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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奔跑, 林棋冰在轮船中奔跑。

狂欢时刻不设置安全点,躲藏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到处都是苍白浮肿的活尸, 它们的活动数量比大清洗时刻要翻了两倍。

藏在门后或柜子里的主播们被活尸找到, 就像房间中唯一那只抽屉被拉开一样轻而易举。

“呼……呼……那个什么宝藏到底在哪啊。”小棉喘着气,双手撑在肋下,她快要跑不动了。

林棋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的外卖app可以作弊寻人或者寻找鬼怪,但是无法定位死物。就像之前船长回答的那样,或许宝藏还藏在影音室里,可他们兜着圈跑过影音室已经不下三次,连地板砖都要撬开来看了,仍然一无所获。

“你们觉不觉得身上怪怪的,有点疼……”林棋冰靠在楼梯底的墙边,撩开喇叭形黑色袖口, 却发现手肘上的皮肤有些松软了。

“……”她伸手掐了一下,险些惊叫出声,因为那块皮肤竟直接被撕了下来,垂在一边,露出下面灰紫色的肌肉,她揉了揉眼睛,绷着脸没呕吐出来。

林棋冰活动着手肘,暴露在空气中的灰紫色肌腱随着动作而舒张收缩,皮肤边缘微不可察的黄色脂肪层微微融化,甚至有滴落下来的趋势。

这让人感觉不舒服,因为她看上去有一种用来形容人体组织的“新鲜”感,就像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的一块水淋淋的完好标本。

莎丽和侯志同时捂住了阿乐的眼睛, 小棉低低叫了声:“天啊,我看见活的大体老师了……”

“疼吗?”沐朗凑近了些,衣袖也挽了上去,露出和林棋冰差不多的青白色软皮,他还想学着撕一下,被承受不住这种画面的同伴们按住了。

“不疼,没感觉。”林棋冰平静地回答。事实上,她不仅感受不到疼痛,就连正常触觉都麻木了许多,就像神经烂掉了那样,只是之前的紧张逃亡掩盖了这种变化。

每个同伴都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或多或少的衰亡之处,不是腐烂,而是单纯地细胞凋亡,不存在发酵或者细菌真菌侵蚀,所以至少这种死气在生物层面是很干净的。

虽然并不令人高兴。

林棋冰说道:“一定是我们忽略的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我们的身体在死去。”

“还能动耶。”沐朗原地跳了两下,运动功能似乎没有受损,“难道我们会变成活尸?”

活尸?活尸。

林棋冰的眼睛肃然一动,忽地转向墙外,不远处已有另一批活尸乘客追踪而来,她反应道:“是的,变成和那些鬼怪一样的活尸。”

她迟钝地感到脸上有点湿,抹了一把,手却僵住不敢蹭下去,因为脸颊皮肤像湿毛巾一样黏在了手背上。

“点支香试试呢?”她说道。

沐朗当即擦亮打火机,燃起一支所剩无几的线香,松脂和药物的气息顿时升腾,迟一婉目不错珠地看向林棋冰,眼睛一亮,道:“冰!你脸上的皮长回去了!”

林棋冰刚刚被自己抹烂的脸颊瞬间复原,在香雾的浸染下,那种青白肤色变成了正常的红润,同伴们身上也恢复正常。他们刚稍稍安心下来。

可这种效果是暂时的,二十分钟后,线香熄灭还没多久,衰败特征就再一次悄然浮现。

沐朗数了数手里的线香,道:“还剩三支,够咱们保鲜不到一个小时的。”

林棋冰蹲在某间舱房门后,见鬼怪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带着队伍悄然蹿出,说道:“咱们得快点了。”

侯志护卫着莎丽和阿乐,迟一婉负责拽住撕自己皮玩的阐鸢,小棉手持黑白念珠,定住一个忽然窜出来的活尸乘客,竟然正是身上刀痕累累的红丝巾女乘客。

她睁着浑浊的双眼,衣裙上布满一道一道的盐渍,鞋边隐隐有藤壶吸附的痕迹。

林棋冰闪身绕了过去,沐朗跟在她后面,说道:“先不说宝藏到底在影音室哪里,把它献祭给明月女神的指定地点是什么啊?两头都是未知数。简直是让咱们把一个找不到的东西,去放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地方嘛。”

“的确。还是得从核心线索开始捋。”林棋冰点点头,她思索的目光滑过窗外,雷电仍在轰鸣,“今晚和南若他们那晚一样,是个看不见月亮的雷雨之夜呢。”

明明看不见月亮,可每个人都在赞颂血月的现身。

她又向前走了一段,终于下定决心,叫停了围着影音室无意义地兜圈子,说道:“我们到甲板外面看看吧。”

舷窗的角度毕竟有限,直接头顶夜空的话,是不是找到月亮的可能性更大呢?林棋冰有一种预感,只要找到血月,就能破解所谓的“献祭之地”。

毕竟山神庙在山里,龙王庙在水边嘛。

林棋冰一行人说走就走,顺着楼梯前往一层,推开走廊大门后,就是外甲板了。船体仍在摇晃,几人互相拉扯着走出去,刚一露头,手中的线香就被海风吹得爆红发亮,燃烧速度陡然快了起来。

“奇怪,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啊。这空气闷呼呼的,真是又潮又难受。”侯志念叨道。

沐朗手掌兜着香头,声音被吹散在风里:“冰淇淋,照这个速度烧下去,咱们的保质期就剩二十分钟啦!”

香雾被吹到了队伍的另外半边,林棋冰抬起胳膊,感觉腋下皮肤有点牵拉感,似乎变得僵硬,正在被她的动作撕裂,不过这抵不过湿而厚重的空气,林棋冰就算触觉失灵大半,也能感觉到无形的阻力,就像在稀胶水中划动四肢的昆虫。

她仰头而望,夜幕中是看不到边的浓黑,乌云有生命般群群涌动,中间偶尔有雷光闪烁,曳下零散的尾巴,就像银色烟花棒一样,光亮转瞬消弭在暗沉中。

没有月亮。

莫非……她想错了?

林棋冰望向脚下起伏的波浪,叹了口气,在栏杆旁转身,正待叫队友们回去,好歹能省一点线香。

正当这个时候,甲板另一端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林棋冰抬头发觉的瞬间,正在那里寻找线索的同伴被猛拉了一下,她看清时已经在对方的禁锢中了。

小棉被沾满蛇鳞的手术刀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从眼皮底下投来求救的目光。那只握刀的白净的手属于柳叶,他看向林棋冰,沉着脸干笑一声,说道:“都别动。否则我就要她的命。”

底火在一边抱臂而立,渔夫帽下的视线冷淡依旧,冲众人一点头:“又见面了。”

“你想要什么?”林棋冰的口气没什么情绪,既谈不上关心,也不算紧张,甚至有点不耐烦。

“你闭嘴!再出一声就割了她的脖子!”柳叶将那支腐蚀过楼板的手术刀抵紧了些,换来小棉一阵颤抖,他对着她耳边冷笑道:“姓林的不准说话,你来说,之前你们是不是问船长宝藏的事了?他说宝藏在哪?”

