的宴会,月明灯华之间,欢笑声阵阵回荡在夜空中,至今令人难以忘怀。

开启条件:根据灵盘指引,找到藏在晏府之中的女儿尸骨,并帮其葬入族坟,请先将骸骨移入盒中,再为其誊写名牌灵位,完成任务即可游览上元夜宴。

*备注:任务完成后,将即刻开启狂欢时刻,请主播们做好准备!

第178章

字幕落下,林棋冰等人中间忽然出现了一只大木盒,里面用麻布垫了一层,还有一只斑驳的木头盘子,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墨字,中央嵌着一支黄铜长针,针柄根部有一处勺子般的凹陷。

长针上还刻着一个数字,是繁体字的四。

“这是什么意思?盒子是用来装尸骨的,那这个灵盘……它看上去很像罗盘,难道能指引方向吗……”

“不会是……让我们进行类似笔仙的通灵仪式吧?”

“互助者那边是不是也有套一模一样的。”

“机会只有四次。”

林棋冰向祠堂外看了一眼,剧本世界又是傍晚时分,阴黄的天幕下,屋檐挂着的铜铃宛如一道道黑线,远近各处的古楼变成灰暗的色块,木竹森森。

“先吃饭吧。然后轮流睡一下。”他们储藏的食物还够吃一顿半,倒还不渴,只是倦意随暮色上涌,不管灵盘仪式也好,狂欢时刻也好,都需要大量精力应对。

各自吃了半饱后, 集体睡眠时间被鹅绒枕头缩短至一个小时多, 主播们起身的时候已是夜初,晏府的夜晚没有月亮,只有幽怨的风声。

一行七人围坐在灵盘边,祠堂门被半掩着,林棋冰指了指灵盘铜针上的凹陷,上面刻了一个繁体字的“泪”。

“好像要把眼泪滴在这里。”

众人眨了眨眼睛,一时要哭还真哭不出来,沐朗往前膝行了半步,“我试试。”

说着,他将脸凑在灵盘正上方,用一种如泣如诉的目光看着林棋冰,林棋冰有点发毛,无来由地产生一种抛弃了小猫小狗后的难受劲。

也不知道沐朗到底用什么场景找到了感觉,没到半分钟,那双琥珀色眼睛就潮润起来,水膜凝聚成泪珠,顺着眼角先后落下,其中一颗准准掉在铜针凹陷处,微微发亮。

泪珠之下,数字四变成了三。

沐朗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旁边侯志竖了个大拇指,“影帝啊,哥们。”

没等他说完,黑暗中,那灵盘蓦地亮了起来,散发出冷色的暗光,一道鬼魂出现在它正上方,通体短衣布裤,像个小厮,嘴巴是一枚竖椭圆形的黑洞,小厮青白色的脸转向沐朗。

是要问他问题吗?

沐朗正要开口,灵盘上的黄铜长针却自动旋转起来,灵盘刻的墨字分为内外两圈,内圈字头朝外,外圈字头朝内,长针停在其中一个位置,内圈字是“生前不知道”,外圈字是“拔掉右边人的一百根头发”。

显然,外圈字是沐朗被要求做的事情,只有支付了代价,那鬼魂才会回答他的提问。

沐朗右边的侯志打了个激灵,他的头发茬很短,一时间竟没有工具,还是王老板友情提供了一把钳子。

侯志简直后悔坐在他右侧,说不出来谢谢,钳子扔给沐朗,眼睛一闭,“别拔发际线啊。”

一簇簇拔速度快,但是容易扯下来头皮,一根根拔比较安全,但分外难熬。在让侯志长痛和短痛中,沐朗选择了折中之道。

一小撮一小撮的短发落地,挂着小白粒的毛囊根,亏得没见血。

侯志只来得及发出头一声痛呼,后面“嘶嘶”抽气着还没喊出来,就听沐朗说:“好了。”

他这才侧翻在地,抱着脑袋嗷嗷叫起来,但好在原本头发茂密,沐朗选的几块都不在一起,摸上去并没有秃迹,只是头皮火辣辣地痛。

灵盘的黄铜长针缓缓归于原位,“大冒险”已经结束,现在轮到沐朗问鬼魂的“真心话”了。

既然要寻尸写牌位,那无非是确认尸体所在地,以及辨识死者身份。

“唔……”沐朗顿了下,内圈墨字是有“生前不知道”这个选项的,虽然不知道本身也代表信息量,但一个小厮鬼魂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反而没办法倒推,他必须谨慎提问。

直接问需要迁坟的晏府小姐是谁?万一小厮不晓得小姐的闺名呢。

那么问晏府小姐的尸骸在哪里?任务都说了尸骸是藏起来的,他知道的概率就更小了。

“据你所知,晏府哪一位小姐确定已经去世,但没有正常落葬?”沐朗问。

小厮鬼魂没有任何表情,黑洞似的嘴巴仍张着,灵盘上的黄铜长针再次移动,转过半圈,指向了大写的数字二。

二小姐?

小厮的鬼魂消失了。

“二小姐不是秋苓吗?”迟一婉看向林棋冰,t“不对,之前说过,夏荻秋苓冬榆之外,还缺少一个人,或许晏府一共有四位小姐才对。”

林棋冰说道:“按春夏秋冬来排的话,前面可能有一位没露过面的春某小姐。”她眸光忽然一动。

“不过未必是这样排行,因为夏秋冬三人是团长见过实体的,的确从大到小,但那位可能存在的春小姐不一定是老大,万一晏府第一个女孩就是夏荻,只是恰好出生在夏天呢。”叶老板思索。

“再来一盘吧。”胡九万说道。

林棋冰点点头,体内黑色触须从心脏探出,上行至脸皮下方,泪腺附近位置,两次按压后,右眼瞬间盈满了泪水,断珠般颗颗落下,砸在黄铜长针上。

数字从三变成了二。

侯志忍痛继续捧哏:“单眼落泪,强啊林姐。”

又是一阵寒气,灵盘上方这次出现了一个穿褐色素绸褂子的老妈妈,发髻插了两根银簪,看着比之前的小厮更体面一些,像是仆人中的管理层。

老妈妈每一根皱纹上都沾了寒霜,双目凹陷如坑,慑人地看向林棋冰。

黄铜长针无风自动,移到了外圈的一处,写着“喝自己的血”。

林棋冰毫无波动,直接将一节手指放在犬齿下面,配合着钢针般的黑色触须,一滴滴血很快自指腹渗出,还未接触到口腔外的空气,就洇入了喉舌中。

咸的,带着令人不适的铁锈味,余味有一丝甜。

随着更多血液被林棋冰咽下,黄铜指针很快复原归位,她的手指在离开嘴唇的一瞬间被邪祟愈合。

林棋冰低下头,越过老妈妈鬼怪悬空的脚,灵盘内圈写的字大多比较模糊,比如“是”“否”“不知道”还有“南方”“西北方”等。

刚刚沐朗的提问印证了这一点,鬼魂不会直接开口回答,所有问答都通过灵盘交互。

“晏府有一位小姐,名字叫春……”林棋冰微微抬头,直视着老妈妈鬼魂,继续说道:

“名字叫春杏,对吗?”

话音未落,众人皆惊,齐齐看向林棋冰,就连直播大厅评论区也热闹起来——

“什么什么?冰神为什么会这么猜?有剧透的吗。”

“前面的带带脑子,这是积分猎夺赛的新剧本,观众也没看过的好吧?”

“春杏……杏儿?我的天呐,杏儿不是之前鬼怪梦境里林姐扮演的丫鬟吗。”

“我就说一个傻丫鬟为什么反复出现在梦境里,都出现三次了,冬榆逃跑也带着她。”

“OMG!忽然想起来了,从来没有人正面说过杏儿是个丫鬟啊啊啊啊啊!!”

