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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张的日期是哪一天?”林棋冰看向洗碗池中表面结块的脏水。

沐朗捋到第一章,回答道:“大前天,不,是大大前天的二十三点左右。他吃了一家餐厅的外卖盒饭,三杯鸡、青菜香菇和米饭,附赠一盒辣椒酱。”

林棋冰回忆起冰箱里的那一小碗烂菜烂饭,的确是青菜香菇,她说道:

“那一晚十一点,他吃完外卖还剩半份,把剩菜和米饭放进了冰箱,然后刚准备睡觉,忽然灯灭了……”

“不是我说,林姐。”侯志从卫生间里出来,嫌弃巴拉地拎着一只垃圾桶,里面除了废纸垃圾,最顶端是一只亮晶晶的包装盒。

“这李松塔都吓得不敢出门了,还有闲心在家试用新款电子烟呢?还他大爷的是青苹果香味的。”

“他抽烟吗?”林棋冰忽地问道,她想起李松塔那张脸,他的牙很白,咽喉嗓音也保养得不错。

沐朗翻了翻客厅茶几和抽屉,埋头道:“应该不抽,没见有烟盒,连烟灰缸和打火机都没有。”

水果味电子烟在侯志眼里和解闷玩具差不多,他赶紧去洗了个手,回来说道:

“先别说抽烟的事,会不会根本没人突袭他,李松塔压根就是出门了,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电闸拉了,省点水电费啊?”

“毕竟他真那么害怕的话,怎么可能还有闲心体验一把这玩意,心也太大了吧。”

林棋冰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时,迟一婉的声音从某个房间里传来,叫道:“冰,你们快来看!天呐!”

一行人赶紧跑了过去,那是李松塔的卧室,迟一婉站在衣柜旁边,手指颤颤地指向双开门底部,一道显眼的血迹从里面淌出来,已经干掉了。

林棋冰走过去时,看了一眼旁边的双人床,床上是一条单人被,胡乱卷在床头,枕头也只有一只看来李松塔是独居没错了。

迟一婉拉开衣柜门,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里面是空的,不见人影,只有一堆凌乱的衣服,拧缠在一起不成样子,皱巴巴的被挤到衣柜一端。

林棋冰不觉得这是李松塔卫生习惯不好的原因。

“怎么会有血呢?忏悔之城内不是禁止使用杀伤性道具物品吗?”侯志探过头。

但是血迹的确是从衣柜里淌出来的,量不多,但蹭得到处都是,有些沾在衣服上,衣柜门内壁还有几个残缺的血手印。

“应该是他自己刮的,你看这个衣架。”沐朗取下一只铁丝衣架,果然扭曲变形,裂出一处断口,用纸巾擦了擦断裂处,抹出一片红褐色印迹。

侯志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已经失了底气,“会不会是他着急出门,没看清被衣架割伤了手?”

林棋冰看了眼乱糟糟的衣柜内部,或挂或叠的衣物以一个特殊的形状被挤扁,她脑内自动补全了缺失物的形状,说道:

“你们看这些衣服的样子,像不t像是曾经有个人躲在里面?体型恰好和李松塔差不多。”

说着,她向旁边撤开半步,恰好踩到了一个东西,床底下有只拖鞋,露了个鞋尖在外面,她俯身找了下,只有这一只。

几秒钟后,另一只在衣柜里被找到,塞在了一沓衣服中间,像是被人踢踹进去的。

“对了,大碗,你进卧室的时候,卧室灯是开着的吗?”林棋冰问道。

迟一婉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卧室灯是我自己打开的。”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很明了了,一个不知名的人在三天前的夜晚,从外面拉断电闸,破门而入,并且带走了躲藏在衣柜里的李松塔。

这绝对不是一个自愿的过程,李松塔是被强行抓走的。

“会是谁呢?而且有一点很奇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道监管委员会不知道吗?这属于严重的暴力侵害行为了。”侯志费解道。

“那个人没犯规啊。”林棋冰回答,“他全程没有使用伤害性道具,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利器,自然不会触发禁制警报。”

“而且我怀疑李松塔躲的不光是我们,或者根本不是我们,他躲的就是来抓他的那个人。”

魔医。

主播们的心中不约而同想起了这个词。

夕阳的余烬即将落幕,最后一抹红光被投射在卧室窗台上,转瞬被灯光吞没,林棋冰等人站在陌生的房间里,陷入了沉思。

就像之前李再说过的那样,忏悔之城里禁止非角斗日的攻击行为,但除了正面攻击以外,伤害一个人的方法还有无数种。

“咣当——”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林棋冰等人赶到了隔壁的房间,两居室的另外一间没有床,显然是个储物室,里面杂七杂八放着一堆纸箱子,从小件的香水精油,到大件的跑步机自动锅,应有尽有。应该是李松塔走私紧俏商品的仓库。

两只纸箱子倒在角落,里面支出了阐鸢瘦长的双腿,他弹动一下,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林棋冰和沐朗把人解救出来,扶起纸箱,里面噼里啪啦地掉出了一堆彩色小盒子。

她捡起其中一只,塑料膜封装下面有一股清新的果香,微甜略带酸涩,上面印着青苹果的图案。

这是一整箱未开封的青苹果味电子烟,也是李松塔没出手的库存。

“我还是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死到临头还有闲心抽烟。难道他想试试货色吗?”侯志敲着自己的脑壳。

林棋冰拆开一包,打开包装盒,一种淡青色闪着银光的闪粉沾在了她的手指上,像是为了增添装饰性而洒涂的珠光,一股更为浓郁的青苹果香扩散开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迎风走向客厅窗户,窗扇大开着,似乎这段时间以来都没被关闭。

林棋冰打开手机手电筒,果然窗棂上有闪粉的痕迹,五个指头印,四个在外侧一个在内侧,没有指纹,应该戴着手套,能看出来是一只很大的手,可以判断属于男性。

而在外侧窗框上,隐约可见一丁点血迹,和衣柜里的血痕非常相似。

林棋冰赶回到卧室里,观察衣柜,除了凌乱的血手印外,果然还发现了两只银青色闪粉的手印,一只恰好在衣柜门上,另一只拍在衣柜内壁,大约是李松塔头部不远处。

对比之下,李松塔的血手印有指纹,且比没指纹的银粉手印要小了两圈。

“电子烟是凶手抽的。”林棋冰对上同伴们疑惑的眼神。

那个凶手闯入李松塔家里后,不仅没有忙于抓捕对方,反而任由李松塔躲在黑漆漆的衣柜中。他自己则逛进了李松塔的储藏室,挑挑拣拣,最后拆了一套青苹果味的电子烟。

甚至,他很可能是一边抽着苹果烟,一边在没有灯光的公寓里轻松漫步,让李松塔肝胆惊碎地在衣柜里发抖。他或许在品尝猎物的恐惧感,吸食猎物的财产是助兴节目。

——直到一只大手猛地拉开衣柜门,黑暗中喷来一口冰冷酸甜的青苹果烟雾,李松塔肯定熟悉这个味道。然后李松塔被揪出衣柜,对上了一双疯狂至极的眼睛。

“是的,疯狂。”林棋冰断言道:“我怀疑凶手很享受这个游戏过程。”

“为什么?”

林棋冰指向客厅窗户,“因为他最后是带着李松塔,从27层的窗户一跃而下的。”

“午夜零点,在主城区顶层,灯火和星光都难以照亮的地方,凶手刚刚犯下新的罪行,就像结束了平凡工作的一天。”

“他俯瞰着无边无际的忏悔之城,咬着苹果烟,像携带猎物的老鹰或者鲨鱼一样,从27层窗户一跃而下。这跟跳楼没什么区别。”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是个疯子。

而和魔医扯上关系的疯子他们恰好知道一个,血色鱼鳃。

侯志挠了挠后脑勺,艰难道:“那可是大魔头,差一点就和伯劳鸟齐名的瘟神。李松塔怎么看都是个小角色,臭二道贩子,咋可能劳动血鳃亲自来绑架呢?”

林棋冰耸了耸肩,“可能他只是觉得有趣。”

那么李松塔此时就算活着,人也在魔医的手掌心了。不过李松塔被抓走,也侧面证明了他很大概率和游轮陷阱事件有关系。

但是魔医抓他能做什么呢?难不成要绑起来养到下一次角斗日再行灭口?还是直接带进剧本,一刀两断?

林棋冰等人只能离开了李松塔的公寓,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对了,咱们的首尾怎么清理?私闯禁入楼层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不要我试着黑一下这栋楼的监控系统?我看那个机器人管理员款式挺老的,配套防火墙应该也脆脆的。”沐朗按下电梯呼叫键。

迟一婉阻止道:“还是别冒险了吧?也就是交点罚款的事情,我这还有点券,我来承担就好了。”

“啊?”林棋冰用纸巾擦拭着手上的散粉,“这种入室劫持事件,不应该举报给监管委员会吗?”

……

林棋冰一行人走进电梯,下行至一楼,那名机器人管理员还在桌台后坐着,林棋冰站在他面前,换来一道僵硬缓慢的注视。

“请问……您有什么需求……”机器人问。

“2703室的租户在三天前失踪,疑似遭到劫持,请问公寓管理方了解这件事吗?”林棋冰利落说道。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机器人的死机,过了三分钟,他才缓缓开合下巴,机械脸颊后发出刻板的声音。

“已查询……四天内的监控录像不存在异常……请您确认情况后……再行提交信息……”

怎么可能呢?凶手先拉闸后毁门锁,一定是从走廊进入到李松塔房间里的,摄像头没有被毁坏过的痕迹,一定可以拍摄到凶手的样子啊。

林棋冰等人愣住了,她见机器管理员反应迟钝,直接将桌台上的监控屏幕转了过来,那钢铁家伙好像生了锈,抬手阻止的动作极其卡顿,林棋冰直接点开了录像页面,时间拉到三天前的晚上。

2703室外的走廊,灯光冰冷,一整晚都没有人出入,除了一个送外卖的兼职主播,穿着件制服马甲,将装有塑料袋的盒饭送进了2703 ,门缝一开一合,李松塔的脸在后面一闪而过。

“不对,时间对不上,这个外卖员是晚上六点来的,李松塔吃的最后一份盒饭出餐时间是不到晚上十一点。”林棋冰发现了异常。

机器管理员的程序似乎错乱了,他半站在空中,机械手臂和肩膀抽搐着,那双摄像头般的眼睛在眼眶内颤动,好像忽然陷入了某种bug 。

林棋冰顾不上多想,对沐朗说道:“再往前拉一天。”

果然,李松塔出事前一晚的六点,这个外卖员也来了,在屏幕中做着和上段录像一模一样的动作,就连李松塔接外卖时开门的幅度都完全相同。

录像出问题了,事发当晚真正的监控视频被删除调换,顶替它的正是前一晚视频的复制版本!

“再拉一天。”她急促地说。

出事前两天的晚间录像恢复了正常,屏幕中送餐的变成了飞行机器人,时间点也不再是晚六点。

而林棋冰又看了事发后直到今天的监控录像,它们无一例外地都被换成了前一天的拷贝。

所以说,那个闯入者不仅带走了李松塔,还高明地替换了监控录像,导致低版本的公寓系统无法检测到异常,报警系统不被触发,更无从发现李松塔已经成了受害人。

“欸,那今天的呢? t”侯志还惦记着。

沐朗把光标拉到今天晚上,屏幕时间飞速后退,画面乱成了一片,最终定格在走廊中。

迟一婉问了句:“好乱啊,你把时间线拉到哪了?”