“我……”小棉紧咬牙关,凭空生出几分倔强来,死撑着不开口。

迟一婉和侯志忍不住向前一t步,被底火轻描淡写地挡住,她手指一搓,几根闪着寒芒的钢针伸出,对准了想要绕后偷袭的沐朗,众人只能停在原地。

“你以为你和他们是同伴吗?哈哈,之前他们快被我玩死了,你可是见死不救来着。”柳叶的挑拨很精准,小棉的脸色灰暗几分,情绪低落起来。

“说吧,你和他们没情分,罪人主播有今天没明日的,多活一天不好吗?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放了你。”柳叶继续诱惑。

小棉犹自挣扎着,她痛苦地看向林棋冰,林棋冰如柳叶命令的那样,不曾开口说一个字,只是平静注视着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甲板上很黑,柳叶并没有多注意沉默的林棋冰,正当他想继续开口胁迫时,小棉忽然说话了:

“船长说……”

“等等。”柳叶阴□□。

他看了眼底火,底火自觉走到最近的迟一婉身边,保持了一个互相攻击不到的距离,她冷冷看着她:“你也说,小声告诉我。”

迟一婉下意识想要反击,却忽然福至心灵,状似不安地将视线移向林棋冰,得到的也是点头的许可。这一切被底火看在眼里,但并不放在心上。

听见迟一婉交出的答案后,底火有恃无恐地转身回去了,说到底,她不怕被反过来挟持,他们仗着的还是人烂心黑,哪怕这时迟一婉等人抓住底火,且不说他们下不下得了手,柳叶是不会同意交换人质的,他绝对会选择让小棉和底火同时血溅三尺。

小棉嚅嚅道:“船长说……东西在影音室里。”

柳叶丝毫没有放松力道,见走过来的底火点了头,知道答案对照一致,露出一丝阴险的微笑,说道:“谢谢你们的回答,不过嘛,她我就先送走了,萍水相逢生死有命,希望诸位不要介意。”

说完,他警惕地看了林棋冰等人一眼,底火已经打开了身后的大门,柳叶刀刃直接抹向小棉的脖子。

正待溅血之际,忽然一声鼓响,是手鼓外侧的铃铛和内部的砂砾同时震动,清脆混合着古朴的一声,突兀地从船体后角传来。

“叮铃……沙沙……”

这声音荡入主播们的心魂,所有人的脑袋都是一嗡,好像被人灌进了浆糊,霎时失了神。

林棋冰已经如离弦之箭般蹿出原地,反应过来的沐朗眼睛一亮,跟着动作起来,他们才意识到,自从柳叶两人摸上甲板开始,这边就少了两个人!

莎丽和阿乐。

刚刚发出声音的,正是阿乐随身携带的手鼓,梦魇的手鼓。

柳叶团伙摸出来时,莎丽最先看见,立马拉着弟弟躲起来,只是再行警告已经来不及了。

姐弟两人一直藏在大门附近,抓住空档,猝不及防地拍响了手鼓,柳叶和底火与他们的距离最短,受到的影响也最大,约莫原地呆站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

就是此时,林棋冰已经蹿到了柳叶和底火身前。

她不等僵硬的二人反应,双手持刀,左手的黑色残刃一起一落,利索地敲掉了柳叶所持的蛇鳞手术刀,脚下一划,将那冒着黑烟的玩意踢到远处,再抬腿时,手上已经挡开小棉,一个飞膝砸中正待反击的柳叶的两腿之间。

另一边,沐朗已经和迟一婉将底火围住,底火在渔夫帽下丝毫不慌,躲开迟一婉劈头而来的巨大电锯,她回身冷笑,几根银针正待刺向沐朗,就感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林棋冰的支援转瞬而至,她右手的蓝瓣军刀化为一道白影,朝底火的后心疾疾掷了过去。沐朗抓住底火闪避的空隙,绊住她的脚踝往下一拉,重心不稳的底火被迟一婉反手击中,电锯的发动箱重重砸在脸上,平躺的底火鼻血直流,连鼻梁都矮了几分。

柳叶不愧为经验丰富,短短工夫已经直起腰来,额上还挂着冷汗,双手一拍,蛇鳞旋即覆盖其上,片片飘零如带毒的雪花,他因痛生怒,狞笑着朝林棋冰抓来。

林棋冰注意到,他的双耳已经覆盖上一层薄薄的蛇鳞,看来梦魇的手鼓没法再用第二次了。

她倒是半点都不紧张,除了两把刀,她掌心里还把玩着那枚凉凉的银圈,正是从核电站剧本中得到的戒指道具,万一有不测之况,大不了向柳叶求个“婚”好了,这可是能硬控对方一分多钟的杀器。

柳叶扑向林棋冰,正当危急之时,他的身影猝然凝滞片刻,就好像被无形的空气墙粘住那样。林棋冰有些惊讶,看向一旁坐倒在地的小棉,黑白念珠在小棉掌中飞速旋转,不断爆发出亮光,而小棉的脸以同样的速度流失着血色。

原来柳叶是被小棉控住了。

显然小棉是勉强出招,没过两秒,念珠就失去凭依般坠地,她自己也被吸干最后一丝精力,支撑不住倒在甲板上。

不过这两秒钟已经给林棋冰创造了反攻的机会,彩纸包裹的礼物盒浮现在空气中,在她的操控下速速增长,变成了一只长约两米的沉实铁砣,两头宽中间细的“工”字型,重达三百余斤,只中间留有一团小小空隙,用以满足“盒子”的定义。

林棋冰稍喘了两口气,抹去额角的汗湿,她嘴角微微翘起,终于在控制着不耗尽精神力量的边缘,造出了这个东西。

一根为清场量身打造的微缩版攻城锤。

东西被稳稳架在小黄车上,林棋冰一拧油门,小黄车就不负期望地飙了出去,提速又稳又快,丝毫感觉不到上面还驼了一根大铁锤。

柳叶站在林棋冰和甲板栏杆中间,本还想跑,却根本跑不出铁锤前头的范围,小黄车的速度太快,车头又灵活得吓人,竟将柳叶直直抵向栏杆。

柳叶身后就是大海怒涛的拍击,他双手蛇鳞黑气萦绕,握住铁锤角力,铁锤头部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可毕竟是耐腐蚀性极高的合金,柳叶脸憋得发青也只磨掉了十几厘米厚,对铁锤而言都不算一层皮。