灵盘之上的鬼怪老妈妈寒着一张脸,黄铜长针缓缓旋转,最终停留在内圈的“是”字。

是。

杏儿的全名叫春杏,那个傻丫头居然就是众人视角内一直缺失的那位晏府小姐。

怪不得晏二老爷不爱和杏儿说话,怪不得夏荻姐妹一直带着个傻丫头,怪不得秋苓不让夏荻随便使唤她。因为杏儿根本就不是丫鬟!她只是因为呆笨而被姐妹们嫌弃罢了。

老妈妈鬼魂消失了,祠堂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春杏为什么会是个傻姑娘呢?”迟一婉不解,“总感觉背后有原因,而且对于剧情很重要。”

胡九万神神秘秘,“会不会是小时候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被魇着了,从此就被吓傻了……而晏府的衰落也和那件事有关。”

难不成晏府的败落另有秘密?沐朗摇了摇头,“不太像,感觉他们家败掉就是历史背景原因,再加上后代不成器,怨不得别人,就是他们不思进取的责任。”

春杏的事被暂且放下,但总归林棋冰能将四张脸大体对上了,红嫁衣是夏荻,冬榆是冬榆,鼻尖带痣的画盒姑娘和溺井美人面其中一个是春杏,另一个是秋苓。

按照神韵来看,还是窈窕聪明相的美人面更像秋苓,而天真的鼻尖痣更像春杏——或许春杏也是大老太太那一房的人呢。

“先等等,如果家里发生大事的话,家谱应该有记载才对。”

“对哦,就算夏荻被迫嫁出去当小老婆这种难堪的事不记,春杏变傻的事会不会记录下来?”

“悬,那个老古董时代的家谱连酸带臭的,怎么会记女儿的名字?不过找找晏府衰落相关的大事也是可以的。”

胡九万站起身,经过林棋冰点头后,钻到供桌下面的那对杂乱物中,出来时头顶挂了两道灰絮,手中拿了个纸页枯黄的本子,竖排繁体毛笔字写的,正是这一府的家谱。

他读繁体字费力,还是林棋冰接过去,从后往前翻,果然家谱上并未记录过春杏姐妹四人的名字,只说最新一代里,晏府长房有两女,二房有两女一子。其中长房的爷爷辈大老太爷本身是过继的嗣子,过继后二老太爷才作为老来子出生。

“就是说,晏府的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也就是夏荻她们的爷爷辈——原本不是亲兄弟,而是又隔一层的堂兄弟。但由于两人是礼法上的手足,所以一直并府而居。大老太爷生了大姑太太和晏大老爷,二老太爷生了晏二老爷。大姑太太、晏大和晏二也是礼法上的堂表亲。事实上他们的血缘都应该再多加一个堂字。”

叶老板微笑道:“懂了,就是古代那种没儿子硬要的传统。”

“先说晏二,他算是晏府父辈中的当家人,只是后来仕途不济,朝廷还没倒他就没官做了。晏二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应该就是秋苓冬榆,还有夏荻出嫁那天被打死的少爷,也就是那个躺在床上吸烟膏子的年轻人,可能和叶老板背后贴着的年轻男鬼是同一个。”林棋冰看了眼叶老板。

“晏大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他的存在感不强,并没有晏二那么精干,亲生孩子也只有一个女儿,应该是夏荻。”

侯志马上问:“那春杏呢?不是说长房有两个孙女吗?”

迟一婉灵机一动,“莫非春杏不是晏大或晏二的女儿,而是和晏大的亲姐姐大姑太太有关?”

“是的。”林棋冰点头回答,“这里面隐晦地提了一笔,大老太爷的原配是按察使养女,早亡,只留下一个多病的女儿,即晏大的姐姐大姑太太。而晏大是续弦生子,顺便一提,那位续弦夫人是和大老太爷一道寿终正寝的,大老太爷那一辈已经全去世了,大老爷那一辈也只剩他们兄弟俩。”

“由于多病,大姑太太一直没有出嫁,而是由家里做主招了一名赘婿,也分有家产。不幸的是,大姑太太夫妇青年时就病逝了,亦留下一个女儿,亦是多病,于是归了晏大执掌的长房一并抚养。这个描述应该指向春杏。”

沐朗察觉到了用词的暧昧之处,“多病……就是智力不正常的意思吧?而且是遗传的。家谱里不好明说,只能用春秋笔法。”

“应该是这样。”林棋冰同意,“不过我见过春杏的鬼魂,不算智力残疾,只是显得迟钝而天真,再结合夏荻三姐妹对她的交流,春杏应该比正常人憨,还是会说话会思考的。”

祠堂的黑暗中,沐朗很小声地说:“又回到大老太太身上了,荷花手帕是她的,消失的夜明珠是她的,春杏这个被隐去的旁观者也是她唯一的血脉。好多事都和她有关。”

“她是怎么死的来着?”迟一婉问。

林棋冰看了眼家谱,说道:“只说是嫁过来不到两年即意外暴毙,没写详细原因。”

“怎么听着并不像意外呢。要不接下来问问?”

叶老板看了眼灵盘上的数字,摇头道:“别了吧,还是先专注于晏府小姐的尸骸,就算大老太太的死有隐情,也不在现在这条线上。”

林棋冰等人静了静思绪,又重新围坐在灵盘附近,这次贡献眼泪的是侯志,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脸皱成了腐竹,这才挤下一滴泪。数字从二变成一。

出现在灵盘上的是一名结实的家丁,一看就无缘后院的那种工作特性,侯志的脸垮了垮。

黄铜长针旋转,指向了内圈的文字“拔掉左边第二个人的一颗牙”。

左边第二个人是胡九万,他打了个哆嗦,侯志也惊呆了,“要是放弃会有什么后果吗……”

空气陡然冷凝下来,家丁鬼魂凝视着侯志,大家互相对视一眼,这个代价太大了,可机会只剩下两次,就当林棋冰抬起手让侯志放弃时,胡九万颤巍巍地张开了嘴,指了指一侧后槽牙,“来吧……最后那两颗是假牙冠……”

多亏胡九万的假牙救了命,那颗人造牙冠被钳子掰掉,胡九万小小地痛呼了一t声,随即脸色回复正常,捂着腮帮子哼哼两下,又被侯志掰开嘴检查一回,到底问题不大。

“晏府原本嫁出去做姨太太的夏荻小姐,排行第几?”侯志问出了沉吟已久的问题。

众人精神一振,家谱并没有提及夏荻姐妹们的齿序,这直接关系到他们所寻骸骨的身份问题。

黄铜长针慢悠悠地移动,最终又一次停在了外圈的大写数字二上。

果然是夏荻!

夏荻自尽后晏府已经破家,自然没人会好好处理她的尸体。

那么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夏荻的尸骸在哪?临水楼院的闺房他们去过,里面并没有,难不成是被随便埋在园子的某个角落了?

最后一次通灵机会还是给了林棋冰,一滴泪落下,黄铜针上的数字彻底消失,站在灵盘上的鬼魂是一名身穿旧式军装的男人,面容阴森,衣襟上挂了几枚沾血的银耳环,像是从丫鬟仆妇耳朵上扯下来的。肩上扛着一把枪,枪托上沾满了血迹,必定用那铁家伙砸过别人。

大约是随从来接亲的军痞,进入晏府一顿打砸后,或许死于晏府仆人的反抗。

主播们的眼睛冷而亮,最后能接触到夏荻尸体的,很可能就是这帮闯入闺阁的军痞,夏荻尸体极大概率经过他们的手,最终随便扔哪去了。

可以直接问对方尸体在哪了!