沐朗的嗓音有些发凉,“实时监控。”

林棋冰等人眼睁睁看见,那个熟悉的外卖员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走廊里,敲开2703的门,早已失踪的李松塔开门接过。

可他们都知道,李松塔已经不在那了,那套二居室里只有烂菜烂饭和血手印。

两部电梯都停泊在一层,高层公寓中异常安静,在管理系统的后台内,不存在的外卖员正在乘坐不存在的电梯,去给一个不存在的人送去不存在的晚餐。

没有异常,只有头顶电灯嗡嗡作响。

“看来咱们不用交罚款了。”侯志叹了口气。

是的,闯入者的手段如此高明,捎带着林棋冰等人的入侵痕迹都被抹去了。

林棋冰转回屏幕,放弃了仍卡顿在原地的机器人管理员,转身走出公寓大门。夜色和路灯笼罩下来,隔着一条街的靓甜甜特饮店不知在举行什么活动,顾客主播们排起了长队,灯火喧闹。

她深吸了一口沉凉夜风,空气有些发甜,不知是饮品店的糖浆,还是李松塔腐烂的冰箱气味仍萦绕在鼻腔内。

最终,这种甜味被大脑歪曲成了青苹果的气息。

#

“所以,你们确认了剧本悬赏事件是个阴谋,但阴谋的关键人物被绑架了,凶手很有可能跟魔医有关?”

李再端来一壶热茶,给沙发上的林棋冰等人各斟一杯,焦糖体贴地送上了热毛巾。

昨日派对店内的灯光色温稍高,明亮的暖光驱散了寒意,林棋冰从热毛巾中抬起脸,回答道:

“是的,柳叶和底火已经招供过,这件事就是魔医为司徒坤而干的,不过司徒坤也只是他们作恶的借口罢了。”

“店长打算怎么做?”

“我在想要不要举报给监管委员会,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现监控录像被替换之后,我总觉得这样做会引起不好的后果,而且用处不大。”

“聪明。”李再透过眼镜微笑,“要我说,别捅到监管委员会那里去,不会有用的。”

李再对这种事总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他迎上林棋冰询问的目光,坦诚解释道:

“忏悔之城里的每个角落,从棚屋区到主城区,从老旧公寓到最繁华的商圈集合地,其实有一条潜规则,那就是你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系统——也就是监管委员会设计好的。”

“哪怕是你们路上见到一朵花,那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在数据库里,从颜色到形状,以及何时盛开何时凋落,是系统有意编写的既定程序。”

林棋冰当即了然,她仰了仰头,接着话道:“所以李松塔被绑架,或者说绑架李松塔时凶手所用的违规手段,毁坏门锁,调换监控录像,也在监管委员会的默认容许范围内。”

“说得很好。忏悔之城不是无菌真空,更不是保护我们这群人的绝对安全地带。”

李再笑了一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闪烁着悲哀的光芒:

“林店长,千万别把忏悔之城当成家园,或者幻想它的目标在于让主播们越来越好。”

林棋冰当然不会这么天真,但还是捧场问道:“哦?”

“忏悔之城,本身就是一种比剧本更残酷的惩罚。它容许甚至鼓励在希望的表象下,让主播们互相赋予绝望,上演我们自己的剧本。”李再了决然道。

众人沉默半晌,久到焦糖做晚饭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复而熄火装盘,饭香飘过。

迟一婉忽然问了一句:“那我们明天应该做什么呢?难道就不管魔医的事情了吗?他们总会盯上咱们的。”

“可李松塔的线索断了呀。”沐朗说道。

林棋冰看了一眼角落的冰箱,“李松塔的事情延后再说,一时半会我们也找不到他,更打不进魔医内部。”

“明天我去一趟秦宫,看看是否能查出,伯劳鸟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她眼里冷光掠过:“既然魔医能用非常规手段绑架李松塔,咱们也可以效而仿之,把一把互助者联盟的脉。”

第127章

昨日派对店铺已经被李再和焦糖简单装修了一遍, 一楼前厅是敞大的店铺,后厅是仓储和厨房。

整日奔波下来,林棋冰等人都十分困倦,李再还要对一遍账本,焦糖带着一行五人上了楼。

二楼面积宽阔,被划分为若干个房间,林棋冰和迟一婉住在一个有两间卧室和一间浴室的套房中,正对面就是所谓的“男寝”了,亦是几间卧室和一间浴室拼凑而成的。

而最靠近阳台的空地, 被改装成了书房, 或者说工具房,两张巨大的桌台临窗摆放, 窗户西向正对街口,能看到忏悔之城的落日晚霞,景色很美。

其中一张工作台上摆着各种小机械和黑匣子,林棋冰认出那是白鸽遗存下来的零碎,而另一张是空的,显然是为她而留。

“我们睡觉啰,晚安。”

“晚安, 晚安。”

迟一婉和侯志等人打过招呼,便拽着林棋冰钻进了套间,两人的卧室紧挨着,面积不大,都被布置得很整洁。

林棋冰把迟一婉推进浴室, 没一会里面传来了水声,还有飘来的沐浴露味道,幽幽的蓝莓香味, 显然也是李再的手笔。

她席地而坐,疲倦感涌上头颅,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瘦削但坚硬的手推动她的肩膀,她醒来,闻到了一股冰冷的气息。

林棋冰睁开眼睛,周围的灯光不知何时熄灭了,迟一婉穿着双怪异的长靴站在她面前,向上看去,是窄瘦结实的腰线,以及一双光裸的、在月光下泛着冷银灰色的手臂。

奇怪,迟一婉刚洗完澡,怎么身上一点热腾腾的水汽都没有?而且那蓝莓味的沐浴露也闻不到了。

“醒醒。”一个冷漠但熟悉、却没什么印象的声音说道。

林棋冰蓦然警觉,倏地抬起头,对上的却不是想象中迟一婉包裹着湿发的脑袋,而是一张万分违和的面孔。

她自己的脸。

穿着长靴的“林棋冰”站在她身前,面无表情地垂头俯视,“林棋冰”的五官几乎和她一模一样,但似乎又十分不同,就像每一处都差之毫厘,最终组合成了一张完全给人另一种印象的面貌。

对方更冰冷,更傲慢,也更加危险。

加上发型和衣着气质的不同,就算是沐朗他们看见“林棋冰”,只要不仔细看脸,根本没办法发觉那是她的镜像复制体,因为除了皮囊,她们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

“……”林棋冰坐在地上,只感觉身体万分沉重,她瞪大了眼睛。

“你的时间到了。”

镜像“林棋冰”漠然开口,她站在黑暗里,就像一面吊诡的镜子,对林棋冰说出了这种令人不安的话语。

听上去就好像镜像“林棋冰”是不知何来的鬼怪,顶替了林棋冰的面容,并将掠夺她的名字、伙伴和生命。

林棋冰的内心第一次被巨大的恐惧感包裹,她的呼吸紊乱起来,但对方的态度还是冰冷而坚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全身无力,忽然,镜像“林棋冰”的五官开始坍塌,她只听见对方冷笑一声,最后全部景象都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没头没尾的一句:

“废物。”

这句骂清晰地传进林棋冰的脑海。

林棋冰一遍遍想要站起来,可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脚,她像个被断了线的木偶,歪坐在地上,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句天籁般的声音传入黑暗,“冰淇淋,你怎么睡在地上?”

林棋冰感觉肩膀被一双热乎乎的手扶住了,那双手摇晃着她,眼前的黑暗很快散去,她第二次睁开眼睛,周围是明亮温暖的灯光,而她自己半靠在床尾,双腿被折叠得略微发麻。

迟一婉裹着浴袍,被毛巾帽拢住的长发飘散着水汽香味,她将林棋冰从地上拽起来,担忧道:

“你的脸色好难看,是做噩梦了吗?都怪我,应该让你先去洗澡休息的。”

林棋冰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因为在游轮里看过莎丽的尸体山……做了个差不多的噩梦……”

“啊?你不会梦见自己的尸体了吧?”迟一婉问了句,转瞬拍了下自己的嘴。

“呸呸呸,我瞎说的。快别想了,不过你想找人倾诉的话,可以和我说t说。”

刚洗完澡的人兀自担忧着,发梢垂落一滴水珠,带着清凉滴到她手上,让林棋冰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她沉沉说道:

“也没什么,就是梦到了另一个自己,或者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梦里骂了我两个字。”

“什么?”

“废物。”

迟一婉拍了拍林棋冰的后背,宽慰道:“可能是咱们没找到老九,李松塔的线索又断了,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吧?别放在心上啦,你真的把队伍带得很好,剧本里的危险都是你一个人在扛,我们明白的。”

想了想,迟一婉又补了句,“你真的是个好队长,或者说店长和团长,和我姐一样好的那种……”

说完这句,迟一婉有些赧然,转头拢着头发出去了,林棋冰无声地笑了起来,那已经是迟一婉能想到的最高赞美了。

心中阴霾散去大半,她快速钻进了浴室,刻意把水放得很热,让自己的皮肤红皱起来,蒸汽升腾,似乎这样就能离噩梦中那个冰冷的镜像更远。

#

一夜无梦。

林棋冰从床上坐起来,窗外已是晨光熹微,她睡得很好,那个镜像并未再次出现,只是在迷蒙黑暗中,似乎还有一声微弱的“废物”传入她的脑海。

她摇摇头,随手把被子四角抻平,走出了卧室。迟一婉的房门还紧闭着,林棋冰洗漱后下了楼,被厨房里的吵架声吸引了注意力。

“焦糖,把它放下,求你了!”沐朗的声音微微发颤。

“使用者沐朗,这种做法的营养价值最高,能量转化率最好,请不要在保养健康的路上半途而废。”小焦糖万分坚持。

“谁跟你说做法了?”沐朗快跳起来了,“还给我!它不是菜,它是镐头,镐头!”

“镐头是一种人类使用的工具,可以用来挖掘地面或凿动墙壁,一般属于钢铁或橡胶制品。”冷漠无情的背诵。

林棋冰走进厨房,看见了剑拔弩张的男大学生和小人偶,小人偶焦糖系着围裙,站在一张砧板前面,旁边几只碟子放有各色香料调味品,而被按在砧板上“唧唧”大叫的毛团,竟然是钢牙疯兔镐头。

“焦糖不知道为什么,把镐头识别成食材用品了。”看热闹的李再微笑道。

林棋冰走过去,从焦糖手里抓过那双抖动的兔耳朵,沐朗接过去,小心翼翼拢在怀里,哀怨地看了焦糖一眼,换来小人偶无辜的表情。

“这不是食材,是咱们店的成员,不可以吃。”林棋冰说道。

“是的,使用者100327,我记住了。”焦糖脆脆地回答。

“哎……你这家伙!”沐朗的眼睛又瞪大了,“那我之前跟你说的算什么?算我不存在吗?”

沐朗愤愤不平地跟了上来,林棋冰听见李再笑了一声,他说道:

“林店长是昨日派对注册的第一负责人,她的话对焦糖来说才是首级指令。而其他使用者的优先级没有那么高。”

“这是什么意思?”

“焦糖作为助手机械人偶,为了履行店员职责,他的出厂设置就是自由度很高。意思是除了第一负责人外,其他人说的话,他可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理解。”

沐朗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这些想法和意志像人类一样,可能正确,也可能不正确。”

李再温和点头,“是的。就比如你派他出去买菜做饭,他可能买回来的是荤素搭配的正常玩意,也可能买回来的是芹菜、巧克力和香蕉饼干。他需要学习。”

“这是什么奇怪的例子?”