“够了!住手!”柳叶被铁锤和栏杆抵在中间,感觉全身骨头都快碎了,然而林棋冰的小黄车仍没有减速,甚至有将两人一车一同推进大海的趋势。

“没等你把这铁锤腐蚀掉,你就先被二维化了。”林棋冰拧死了车把手,好心提醒道:“你不如腐蚀一下后面的栏杆,那个比较脆,掉进大海说不准你还能活下去。”

柳叶看了一眼,轮船摇晃加上胸腹前的压力让他眼冒金星,海潮高得差不多能拍到他后脑勺上,这种吃人的风浪,掉下去连盒都找不到,他紧咬牙关。

“你不想杀我!你不是那样的人!”柳叶拿道具的动作被林棋冰一匕首封住,哑声嘶吼道。

“我不想,不代表我不会。”林棋冰冷淡地回答道,但是她没有拖延太久,海风阵阵,那几根聊胜于无的线香已经拖延不了一行人衰败的进度了。她很快说道:

“交出你身上所有道具。”

声音轻描淡写,打劫是如此地熟练,柳叶瞪大了眼睛。

林棋冰又将改装成废土风的小黄车向前移了移,逼出对方几声痛苦难忍的呻吟,悠悠道:“赎金,懂?我要看见你头顶冒白光。别逼我在你的遗骸之盒里找。”

头顶冒白光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代表主播的道具背包清零,因为主播在拿取道具失败时,系统会显示【背包道具数目为: 0 】,从而产生一个白色光晕特效。

柳叶被逼得无法,手略微抬了抬,一大堆道具凭空飞出,杂七杂八大小不一,从最迷你的绿色口香糖,到大得吓人的手术医疗包,几秒钟就堆成一座小山,直到他脑后白色光晕一闪,断断续续道:“可……以了吧?”

不用林棋冰说话,身后的沐朗和迟一婉等人如法炮制,底火被黑色登山绳缠成了虫茧,险些让蹲在一边玩乐的阐鸢勒断了气,没一会,她身边也长出一座比柳叶那座小一号的道具山,亦是白光闪过。

“不可以。”林棋冰微笑道。

柳叶目眦欲裂地看向她,眼中的怨恨毒辣几乎化为刀子,林棋冰毫不畏惧,车头碾动间,对方腰腹附近传来几声闷闷的钝响,她继续道:“你接了谁的悬赏来杀我们?”

“嘶——呃——啊!”柳叶哀嚎了一声,见林棋冰紧紧盯着自己,还是忍住不说。

林棋冰并不着急,因为侯志已经捡起了柳叶道具堆中的线香,他们大可以再耗一会。

“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司徒坤,你们见过吗?”林棋冰问道,语气t就像聊天一样。

“他和你一样,据说也是个医生,不过他后来死了,是个很无聊的故事。”

“那个剧本里只有我、沐朗和侯志,没有大碗,所以你们的悬赏里也没有大碗——就是你们发布的吧?”

柳叶似乎宁死也不肯说半个字,不远处倒伏在地的底火忍受不住了,她的口鼻被罩在阐鸢手里,玩一种断气和放气的游戏,迟一婉拿着空掉的墨瓶喷雾在一边助纣为虐,趁她大口呼吸时盖上去,底火咳嗽着叫道:“魔医!是魔医内部发下来的任务!我们只是听吩咐罢了。”

“叛徒!我就知道!你这个背叛成性的贱人!”柳叶嘶声怒骂道。

魔医听上去很像一个组织,大约司徒坤和柳叶都是其中成员,底火似乎也是,林棋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点点头:“多谢。”

随即,她一回头,侯志和沐朗走了过来,架住滑落在栏杆下的柳叶,林棋冰指了下海面:“趁他俩还没缓过来,送走吧。”

柳叶的咒骂声还没出口,就被两个男生托起双脚,直直坠向了大海,底火也被阐鸢和迟一婉抬了起来,只是越过栏杆时,林棋冰抽回了她身上捆绑的绳子。

“萍水相逢生死有命,希望咱们还会有重逢的那天。”林棋冰重复一遍柳叶的挑衅,拍了拍她的渔夫帽,换来冷冰冰的眼神。

两声不太明显的“噗通”后,柳叶和底火被投入大海,身影很快变成波涛中飘摇的两个小点,一道三层楼高的大浪头拍过后,就再也看不清了。

林棋冰转回身,示意同伴们将柳叶和底火的道具全都收起来,紧接着,她来到了甲板的另外一端。

“冰淇淋,咱们接着做任务吧。”迟一婉跟上来说道。

林棋冰摇了摇头:“不用,我已经找到祭祀明月女神的指定地点了。”

“在哪?”

林棋冰顺着栏杆走了小半圈,指向离轮船不远的一处海面,“在那。”

众人依言看去,却全都屏住了呼吸,在那片海面上,赫然倒映着一轮血红色的圆影子,正是红色月亮。它不断被水波冲碎,又安然重组,像一只从海面另一边窥视过来的红眼睛。

“啊?怎么会?”侯志抬头望天,使劲眨了眨眼,疑惑道:“天上只有乌云没有月亮,月亮怎么会倒映在海面上呢?”

林棋冰轻轻叹息:“因为……你看的根本就不是天啊。”

“那是什么?”侯志更纳闷了。

林棋冰仰望着无边乌云,它们涌动着,夹杂阵阵雷光,“是海底。”

“这艘轮船是沉船,我们自从上船开始,就一直倒悬在海里,下头的海面的确是海面,可是头顶的天空不是天,而是深海。而你以为的大海,其实是海上空气。”

侯志惊呆了,林棋冰抽走他手上的线香,在他肩上拍了拍,说道:“松脂和香料,防腐的,古埃及人做木乃伊就爱用这个。”

“现在你也好,我也好,我们所有人现在都是死人,死人才会烂掉。死人才需要保鲜。”

“所以船上的乘客和船员都是一副溺尸的尊容,所以半世纪以来没人见过明月女神号,它早在第一次仪式后就沉掉了。”

迟一婉忍不住问道:“那天上的云和雷电是怎么回事?”

“啊!”小棉反应过来了,高抬起胳膊,道:“如果说天上的云是海底泥沙和鱼群,而雷电是会放电的鳐鱼之类的生物,就全都能说通了!刚才我们还在想,为什么甲板上的空气这么粘稠,为什么光打雷不下雨,因为空气就是水啊!”