黄铜指针再一次动起来,它充满恶意地抖动着,转了好几圈,最终在“切掉自己的一节手指”处减速。

林棋冰表情有些凝重,看了眼自己的尾指,暗暗松了口气,且不说主播们因为剧情受的伤,在通关后基本都能消除,就算消除不了,邪祟也能一定程度上修复伤口。

指针看似要停了,却偏偏没停,经过短暂而漫长的滑动,竟滑到了旁边的文字上,“挖掉右边人的一颗眼球”。

她右边坐的是沐朗。

空气一窒,同伴们看向沐朗,纷纷在心里大骂这鬼盘子,迟一婉不可置信地说:“要不算了吧,这也太……”

当着所有人的面挖掉沐朗的眼睛,别说看了,他们连想都不敢想,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团长,咱们已经掌握很多信息了,要是沐朗的眼睛长不回去就糟了。”王老板劝说道。

谁知,沐朗转过头来,忽然笑了一下,往林棋冰旁边坐了坐,蓝瓣军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

他微微旋身,脸偏在林棋冰面前,将刀刃凑在脸上,刀柄对着林棋冰,琥珀色眼瞳上抬,认真道:“挖哪边?”

侯志坐不住了,想从身后逮他又怕碰到,只能苦劝:“哥们你冷静一点……林姐,林姐你千万别当真……”

林棋冰扫了沐朗一眼,对方仍笑盈盈的,刀尖就戳在眼下一厘米,只要握住刀柄,一刺一挑,就会有一颗热腾腾的洁白球体脱眶而出,上面还覆着清澈的琥珀色虹膜。

“别听他们的,我真不怕。”这话说得好像他很乐意被林棋冰挖眼睛似的。

“别闹了。”

她的声音有些疲惫,两指夹住刀柄,技巧性地向外一抽,这才让利刃离开了沐朗的皮肤。

林棋冰转向灵盘上的鬼怪军痞,声音冷清,“我放弃。”

说是不能挖,但当放弃的话真被说出来,同伴们松了口气之余,又升起了新的担忧,放弃的后果到底是什么?

只见灵盘上的鬼怪军痞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与此同时,祠堂外屋檐下的铜铃“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声音清沉悠远,随夜风飘散各处,附近很多处院落都能听到,林棋冰猛然一惊,背后凉得发瘆,又多了贴上来的东西。

禁忌被触犯了!

灵盘化为虚无,只剩木盒放在原地,林棋冰噌一下站起来,这么大的声音,只怕会暴露位置,把互助者他们引过来!

“快走!”

林棋冰抱着盒子跳下台阶,刚推开祠堂门,就险些被一股阴风吹了个趔趄。

只见两棵梧桐树下,竟有一个白色的队伍,悠悠荡荡地朝着林棋冰过来了,那支队伍立着棍儿扬着幡儿,白色布带子在夜色中无比醒目,而在队伍的中后方,横陈着一具方不方圆不圆的长形,十分吊诡。

是一支送葬哭灵的队伍。

一片白色纸钱落到林棋冰脚下,她低头一看,竟然是淡白色树叶子剪成的纸钱,而再抬头望去,那支殡葬队竟也不是人,它们很矮,只有常人膝盖那么高,个个都黑黢黢的。

居然是一只只大老鼠、大甲虫和大□□组成的送葬队伍。

而队伍中后方举了一口不似棺材的棺材,人类的体型尺寸,形状不规整,像个筒子,林棋冰这才看清了,那不是棺材,而是一卷裹着人尸的草席。

草席筒子顶部没过尸体的头,尾端则露出一双脚,已经白骨森森,而那些大老鼠、大甲虫和大□□们扛着它,就像蚂蚁搬了大块的糖,一路直直朝着祠堂而来。

“糟了,灵盘招来东西了!”

林棋冰等人速速蹿出,掠过石阶风铃,往祠堂侧面的圆石小路冲去,越过两道葫芦门,回头一看,那支鼠虫蛙的葬队竟转了方向,又朝他们踏步而来。

白树叶剪就的纸钱漫天飘落,像在晏府的这一位置下了场局部雨。

“我的天啊,它们速度好快!”

“跑啊!”

一股冷臭的味道远远飘过来,林棋冰等人捂住鼻子,头也不回,继续向前狂奔。

而在晏府的另一角,又有一个灵盘悄然消失,皮百里站在院中眺望远方,发现祠堂的方向好像飘起了怪异的小雪。他眼睛一眯,唇角勾了起来。

第179章

皮百里站在一处廊檐下, 身边是不动如山的黄铜风铃,身后是展开的门扉投下的影子,从门槛蔓延到他的脚后跟, 却在脚边横生出另一道凹凸的暗色, 那是倒伏在地的路曼。

傍晚之前, 在园林中暂且压制了伯劳鸟的污染爆发后, 互助者们来到了这处可以暂且栖身的小院,事实上,它更像是供府上少爷所用的外书房。

就在刚刚, 互助者联盟的核心团队经历了一场刺激的灵盘仪式, 除却抖落了一簸箕的皮肉碎块外,他们终于得到了晏府女儿尸骨的大体方位——此地的正北方, 再次指向园林和后院的方向。

“你还行吗。”皮百里没有低头,路曼在地上蠕动着,没一会工夫,她颤抖地从上下嘴唇里抽出一根长针——竖着的针,沾着血,即刻招来了背后的一道阴冷。 “爬不起来就自己留在这吧。”他冷酷地说。

那是路曼为了灵盘答案付出的代价,并不如一号切掉的半只耳朵那么惨烈,但更加惊心动魄,谁能忍耐嘴唇被缝衣针合住的痛楚呢?这痛楚中又横生了屈辱意味。

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何况伯劳鸟和皮百里并不在乎,只要路曼的伤处不损及内脏或关节,他们不太在意伯劳鸟即将更换的身躯有一副带洞的嘴唇。

皮百里迈开长腿,径直从路曼头顶跨了过去,皮鞋与室内石砖发出轻响,芙蓉椅上的伯劳鸟抬起头,血皮羽衣很贵气地搭在扶手上,身体已经恢复人形,只是那双蓝眼还是蝗虫眼睛的形状,被掩在墨镜之后。周围侍奉的下属们不敢逼视,都垂头盯自己的鼻尖。

“找到林棋冰团队的方位了,他们惹了点麻烦,正在往咱们的西北方向跑。现在过去吗?”皮百里请示道。

林棋冰和晏府女儿骸骨差不多都在北,伯劳鸟明白这位得力副手的想法,一箭双雕。

本以为这具融合了四名B级下属的身体可以坚持过这个剧本,谁知在园林中遇袭后,竟又污染爆发了一回,府中没有和雷电相关的鬼怪,虽然没看清偷袭者的脸,但伯劳鸟多年的生杀经验告诉她,那就是林棋冰。

她站起身,路曼已经抿着四枚血点子走过来,扶住伯劳鸟的手,眉宇间尽是温顺敬服,没有半丝怨怼之意。伯劳鸟的身材比路曼矮很多,但哪怕是两米壮汉,看向伯劳鸟的目光也能且只能用仰视来形容。

但路曼此刻在心中仰视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比伯劳鸟更年轻的、冲锋衣黄得明亮但又冰冷至极的人。

在灵盘仪式开始前,从园林来到这处落脚地后,她就接受了皮百里主张的极其详尽的仪器检查,全身上下包括脑袋,为了确认她的“肉质无毒无害”。

路曼万分庆幸在园林偷袭战中,林棋冰带走了她脑子里的那团黑色触须,对方的审慎在后来的这个时刻保护了她。她甚至有些感激,林棋冰提醒t她及时营造了晕倒的假象,事后路曼才能推脱并没看见伯劳鸟的污染爆发,这让她本已摇摇欲坠的安全绳又牢固了一丁点。