李再苦笑了一下,“你们从剧本回来之前,我真的吃了两顿芹菜巧克力烩香蕉饼干。”

好在这一天的早餐是正常的,林棋冰解决掉自己那份豆浆小笼包后,洗了把手,说道:“我打算去一趟秦宫,你们今天什么安排?”

沐朗第一个举手,迟一婉也要求同行,侯志倒是想跟着,可李再已经当了太久司机,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客串一把货车师傅,顶顶李再的班。

阐鸢没上桌,他躺在玻璃幕墙的角落,懒洋洋地晒太阳,身边是摞成小山的竹笼,似乎不再打算动弹了。

“侯志去开车送货,沐朗和大碗跟我去秦宫。”林棋冰简洁地说。

李再站起身,“我也跟你们去吧,秦宫那个地方很复杂,而且我也想看看,伯劳鸟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他们都看见了,迟一婉和李再说起伯劳鸟时,眼中闪过的那种冷光,互助者联盟这个名字对白鸽而言,已经是禁忌般的仇怨了。

“之前陈界平讲过,污染值过高导致主播变异,一般除了现场物品附着的污染值会增高,还可能遗留下和变异特征有关的东西。”

“比如说她那个徒弟大直,变异的现场就掉落了许多白桦树皮,还有类似泥土的黑色粉状物,不过后来确定那些粉状物是碎成渣的头发。”

侯志问了一句,“可就算搜集到了具有伯劳鸟异变特征的物品,掌握了这种证据,也很难对她形成威胁吧?不过能摇撼互助者联盟的军心,也算对他们形成打击了。”

这话说得很对,因为主播污染变异虽然骇人,却是忏悔之城内不变的真理。伯劳鸟也不是第一个黑方社团首领,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之前的黑方首领在疯狂中死去,伯劳鸟也注定如此,她的继任者亦会消亡。

其实无论白方还是黑方,主播如果没有被角斗或鬼怪所杀,最终的结局都是沉沦疯狂,直到走向灭亡罢了。

林棋冰看了一眼李再,显然李再懂她在想什么,她继续说道:

“虽然理论上,咱们不调查伯劳鸟的污染秘密,她最终也得活到死,但这是一句废话,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

“我不信天道轮回,如果我们站在旁边等她自然灭亡,那白鸽的仇就不算得报。伯劳鸟是互助者的心脏和大脑,我想要做的,就是在这颗大脑里插上一刀,让他们的身体彻底瘫痪。你们难道愿意给互助者联盟推出新领袖的时间吗?”

“我只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全都完蛋。”

她的声音在店内轻轻回响,众人陷入沉默,迟一婉攥紧了拳头,李再看向林棋冰的眼神有些悲伤,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

“同意。”李再轻轻点头,“据我所知,变异前期特征往往和变异体的致命弱点有关。”

他安慰地看了一眼迟一婉,继续说道:“譬如一段时间前,白鸽曾有一名资深社员被互助者诈入鬼怪领域,在伤害刺激下突发变异,好在是在剧本中,他当时变成了一只双臂长满白色羽毛的巨鸟,但鸟喙是从喉咙里长出来的。”

“然后呢?”

“然后他开始发狂,同行的队友没有办法,按照他最后清醒时的遗言,找准鸟类的弱点,解决了他。”

“鸟类的弱点是什么?”

李再的目光沉了沉,回答道:“自重轻,攻击性高但防御力弱,战斗时落地即败。所以队友们设计将鸟人拖到地面上,俘虏了他,他最后自然死于被拘禁时的发狂和爆炸。档案库是这么记录的。”

“你好像对那个人的印象很深刻。”林棋冰意识到了什么,而迟一婉已经捂住了嘴巴。

李再悯然道:“那位就是一韶团长的伴侣。”

“我希望咱们能借鉴这个经验,找到伯劳鸟的弱点,并一击即中。”

侯志拿着李再交给的订单和地图,榴莲货车一溜烟开走了。焦糖已经在做开店迎客的准备,阐鸢被套上了制服和围裙,站在柜台后充数,他看上去比焦糖还像假人。

林棋冰一行四人出了门,乘坐轻轨前往秦宫,为了避人耳目,林棋冰换下了那件黄色冲锋衣,穿了很简单的衬衫牛仔裤,沐朗脸上多了只宽黑镜框,头发抓了起来,而李再戴了一顶棒球帽,打扮换成了街头运动风。

迟一婉什么乔装都不用做,她今天只是没画哥特妆的黑唇黑眼线,头发随意挽起来,穿一套淡色的衣服,就连同伴都差点认不出了。

各自褪去标志性服饰后,一路上,盯着林棋冰等人看的互助者都少了很多。

秦宫坐落在主城区的西北侧,虽不是正中,但是一片高雅却幽静的繁华地带。

林棋冰一走出轻轨站,就闻到了空气中飘忽的淡淡香气,不是花香,而是一种高级沙龙香氛的气味。

“那就是秦宫了。”李再指向不远处。

越过平整光滑如镜的街道,以及艺术品t般错落的街边建筑,秦宫的漆木巨柱分列大门两侧,极其贵气的黑檀色,随着阳光角度变换,而显现出不易察觉的图腾。

大门是一整块透黑色的曜石晶体雕刻而成,在古朴的花纹中间,有一点曳着尾巴的蓝色光点徐徐飞行,将黑曜石大门映照得恍若全息影像,似幻还真。

林棋冰等人经过了悬挂着电子风铃的飞檐,走入大堂,其中极为宽阔,高架梁椽之下,是黑色溜冰场般的巨大空间。

断山似的石壁之下,矗立着身着机械铠甲的仿陶俑,每处关节内都有发亮的钢铁,仿陶俑的头发都是极细的金属丝,根根分明。

她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就是,肯定很贵。

也只有隶属蓝莲花的陈界平能负担得起在这种地方长期住宿。

“欢迎光临秦宫。”一道生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棋冰等人循声看去,磁悬浮高台之后,站着一名极为俊美的男人,他身穿交领银丝上衣,黑玉色的短发垂在额前,皮肤如同月光一样洁白。

好完美,就像躯体的所有细节和角度,都是精心测量出来的那样。

“住店。”林棋冰走过去,将房卡放在悬浮台上。

“好的,请您稍等。”男人的声音非常悦耳。

“您的房间是B-1465 ,时限剩余为29天,请收好。服务人员将带您上楼。”房卡被卡槽吐了出来,男人露出一个弧度精致的微笑。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走出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极为仿真的人偶,面庞清秀,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介于男女之间,身高178左右。

人偶身上同样是仿古的交领衬衫,胸腹平坦,腰侧线条收紧,其下渐变为未来风连体衣,身材纤细高挑,比例比T台上的模特更为标致。

“请您稍等,电梯马上就到。”开口也是清润的中性声音,略微低沉。

林棋冰等人跟在人偶服务生身后,对方一束半长的黑色假发披在背后,被深红色发带低低束绑,露出凝脂般的白色脖颈,有一种古典的温柔。

人偶服务生为他们挡住电梯门,他微微俯身,一副恭敬有节的样子。虽然这种高级场所的电梯极其灵敏,但堪称伺候的服务,还是让他们十分受用。

电梯升到14层,林棋冰等人被一路接引到B-1465房门前,电子锁自动识别,沉重的实木大门自动开启,人偶轻轻一鞠躬,丝绸般的黑发流淌过他的脖颈。

“您的房间到了,请随时按铃呼叫我,愿客人们住宿愉快!”

林棋冰转过身,眼前的房间比游轮特等舱更为精致,檀头大床宽得能容纳三四个人并肩平躺,屏风绢丝素雅,另外设有矮几蒲团,以及小型山石流水布景,宫灯错落。

虽然是理论上的单间,但宽敞胜过昨日派对的一整层楼,仿佛一座浓缩园林。

“请问楼上是什么房型,升级的话需要补多少点券?”林棋冰状似无意问道。

“抱歉,客人。”人偶服务生低下头,“秦宫酒店部通行会员制,本层以上都是私人套房,只为高级会员提供定制服务。”

“高级会员?”

人偶服务生温和回答:“主播或社团在收到秦宫总部邀请函后,就可以办理高级会员。”

明白了,这是不伤面子地告诉林棋冰,她和她的朋友们还不够格。

人偶服务生告辞离开,林棋冰关上门,没有多说话,沐朗已经在房间里转圈巡查起来,迟一婉好奇地看着他们,几分钟后,沐朗终于开了金口:

“暂时没发现这里有监控痕迹,不过也可能是我们不足以察觉。”

自从看见蓝莲花拍摄的照片后,林棋冰总是保持警惕,防范身边有人在窥视,她把这种焦虑扩散给了沐朗。

李再和迟一婉这才明白过来,李再失笑道:“就算有也查不到的,我想秦宫还没那么闲。而且你们说过,这是蓝莲花成员的包房,真不至于。”

林棋冰点点头,“好吧,反正我们和互助者的过节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之后被人看出端倪,我们也查得差不多了。”

她坐在美人榻上,背对街道,底下人流稀疏。此时尚是上午,天光明亮,还不到行动的时候。

“听那个服务生的意思,这层以上都是保密楼层,咱们肯定没办法正常散步到伯劳鸟的房间了。”

林棋冰思索着对策,打算一入夜就再来个空中飞人表演,从窗户爬上去,看看伯劳鸟住过的房间到底怎么回事。

一抬头,她看见沐朗坐在蒲团上,手中整理着一长条丝袜似的东西,他将它们挽在手腕上,就像撑开毛线那样。

“这是什么?”她走过去。

沐朗抬起头,露出笑容:“是我在游轮剧本中得到的道具奖励。”

林棋冰仔细看去,竟是一条章鱼触腕的外皮,质地柔软,淡青色,只有手指粗细,最末端竟然有一只眼睛形状的吸盘,怪异极了,“讲讲?”

“这个道具叫做【脱眶的章鱼之眼】,和艾希的变体有点类似,可以把它放进水管或者缝隙里,它就能顺着钻进去,然后传回最末端的画面和声音。”沐朗飞速道。

“不过时间不长,每小时只能用一次,一次可以看和听十秒钟左右。”

林棋冰挑了挑眉,“那不是很实用了?”

“理论上是的。”沐朗叹了口气,“只是这东西的耐久度是十分脆弱,只要受到稍许攻击,就会被灭掉。”

说着话,他又高兴起来,“不过用在这里很合适,我们现在上不去的话,不如顺着水管看看,伯劳鸟的房间此刻有没有人?”

第128章

“能行吗?这种酒店的保密措施很强的,更别说楼上是私人包房,要是随便拿个道具就能偷窥到楼上,会被投诉到倒闭吧。”迟一婉走了过来。

沐朗摆弄着那条章鱼触腕,头也不抬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而且这种偷窥类的道具,也不太常见的呀。”

林棋冰从浴室里返回,提着刀尖微湿的黑色残刃,另一手攥着几枚螺丝钉,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淡淡道:

“蓝莲花拿出的伯劳鸟的头发和头皮, 不也是从她的私人包房里找到的吗?说明秦宫并不是一道不透风的墙, 只要肯用心,必定有空子可钻。”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其实林棋冰认为,陈界平既然能给他们看证物,又恰好给了他们正对楼下的房间, 这很难是一个巧合。

或许盯着互助者联盟的眼睛不止他们一双,既然蓝莲花能打通伯劳鸟的隐私防护,那么说不定,也顺便给后来者留了一手呢?