所以,他们现在是倒悬海下,隔着海水和空气的分界面,在遥遥注视脚下的血月。

“反正也不会真死,任务完成就可以了。”林棋冰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标本”状态。

沐朗忽然拉住了林棋冰,兴奋道:“那宝藏……之前我们去影音室没找到宝藏,但船长不会撒谎,所以宝藏的确曾经处于影音室里,只是后来……”

林棋冰悠然点头肯定,他露出笑容,继续兴致勃勃地推理:“后来却不在了!有什么东西是我们进入影音室时在里面,之后又从影音室里出去的呢?”

“是阿乐!”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沐朗聚集在阿乐身上,男孩有些呆滞,“确切地说,是阿乐身上的物品!”

林棋冰走了过去,直接揭晓了答案,她安慰地一笑,轻轻取下阿乐腰后的手鼓,将它举起来。

“沙沙,沙沙。”

无数个硬质大颗粒在手鼓内碰撞作响。

“沙沙,沙沙。”

第122章

听见了手鼓中沉润的撞击声,主播们都是一愣,林棋冰将手鼓震了震,里面沉甸甸的,莫非装的不是砂石吗?

一个令人震惊的念头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林棋冰举起黑色残刃,征求意见地看向阿乐,阿乐别扭着,被莎丽拽了一把,莎丽说道:“没关系的,冰小姐,如果里面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就把它割开吧。”

林棋冰点点头,拍了下阿乐的小肩膀, 保证道:“放心,我会把它复原的。”

说完,她用刀尖撬开了手鼓侧面的银钉,一枚接着一枚,将它们拢在手里,鼓皮很快松开了一角。这手鼓不知是哪个异国的造物,不同于常见手鼓都是单面鼓,它却是双面鼓,绘有海浪般的奇异图案。

在侧面鼓铃响动了十七八声后,林棋冰掀开了一面鼓皮,甲板上很昏暗,但众人还是被鼓皮下璀璨的光芒晃了眼睛。

那里面满满地盛了半碗钻石,堆积在一起,每一颗都和拇指指头差不多大,流泻着莹白光泽,像一汪水银,沐朗将烛台凑近了一些,光线角度变换间,鼓中流溢出耀眼的火彩。

这些价值无双的钻石,竟一直被晖海藏在手鼓里,放在不起眼的乐童阿乐身上!

他当真聪明至极,谁能想到钻石不在密室,也不在保险柜里,以及任何适合藏宝的地方呢?南若团伙和一波波前赴后继的盗贼至死都不知道,他们梦寐以求的宝藏,每个午夜都会在舞会上,在所有寻宝人面前,隐秘却又堂而皇之地沙沙作响。

“嚯……这些加起来,够买下这条轮船的了,不,足够码出一支舰队了。”侯志眼睛都看直了。

林棋冰捧着手鼓来到栏杆边,血月依旧在波浪中沉浮,她回头说:“我倒了?”

同伴们肉痛地闭上眼睛,或者转过脸,只有沐朗跑过来,乐滋滋地往栏杆上一趴:“倒吧倒吧,我还没见过一口气倒这么多钻石呢!”

林棋冰笑了下,倾斜鼓身,里面的东西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去,仿佛一处钻石瀑布,被投入了海中血月的附近,不到几秒钟,那只手鼓就空了。

“就,就完了?”小棉颤颤地问道:“连个响都没听见呢。”

林棋冰手指灵巧,将银钉照样按回鼓侧,调整了其中几枚的松紧后,她弹了弹鼓面,声音闷脆响亮,将它递给阿乐:“还给你,谢谢啦。”

阿乐接过去,确认完璧归赵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孩子显然更在意手鼓本身,而里面的钻石嘛,他嫌沉手还不足呢。

也就是钻石沉没的工夫,系统提示不出意料地响起来了——

“恭喜主播【林棋冰】完成最终任务【明月女神的祭祀】!主播方宝藏搜集进度(1/1),存活任务完成(1/1),剧情解锁度100%!”

“各位主播请注意,剧本【血月游轮】已被通关,正在为您结算任务奖励,请稍候……”

“主播个人通关任务完成(2/2),船长问答支线(1/1),总计奖励点券12000,主播当前点券数值为:26996。”

“本局主播人数:9;通关人数:8。”

“主播综合排名为:1。”

“道具奖励正在发放……”

林棋冰知道这需要一点时间,在甲板上散起步来,那些喧闹的灯光和鬼怪已经消失了,轮船归于沉寂,风浪渐息,一缕微光从水波之底向上,刺穿海面,融入了实则为无边深海的“夜空”中。

天要亮了,两个世界都是如此。

接下来是不愿面对的离别,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是林棋冰等人为数不多的能和npc朋友好好告别的机会。

莎丽牵着阿乐被主播们围在中间,她已经知道他们身份奇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安然,看向林棋冰,真诚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就要走了,我……和你们好像是不一样的。”

“抱歉t之前利用了大家,你们就像我的朋友一样,带我和阿乐体验了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和你们度过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

主播们纷纷摇头,上前和莎丽道别,莎丽的眼光温和清明,和大家握手拥抱。只有侯志躲在一边,像是被人定住了。

莎丽看了一眼侯志,俏皮地微笑了一下,侯志站在不远处,目光始终跟随着莎丽,脸色比目光还要昏沉。他也回了个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再见啰,猴子先生。”艳暗的霞光爬上了莎丽发梢,她弯起眼睛,白衬衫像一朵海风中的百合。

“猴子哥哥拜拜!”阿乐的声音天真得就像准备去度暑假。

终于,海面上裂出万丈金光,吞噬了黑暗,周围“夜空”从墨黑转为群青,最后定格成澄澈的浅蓝,林棋冰抬起头,看见一群群斑斓的鱼在天上游弋。

而他们脚下的明月女神号,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陈朽腐烂,甲板一寸寸失去颜色,变得脆而枯萎,轮船剧烈震荡起来,主播们就像手鼓中的钻石,被从这头掀到那头。

“啊!要摔了!”

“扶稳!都抓稳!”