之前对林棋冰的不满已经消散大半,哪怕路曼知道林棋冰才是事情的源头,但她被习以为常的环境塑造了大脑——强者有权搅弄阴云,而被雨砸到的人不该抱怨。

幸运的年轻人。同时,伯劳鸟在心中评价着路曼。

原本她是要将路曼当成替换身体的储备材料的,但其实伯劳鸟并不满意,路曼只是C+级别,和已经被消耗掉的纪绿意四人相比是次选。不过这次匹配到林棋冰给了伯劳鸟一个意外之喜。林棋冰可比路曼符合条件的多。

如果抓到并融合了林棋冰还不够刷新污染值,那就把路曼也填进去。如果相反,就不妨暂留路曼一条命。

——花朵一样娇嫩的美人,为了生命和野心而不停转动那颗聪明的脑子,做出那些机灵但稚嫩的事情,有时劳有所得,有时自掘坟墓,她的开和谢都是闲暇时值得观赏的消遣。

伯劳鸟带着互助者一行人出了院落,转身北行,朝西北方向那片洒如白花的纸钱走去。

#

林棋冰很清楚,那奇怪的丧葬队伍是冲着她来的。

一分钟前,大家跑着跑着,侯志忽然怪叫一声,脑回路连通起来,“天啊,那些老鼠甲虫青蛙抬着的草席子尸体,会不会是晏府的哪个老爷或者少爷?”

“怎么讲?”胡九万气喘道。

“草席子裹着尸体被埋起来,连具棺材都没有,当然防不住土中的蛇虫鼠蚁,肯定皮和肉都被那些玩意啃了。所以,所以……”侯志被草棍绊了一下,摔丢了他想出来的词,脑子能明白,却一时找不到形容的话。

“所以尸体是那些老鼠甲虫□□的果腹恩人,既然吃了他的皮肉,所以这些动物好歹要给他送葬,就当报恩了。”林棋冰平静补充。

侯志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感觉就跟小时候听老人讲黄鼠狼精故事似的。”

林棋冰等人无暇认同侯志的剖析,因为那老鼠甲虫的送葬队伍越来越快,追逃之间的距离被急速缩短,一道橄榄球似的黑影飞过胡九万的肩头,他叫道:“哎哟!”

只见胡九万肩膀的衣服被撕了个口子,那裂口连毛刺都没有,整齐平滑如刀割豆腐,可见凶器锋利无比,如果不是这老小子躲得比耗子还快,现在刀割豆腐的就不止是衣服了。

等等,老鼠。

刚刚飞过去的影子已经落了地,赫然是一只半人高的大老鼠,它两脚人立,身上穿了件藤草编的小褂子,头上一顶枯树皮攒的帽子,两只黑豆眼晶晶发亮。在尖长的鼠吻和鼠须之下,一对成人手指长的尖牙垂在胸前,凶意凛然。

这让林棋冰想到了地域志怪传说里的成仙动物,但眼前的大老鼠显然没什么仙风道骨,连人话都不说,直接“吱吱”尖叫一声,再次朝他们扑了上来。

尖叫仿佛某种号令,送葬的动物队伍骚动起来,它们很快放弃队形,接天涌浪般朝主播们袭来,一时间老鼠门牙磕碰声、甲虫细腿摩擦声还有□□发出的黏糊糊的“啪嗒”声连成一片。

林棋冰抽空看了眼那被放下的草席子,里面露出的脚骨显然属于男性,她放了些心,既然不是任务目标,那只要尽可能解决动物们就好了。

“不要伤害它们。”迟一婉刚准备发动电锯就被打断,只见林棋冰双手缠绕黑色触须,荡开了一只扑向她的大甲虫,对方的黑壳子倒翻过来,八条线腿在空气中不停舞动,“伤害它们怕是会被彻底缠上,直到杀光府中所有老鼠甲虫才算结束。”

晏府中有多少老鼠甲虫和□□?肯定不止眼前这些,这府里有座能当景点用的园子!

“那怎么办?”迟一婉用静止的电锯拍开一只□□,她看了眼锯轮沾上的黏液,抿了抿嘴,“它们是不是想要什么东西?”

发狂的送葬动物们大多穿着草藤编的衣服,腰间和背篓里装了树叶纸钱,队伍中灵幡和白灯笼一应不缺。林棋冰的目光移向了被动物们淹没的草席——

它们的恩人缺一口棺材。

“上哪给它找棺材去啊?”侯志躲开一只大耗子,环顾四周,要么是细如二指的丁香树和花树,要么是比水缸还粗的古槐和梧桐,前者做不了棺材,后者就是用迟一婉的电锯也只能削个断倒,如何能当场刨板子钉棺材?

哎!侯志看向沐朗,眼睛亮起来,“我有主意啦!”

林棋冰和侯志想到了一起,两人各自去拍了迟一婉和沐朗,其余主播拖后阻击,护着后两者摸往了一棵老槐树。

电锯声嗡然炸响,此刻也顾不上可能被互助者发现,迟一婉将转动的锯片嵌入树腰,木屑扬天飞起。

过了不多时,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响起,被锯了大半的老槐树应声倒地,迟一婉踏住树躯,又不停歇锯下来两米高的一截树干,顺手将侧边削下来一长片,作为可能用得上的棺材盖子。

“去吧,镐头。”沐朗变出了钢牙兔崽,奶黄色毛球已经长到1.25L牛奶桶那么大,它龇起毫不逊色于大耗子的钢牙,自动伏在树干的矢状断面上啃起来,木质在它口中软得如同黄油曲奇饼干。

林棋冰和同伴们且战且退,最终,在她的脚跟触碰到断木之时,那里已经做好了一具很简易的棺材——两米高一米宽的树干被掏得中空,正好能放下一具人体,而旁边还有一张树皮盖子。

“这里,看这里!”一小群人对着老鼠□□们连吆喝带比划,那些半通灵智或者说诡异的动物看到了这具不像棺材的棺材,但显然很符合它们的审美。

老鼠□□如潮水褪去的速度比来时更快,它们前呼后拥地架起那卷草席子,由八名健硕的老鼠力士和八名耐劳的庞大甲虫运送过来,草席子被几只粉细的鼠爪抻住一抖,一具不成颜色的尸骸掉进了棺材,摔出腐骨断裂的响声,动物们不以为意,主播们哭笑不得。

树皮盖子被合上,林棋冰注意到,那男性尸骸的胸骨缝隙里嵌着几根长直毛发,大约是胡须,而蓄这种胡须的在她记忆中只有一人,是路曼提到过的华服半老头子鬼魂。

再者,林棋冰在第一次鬼怪梦境中见过晏二老爷,对方有胡须但修得极短,如果往后几年他没有改变胡须式样的话,那么草席里被老鼠甲虫吃掉的尸骸,应该是晏大老爷。

食尸动物们的送葬队伍调头远去,扛着那具树木雕凿的棺材,不知它们会带晏大老爷前往何处。

“我忽然不觉得这是报恩了。”沐朗搓着下巴,站在林棋冰身边,“更像是给食物搞一个更好的容器。”