就像李再说过的那样, 忏悔之城从来不是无菌真空, 它希望主播们主动上演自己的黑暗剧本。

“来吧,已经准备好了。”林棋冰拉了沐朗一把,一行人站起身,簇拥进了宽敞的浴室。

虽然不知楼上包房的布局如何, 但好在有水管和下水道的地方都是连通的,所以他们所在的浴室很大概率正对楼上浴室。

林棋冰在撬开的浴缸水龙头边蹲下,黄铜水咀已经被拧下来,那里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孔洞,隐约可见水管和垫圈的边缘。

沐朗将章鱼触腕连着眼球的那一端塞了进去,然后他将另一端捏在手里,做了个瞭望的手势,对准眼睛。

青色章鱼皮从碰到水管那一刻开始,就逐寸变成橙红色,橙色蔓延到沐朗脸前时,他说:“视觉连通了!”

话音未落,橙色章鱼触腕仿佛有了生命,在沐朗的心念操控下,“噌噌”自动钻入水管,那层皮管兀自蠕动扭曲,像某种患有寄生虫的长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浴缸里盘卧的章鱼皮越缩越短,李再提醒了一句:“要先到主供水管道,才能转头向上。”

“水管里好黑啊,我看不太清。”沐朗回了一句,林棋冰拍了他一下,接过了章鱼触腕。她自从被邪祟附体后,黑暗视觉就比常人敏锐得多。

沐朗点点头,一只手搭在林棋冰的手腕上,这应该是借出触腕使用权限的必要步骤。

软凉的章鱼皮被扣上眼窝,林棋冰感觉自己的睫毛被黏住了,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触腕内壁。这条触腕仿佛变成了外置的视觉神经,她直接看到了另一端眼球所处的水管。

很黑,很光滑,其中漂浮着细微气泡,它们t升浮的方向足以辨别上下。

顺着一阵阵水流的轻微轰鸣声,林棋冰操控章鱼皮向上,由于闭上了另一只空闲的眼睛,她几乎怀疑在水管中爬行的是她自己。

“到了吗?”沐朗的声音好像从遥远处传来。

林棋冰的视觉来到了两层水管的连接处,“到14层和15层中间了……不对,好像真的存在一层禁制。”

在水管上方,她看见了一层奇怪的铁丝网,凑上去才看清,竟然是两横两竖四道丝线组成的栅格,略略发亮,竟是光组成的。

就在这时,章鱼眼球感受到了周围水体的涌动,似乎是不知哪层用户开了水龙头。不出意料,那些光丝栅格在水波中岿然不动,它们拦截的并不是水。

这是一道防止泄密的禁制,就是不知是秦宫所留,还是互助者联盟增添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触动了那层栅格,就有很大概率触发警报。

林棋冰渐渐感觉眼睛有些酸痛,正当她准备退回去,忽然,那道光丝栅格竟然从两侧被拉开了。

她仔细看去,竟然是几条飞蛾触须粗细的黑色长丝,柔软的,在水中折射出暗淡的晶体质感,越看越像寄生在她体内的邪祟,不过是削弱纤细版。

猝不及防地,林棋冰的手腕刺痛一瞬,她听见搭住她腕侧的沐朗惊呼道:“冰淇淋,你的手环好烫!”

林棋冰此刻看不见的地方,那只陈界平送来做实验的金属手环,已经开始发亮发热,好像下一秒就会冒烟变红,炸成几块烙铁。

而她的身体中,沉寂已久的邪祟蠢蠢欲动,几缕黑色长丝从心脏中探出,一路向上,竟然顺着眼睛流了出来,如化开的墨水或烟雾,进入了章鱼触腕和水管的内部。

它们这次似乎受到了某种抑制,力量变得微弱,这几根受到潜意识催动的黑色游丝飘向了禁制栅格。

确切地说,光丝构成的栅格不是被它们拉开的,而是在被黑色游丝接近的瞬间,仿佛火焰被寒风吹灭那样,瑟缩着朝两边退去。

时间在流逝,林棋冰不敢耽搁,催动章鱼触腕继续向上,在转经一连串分岔细水管后,她感受到一阵水压的挤迫,最终挤进了湿润但空洞水龙头。

15层浴室的瓷浴缸就在眼皮底下,白瓷有些发沉,这里似乎缺少光线。

她刚想从这个黄铜制品里钻出“眼睛”,就听到了电子锁开闸声,然后是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有点磕磕绊绊,像是站立不稳。开门关门的响动后,随即而来的是聊天的声音。

“是我,这两天怎么样?”一个耳熟的男声,声线有点像萨克斯的中音,沙哑又明亮。

另一个女声回答,态度谦和中带着犹疑,同样耳熟,“副团长,一切都好。我们把房间打扫了很多遍,没有秦宫的服务人员进来过。”

“辛苦了,等回去有奖。”男声的语气痞到轻佻,似乎他日常说话很习惯带笑,表象之下,却有难以忽略的威势。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把东西都收集好,别开灯,离开后也别看天空。”

“是的,皮副团长。”女声恭敬回答道。

林棋冰攥着章鱼触腕的手指紧了紧,她这才想起来,说话的人竟然是皮百里和路曼。

看样子伯劳鸟已经不在楼上了,而路曼被发派来打扫现场,皮百里或许负责看守和监管,所以时不时从外面来检查一趟。

皮百里让路曼收集的“东西”是什么?他又为何嘱咐路曼不要开灯,离开后也不准看天空呢?

难道是伯劳鸟异变造成的某种影响吗?

林棋冰还待继续探查,她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大约皮百里离开了,而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她感到有两点很奇怪。

第一,为了楼层隔音,这种高级酒店不是普遍铺设地毯的吗?陈界平这间房就几乎铺满了素面手工地毯。

第二,路曼走路的声音似乎和之前不一样,脚步快慢不一,节奏很乱,就好像第一次学穿高跟鞋那样,站不稳当似的。

章鱼触腕时效到了,它在林棋冰手中逐渐萎缩,如同脱水,表皮干瘪了下去,它脱离了林棋冰和沐朗的控制,自动速速变短,几秒钟就缩回14层浴室,被浴缸空洞吐了出来。

“得过一小时才能继续用了。”沐朗将它盘了起来,收回到道具背包。那东西一离开水管就从橙红色变回了淡青色。

林棋冰定了定神,那些黑色游丝已经缩回了身体,她抚摸着腕上的手环,那条金属还在隐隐发热,内圈的利齿咬噬着她的皮肤。

“大碗说得没错,水管内有禁制,不知道是秦宫做的,还是互助者留下的。”她和同伴们回到房间。

“浴室门口有人,我没敢冒头,但是听见了两个人说话,是皮百里和路曼。”

她将听到的对话简述一遍,皮百里大家都认得,但没想到李再和迟一婉对路曼也有印象。

“我记得她,就是穿红裙子的那个,角斗日那天就是她和另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主播拦过咱们的路。”迟一婉很快反应道。

李再点点头,“路曼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不是什么大人物,最近才出现在互助者联盟里的,但晋级速度很快,已经快到C级了,前段时间互助者屠过一个中星剧本,里面就有她。”

他补了一句:“据说路曼不是主要下杀手的那个,只是辅助,但没想到她竟然是和林店长小沐侯志同一批的新人。真可怕。”

“她现在这么有名吗?”沐朗讶异道,显然对公寓里路曼那张惶然的脸记忆犹新。

林棋冰倒是不吃惊,淡淡道:“路曼比我们更适合这个地方。”

从游轮剧本返回后,林棋冰已经正式升级为C级主播,跻身于中级主播行列。这还是有数次MVP加成的结果。而路曼竟也碰到了C级的门槛。

料想当初是杜海荣将路曼引荐带入了互助者联盟,不过今日看来,路曼的地位很可能已经超越了杜海荣。

“不提她了。”沐朗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伯劳鸟派人在楼上收拾首尾也不奇怪,可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导致路曼不能开灯,也不能看天空呢?”

“我的意思是,这会不会和伯劳鸟的变异方向有关?”

这倒说到点子上了,林棋冰思索了片刻,忽然抬头说道:“不开灯……不看天空……难道伯劳鸟的变异和光或者鸟有关?”

李再摇了摇头,说道:“很难确定,除非我们亲眼看见,因为很多时候主播的变异是不符合常规常理的,也就是会变成想象范围外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一只长满牙齿的大车轮,沾到口水的人会感觉自己被无数个声音议论,污染值骤增。比如一把镶嵌着无数只眼睛的电脑椅,被看到的人也会陷入眩晕,甚至直接猝死。总之不属于植物或者动物范畴。”

“总感觉前面那个在现实世界造过谣,后面那个在现实世界是个被领导监控的加班狂。”沐朗打了个抖。

林棋冰来了精神,问道:“那么总的来说,不管变成什么东西,变异者和其附着物总会带有污染性吧?就是会通过自己的特征来影响其他主播?”

“非常正确,就是这个意思。”

“联想到天空和电灯,伯劳鸟的异变方向会不会和光有关?毕竟灯会发光,天上的太阳星星月亮也会发光。就像你说的那样,被这种光照到的人……不,是看到这种光的人,就会被污染?”

林棋冰一拍大腿,接着自己的话说道:“而路曼在房间里跌跌撞撞,走不成直线,可能就是因为她戴着眼罩,不敢让光进入眼睛!”

很有道理,清理这样危险但私密的房间,就需要那种有能力但可以被牺牲掉的下属,路曼很符合条件。

李再和沐朗等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林棋冰的猜测的确很有可能,过了两秒,沐朗难得严肃地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了,搞一点眼罩或者遮阳伞之类的东西,防止被可能有害的光照到。”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迟一婉拽了把头发,有点苦恼,“如果直接用章鱼t皮去看房间里的样子,我们会被污染吗?”

“会的。”回答他的是沐朗,“【脱眶的章鱼之眼】没有防御或者清洁特性,它只会如实将画面直接传入你的视网膜,隔绝不了污染。”

听到这里,林棋冰深感自己冒险过度,如果没藏在水龙头里,直接将末梢眼球探出了浴室,就算不会被路曼发现,万一不小心看到了带污染的光线……

她的污染值可没法手动清除,说不定就要和大直作伴去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给这东西戴个眼镜吧?戴了还怎么钻水管?”迟一婉叹了口气。

林棋冰顿了一下,说道:“过一小时再探一次,只听不看。至于房间里到底有什么,我估计他们不会直接聊出来,我们还是得想个办法潜入进去……”

“怎么潜入?黑掉秦宫的系统吗?这不可能的。”

“是啊,而且咱们根本拿不到伯劳鸟私人包房的房卡。”

“房间里是只有一个路曼,互助者联盟一定会派其他人守在门口的,皮百里也会不定期回来检查。”

众人都沉默了,齐齐看向林棋冰,等待她给出一个说法,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怎么拿不到?路曼和皮百里手里不都有房卡吗?如果我们能想想办法……”

“现在不是角斗日,想要无声无息地劫了皮百里很难。”迟一婉有些茫然,她下意识问道:“路曼的话……她会离开房间吗?”