就在这时,林棋冰的手边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梦魇的手鼓】,是解锁船长支线的奖励,另一样则是晖海的日记本。

【破旧日记本】

道具等级:传奇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脆弱(1~2次)

使用效果:追忆往昔的破旧日记本,局内使用,对准鬼怪静止一分钟后,日记本将自动出现随机页数的鬼怪介绍,包括但不限于姓名、能力特质、死因以及过往经历,免去主播查找线索的烦恼。

(*冷却说明:每局内仅有一次使用机会。)

同伴们的呼叫中,林棋冰轻松保持着平衡,抓紧了【梦魇的手鼓】和【破旧日记本】,后者是她本次获得mvp的奖励,也是她得到的第一件传奇级别的道具,如果她不满意,还可以使用mvp特权更换地图内的指定物品,就像上次换小黄车那样。

只是这个日记本,应该就是本局最有价值的道具了。

船体仍在摇晃,似乎不将主播们抖落下去誓不罢休。林棋冰看见沐朗等人紧抓着栏杆,各自都拿到了道具奖励,正聚精会神地读着说明,神色振奋。

除了侯志,他随手将一块仿真金表塞进口袋,艰难地蹒跚前行着,伸手向莎丽,莎丽和阿乐彼此搂抱,紧紧闭着眼,显然被异常的轮船吓坏了。

侯志像个没有保护绳的特技演员,终于有惊无险爬回莎丽旁边,他大叫:“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莎丽睁开泪眼,看见侯志递过来的胳膊,呆呆凝望着他的笑脸,刚想抓住,可就在同一秒,轮船骤然侧倾了。

“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惊叫着被甩出船外,除了莎丽姐弟,主播们坠向海面,侯志和莎丽的手短暂地触碰到一起,却来不及交握,就被重力甩开,越分越远。

“莎丽——阿乐——抓住我的手——”侯志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莎丽凝望着侯志,这个前所未有的保护过她的男人,她的表情忽然不再惊慌了,而是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这次真的要再见啦……”

几道粗壮的触手从天空——或者说海底伸出,那是巨型海蛇般的肢体,来自一个遥远的庞然大物,林棋冰目力较好,隐约看清了那个东西。

它比轮船大了十几倍,是一大团海洋动物尸体揉缠而成的肉球,其中有章鱼、贝类和死掉的海蛇,还有一条蓝鲸的尾巴支棱在其中,已经腐烂见骨。

难道说,那个死气浓沉的庞然怪物,就是所谓的“明月女神”吗?

林棋冰来不及思考,他们已经高坠落海,接触到海面的那一刻,空气化作海水灌入鼻腔,重力在这一瞬间倒转还原,主播们挣扎着划动四肢,游向头顶的海面。

而明月女神号轮船,已经被腐烂海蛇卷挟着,不可挽回地沉没下去,或者换个说法,它在驶向海底。

“莎——咕噜咕噜咕噜——”侯志的吼声化为呛水声,他是唯一一个没往上游的人,面色一狠,一个猛子往下扎潜,却被沐朗和迟一婉左右抓住,强行向海面带去。

侯志被同伴们带着踩水上浮,头部终于冒入空气,他深吸一口,又将脸埋入水中,定定看着。

眼球只是短暂地温热了一下,泪水不断和海水交融在一起,睁大的眼睛却忘了刺痛,侯志目送着轮船越沉越深,像个模型似的,那上面有个飘摇的白点,他紧盯着,那是被沉船带回海底的莎丽。

最终,轮船消失在了光照不到的深处。

侯志知道,这是他能看见她的最后一次。

剧本即将结束,看着瞬间憔悴了好几岁的侯志,众人皆是垂头不忍,林棋冰任由自己漂浮在海面上,海浪将主播们推上一片沙滩,他们发现,这竟然是来时的那座小岛。

第七棵树的树桩还裸露着白皮,岩石上有焚烧过贝壳的痕迹。当时谁也不知道,他们招来的是一艘载满伤心的沉船。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在脑内说了几句话,没过两秒钟,道具背包里的【破旧日记本】消失了。

“剧本【血月游轮】即将落幕,倒计时五分钟。”

“直播大厅已关闭。”

“脱出程序运行中……”

侯志蜷缩在湿衣服里,面朝大海发愣,海面空荡而美丽,却没有海鸥或者任何生灵,偶尔有一朵雪白的浪花,轻柔击碎在侯志的手边,像是一种告别。

林棋冰踩着沙子走过去,侯志没回头,她静静蹲下,没有说半句安慰的话,而是将一件轻飘飘的东西放在侯志手里,帮他收紧了失灵的手指。

那是一根柔软的丝带,系着一朵半红半白的百合花,很眼熟,它曾经拥抱过莎丽的长发和手腕。

他肩膀一抽,颤抖着合拢五指,似乎怕抓不牢,又不敢太用力,声音沙哑,“林姐……”

侯志没说谢,林棋冰也没回答,只是听见声音转头看了一眼,侯志的脸埋在百合花里,花蕊迎着海风和晨光,露珠盛放。

他已经泪流满面。

#

旋转的光晕中,林棋冰眼前景物飞速破碎。

一行人感觉自己被揉碎又重组,忍受了不知几秒钟后,他们终于在硬质大理石上站稳。

眼前,是雪白坚实的中心广场。忏悔之城,他们回来了。

林棋冰看了下广场大屏,他们竟在游轮剧本中度过了一周多。现在正值角斗日后的剧本高峰期,广场上主播熙攘。

她并没有看见柳叶和底火的身影,不过按照结算人数,他们应该没死,但也伤得不轻。毕竟其他主播造成的伤害,是会被带出剧本的。

林棋冰听见耳边沐朗劝慰侯志的声音,迟一婉跟着搭腔,阐鸢倒是安静了许多。

小棉在一旁蹲下身,默不作声,捡起被剧本传送出来的遗骸之盒,那是苦瓜的遗物。林棋冰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抬头一笑:“没事的。在这里总要习惯的。”

走下广场台阶,林棋冰等人将和小棉在这里分道扬镳。

“我要回社团了,苦瓜没了还有报告要打,多谢大家这两天的照顾,我会记住的。”小棉不舍地看向他们,转而轻松道:“你们昨日派对的店开在黄昏街区对吧?我会去找你们买榴莲的。”

林棋冰等人忍俊不禁,挥手送别了小棉,她不像陈界平或者之前的迟一婉那样,离开剧本还有赛博马车或豪车接送,可能因为小棉在提灯人只是底层成员。

他们转向而行,站到路边等红灯时,迟一婉提议道:“咱们坐轻轨回家吧。”

侯志强打着精神,抬了句杠:“大小姐还坐过轻轨呢?”

迟一婉不高兴了,哼哼道:“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大小姐,我和我姐刚到这也是打拼过一阵的,虽然主要是我姐吧,但你瞧不起谁呢。”

绿灯亮起,几人正欲前往轻轨站点,却被林棋冰拦住,她说道:“别坐了,这不是有人来接吗?”