这话说得同伴们一颤,林棋冰转过身,才发现他们回到了熟悉的位置,这里距离闺女们住的临水楼院很近,甚至能感受到湖池里散发出的水汽,还有残荷的枯朽香味。

她放弃了最后一次通灵提问的机会,也就无从得知夏荻骸骨的方位,但行至这里,林棋冰又将之前的念头拿了出来:回溯夏荻出嫁那天的梦境,看看她的尸体最后到哪去了。

林棋冰本想说干就干,但忽然觉得风声不对劲,跳上那棵断树桩,临水楼院的屋子一片漆黑,暗影幢幢,静谧中好像潜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在等待她的疏忽大意。

这种感觉绝不来自于背后紧贴的鬼魅,而是同样甚至更加恶意的存在,林棋冰想起来了,他们刚刚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可从未察觉到互助者的动态,互助者好像在晏府中消失了。

“嗖——”破空声。

林棋冰下意识疾蹲,一支银蓝色的光箭自黑暗中射出,几乎在她看清的前一秒,它已经擦过了林棋冰的头发,电流麻痹身体的感觉向下灌,她后知后觉嗅到发丝烧焦的味道。

埋伏者自然不止一处,还未等昨日派对的主播们反应,临水楼院的屋中、树下、院墙边,还有院外折廊的阴影里都钻出了各式武器,齐齐攻向他们未形成的防御圈。

林棋冰从树桩跳下来,还没落地,一柄锋刃无匹的消防斧就横扫向她的小腿,大有把人当树砍的架势。林棋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身腾起,支力点是偷袭者的肩膀,她一触即离,皮百里尚来不及发动衣t服上的反击装置,两人交接的触点爆亮了一团蓝光,不到半秒即熄。

皮百里捂住右肩,抖了抖手臂,用了两秒指挥肢体重新拎起消防斧,疤眼下射出冷然嘲意,他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举起斧子再次冲向了林棋冰。

林棋冰并不讶异,刚刚输出的电流足以放倒一头野猪,于皮百里却只是手臂麻了一下,这说明互助者们已经有了针对性的防范,他们被训练过如何对付林棋冰——林棋冰剽窃到的伯劳鸟的雷电能力。

伯劳鸟应该猜出污染核的事情了。

所以临水楼院中的埋伏圈,从皮百里到路曼钱默东,以及互助者一二号都露了面,唯独不见伯劳鸟。因为伯劳鸟已经悟出,她在场的话不再会是互助者的倚仗,反而会变成任由林棋冰引爆的无差别伤害炸弹,所以她选择隐匿。

相反,皮百里和钱默东的等级整体高于林棋冰和叶老板,双方的C级团队短时间内也会陷入胶着,那么胜负手大概率在互助者那一边。

林棋冰被皮百里追上了墙头,在电流失效后,B+甚至A级和普通B级的实力差距十分显著,皮百里又是精修肢体强度的类型,林棋冰的还手几乎撼动不了对方动作,就像儿童击打大人一样徒劳。

当然,这是在她不解开手环的情况下。

另一边,叶老板已经被钱默东逼住,后者的木尺十字架圣光不断,丝毫没有留手,院墙被烙上一块块烧灼痕迹。

好在叶老板的路数比较阴缠,手中是一柄巨大的美容刷,每次掸动都会扑出一股发亮的粉末,那东西具有致幻效果,似乎会影响钱默东的攻击路径,每次都恰好偏移一点,被叶老板堪堪躲过。

只是叶老板的躲避也不轻松,她的一条腿已经被圣光沐浴过一次,此刻有些拖沓,狼狈得几乎在地上翻滚。

与沐朗交手的是路曼,蛇鳞绞索对上手风琴,属于针尖对麦芒,沐朗的身形灵活诡魅,但每当出其不意的绞索甩出,路曼的手风琴就会响起,让他脚底打滑,他俩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或者说表面上是这样的。

互助者一号二号就惨得多了,他俩离皮百里和钱默东的保护范围最远,接到的任务是缠住除了林棋冰和叶老板之外的C级昨日派对主播,虽然二人经验丰富,但奈何被侯志、迟一婉、胡九万和王老板四人围攻,很快落了下风,只能倚靠手中的高级道具勉强支撑,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好在每隔几秒,周围不同位置就会射来银蓝色的光箭,分别支援不同战圈,这时伯劳鸟的可怕之处就显现出来了,她可以远程支撑正面战场,甚至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迟小姐,侯志先生,你们去帮团长,这里我们对付。”胡九万和王老板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是傻子,现在被皮百里拖住的林棋冰才是破局关键。

迟一婉和侯志对视一眼,分别退出了这一摊乱局,互助者一号二号有心阻拦或示警,却被胡、王二人打得抬不起头——失血过多对他俩影响颇深。

临水楼院墙上,林棋冰的双眼已成黑洞,抬手间一簇簇黑色触须呈放射状扎出,不断应承着皮百里的消防斧,她发现之前有些错判了那柄斧头的威力。

它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高级道具,那种不具有附加效果的凶器,她以为皮百里只是出于疯狂的审美而选择了它。

但经过直接交手,皮百里和他的斧子间显然存在特殊联系,他挥动它时如臂使指,一柄长斧被他耍得无比灵活,而且长斧能扛住她目前使出的各种攻势,包括邪祟触须。

林棋冰又躲过一道劲风,忽然理解了皮百里能成为互助者联盟副手的原因,他身上极可能有一种名为“坚韧”的专精。

坚韧专精和李再的探测专精差不多稀有,但是某种程度上更为实用,它能带给主播极其强悍的体魄,比如不易受伤、痊愈迅速以及强力敏捷等属性,这种保护甚至能延伸至精神层面——皮百里从精神干扰中清醒的速度比常人更快。这家伙就是一只拍不死的蟑螂。

倒数第二句结论是林棋冰刚产生的,因为墙根下面悄无声息地溜来了两个影子,侯志对准皮百里敲了一下梦魇手鼓,林棋冰的邪祟触须瞬间封锁耳道,手鼓声闷脆地贯彻了皮百里的位置,可他只是略微摇晃了一下,手中消防斧换了个方向一横,像是受到干扰,却恰好格住迟一婉砸过来的电锯,电锯发出了几乎摧折的碰顿声,那消防斧却毫发无损。

“哈哈哈哈哈哈哈……”皮百里的笑声在黑夜中带着气声的亮滑,他撑着腰,疤眼中冷芒绽放,意有所指,“我劝你们不要站这么近——”

话还没说完,临水楼院后方就仿佛下起了逆行流星雨,无数银蓝色光团自下而上,被抛到夜空正中央,然后方向一转,对着林棋冰等人的战场猛然落下,仿佛阴夜中看不见的繁星忽然集体坠落。

那是伯劳鸟释放的箭雨,全部由高致命性的电光利箭组成,密密麻麻对着众人泼头而来。

林棋冰周身一下子亮了起来,皮百里在内的互助者们纷纷举起单手,手中亮起了同是银蓝色的光罩,像一把把伞,落在光罩上的利箭瞬间相融。

而没有单人光罩的裸露的大地,则被银蓝光箭炸得爆亮闪烁,银蛇般的电流扭动着横爬,在昨日派对主播脚下形成了危险而美丽的电域。

“啊——”远处的胡九万脚下一麻,瞬间失去战斗能力,就当他要栽入那牛奶盘般的银色电域时,脚下忽然浮凸出黑色晶体构成的礁石,将他托了起来。

林棋冰的手环彻底解开了,一道道黑礁石生长出地表,它们向上延展变形,最终遮蔽在同伴们头顶,每一块内部都流荡着墨蓝色的光泽,弹开了那一道道夺人性命的银蓝光箭。

既然有电域持续存在,那就说明和伯劳鸟之间有所连接,有连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伯劳鸟,但真会这么简单吗,伯劳鸟会任由林棋冰故技重施,用一模一样的方法引逗得自己污染爆发吗。除非她傻,林棋冰冷然想道。