回答她的是李再,他扶了下眼镜,想通了林棋冰提议的可能性,说道:

“理论上,长时间待在具有污染的房间内,会影响精神和身体,所以不排除路曼被允许出门透气的可能性。”

“而且据我所知,这种影响很难被道具消除,最好的方法就是换个环境,让大脑自动代谢掉那些边缘污染粒子。”

林棋冰补充道:“而且,就算她不出门,也会有人给她送饭和补给。伯劳鸟身体情况有变,联盟内部的事情肯定多赖于皮百里,他不会有那么多时间给路曼当外卖小哥。”

故而能接触到路曼的,会是秦宫的人偶服务员,或者其他实力不如皮百里的互助者。

“鉴于黑掉秦宫的人偶服务员,难度不比抢劫互助者更低,所以我还是倾向于从路曼身上下手。”

林棋冰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道:“先想个办法盯紧路曼,摸清她的行踪吧。”

#

秦宫斜对面,风琴餐厅。

“我们还要在这蹲多久,这里的东西好难吃,而且很贵……”沐朗托着下巴,面前是一只三层的描金花瓷点心盘。

“这么贵,难吃就对了,这样才能吃久一点,不用浪费第二份的点券。”

林棋冰坐在他对面,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街道上来往的主播,她抿了口热茶,一股植物的酸涩香气涌上来,有点熟悉。

“路曼都在里面待了半天了,还没出来,李再传讯说他们已经用了两次章鱼之眼,都没什么发现,只听见了打扫和搬动东西的声音。皮百里没再来过。”

林棋冰收起手机,手机在忏悔之城是个使用率很低的物件,因为价格昂贵,需要购买性价比极低的通讯服务,还无法在剧本中使用。

有能力负担它的主播,通常会选择更实用的飞行机器人,不仅能传递消息,还可以携带物品。

一般都是社团成员或者感兴趣的高级主播才会买手机,李再手里就有一台,进店之后,他将白鸽剩余的通讯套餐转移到了林棋冰手机上。

而林棋冰和沐朗分别确认过,水管中的光丝栅格已经变形,它无法再阻挡被黑色游丝浸染过的章鱼之眼。邪祟残留在水管中的影响在缩减,但至少能持续到天黑之前。

沐朗研究着茶杯上的图案,忽然道:“哎,这个标志好眼熟的。”

杯子被转过半圈,他指着角落里的logo ,想起来道:“这不是靓甜甜的店铺标识吗?”

林棋冰这才回忆起来,茶里那股酸涩香气和靓甜甜的特调糖浆一个味道,她看了眼菜单末尾,说道:“这家餐厅的饮品供应商是靓甜甜。他家业务面还真广。”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点心到底填不饱肚子,林棋冰又叫了一份三明治,一盘四个巴掌心大小的玩意,两个是西生菜鸡蛋火腿,一个是巧克力樱桃,一个是芝士榴莲,卖相很好。

“这榴莲一股半生不熟的味,口感跟橡皮似的,比咱们店里的差多了,你想尝尝吗?”

沐朗放下漱口的茶水,将他咬过一角的三明治调了个方向,递给林棋冰。林棋冰正在和火腿战斗,直接张嘴咬了一口他的,的确平淡极了。

路过的侍应生笑看了他俩一眼,暗喻明显。两个异性年轻主播,女生冷锐沉静,男生清朗明澈,在高级餐厅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说着年轻人的小话,还互相分享东西吃,估计是把两人当成出来约会的了。

而且是偷偷摸摸、非常羞涩的那一类。

沐朗被那暧昧的笑容戳破了什么,耳朵有些泛粉,低头缩回手,心跳乱了一下。

林棋冰的目光追随侍应生而去,显然也注意到了刚刚对方的存在。

她倒是没什么多余表情,放下了火腿三明治,见沐朗半晌没说话,直直看向他,正色道:

“你也看见了?”

“嗯,看见了……”沐朗抿嘴笑了下。

林棋冰没有给任何余地,直接道:“那你说咱们……要不要……”

“咱们?”沐朗的眼光偏向一边,快要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他认真地看向林棋冰,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瞬间无数画面掠过脑海,有雨夜的公交车,还有公寓、游乐场、核电站和轮船,不算美妙的记忆里,却总有这道冷而明亮的影子。她随那场深夜暴雨而来。

而现在,那场大雨似乎终于要将他浇透了。

沐朗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感觉几乎抑制不住。

林棋冰点点头,坚定道:“咱们要不要联系一下餐厅老板,让他试试以后从咱们店里批发榴莲?”

“……啊?啊,行,行啊。”沐朗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听明白,回答得有些颤抖。

“你也觉得行,对吧。”林棋冰满意地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畅想着:

“既然靓甜甜能当供应商,我们也可以啊。这餐厅定价好高的,批发也不会太压咱们利润,昨日派对很有得赚,相信我!”

“……”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说行就行……我永远支持你……”沐朗无力附和。

林棋冰按了下呼叫铃,请侍者提供了经理的联系方式,将名片放进道具背包后,她呼了口气,看见对面的沐朗头都快埋到盘子里了,眉眼落寞,好像淋了场看不见的雨,疑惑道:“欸,你怎么不吃了?”

“……我回去吃榴莲就行。”

沐朗从眼皮下面看了林棋冰一眼,暗暗扯着桌布,小声道:“我都给它吃光……”

还没等林棋冰做出反应,她就瞄见手机亮起,点开一看果然是李再的讯息。她目光瞬间变冷,抬起头,说道:

“第四次使用章鱼之眼,他们报告光丝栅格已经接近恢复,但是这次听到了一个消息。”

“路曼会在一小时后出门,也就是临近天黑的时候,那个时间段她会在外面活动,包房里没有人。”

第129章

林棋冰和沐朗又随便吃了点东西,第二壶茶喝到热气散去,天幕已经染上一层粉黄,但随之而来的是寂寥阴云,街道上起风了。

“今夜好像要下雨。”沐朗收拾着东西。

“是啊。”林棋冰头也不抬,透过玻璃幕墙,她看见斜对面的秦宫大门已经汇集了几辆车,贵客们稀稀疏疏地出入,两盏橙黄色的黑色竹骨门灯亮起,被凉风吹得摇曳。

“看, 皮百里来了。”沐朗低低说了声。

秦宫正门侧方,一辆磨砂白越野车缓缓刹停,四四方方的驾驶门打开,皮百里穿了一身花呢西装,低垂着疤痕纵截的眼皮,周围的主播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他在等谁?”林棋冰看了一眼钟表, 距离李再传来简讯,时间已经过去四十九分钟,路曼快要“下班”了。

皮百里忽然出现可不是个好兆头,难道说,路曼离开包房后,皮百里会接替她守着那个房间吗?

在两人紧盯的t注视中,秦宫大门内闪出一道烟灰色的影子,路曼身披大衣出现了,她踩着一双深红色高跟鞋,灰色大衣下摆露出一道水红色的裙边,样子像极一位忙于商务的丽人。

路曼戴着一副墨镜,低头向前走,皮百里靠在车上挥了挥手臂。

“出现了,走。”林棋冰付好账单,抓起沐朗走出了餐厅大门。

两人站在一辆车后面,状似一对计划接下来去哪约会的情侣,视线射过街口,转瞬被雨点打湿。

细密的毛毛雨终于落了下来,街上的主播少了许多,剩下的也都撑开伞,林棋冰不远处的一名陌生主播扭了一下戒指上的钻石,她看见那人掌心发亮,头顶的雨水纷纷避开,好像打了一把看不见的空气伞。

林棋冰打开李再买来的黑色大伞,样式普通,她和沐朗躲在下面,瞬间融入了街上张开的伞花之中,成了最不起眼的一朵。

而几十米外,路曼快走了几步,正站在越野车前和皮百里说话,两人似乎意见不太相合,最终路曼走向街边招手打车,却被皮百里抓托住手肘,强迫地塞进了越野车中。

那辆磨砂白的高级越野车驶入了雨帘,一转弯就离开了林棋冰的视线。

她倒是不慌不忙,手中手机屏幕亮起,其上是自助下单页面,刚刚标记的路曼的坐标移动着,时效大约有十五分钟。

“他们往东南方向去了。走,街区里面抄近道。”

林棋冰和沐朗奔入两座楼的间隙,一入窄巷,四下无人,林棋冰也不必避人耳目,直接召出了标志性的小黄车,当即跨上,手机抛给身后的沐朗,伞柄被夹在两人中间。

“向前开到第一个分岔路口,然后左转。”沐朗知机道。

林棋冰拧动油门,小黄车稳稳疾驰而出,无声无息地划破了细渺雨幕。

“第二个路口右转,然后顺着小巷开到头,穿过主干道后,进左手边第一个街区入口。”

小黄车在昏暗阴雨中飙成了一条亮黄色的影子,林棋冰感觉针尖似的雨点不断刺在脸上,夜晚时分落雨,周围降温得厉害。只有沐朗轻轻环住她的那条胳膊,才能带来些微暖意。

空气越来越暗了,路灯接连亮起,光线却好似照不进小巷,风雨茫茫中,她听见身后清晰的一句:

“李再传来消息,楼上包房内应该已经没人了,只是光丝栅格彻底恢复原状,在你回去之前,章鱼之眼无法继续使用。”

“好。”林棋冰眨掉一颗雨滴,提着嗓子回道:“让他注意酒店的动静,但别撞上互助者,咱们很快就回来!”

“你怎么确定房卡一定在路曼身上?被她带出来了?”沐朗凑近了一些,问道。

“之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因为路曼是唯一长时间待在那间污染包房里的人!”她回答。

“什么意思?”

“伯劳鸟的事情不能声张,即使在互助者内部,估计也只有皮百里和小范围的心腹知道。既然路曼被推上去做了承受污染的清理者,那么为了控制风险,伯劳鸟一定会将知情人数缩到最小。”

“所以至关重要的房卡要么在皮百里手里,要么在路曼手里。因为前者是她的忠实拥趸,后者则面临污染风险,就像一个解药被控制在伯劳鸟手中的中毒者,她也会听从她的控制,不敢轻易背叛。”

“噢噢噢!这样的话,路曼一定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房卡的。”

沐朗很快明白了,赞同道:“而且路曼有自己的野心,伯劳鸟不会看不出来,有所求的人才更好控制。她一定许诺了路曼什么奖赏,比如晋升或者道具点券!”

他停顿两秒,继续问道:“可为什么能确定房卡在路曼身上,而不是被皮百里暂时收走了呢?”