同伴们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街角,一辆色彩缤纷的货车停在那里,车窗搭出一只白衬衫的臂弯,袖口整整齐齐挽到肘部,皮肤白皙但肌腱分明。

除了林棋冰外的大多数人还在发愣,迟一婉已经认出来了,她无知无觉地露出了微笑。

“嗨。不认识了?”李再皮鞋落地,在无框眼镜后面温和地看过来,他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某处。

他还是那副斯文秘书长的打扮,一眼就能看出年轻精英范,只是身后的座驾从黑色轿车变成了中小型t货车,上面用颜料画着彩色榴莲,涂鸦“昨日派对”四个大字,颇有街头摇摇车风格。

着实有些滑稽反差。

李再看见几人面色怪异,轻松道:“白鸽的资产都被冻结了,放心,我贡献了一部分自己的存款,还有这段时间的营业额,凑出了这辆车的首付。”

他敲了下崭新的货厢,冲林棋冰笑出一口白牙,“我说店长,欠条我可写下了,店里得还给我啊。”

林棋冰忍不住笑了,点点头,“肯定还你,带利息。”

“那就上车吧,劳驾,榴莲专车欢迎各位回家。”

主播们互相推搡着走过去,货厢里已经固定了几个软垫,就是临时座位了。李再绅士地打开副驾驶门,林棋冰却绕了个道,直接把迟一婉推了过去,自己钻进了货厢。

“冰淇淋!”

“我坐副驾驶晕车。”

“你……”

迟一婉有点不好意思,等到所有同伴都坐在货厢里后,她还在车尾忸怩,沐朗憋着笑,欠欠挥手:“我们这里人满了,你自己找地方哈,再见。”

说完,他毫无队友情地从里面拉上了车门。

车厢里,林棋冰等人听见副驾驶传来关门声,接着是正驾驶,引擎发动,他们不约而同地轻笑出来。

李再开车很稳,几人在货厢里坐了一路,丝毫不觉得颠簸,这种车和轿车的操控性能可不一样,他能开得这么稳当,说明这些日子没少开这辆车送货。

“啊……好浓的榴莲味……”侯志本就憔悴,此刻更是快碎掉了。

林棋冰倒是沉默了,有些庆幸迟一婉没坐到货厢里来,否则,她肯定会难过的。

李再在忏悔之城里可不算无名之辈,原第六社团白鸽的秘书长,赫赫有名的迟一韶的副手,虽然主城区是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地方,但她曾经领略过,李再往中心广场上一坐,那些应召任务的中低级主播都收了一身匪气,纷纷化身文明标兵。

而这样一号不大不小的人物,在失去了白鸽之后,竟然开着货车送起榴莲来了。

就算白鸽没了,李再自立门户做个独立主播,也是颇有地位和声望的,现在却进了昨日派对的小庙,林棋冰十分清楚,他不全是因为互助者联盟,更多是为了迟一婉。

身边的沐朗打断了林棋冰的沉默,笑道:“别想啦,李再明白,大碗也明白,那是他俩自己的事,好着呢。”

林棋冰也不想了,吐出一口气,沐朗往她旁边挨了挨,暗暗自动充当靠垫。

车停了一下,似乎是过主城区大门的检查,被扫描的感觉淌过林棋冰全身,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滴滴”,还有一声代表违禁的“哧哧”。

是阐鸢,他没有主城区准入证明。

林棋冰刚想下车处理,就听见李再拿出了什么东西,似乎是早给阐鸢准备好的暂住凭证,总之,他熟练地打发了检查机器人。引擎再次发动。

“这家伙……哕……天生做总助的料子……”侯志趴在地上。

主播们看了过来,李再显然把辅助迟一韶的敬业精神搬到林棋冰身上了,可谁又见过蹲在榴莲车厢里的总裁大老板呢?林棋冰稳稳坐着,脸皮平静丝毫不发燥。

货车一直一直开,开到侯志都不再干呕了,终于缓缓停下,厢门从外侧打开,迟一婉对里面几人皱皱鼻子,“下车呀,你们这些无良队长和无良队友。”

眼前就是熟悉的店铺,林棋冰舒展身体,忽然感到久违的疲惫,焦糖站在门口,双手交握在围裙前,脆脆道:“欢迎回来,使用者100327!”

她揉了把小人偶的脑袋,缓步走进去,同伴们也露出了放松的神情,纷纷各自找地方坐,对着食物和水猛吃猛灌,幸福得宛若升天。

林棋冰端着一碟小烤饼,卖相不错,烤的外酥里软,还牵拉出面粉本身的韧劲,撒了一点点盐,但越嚼越甘甜,焦糖贴心地递上水:“这是我新做出来的,菜谱是使用者李再找的!”

碳水真是令人幸福。

她顺手签了李再的欠条,将买车的出资带利息划给他,转身对焦糖说道:“能不能研究一下,把榴莲肉塞进这个饼里?做点榴莲饼榴莲酥榴莲挞什么的?”

这倒是个好建议,焦糖的眼睛亮了几分,是真的物理性地点亮了,他干脆不再跟着林棋冰,取了两盒榴莲肉,跑到厨房里做起新实验来,吓得侯志连鸡蛋都不煎了,直接落荒而逃。

昨日派对一直做的是生鲜生意,虽然货品只有榴莲一种,但在李再的打点下蒸蒸日上,他们正打算批发一些其他品类的水果蔬菜呢。

不过若是能同步做出甜品支线,那就再好不过了,起码能省掉一半仓储和进货的麻烦。

林棋冰洗了把手,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了那只【梦魇的手鼓】,它的铃铛轻轻响动,里面不再有摩擦撞击声,鼓声更加清脆有穿透力。

【梦魇的手鼓】

道具等级:稀有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比较坚固

使用效果:附有亡者遗念的手鼓,敲击时会扰乱倾听者的正常思维,轻则精神恍惚,重则陷入梦魇,具体效果视倾听者的耐受度而定。对绝大多数数据实体都有效果。

( *冷却说明:被攻击者容易产生抗性,每十分钟内使用效果随次数递减。第十分钟零一秒刷新。)

现在不是角斗日,在忏悔之城里,这只手鼓是不具有迷幻效用的,不过功能倒是相当实用,如果放到黑市上卖,肯定能得个大价钱。

林棋冰给沐朗玩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说道:“这鼓本来要拿给老九换情报的,但现在咱们已经知道悬赏是魔医发布的了,是不是就可以自己留着了?”

“倒是可以。”林棋冰看着手鼓,目光微微发凉,“不过整个情报交易,对我们来说都是个陷阱。”

“真是不爽。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我打算拿着这只手鼓,去会会那个老九。”

第123章

林棋冰等人休息了没一会, 就又有新客人登门,焦糖不知从哪学到了敬业精神,伙同李再把主播们都赶进了后厅, 两人像模像样地招呼起来。

侯志放下一大盘煎蛋, 眼神发直, 在林棋冰和沐朗旁边坐下, 林棋冰打断了他无意识戳弄煎蛋的动作,“你把冰箱里的存货全用了?”

侯志这才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十七八只鸡蛋,有的焦边已经发黑了,有的蛋黄还是流体,他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回过神的时候就煎了这么多……”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安慰的话已经说了太多, 她选择换一个话题,“我们预备去找找那个老九,你要一起吗?”