而黑晶和墨蓝电光的大加施展也正中皮百里的下怀,他朝天空吹了声尖利的口哨,这不是通知,伯劳鸟早就感应到林棋冰对邪祟的彻底释放了,他们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一架银蓝色光线构成的笼子从天而降,其中沾染着点点血红色光芒,不给任何反应地罩住了林棋冰,她的身影被银光淹没在所有人的视线内。

这就是伯劳鸟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而光笼内部,瞬间生长出两道银白色管线,细细的,直直钻入了林棋冰的那双黑瞳中。

她眼中炭火般的红光一跳,挣扎闪烁两下,忽地熄灭了。

第180章

这就是伯劳鸟一直在等待的时机。

自从最开始见到林棋冰那次, 也就是原白鸽大厦楼下的那场战斗,她就注意到了林棋冰所携带的黑色晶体道具。

但经过之后的几次交手和情报搜集,那种黑色晶体好像并不仅仅是道具而已, 更像是某种珍稀的寄生体。

超越资历的等级能力, 出乎意料的年轻, 还有那张还算过得去的脸……在伯劳鸟心中, 林棋冰其实已经是融合躯壳的一个极优的选择,只是并不如纪绿意等人那般唾手可得。

所以,伯劳鸟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林棋冰完全释放能力的机会,尽势而出意味着难收覆水,容错率降到微乎其微,那时她会像阅读一本神秘的书那样,翻开对方,掠夺其中的每一页每一行,不止用眼睛。

“团长!”

“林姐——”

“怎么回事?”

昨日派对主播们仍站在黑晶礁石上,惊慌蔓延在每一个人脸上,林棋冰已经消失在银蓝色光团中, 现在伯劳鸟的位置终于明晰, 只是对昨日派对而言再无作用。

一道极粗的光管道骤然浮现在空气中,另一端从临水楼院的某个角落伸出,连接到院外的战场,他们再看不见林棋冰,只见一团茧形的黑色被从身边抽入光管,毫无反抗地,被朝着光管另一端运送而去。

那是林棋冰。

众人这才意识到林棋冰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正如伯劳鸟之于互助者联盟,她们是宇宙中的t恒星,恒星不是恰好出现在小天体的轨道上的,恰恰相反,她们的存在定义了他们的轨道。

“靠——”侯志大骂了一声,率先扑向那道银光,身后却袭来一道消防斧的劲风,直击他的后心空门,带着碎骨裂肺之势。

一只修长泛白的手将侯志抓了回去,险险躲开皮百里的攻击,蛇鳞绞索沿势而上,和消防斧扭缠在一起。

是沐朗,他看着林棋冰的黑茧越过夜空和墙头,被伯劳鸟吸纳到无法触碰的远处。沐朗双眼有些泛红,转过头,冲着周围喊了一嗓子:“愣着干什么,反击啊,等死吗?”

原地呆愣的昨日派对主播们终于回神,胡九万嘴唇蠕动几下,还望着天际,“那团长……”

沐朗被皮百里追得翻了个跟头,又在另一块黑晶礁石上稳稳立住,雷霆般回击过去,只是离得近的话,能看见他的手有点抖,“离了冰淇淋你们就不会用道具吗?怎么,不管不顾追上去,被人直接从背后一锅端,再烦她回来继续操心?能不能动动脑子!”

沐朗的声音回荡在楼院之外,他怒视众人,底气来自于之前和林棋冰随口商讨过的几种突发预案,还有那几分难以言说的默契。

可实际上,他正有意识地用侧后面对着那条吞噬林棋冰的光管,但也不让它完全脱离余光,他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是在发出指令之后,思维才迟迟跳跃到“她会怎么做”,以及“她也会这么做”上的。原来都是殊途同归。

然而这带来的不是勇气,而是更加空荡的苦涩,林棋冰希望事态如此发展,不代表沐朗能接受这句客观事实引发的可能后果。

但他不能违背。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迟一婉和叶老板,前者狠狠举起电锯,占得先机砸翻了正欲偷袭的互助者一号,而后者一咬牙,又回身缠上了钱默东,钱默东苦笑一下,使出八分实力稳稳迎上。

林棋冰被包裹在银蓝色光团中,只感觉失去了方位辨别感,只知道自己被传输带离了战场。周身的银蓝色光芒不断吞噬着她,不,已经没有周身可言了,她现在毫无对外界的感知,目力所及的银蓝色海洋,是侵入脑内的幻景,来自伯劳鸟的攻击浪潮。

无法控制身体。

好困,整颗大脑麻麻木木,昏昏欲睡。

林棋冰试图调动体内的墨蓝色电光,可那东西无声无息,就好像不再受控于她,打开面板,污染核占据的那个道具背包格子外,竟被几根银蓝色细线悄然潜入,它们与邪祟触须互相抵触着,形成了严密而尖细的包围圈,包裹了那颗针状鸟颅骨。

污染核的力量被更强大的同源力量封锁了。

道具背包常理下是无法被其他主播入侵的,但伯劳鸟和林棋冰之间并不尽然,伯劳鸟本身是高级主播,林棋冰又持有前者的污染核,并将它吸收了一部分,在能量类型上,两人可以算得上有一部分本质相同,类似于柠檬和橙子。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伯劳鸟的入侵路径并不是从道具背包到污染核,而是从污染核到道具背包,换句话说,当林棋冰的某样道具本来就是伯劳鸟自身的一部分时,伯劳鸟只要清楚这一点,就能像一块磁铁从背包外吸住里面的另一块那样,感应到污染核并且对其有所作为。

“这是什么东西……电动车?还有戒指,有点意思……”林棋冰听见了伯劳鸟傲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毫无疑问,对方已经借助污染核的bug打通了窥探她道具库的路径,并且一一把玩起来。

意识中的黑色触须奋力反抗,可却抵不过银蓝色雷光的强力压制,反而引起了伯劳鸟的兴趣,“哦,这里还有一个封锁的格子,就是那个黑色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撕裂痛楚从林棋冰的心脏深处传来,伯劳鸟竟然在试着掠夺邪祟契约,她忽然有些心慌。

吴先生是怎么死的?因为在公寓电梯里,被林棋冰顶替了契约签订人的名额。

邪祟契约是可以换人的,那东西并无忠诚可言,它当时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吴先生,转而与林棋冰缔结契约,现在伯劳鸟有意掠夺,它自然也不会对林棋冰生死相随。

而现在,契约被夺这种事似乎要在林棋冰身上轮回重演了。

当时吴先生还能剩半条命,林棋冰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准伯劳鸟先玩得高兴会撕了她的契约,把她的身体和精神里里外外洗干净,然后等占了她的躯壳再决定要不要重新利用邪祟,总之她是没有命活的。

银蓝色光芒越来越明亮,林棋冰就像一颗漂浮在培养皿里的细胞,什么都做不了,更不知道外界情况,她只能猜出自己已经不在原地了……

对了,不在原地?

虽然林棋冰的整个道具背包都被侵占,但她的手机……好像不属于道具背包吧。

林棋冰豁然想到了那个诡异的外卖app ,她在脑海中使劲反刍着调度app的感觉,也不知道没有物理触碰,只用精神喊话有没有用。

令人高兴的是,她想得脑子都快抽筋的时刻,一个熟悉的app界面忽然弹出在精神世界,正是外卖app。

“手动下单,我要回溯之前去过的地点。”

林棋冰操控精神力,调出历史坐标记录,其中有一条发灰的是【晏府.临水楼院.三十年前.地图副本】,她心中一振。

令人狂喜地,一道扭曲而令人眩晕的路线连接在两个异时空地图之间,林棋冰心脏中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她颤抖着点下了“自动导航”。

“检测到骑手选择了异时间目的地,导航过程存在风险,负面效果较大,请确认是否选择出发?”