“因为皮百里说什么都要送她出门,亲自车接车送的,他又不是个闲人。”林棋冰回忆起刚刚的场景。

“放路曼出门透气是必须的,可皮百里明显没时间一直守着秦宫,也就是没办法在路曼返回的第一时间交接房卡。所以房卡只能在中毒的路曼身上,交到其他互助者手里他不会放心的。”

“我明白了。”沐朗又把伞向前倾了下,“所以路曼和房卡是一体绑定的。人在卡在秘密在,要是卡和秘密有个闪失,她也吃不了兜着走。这用人用得也太狠了。”

林棋冰挑了挑眉,互助者固然心狠,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才叫手黑,从路曼那得到房卡势在必行,不知道连锁反应之下,这会给他们内部带来怎样的动荡。

“前面再开一段就是了,路曼进了最末端的建筑,名字还在加载,稍近一点才能显示出来。”沐朗说道。

一街冷雨如梭织,他们即将拐出巷口,遥遥而来的是两盏车大灯,林棋冰下意识看去,忽地怔了一瞬,下一秒,两人座下的小黄车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唔!”沐朗被惯性砸在她身上,两人齐齐险些嵌进墙里。

林棋冰抓住他的手,将黑伞侧倾,刚好能盖住他们的肩膀以上,伞下距离此刻近乎归零,沐朗的两手撑在她身侧,她则紧抓着沐朗领口的衣服,两张脸中间的冷空气都被暖热了,水汽潮湿翻倍。

沐朗刚要说话,就被林棋冰的眼神盯了回去,她轻轻摇头,眼神示意巷口外的街道。

一辆磨砂白越野车反方向驶过,透过伞底,他们只能看见下半截车身,它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皮百里坐在驾驶位上,手肘搭在车窗上,他无意间侧头看去,巷中恰巧有两道重叠的身影,他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黑伞之下,两双腿互相挨蹭着,似是一对在雨中亲密的青年主播,那两个陌生人的身体起伏颤抖,彼此拥抱,好像陷入了隐秘的激情。

衣衫普通,没有值得警惕的特征,只是未免不雅。

“呵……好雨知时节啊。”

皮百里轻佻地弯起一侧嘴角,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儿,他握住方向盘,驶离了那对野鸳鸯。

“走了吗?”沐朗的呼吸因为猝然落车而难以平复。

过了几秒后,林棋冰轻轻推开对方,才道:“可以了。”

两人撑着黑伞走出小巷,一百米外,霓虹灯被细雨模糊成彩色光团,正是皮百里刚刚离开的地方,是一间酒吧,路曼的坐标就在里面。

一天高压工作后,到夜场酒吧小酌一杯,合情合理。

这间酒吧在秦宫附近,和翡翠街区一样,属于几个大社团的势力交汇处,不过翡翠街区的安宁来自地段偏僻,而这一片能让几方和平共存,大抵是秦宫坐镇的缘故。

街边小店灯光渺渺,林棋冰看了眼身上的衬衫牛仔裤,和夜店实在不搭边,她拉起沐朗,钻进了一家标注着提灯人logo的服装饰品店里。

“现在这身一般人认不出,可路曼是和咱们近距离相处过的。而且穿得太日常也不适合酒吧。”

提灯人下属的小店就像这个中立社团一样,漂浮着一种中庸的气息,林棋冰走过货台,快速地挑拣了几样配饰,走进了更衣间。

再出来时,她的白衬衫领口解开到锁骨,下摆在腰上打了个结,露出一条俗气的水钻腰带,袖口上挽,指甲满涂不锈钢色漆面,几条细手镯叮当作响,头上多了顶牛仔帽,其下摇曳一对大耳环,原来的板鞋变成了矮跟短靴。

活脱脱一个千禧年形象的“潮人”,用现在的目光看不免复古,但符合夜店的夸张感。

“嚯,西部牛仔汤姆猫啊。”沐朗肩膀挨了一下,被林棋冰扔进了试衣间。

林棋冰用跟店员小姐借来的口红和假睫毛给自己上了个色,也不管是否美观,只追求改头换面。几笔下去,她的形象就像在劣质酒里泡出来的女郎,已经距离那个外卖员女生很远了。

别说路曼,就是迟一婉乍一眼看过来,也未必能认出她的真身。

“跑什么,领口解开,项链怎么不戴上?”她截住了偷偷往外溜的沐朗。

沐朗被她按头换了一身金属流苏外套,里面是深V内搭,还配了一条银色狼牙项链,下唇扣了一枚假唇环。

他握住林棋冰试图给他打腮红的手,幽怨地捏着墨镜腿,不敢大声道:“我怕他们拉我上台跳艳舞啊……”

“这就对了。”林棋冰走过去,亲手解开了沐朗的扣子,又亲切地抓了抓他的头发,一股发蜡香精味儿飘散而出。

沐朗t胳膊上的流苏随着动作摇摆,轻轻咬牙,“我感觉你像老电影里的外国农场主。”

“那你像什么啊?”林棋冰挑眉。

“像农场主养的大火鸡!”

两人付过钱,告别了捂嘴偷笑的店员小姐,在雨点中跑了一段后,进入了那间酒吧。

走近牌匾时,林棋冰的眼皮跳了一下,不出所料,这果然是互助者联盟旗下的酒吧。

林棋冰和沐朗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奇奇怪怪的老鸟,他们进门就被服务生接引入内,“去卡座。”林棋冰说道。

服务生的态度殷勤了很多,将他们带向一片宽敞的角落,而卡座区的另一端,正坐着一道水红色的窈窕背影。

没有多看,林棋冰将目光投向菜单,这上面的花样可比垃圾酒吧繁复多了,随手点了两杯低度数的饮品后,她随便向后一靠,很惬意的样子,听见沐朗低声说:

“路……那位怎么直接坐公共场合了?怎么也该开个包厢啊……”

林棋冰视线随意扫过去,只见路曼端着一只三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她坐姿很慵懒,似乎在看DJ和舞台上的热闹,一名穿着前卫的帅哥正在劲歌热舞,身上水光铮亮,全场客人气氛欢腾。

“人家本来就在包房独处一天了,高压工作,这肯定得热闹热闹,还能在夜店包厢里一个人喝闷酒?憋都憋死了。”她回答道。

沐朗叉起果盘里的苹果,借着刻花果片嘴唇蠕动道:“包厢也能叫人来啊,他们家大业大的,找几个靠得住的作陪还不简单吗?总比大堂里私密呀。”

“谁靠得住?真靠得住还用她去干脏活吗?有时候开放空间比密闭空间更安全,密闭空间几个人容易聊天,喝了酒就更不保险。不如这样,她独个坐这看热闹,几个人站这看着她。”

林棋冰朝角落处一指,果然,高大的绿植旁边,几名佩戴互助者徽章的高大主播并排而站,他们隐没在阴影中,守在路曼附近,但保持了一点距离。

从两人坐进来开始,就没有人上前和路曼搭讪,路曼也一直待在原地,不和任何人搭话,包括她的守卫们。

她只遥遥看着舞池里的空气暧昧盘旋,只是不同种类的名酒开了一瓶又一瓶,一样只尝一口,桌上像垒了个保龄球台。

“这是不是叫做……高处不胜寒……”沐朗耳语道。

互助者联盟对路曼的看守和保护如此严密,林棋冰更加确定了,房卡一定在路曼身上。

两人胳膊搭着胳膊,一副亲昵厮磨的样子,说的话却全是如何偷人东西,林棋冰眼眸一垂,对沐朗勾勾手指,对方凑过来,听见她喷出淡淡酒气,“让你录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他们出发之前,林棋冰特意让沐朗使用了摄像机道具,没拍别的,只拍了秦宫B-1456房门的电子锁,待到需要的时候,就能将那物件投影到任意地方,足能以假乱真,冒充楼上伯劳鸟包房的门锁。

其实她心里也不是百分百有底,可之前她听见过皮百里开门的声音,那电子锁的音效和他们屋里的一模一样,所以可以大胆猜测,就算门扇外观不同,但电子锁的样式肯定极为接近。

“得想个法子,让她离开座位,而且是迷迷糊糊地离开座位。”沐朗点头道。

路曼开的酒多,喝下去的也不少,掐着时间也快要上厕所了,可是她的坐姿仍还有力,没有什么醉态,林棋冰想了下,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拿给沐朗看。

沐朗的眼睛微微睁大,微笑着看了林棋冰一眼,侧过身,让林棋冰离开了卡座。

林棋冰走到酒吧门口,状似吹风透气,由于下雨,旁边基本没有人。她拿出手机,打了一个记在心里的电话。

“喂,你好。是靓甜甜特饮店吗?”

几分钟后,林棋冰在酒吧附近的街口堵住了一只飞行机器人,上面画了个可爱的蘑菇,机器人一板一眼地说道:

“您好,是点单到缝衣针酒吧的柳叶先生吗?您订购的一杯三倍浓缩招牌特调,请签收。”

林棋冰将几张点券塞进机器人,对方晃晃悠悠地飞走了,在夜雨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她直接掀开塑料盖子,一股植物的酸甜味扑面而来,奶油上那只熟悉的小红蘑菇汁水丰盈。

上次这杯特调接连迷晕了她和沐朗侯志,这次直接选了三倍浓度,希望□□对路曼也有效。

饮料杯连同包装袋一起被投入垃圾桶,林棋冰手腕一翻,一支吸满果汁液体的滴管被收入背包,她回到了酒吧里。

……

“哎呦,小心。”沐朗捏着嗓子低叫一声,林棋冰举着一杯酒,仰头直接往嘴里灌去,这场小闹剧没有引来注意,只有路曼的保镖之一看过来一眼,见是两个烂酒鬼,也就收回了目光。

烈酒只有几滴流入了林棋冰的口腔,剩下全被她洒在衣襟上,她用纸巾按了按,身上升腾起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如同烂醉,任谁闻到都会皱眉。

舞台上的一个帅哥变成了一群,他们随着节奏跳一种热辣的舞蹈,恰巧天空中金丝彩纸如雪落下,尖叫的浪潮冲击着四壁。

路曼看得有趣,又招来服务生,没过多久,对方端着一托盘装饰着青柠的鸡尾酒走向卡座区。

林棋冰当即站起,摆脱了沐朗要扶她的手,步态不稳地走了过去,她的头发和帽子挡着脸,打扮老土根本不像年轻人,倒像个怪咖。就这样经过了路曼一行人。

果不其然,她侧身撞上了服务生的托盘。

撞击幅度并不大,连酒都没撒出杯口,只是林棋冰站立不稳的瞬间,慌张抓住了服务生的肩膀,惹得对方痛呼一声,“客人,请放手!”

林棋冰晃了两下才站稳,她背对着路曼的卡座,尖着嗓子咯咯笑了一声,涂着甲油的手指挠过对方的肩膀,以一种极为风尘的手法抚平了服务生衣服的褶皱。

她看上去就像那种随地调戏男青年的油腻怪阿姨。

“请您清醒一点,客人!”服务生的脸在爆闪灯光下看不清楚,在林棋冰的刻意操控下,他躲开了林棋冰刮他脸颊的动作。

而借着这个动作,林棋冰的袖口内滴出了两颗液体,正巧落入了装饰青柠的酒杯。

动作极为隐蔽,涟漪一荡即平,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林棋冰转过身,终于在服务生惊厌的眼光中离去,她确信半个卡座区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他们已经把她当成夜场常见的那种讨厌鬼。

身后的服务生对着路曼道歉:“曼姐,我给您换一杯吧。”

路曼的声音传来,有些不耐烦,“不用了。”

林棋冰没有回头,随手让酒保倒了杯酒,醉醉歪歪地趟入了舞池,开始像一只抽筋的猴子那样原地蹦跳起来。

过了没多久,她感觉沐朗滑到了自己身后,一只冰凉四方的硬质物体被塞进口袋,正是【虚假的影像】。

他说:“路曼起来了。她好像有点晕。”

林棋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喝干了手中的酒杯,做了个将要呕吐的姿势,埋头向卫生间方向冲去,沐朗连忙跟在后面,被女厕所的标识截住了。

而卡座区那道水红色影子,正在朝同一方向走来。

走入卫生间,林棋冰的脚步瞬间恢复正常,女厕隔间共有四个,都是空的。最末一个在维修,攀岩绳钩爪被甩过隔墙,林棋冰从里面反锁了另外两间的门,只剩最边上一间显示“无人”。

有动静快到这了,她先是快速打开沐朗的摄像机,切换投影功能,按下开关,放在水桶侧面的隐蔽位置。

高跟鞋的脆响越来越近,林棋冰揉乱了头发,扑到最近的洗手台边,大声呕吐起来。

路曼进入卫生间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奇怪的女酒鬼俯身干呕,形容狼狈不堪。这种人路曼见多了。

她皱了下眉头,站到对方旁边,手上沾水拍了拍泛红的双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她不该喝太多酒的,现在一种朦胧的感觉挥之不去,好像周围的景物都在变形,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笑。

“上个厕所循环一下吧……”

路曼在心中自言自语,她绕开那个吐得一塌糊涂的女酒鬼,厕所隔间只有一扇无人,她伸出了手。

不,不对吧……

路曼使劲眨了眨眼睛,卫生间在她眼里模糊成一团光晕,她将目光聚焦在门扉上,可那上面怎么是一道电子锁呢?