找老九倒是有头绪的, 之前和李松塔签过契约, 那个二道贩子以人格担保过, 老九就住在翡翠街区三角梅路12号,和昨日派对店铺差不多是对角线位置。

再不济,他们还可以去下水道老鼠窝找他呢,栀子老板总是能追踪到老九的。

“老九八成是魔医放出来的钩子,专门等着钓咱的,可得把他逮住,好好摸摸他们的脉!”

侯志把盘子往角落一推,愤愤俯下身,撩起裤腿,被底火凿过洞的膝盖还隐隐作痛,可能是心理作用造成的神经反应,他的一腔怨愤都发泄在了名叫“魔医”的组织上。

“魔医魔医,我呸,听着就是一群变态,说不准是司徒坤死了之后,他们盯上咱要寻仇呢!”

沐朗双手一摊,“司徒坤是路曼或者杜海荣杀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要寻仇也是找互助者联盟啊。”

侯志敲着自己的脑袋,“你以为他们傻啊?互助者联盟那帮孙子再孙子也是排行第四的大家伙,魔医我连听都没听过,说不准是哪个不入流的小社团,估计领头的也是个弱鸡神经病!”

林棋冰在心里摇头,在她交过手的主播里,柳叶和底火的实力绝对要排上前十,虽比不上迟一韶或皮百里,很可能只比李再弱个几分。

能圈住那样的强手,魔医绝对不会是什么不入流的社团,更可能是由于行事诡谲作风阴暗,才没有张扬出名声。

魔医更可能是一个小而精的社团,而司徒坤显然是极其底层的外围成员,能为喽啰的死亡而不惜代价寻仇,说明他们的组织极为紧密,共有一种疯狂凶残的个性。

迟一婉走进来,脸上挂着未尽的笑意,她回头望了眼,这才郑重说道:“我t刚才问过李再了,魔医这个组织他听说过。”

几人立即竖起耳朵,迟一婉接着讲:“猴子只说对了一半,魔医是个不大的社团,榜上排行在二十开外,但却称不上不入流。因为它的领袖是个神经病,不过不是弱鸡,而是个很有名的神经病。”

“咱们都见过的一个人。”她卖了句关子。

“谁啊?你不会说是老九吧?”侯志举着叉子叉了个空。

迟一婉翻了个白眼。

侯志眼皮抽了抽,看向埋头苦吃的某道身影,“我真不知道啊,咱这就长发哥一个神经病。”

迟一婉坐下来双手放在桌上,挡开了趁着众人不注意在角落狂吃十个煎蛋的阐鸢,她把盘子拿走,扔过去一张餐巾纸,“血色鱼鳃啊!”

血色鱼鳃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一次?

林棋冰想起来了,就是上次角斗日,他们在广场边见过一辆失控的香槟色轿车,那辆高级轿车的主人流的血都够给路面上漆了,而车辆撞毁后里面跳出来的凶手,那个身穿夹克和灯芯绒长裤的断眉男人,就是血色鱼鳃。

她很难忘记那种眼神,冰冷而疯狂,扫过他们的样子就像鲨鱼嗅到了血。

一个臭名昭著的黑方高级主播,神经病杀人狂。

“他还有个社团呢?”沐朗给开始打嗝的阐鸢倒了杯水。

迟一婉点点头,“因为他本人的恶名太盛,所以反而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领导了一个社团。不过说起来,魔医也不算是他建立的,他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篡位者。”

“不过那是外话了,关键的是,拿自己家放的悬赏做饵来钓鱼,就为给那个叫司徒坤的小虾米报仇,的确是那个神经病能干出来的事。”

侯志还纠结原来的问题,“可是寻仇的话他不应该找互助者吗?说穿了还是欺软怕硬。”

被说成“软”的一方让迟一婉很不满,她抱着胳膊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找互助者的麻烦?柳叶和底火也只是负责咱们这条支线的人罢了,另外的事自有另外的人负责。”

“不管怎么说,我感觉血鳃这人有一种不把人命当命的疯劲,无论是敌人的、他自己的还是他手下的。”林棋冰淡淡说道。

几名同伴纷纷点头,互助者虽然凶恶,但不至于上赶着做这么赔本的买卖,且不说柳叶两人错估了林棋冰等人的实力,被昨日派对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是血鳃还要找互助者的麻烦?那简直是让手底下的人鸡蛋碰石头,手下竟也听命。

“李再对他们那个社团了解不多,据说基本上就没一个不疯的。”迟一婉总结道。

林棋冰耸耸肩,“我以为他们黑方社团都沆瀣一气呢,没想到也睡不进一个被窝。黑吃黑啊。”

“大姐。”迟一婉揉着太阳xue ,“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柳叶的来历不清楚,但底火之前可不是魔医的成员。”

林棋冰眉毛一挑,不算惊讶,既然魔医都叫魔医了,好歹像柳叶和司徒坤那样有个医生身份或特质才对,底火的老本行却是钢针扎小人,属于和栀子差不多的巫婆流派,只不过栀子专精原始巫蛊祭祀,底火的能力更像流行的诅咒娃娃。

“我还以为她和针灸搭点边……”她讷讷道。

迟一婉神秘一笑,说:“不不不,底火的来头可不简单,她曾经是互助者联盟的中层成员,还是皮百里那家伙的助理兼跟班呢。”

“那怎么又去魔医了?”林棋冰问道,心想怪不得底火的武器是钢针和长钉,这就跟互助者的穿线缝衣针图腾对上了。

“叛逃!”迟一婉吐出了两个字,众人齐齐看过来,“底火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到魔医的!”

林棋冰了然地舒了口气,“怪不得柳叶骂她是叛徒惯犯。不过按照互助者的德行,应该全力追杀底火才对,怎么会容忍她活到今天?”

迟一婉摇了摇头,回答道:“这就不清楚了,或许是血色鱼鳃同意罩着她吧,那疯子的实力比皮百里只强不弱呢。很可能除非伯劳鸟亲自下手,谁都没有把握能击杀血鳃。”

“嗝——”阐鸢的蛋白质长嗝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林棋冰等人稍作休整,当即准备出发,前厅的客人已经站了一短列,焦糖应对麻利,很快清空了队伍,看来李再的营销手段很管用。

“使用者100327,中午好,使用者李再刚刚出门送货了,他说要晚上才能回来。”

林棋冰翻了翻账本,“订单这么火爆吗?”