冷漠女声此时在林棋冰耳中如同天籁,立体诡异到教人作呕的对话框也可爱至极,她点击确认,只感觉失去已久的身体轮廓被失重感和颠倒感重新勾勒,原来不适也是一种幸福。

“叮铃铃铃铃铃——”

老式自行车铃如期响起,撕裂痛楚被从林棋冰的心脏里剥离,她坠向天空,离那些银蓝色光芒越来越远,穿过了数不清的维度与时空,经过了无数具各种形态的身体。

最终,林棋冰眼前的涟漪终于散去,周围终于变成了有记忆可循的场景,那是三十年前的临水楼院,湖池里清荷迎风,却被乍起的大风搅起了淤泥,泥沙染浑了整片水域。

这应该是夏荻的新婚当日。

“夏荻姐,你开开门。”大约十六七岁的冬榆站在一扇用红纸装点的门前,带着哭腔,里面的人却任凭她怎么拍门都无所反应。

最终冬榆还是放弃了,她拿着那只贴了封条的盒子转身,后面还跟着个很高的女孩子,也是闺秀小姐打扮,只是衣饰比冬榆简单很多,显得地位不如冬榆高。那应该就是春杏了,林棋冰想道。

冬榆带着春杏朝临水楼院的另一侧走去,说是要去念堂找秋苓,但走到一半,就迎面来了个摔破头的丫鬟,想是被晏府的乱子吓昏了脑袋。

冬榆认识那丫鬟,连忙拦住她细问外面的情况,又拿手帕给她包额头上的伤口,林棋冰便跟在春杏后面往前走,她此时更想知道和春杏有关的秘密。

转了两道弯才看见一扇清幽的门,踏过门槛越过帘幕,最里面才是念堂,墙边供着不知名的神像,神情庄严眉目慈和,垂着眼眸怜悯脚下跪拜的信徒。

一个窈窕的年轻女子跪在蒲团上,正在祈祷,“神明菩萨在上,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此身此生,挽救家中于倾颓,不求大富大贵,只请护佑我的姐妹家人尽皆平安康健……”

女子又念了一段听不懂的经文,供桌上的燃香亮了一瞬,旋即掉落了三截香灰,正好落在香炉垫的纸上。

只见女子磕了三个头,上前去看掉落的香灰,林棋冰向前挪了两步,发现纸上的香灰纵横交错,不知哪里一阵风吹过来,香灰散碎,竟然隐隐形成了几个字:

享宴即罪。

这是什么意思?

香灰的句子好像某种谶语,暗示着命运给出的难解的答案,林棋冰思忖片刻,宴晏同音,莫不是那神明不肯应允女子的祈求,告诉t她任凭付出代价,但享受过晏府富贵的人都命定灭亡,不可救赎?

林棋冰仿佛窥见了某种结局,女子还全无所觉,低低哭泣了一会,这才重新点了三炷香,又念了一段经文,对着供桌磕头拜过。

林棋冰转过身,看清了蒲团上的那张年轻的脸,果然是溺井美人面,她就是秋苓。

“秋苓姐。”冬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越过呆立在门口的春杏,身上多了两只包袱,后面跟着一位仆人老妈妈。冬榆扶起了秋苓,“邓妈妈让小二子开了角门,咱们……咱们得赶快走了。”

“那,那大伯和爹呢?”秋苓说着话咳嗽起来,供桌上的香燃得快极了,很不正常,没一会功夫室内已经是烟雾袅袅。

冬榆说着又要哭,“哥哥被打死了,爹去和他们理论,被抓起来了,大伯……大伯本来就身体不好,急气攻心,也,也过去了……”

秋苓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这才站稳,她捏了捏妹妹的手,她们现在大难临头,是不走不行了。现在离开,还有可能打点奔走把晏二老爷救出来,要是留在晏府里,被军痞头子掳走霸占,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一行人正待出去,身后传来极轻的“啪嗒”一声,那速燃的香又落了灰,秋苓仿佛着了魔,挣开冬榆的手,又回去看了一眼,这次香灰又给出了五个字:

不知者可赎。

林棋冰觉得有些纳闷,不知者可赎是什么意思?是说整个晏府的冤罪深重,只有不知此事的人才能解脱?还是说牺牲一个不知者为代价,才能让其他人有望脱离死路?

她没想明白,秋苓显然也没想通,又匆匆对着神像拜了拜,才匆匆出门而去。

姐妹们叫不出来夏荻,一时间焦急坏了,院外的嘈杂声越来越乱,邓妈妈下了决心,苦劝道:“三位小姐,二小姐不来也是有苦衷的,再不走,您三位也保不住了。还是快逃命罢。”

又是一阵泪流,正当一行人准备出院门,秋苓大约因为久跪腿麻,跌了个跟头,手中抱着的冬榆给她的封条盒子摔了出去,林棋冰记得那是军痞头子给夏荻的聘礼,又被夏荻给了妹妹们拿去逃命谋生。

盒子盖开了一道缝,秋苓把它捡起来,合拢盖子,站起来时已然脸色苍白,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望夏荻紧闭的红花木门,又看了眼春杏和冬榆,蓦地往后退了两步。

“邓妈妈,您带着杏儿和冬榆走吧,您是看着我们三个长大的,此刻就是我们的长辈,恳求您照顾好她俩。”

春杏尚还懵懂,拽着秋苓的手腕,冬榆哪里肯听这种话,肿着一双眼睛去拉秋苓,两人都被秋苓挣开,“我还有我的事情,你们不要再废话了,等我做完我的事,自来寻找你们。”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冬榆和春杏背着包袱,被秋苓推出了院门,门锁落下,秋苓抱着那只封条盒子呆站了片刻,府中军痞的笑骂声愈来愈近,院门被从外面砸响,忽然,楼阁里传来了凳子倒落的碰撞声。

秋苓转身跑回去,林棋冰忍耐住头脑中的刺痛感,慢慢跟着往回挪,她知道,那是夏荻上吊的声音。

门扇糊的纱被撕开一角,露出里面悬在半空中的红绣鞋,秋苓好像恍惚失神,她愣怔着,但已经没有眼泪了,转过身,看了眼昔年和姐妹们玩闹的荷花湖池,忽地像是受到某种感召,晃晃悠悠竟绕过廊角,走回了念堂的方向。

“不是我……”秋苓声音似悲似喜,消散在风中。

林棋冰从窗缝边站直,院门那儿忽然传来了军痞破门的声音,一帮人刚从晏府一路耍着威风过来,此刻呼啦啦涌进院子,簇拥着一名身穿旧式戎装的中年男人,一张阴沉沉的獐头鼠目,胸前戴着一朵红花。

他们直奔那扇装点红彩的木门,嘴里喊“夫人”,拍了两下没拍开,最终被那中年阴沉男一脚踹开,惊呼声阵阵传来。

所谓的新郎官气歪了鼻子,先是说要退亲,招呼兵丁们把夏荻送进厨房,要将尸体退给关在厨房里的晏二老爷,可院子还没出,就见一名土匪似的小兵匆匆跑过来,说是家里大太太和四太太打起来了,上官又急召他过去说话,惹得那军痞头子勃然大怒,说了声“走”,踏着长靴就离开了楼院。

其余兵丁立马跟上,他们远算不上令行禁止,也不耐烦背着个晦气的死人,直接偷懒将夏荻扔进了湖池中,那嫁衣红裙料子扎实,吸了水,尸体面容安详,没一会就沉入朵朵荷花之间,像是一朵睡入水底的红莲,再看不见了。