难道……她已经回到秦宫了?

是联盟把她送回t去的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甩甩头,一定是喝断片了,说不准明天皮百里会来骂她,这不能怪她,她最近压力太大了。

想到这里,路曼讽刺地笑了笑,有本事日出之前来教训她呀?那个疤眼才不敢呢!他们只会把她推进那个见鬼的房间,然后不管她的死活……

“等我爬上去的那一天,就是你们的死期,哈哈……”路曼无声地说。

想到伯劳鸟的私人包房,以及其中可怕的事物,路曼打了个抖,她振作勇气,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了一张深蓝的卡片,其上是秦宫徽章。

路曼的手有些颤抖,将卡片贴了上去,她在迷蒙中没有注意到,熟悉的电子锁后根本不是秦宫包房的大门。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斜后方插来,不偏不倚地撞到了路曼身上,她手指一松,深蓝色房卡掉落在了卫生间地上。

“哕——”

林棋冰的脸埋在乱发下,一身刺鼻酒味,衣服上还挂着一丝呕吐物,黏糊糊的,甚至沾到了路曼的裙子上。

苹果、酒精和胃酸的混合味道萦绕在空气中。

路曼霎时被恶心到了,清醒了几分,她向后退了半步,推了一把眼前的女酒鬼,骂道:“要死啊?路都不看吗?”

“女酒鬼”已经醉到极致,根本听不见她的话,手脚并用地向格间里爬去,好像要抢占这个厕所位置。

原来是她醉中糊涂,把卫生间门看成了秦宫大门,真是个阴魂不散的鬼地方。

路曼迟钝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反应过来,一把拽开林棋冰,抢先捡起掉落在地的蓝卡,放回道具背包,气愤道:“什么人啊?后面排着去!真没素质!”

说完,她用高跟鞋踢开林棋冰的攥在门边的手指,格间门被重重关在林棋冰脸前,险些砸中林棋冰的鼻子。

林棋冰懒洋洋地站起来,目光清明无比,抹了把唇边的液体,手腕翻过,掌心正巧扣着一张蓝卡,和路曼刚才捡起来的那张一模一样。

自打从陈界平那拿到了秦宫房卡,她和李再就合力仿制了好几个版本,也幸好私人包房的卡片和常规房卡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枚不易察觉的暗纹而已。

她摇晃着离开了卫生间,路曼的保镖们守在门口,并未多投来半个眼神。

沐朗赶来架起林棋冰,两人对了个眼神,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速速走出了酒吧,走入了无边夜幕。

第130章

林棋冰和沐朗开足马力,小黄车在街区的缝隙里超速漂移,飙回秦宫所在街道的时候,才过了不到十五分钟。

秦宫大门仍亮着,蒙蒙夜雨中,停在附近的车只剩三两辆,不见皮百里那辆磨砂白越野,他们松了口气。

“走吧,咱们得快一点。”

林棋冰将原来侯志的那件牛仔外套披在身上,戴上兜帽,鞋子换回板鞋,沐朗也穿回了原来的衣服,又赫然是和酒吧中完全不同的样子。

“欢迎客人回来。”大堂中, 那名玉黑色短发的精致男人还站在磁悬浮柜台后,露出一个角度精妙的微笑。

林棋冰不免有些发毛,对方的眼力过于毒辣了, 竟记住了每个客人的样子。

他们一路乘电梯上行, B-1456的走廊寂静,暖黄色光晕漂浮,地毯和石壁中蒸腾着一股古奥的香薰气味,闻上去像雨,以及被打湿的泥土和草叶,让人想起遗世千年的空灵山谷。

“你们终于回来了。”李再闻声打开房门。

林棋冰将偷来的房卡递出去,李再看了眼,脸上浮出激动的微笑。

另一边, 迟一婉已经在矮几上铺开了他们采购的用具,有眼罩、最高防辐射指数的墨镜,以及几件外灰内黑的连体衣, 有点像防辐射衣的质感,只是更加轻薄细软。

“得抓紧行动了,路曼喝得发晕,互助者肯定会帮她尽快醒酒,偷换房卡的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趁着几人整理装备,林棋冰拿着章鱼之眼跑到浴室,又一次清空了管道中孳生的光丝栅格。

楼上伯劳鸟的包房仍然寂静,没有半点声响,但介于防备污染光,她没有将触腕伸出浴室。

“没有动静,里面应该没有人。”

林棋冰回到房间,在迟一婉的帮助下将银黑色连体衣穿在衬衫牛仔裤里面,墨镜戴在头顶,她拿起那柄黑伞,说道:

“沐朗跟我上去,李再负责传讯通信,大碗看着点楼下街道,他们一回来,立刻通知所有人。”

说完,她点了点李再手中的另一张房卡,叮嘱道:“如果你预感到情况紧急,第一时间下去退房,掐断咱们可能遗留的痕迹,最好不要跟他们正面撞上。”

李再目光严肃地点头,他似乎想跟着林棋冰一起上去,但显然林棋冰和沐朗的配合更为默契,而且看沐朗的样子,绝对不会同意被他替换,

任务分配完毕,林棋冰拿过私人包房的房卡,沐朗随之出发,两人进入电梯, 14层以上的楼层按键是特制的,旁边多了一块感应屏,需要用私包房卡或者服务人偶确认过访客身份后,刷亮屏幕才能通行。

“滴”一声,感应屏显示“验证通过”,轿厢带着两人向神秘的高级会员楼层升去。

“晚上好,尊敬的秦宫高级会员!是否需要召唤服务人偶,为您提供专享定制服务?”

沐朗念了一遍屏幕上的字,赶紧点下“否”,转头对林棋冰低声说道:

“你说秦宫会为咱们的行踪和身份保密吗?万一互助者一查就查到了……”

他的表情兴奋多过害怕,反而像是期待这桩罪行被互助者发现,而且已经开始幻想互助者联盟狂怒大乱,却一时间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了。

“我要不要对着摄像头打个招呼?祝后来搜查的人身体健康?”

林棋冰无情地打断了沐朗,“别作了,求你。陈界平不是说过吗,就算是蓝莲花也只能在秦宫内享受有限权限。我不认为互助者有能力命令秦宫的提供监控录像或者住客信息。”

“但前提是咱们不搞出太大动静来。”

否则的话,陈界平也不会将B-1456的房卡借给他们了。

这件事是有潜规则的,只要林棋冰等人不主动露头,或者惊动更大范围的势力,总之得尊重明面上的正常规则,那么他们就可以在安全范围内自由活动。

“还是不能太放肆。如果秦宫是一只大手,蓝莲花或许是上面的一根手指头,现在这根手指略微倾向于我们,不代表其他四根也愿意被打扰。”

轿厢门开启,林棋冰和沐朗走出电梯,第15层的装潢和第14层风格差不多,但处处都更为高级,他们仿佛由仿古建筑走入了真正的博物馆。

灰黑色调,却不显得昏暗,古朴而磅礴。

“哇,如果不是知道主播都来自现实世界,我真会以为这家酒店是秦朝或者战国人开在忏悔之城的。”

林棋冰和沐朗站到一扇房门前面,对了下房卡上的编码,点头道:“就是这里了。”

她已经在出电梯时戴上了口罩和墨镜,沐朗手举黑伞跟在后面,“哧哧”一声闷响后,那扇沉重的乌色木门自动开了一道窄缝。

一股怪异的味道从里面飘散出来。

那实在是很复杂的气味,林棋冰首先闻到的是香气,有些刺鼻,好像洒了半瓶高档香水在门口。

随后是一种软绵绵的气味,有些陈旧和熟悉,带着灰尘感,让人闻了想要打喷嚏。

“羽毛的味道。”林棋冰眉头轻皱。

上中学时,她曾见过老师做焚烧羽毛的实验,而送外卖那几年也进出过城中村,经常路过一户养鸡的平房人家,她认得羽毛的气息。

现在房门内的那种羽毛味,比鸡窝鸟窝的气味更干净,存在感也更强,但让人鼻子里面发痒,好像钻进了鳞片似的细绒。

似乎也没什么伤害性?

随即,林棋冰很快察觉到了第三种气味,最开始的香水味绝对不是为了遮掩羽毛味,她确信地想到,就是为了掩盖第三种气味而喷的。

第三种气味很难形容,它似乎也出自那场燃烧羽毛的实验,但少了焦味,只剩一种……热的味道。

没错,热的味道。

介于煤炉和燃气灶的味道之间,让林棋冰回忆起很干净的老式蜂窝煤,或者大学室友常用的无香氛围小蜡烛,但是要放大一千倍,而且不掺入任何杂质。

单纯的热的味道,或者说,是火焰燃烧的味道。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她正了正墨镜,戴着手套t推开了房门,那盏大伞被罩在她眼前。

“前面好像有蓝色的东西,或者银色,像是荧光剂。”她透过墨镜和伞面的双重阻隔,勉强分辨道。

“我也看见了,感觉有点熟悉,但一时说不出在哪见过?嘶……我感觉视神经牵动着脑仁疼。”

大门在两人身后悄声合上,林棋冰感觉脚下有些发热,那种微微的热意直接穿透了鞋套和鞋底,让她的脚心酥酥麻麻的。

又向前走了两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两道液体从墨镜下滑落,眼眶后知后觉地发酸,筋络抽搐着,像是不眨眼盯了一整天的大太阳。

她用手腕皮肤抹了下液体,凑到鼻子前,松了口气道:“还行,不是血,是眼泪。你怎么样?”

“更疼了。”沐朗声音有点发闷。

这房间里果然有古怪,在黑伞和墨镜的双重保护下,林棋冰的眼睛还是被灼伤了,而且闭上眼也只能缓解两分,眼皮的屏障也被轻易刺穿了。

似是检测到身体受到损伤,几缕黑色游丝从心脏内探出,循着血管神经向上,附着到了林棋冰眼球的位置,她又感觉到手环发紧发烫了。

林棋冰很快意识到,这是邪祟游离出封印,在修复宿主的身体。

眼部传来清凉的感觉,并逐渐变得阴冷,灼热酸痛感褪去。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球已经全黑,眼窝的毛细血管也如墨染,变成了诡异的样子。

只是这种形态像卡了帧,一忽而展现出黑眼黑眶,一忽而又切回正常,显得十分不稳定。

林棋冰总算能正常地站在房间里了,而沐朗没有邪祟的屏障,他是很难扛住的。

“别动。”

林棋冰把所有眼罩和墨镜都套在了沐朗脸上,她用气声耳语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沐朗一手还举着黑伞,另一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泪水,微笑道:“还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林棋冰嗤了一声,将黑伞架在他脖子上,问道:“你是在这等,还是去找李再?”