林棋冰叹息,又暗暗为躲在后面的秋苓松了口气,总算她逃脱了魔爪。

回溯梦境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林棋冰连抬腿都费力,只感觉肺泡像是被一打皮筋扎紧了,供氧困难,她没忘了此次回溯的目的,除却探知夏荻尸体的位置,还要找一个落脚点,以摆脱伯劳鸟的绞杀。

她拖着步子朝秋苓离开的方向而去,可廊道空空,又勉力推开念堂的大门,里面也静悄悄的。

院内院外,竟然空无一人,秋苓就这么不见了。

一阵阵虚弱感袭来,许是真实的身体被侵蚀太深,林棋冰在异时空才过了没多久,就十分难以支撑,好在回溯梦境并不占用现实世界的时间,只存在十秒左右的误差,否则她还真没心力给自己找个安放之地。

林棋冰扶着廊柱挪步,最终选定了一处被秋千和花架掩映的角落,这里既隐蔽又是开放空间,就算撞上伯劳鸟也有逃生之机。

“检测到骑手精神力量耗尽,正在为您自动规划返程路线,时间线跳跃中——”

林棋冰在心中默默背诵这段话,每个话音停顿的节奏都和冷漠女声一模一样,这些套词她已经听过太多次,模仿的几乎一分不差,连声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背完之后,整座晏府已经褪尽了颜色,变成一方灰色油泥质地的古建筑,就像是博物馆推出的某种文创周边,需要购买者自行上色的白模。

数据流从脑海中涌入天际,将林棋冰卷在其中,各种分割线在视野中舞动,定义着时空内的所有长度、曲度还有轮廓,她继续在坐标系中漂流,时而有被浪头推动的黑色触须浮了上来,仿佛与林棋冰无关的海草,她控制不了它们……这代表着真实剧本中,林棋冰还被捏在伯劳鸟掌心,邪祟契约的处境很不安全。

“即将返回原轴时间,请骑手选择着陆地点……”

无比动听的冷漠女声响起,林棋冰精神一阵,眼前出现了两张照片。

【起始位置】:一团耀目的银蓝色白光占据了画面,边角隐隐露出临水楼院上空的轮廓,是伯劳鸟那只光笼管道的内部。

【垂直位置】:临水楼院的后缘角落,秋千和花架旁边,夜色静谧幽深。

林棋冰当然选择垂直位置,这样的话,她的本体就能自动从光笼里穿越到另一个地方,逃脱伯劳鸟的掌控,这也是在此时此地选择回溯的目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自身和邪祟都无法依靠,救她的竟然是那个十分坑人的外卖app。

点击【垂直位置】后,第一章照片悄然羽化消失,一束光打在第二张照片上,秋千画面愈发放大,占满了林棋冰的视野,一个数据流的波浪涌起,盖住了她的全部感知。

再次脚踏实地时,林棋冰发现自己站在临水楼院一角,幸运的是,周围没有伯劳鸟的影子,想必对方正潜藏在楼院另一处。

夜空之中,那隧道般的银蓝光管还在闪烁,无人发现里面的黑茧已经消失不见,悄然脱身的林棋冰向后一转,朝着光管的另一端连接处绕后摸去。

一路疾行,林棋冰顺手看了眼道具背包,邪祟契约和鸟颅污染核都好好的,只是心脏中还有余痛,大抵是剥离到一半,就被她的突然消失打断了。

临水楼院另一端的闺阁书房里,银蓝色光芒大盛,林棋冰站在后窗之外,只见屋内悬浮着一具只有一半人形的躯体,金色短发和血皮羽衣一道飞舞,正是异变形态的伯劳鸟。

伯劳鸟的身形略有凝滞,似是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t在“消化”中的林棋冰,忽然失去了感应,她刚想展开银蓝色雷光领域探查一番,却蓦地感受到背后不太对劲。

“谁——”

刚转过头去,伯劳鸟睁大了那双纯蓝色的蝗虫眼瞳,鼻尖三寸外,一只墨蓝色夹杂黑色触须的大手扑面抓来,正正覆盖住了她的视野。

怎么可能?

她想不通林棋冰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那光笼倾尽伯劳鸟最凝实的力量,从身体到精神全面控制,是禽类消化器官之于小昆虫一样铜墙铁壁的存在,别说是林棋冰,就算是货真价实的A级主播,也不可能破笼而出。

伯劳鸟的反击几乎是下意识动作,杀戮本能还在疑惑之前,如果没有这份本能,她也坐不到忏悔之城一方霸主的位子。

屋内顿时雷光大作,墨蓝色雷光和银蓝色交缠在一起,涌浪一阵阵吹翻了屋内的桌案,但这种角力是安静的,并没有任何噼啪爆燃声,由于力量同源,它俩更像是咸水与淡水的彼此侵蚀,暗流涌动着要将对方吞入腹中。

林棋冰微微一顿,额头挂了两滴冷汗,伯劳鸟的力量如同看不见边的大湖,她的等级已经远超林棋冰见过的全部主播,而且这种悍力还在级级攀升。 B级主播在A级甚至A+级主播面前,实在是宛如蚍蜉撼树。

不过好就好在,伯劳鸟想赢就必须整个吞掉林棋冰,而林棋冰想赢却不必碾压伯劳鸟。

她只需要催化对方的全面污染爆发就可以。

大势上,墨蓝色电光被火力全开的银蓝色压得层层败退,伯劳鸟虽然无法再用光笼偷袭一次,但银光依然吞噬了书房的每一角。

再这样下去,不到十分钟,林棋冰就会力竭颓败,反过来变成任伯劳鸟吸取的养料。昨日派对亦然。

想到这里,伯劳鸟非人的面孔微微一笑,的确是上天恩赐,这回剧本不仅帮她找到了新的身体,还掐灭了敌人和敌人留下的精神血脉,包括昨日派对和白鸽两种。

“再见。”伯劳鸟的话音中带有些鸟鸣和风雷的声响。

林棋冰艰难抬起头,回了她一个笑容,“你……在和哪个我说话?” ?伯劳鸟没反应过来,她的全部精神都贯注于对付眼前的林棋冰,这也是此处唯一的威胁。

可她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已经释放了全部力量,毫无保留,就像半小时前她诱迫林棋冰做的那样。

伯劳鸟的眼睛蓦然睁大,这时想抽回一分精力,却被林棋冰死死缠住,来不及了!

就在伯劳鸟背后,一团被按在后窗边的邪祟触须蠕动起来,它极不起眼,像极了没素质人抹在那的口香糖,一条缠绕着墨蓝色雷光的触须延伸出来,悄然接近伯劳鸟的后脑。

“再见,伯劳鸟。”林棋冰轻声说,那墨蓝色电光绕过天灵盖,忽地钻入了伯劳鸟的眼睛,之前对林棋冰做过的事被如数奉还。

一滴血从伯劳鸟的眼角渗出,被林棋冰涂抹在一颗子弹的底部,随后,她后退一步。

污染爆发的冲击荡出楼院之外,染着蓝色的污染尘埃洋洋洒洒,楼阁中爆闪的银蓝光芒吸引了大部队战场的所有注意力,一时间主播们停下了打斗,那银光几乎短暂致盲,映得他们脸色发白。

光瀑中,林棋冰站在高污染的空间内,胸口剧烈起伏,但神情安然。

她望向那被混乱无序充斥的一团电光,里面已经难辨人形,只有一双银蓝色指甲的手臂,如飘带般在雷暴风中旋转扭缠。

“好走。”

“想必这会是你最后一次……听到自己被称为伯劳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