沐朗敏锐地察觉到林棋冰语气变化,他拽了拽眼罩,担忧道:“冰淇淋,你又……?我不出去,我在这等你就很好。”

确认了双层墨镜和双层眼罩能挡住沐朗的眼睛后,林棋冰点点头,说道:“好,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戴着口罩转过身,继续向房间内部走去。私包的面积比她想象中大一些,玄关之后是会客室,她经过了一处木山流水的茶几,还有古岩质地的坐凳,竖格隔断犹如琴木。

“啪嗒。”

林棋冰感觉自己踩上了一团软而薄的东西,在哑光石板上微微打滑,她低下头。

画面四周被黑暗笼罩的邪祟视觉中,她看见脚尖下露出一片羽毛,羽片是赭棕色,带有不明显的花纹,而羽管底部的细绒是纯白色,根根纤长柔软。

最惊人的是,这片羽毛的大小超过成年人的整只手掌,不知它所属的生物体型会有多么夸张。

而在周围角落,还有好几簇类似的巨大羽毛。林棋冰翻动手中那一片,在不同角度的暗光线下,它显现出略带银蓝色的光泽,就像电光。不禁让她联想到了白鸽陨落的那个角斗日。

伯劳鸟那天使用的武器,就是十指凭空凝聚出的电光弓箭,箭头尖锐形如鸟喙。

可路曼这几天不是一直在这打扫吗?为什么这里还有许多羽毛?

怀揣着这个疑问,林棋冰穿过会客厅,来到了卧室。四角被束起的白纱帘中央,坐落着一张形制宽大的床,比B-1456那张还大一些。

洁白厚实的被单上,竟盘坐着一个人形,身上附着许多大羽毛,而且那个人还在鼓动身躯,好像原地抽搐那样,不断变幻形态。

最可怕的是,那个人的胸腹部频频发亮,闪烁的银蓝色电光,和伯劳鸟的电光利箭如出一辙。

看到床上的物体,林棋冰瞪大了眼睛,她停住了脚步,手中黑色残刃浮现而出。

难道伯劳鸟本人还在这里吗?

床上的怪人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兀自扭动着肩膀,她屏住呼吸,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床上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类。

那是一件接近人体长度的斗篷,鉴于遍覆赭色羽毛,说是一张巨大的毛皮也不为过。

羽毛皮单的形状并不规则,它是一块块碎皮拼接而成的,而在它的中央内部,一团杂乱的电球释放着亮光,以及“滋滋”作响的电流。

正是由于光球放电,带起的气流不断鼓动毛皮,所以乍一看像个人形似的。

“噗”地一声,那块扭曲变幻的羽皮一震,喷出了许多羽毛,下雪似的纷纷扬扬落下。

林棋冰了然。那不是伯劳鸟,而是伯劳鸟遗留下来的皮毛,可能是异变形态脱落的。

她又走近了些,果然发现了端倪,那些组成毛皮的碎块中,果然夹杂着几片金色的东西,细看上去是手指长度的淡金头发,其附着的头皮沾着血迹,和羽毛碎块拼凑在一起。

“原来是鸟皮拼人皮。伯劳鸟的变异特征果然和鸟类有关,还带有雷电和光的特性。”

林棋冰站在床边,拿出陈界平给的污染检测器,随手刺了下床单,这里的污染值已经达到70 ,很可能接近伯劳鸟本体的污染程度了。

而林棋冰的眼睛再度刺痛起来,那些放电的雷光好像带有毒素,哪怕在邪祟的抵御下,也让她的眼眶发肿,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满脸。

她打开状态面板,自身污染值竟有了变化,虽然只增加了两点,但是在短短十分钟内就有这么大影响,实在让人心惊。

要知道,忏悔之城内增加的污染值和剧本不同,可不是吃个绿色口香糖就能简单清除的。

被推到这里打扫“卫生”,也不知路曼是下了血本,还是倒了大霉。

林棋冰举起手机,像个小报狗仔似的,对准放电的羽毛皮拍了几张,相片有些过曝,远不如蓝莲花的记录图片,带着粗糙的噪点,她知道那是由于污染的干扰。

接着,她拿出一沓隔绝污染的透明袋子,收集了几片羽毛,以及沾有血迹的金发头皮,全都收归入道具背包。

拿到这些证据后,林棋冰不欲耽搁时间,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却看见了羽毛皮的中间,那团电光中闪烁着某种东西,忽明忽暗,很难看清楚。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大着胆子走过去,发现那竟然是一颗鸟类的颅骨。

头壳很小,鸟喙直而尖长,犹如一根洁白的粗针,而空洞的眼眶正巧相对,贯穿头颅,假如能穿根线进去,那就像极了缝衣针的针孔。

林棋冰忽地意识到,这颗形似缝衣针的鸟类颅骨,肯定是某种重要的东西,也是路曼被派入这个危险房间的原因。

互助者让她看守的就是这个东西,目的是在污染现场被摆平后,顺利将那颗鸟类颅骨带走。

要不要……把这个东西顺走呢?

她向前走了两步,一支发射枪对准鸟皮之下,按下扳机,钩爪牵着攀岩绳飞出。

一瞬间,电流顺着金属钩爪灌进黑绳,一股尼龙织物的烧焦味升起,一直传递到林棋冰的手上,电光噼啪声在皮肤上炸响,林棋冰忍受着剧烈的焦痛,感觉每根神经都被炙烤到卷缩了。

“嘶……啊……”

林棋冰牙缝中漏出痛呼,她全身都像被黏在了地上,污染值以更快的速度跳了两点。

拳头卷紧黑绳,另一手握紧颤抖的发射枪,林棋冰动弹不得的身体向后倒去,黑绳被绷直,那颗鸟类颅骨在电光球中疯狂震动,似是在和林棋冰角力。

林棋冰脚跟蹬地,奋力向后一坠,终于,那颗鸟类颅骨被扯出了电光球。

与此同时,电球无声爆炸成了无数片,林棋冰倒在地上,抽搐的手指试了几次,才将颅骨塞进新的防污染透明袋,收入了道具背包内。

电火花铺天盖地落下,房间内的空气骤然扭曲起来,一种异样的悚然感爬上林棋冰的脊背,她支撑着手臂,勉强坐了起来。

“冰淇淋——”

沐朗察觉到异变,连忙跑进来,但他的声音被阻隔在这场“电雨”之外。

无数拖曳着尾巴的光球缓缓落下,像一场小型流星雨,它们停滞在林棋冰周围,隐隐有将她包裹吞噬的趋势。

林棋冰耳鸣如潮,她听见了令人不安的簌簌风声,以及似有还无的鸟叫声,如同一种歇斯底里的呐喊。

两点电球盘旋着,似乎在搜索被林棋冰拿走的鸟类颅骨,它们围着林棋冰的太阳xue打转t ,偶尔爆裂出一道细细的电流,危险至极。

“冰淇淋!”沐朗顾不得危险,直接涉入了电雨的帷幔中,他艰难地朝林棋冰走去,电火花接连爆炸,他的身形在林棋冰的视野中扭曲。

“铛——”

沐朗的半张脸被眼罩蒙住,他双手前伸地前行,撞到了旁边的立柜。

再度爬起来之后,沐朗咬了咬牙,竟然径直摘下了眼罩,他在冲天的电光中睁开眼,双目一瞬间变得红肿。

“别过来……”林棋冰的声音消弭在纷杂中。

房间内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污染,她有些眩晕,沐朗终于来到她身边,身上的衣服被电光炸得褴褛,林棋冰借力坐起,眨了眨眼,对看见的场景感到迷惘。

地面变成了蠕动的沼泽,一个又一个漩涡出现又消失。天花板垂下无形的寄生物,样子有点像变幻的线段。空气中布满网格,充满难以言明的颜色。

而眼前的沐朗也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他抬起一双太阳花般的硕大眼睛,花瓣竟然是道道晶体构成的,花心闪着诡异的光芒。

他的皮肤不再是人类的颜色,形状怪异,好像感染了某种电子寄生病。

沐朗凑过来,那些骇人雷光在他头顶爆炸,他震颤着,用一张嘴角上翘、裂到两腮的三瓣嘴问道:

“冰淇淋,你感觉怎么样了?”担忧的声音。

林棋冰低下头,她的手腕被一只爪子握住了,那是沐朗的手,手背上全是意义破碎的图腾。

她好像被房间内的污染引起了幻觉,不仅周围场景变得怪奇裸露,就连沐朗也变成了怪物的样子。

“手……”她闭上眼睛,却无法彻底隔绝视线,无数彩色线条在黑幕中扭动,电球爆炸如烟花。

再不离开这里的话,他们就会被拖死在包房里的,林棋冰深呼吸了一口,“手环……一会帮我戴手环……”

说完这句,林棋冰不再犹豫,直接摸上手腕上的金属环,将那道发烫的细圈摘了下来。

房间内所有的电火花似乎都停滞了半秒,而后一枚黑色虫茧从地下长出,蠕动着包裹在林棋冰周围,延展出数不清的黑色触手,招摇延伸到各个角落。

邪祟已经被抑制了太久,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林棋冰作为寄生体,感觉身上从未如此阴凉,皮肤苍白近乎发灰,像死透了的尸体一样。

“好畅快……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觉……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黑色林棋冰的大脑被这种声音占据了,那些噼啪的雷光很难再伤害到她。就连不远处的沐朗,也被几根黑色藤蔓捆住双腿,挣扎着动弹不得。

黑色藤蔓们在房间内穿梭,把漂浮各处的雷光收集起来,将它们驱赶至床铺上方。

藤蔓速速汇集,凝聚成一只纯黑色的晶体大手,能看出女性的手部线条,那只手凌厉一握,炸碎的雷光就被团捏起来,重新成为那颗电球,被黑手弹入了羽衣之下。

林棋冰信步而走,走过的地方,都有无数黑色小枝蔓伸出,收拾好首尾。

立柜被扶起,茶杯被摆正,就连边角散落的羽毛,都被放回到看起来很自然的位置。

就在这时,挣扎在地上的沐朗捡起了她掉落的手机,他慌忙抬头,对上林棋冰那张被黑暗占据的脸,叫道:

“冰淇淋,李再传来消息,有互助者联盟的人到楼下了,路曼可能快回来了!”

黑色林棋冰不以为意,她的目光离开沐朗,好奇地游览着这间包房。

沐朗被困在地板上,喘息了几下,忽然抬起头,说道:“冰淇淋你说过的,我的大脑很好吃,对不对?”

林棋冰看了过来。

“我记得你说过,阐鸢的脑子有病不能吃,我的脑子是发光的,很适合食用,你还有印象吗?”沐朗继续诱导。

“很好吃的,你不想尝一口吗?我自己都想吃吃看。来试试吧,真的,骗人是小狗。”

他实在是聒噪不停,黑色林棋冰说是被大脑吸引,不如说是被烦到了,总之她走了过去,蹲身看着沐朗,似乎在考虑如何让他闭嘴。

“安静。”她皱眉。

沐朗扯出一个乖顺的笑容,下一秒,他猝然握住林棋冰的手腕,在黑色藤蔓反击之前,那枚金属环被推回了她的胳膊。

林棋冰脸上的黑色血脉张缩几次,最终被压抑回皮肤深处,只是她的皮肤仍然苍白。

“咚咚咚。”

就在这时,伯劳鸟私人包房的门被急促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