“倒也不是。”焦糖合上收银柜,头也不回地朗声道:“只是订购客户的位置相隔很远,在不同的片区和街区,所以路上要用很长时间。”

这是个问题,光依靠李再开货车的话,这位青年才子就真被用成全日制司机了,林棋冰想着,得再开辟一种送货方法,她的外卖小黄车就不错。

柜台上立着个黑色屏幕匣子,正巧“滴”了一声,打单的机器吐出一张票子,林棋冰撕下来,又有新客户订购榴莲肉了,只是位置很远,在主城区西南角,收货地址有个熟悉的名词。

“翡翠街区?”林棋冰说了句,“我们一会要去那边,顺手送掉好了。”

她在冰箱前重新看一眼单子,问道:“咱们的配送服务不是免费的吧?”她记得临走之前和李再说过定价问题。

“不是,是根据距离计算的,超过一定数量可以减免配送费。”焦糖干脆回答。

这个住在翡翠街区的C女士,竟然只订购了一盒新鲜榴莲肉,配送费用快赶得上商品本身定价了。翡翠街区地处西南,可离中部偏东的黄昏街区远着呢。不过主城区的大款主播无数,说不准人家有钱任性呢。

“没记错的话,翡翠街区是几个社团的势力交界处,互助者、提灯人和另外两三个小社团都在那附近有产业圈,它差不多属于停火区,因为自身价值不高,不值得为之斗一场。”林棋冰回忆着。

焦糖点了点头,道:“是的呢,那边的建筑都很矮,既有别墅区,也有那种廉价街区,风景倒是很不错的。”

“行,谢谢。”林棋冰忽然想到,“蜜斯小姐哪去啦?回来都没见到她。”

焦糖乖乖回答:“蜜斯小姐被修好了,使用者李再给她换了新腿,但具体把她派到哪去了,他没告诉我。”

林棋冰点点头,蜜斯小姐是白鸽的遗留战斗人偶,法理上是迟一婉和李再的私产,她不会干涉他们用蜜斯做什么个人的事情。

“一路顺风,使用者100327。”

林棋冰和沐朗一行人当即出发,前往翡翠街区找老九顺便送榴莲,想到可能会去下水道里的垃圾酒吧和老鼠窝,她又带上了阐鸢,算是给栀子报个平安。

几个人径直前往了最近的轻轨站,白鸽消亡后,这一片差不多全被互助者联盟吞了下来,属于势力范围边缘的边缘,等车时常能够看到身穿赭色衣服或者佩戴缝衣针徽章的主播,向他们投来各异的目光。

有些能认出林棋冰等人的,眼神闪动着锐利,还有级别高一些的像在盯视猎物。而更多的则是漠然平淡,甚至有一名娃娃脸的年轻新人,没看懂身边老互助者的情绪,友善地对林棋冰他们笑了一下。

林棋冰一行人不避不让,迎着那些目光,就在那一老一新不远处落座,轻轨很快发动,朝着主城区的另一边疾驰而去。

“互助者联盟的地盘比咱们走的时候更大了。”沐朗凑近林棋冰,轻声道。

顺着车窗看下去,主城区超过1/3的区域都招展着赭色针旗,林棋冰想到,怪不得这些互助者比之前跋扈许多。

轻轨很快到达目的地,林棋冰等人在门边等待下车,车厢里压抑的气氛让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踏下阶梯时,侧脸又看到了那个娃娃脸主播。

娃娃脸主播似是被老互助者训斥过了,却丝毫不畏惧,偷偷对她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林棋冰皱了皱眉,感觉对方很奇怪,转身跟上了同伴们的脚步。

出了轻轨站再走几百米就是翡翠街区,林棋冰看了眼手机,还有二十分钟才到配送预定时间,他们向前寻找着客户C女士所在的路段,那条路的名字很特别,叫做铁线蕨路。

“哎,冰淇淋,那是三角梅路一号吧?”沐朗指向某处。

林棋冰的目光投向斜对面,路边每隔几米就盛放着一丛艳粉色的三角梅,仿佛石砖上长出了云霞,是黑白t灰色调中难得的亮色。

三角梅路的住宅是临街公寓式样,不算高端,相连的门与门之间只隔了窄墙,下设几级窄台阶。街口第一家就是一号了,老九居住的十二号想必离得很近。

“要不……先去老九家看看?反正顺路,看一眼他在不在就得了。”侯志提议道。

林棋冰等人悄悄靠了过去,翡翠街区人口稀疏,街上基本上没有行人,她找到12号住宅,蹲在了那扇摆着陶土花盆的窗户下面。

“花蔫了,土也干透了,他很久没回来过。”林棋冰搓了把脏兮兮的食指,沐朗递上湿巾,她抬头看了眼门上贴满的催缴单:

“地段税和水电单子最早能找到一个月前的,这也太夸张了吧。”

林棋冰侧身站起,探头看向屋内,只见地毯的颜色灰扑扑的,看不出是太旧了还是落了一层灰,茶几上放着一只空水杯,没有电视的电视柜边有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年轻男人僵硬的微笑。

黑黢黢的一张脸,略显刚硬,眉头有颗大痦子,掩不住年轻人特有的青涩。

“那就是老九?和我想的不一样啊。”迟一婉转过头,林棋冰没说话,依然目视着里面,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房间门上贴着褪色的红福字,鞋柜上有一双白线手套,和老鼠窝里老九的储物汽修箱里那双很像。

她伸长脖子往下看,进门鞋垫子是空的,旁放了一双黑拖鞋,男款尺寸,只有这一双。

按理说,那个照片里的年轻黑皮男人,应该就是这栋房子唯一的主人。

可是那样刚硬青涩,甚至显得木讷的年轻人,会和市侩势利的中年羊毛卷女士处成熟人吗?听羊毛卷的口气,她和老九可是老友了。

侯志也是男青年,以前还跟羊毛卷是邻居呢,也没见那般相熟交好。

“一双拖鞋放门口,看来是不在家了。”她说道。

同伴们都有些失望,看来只能去下水道垃圾酒吧碰碰运气了,这个老九难道是晓得他们活着回来,所以畏罪逃走了?

“先去送榴莲吧。”

林棋冰一行人离开了三角梅路12号,又向前走了几条街,终于在翡翠街区的另一端,找到了地址上的铁线蕨路。

不同于三角梅路的紧密挤仄,铁线蕨路要开阔得多,是由连绵平实的哑光院墙,和一栋栋独立别墅组成的,而且路如其名,院墙上披挂着新绿色的蕨类植物,宛如雨林边缘。

“ D栋,应该是左手第四座房子。”林棋冰看了眼地址,听见沐朗开了句玩笑,“ C女士怎么不住C栋呢。”

林棋冰站在紧闭的双扇黑漆院门前,轻轻按响了门铃,电子通话器的另一边很快传来响动,她率先开口道:

“您好,是C女士吗?我们是昨日派对榴莲店的,您订购了一盒榴莲。”

那一端没有应声,电流噼啪两声,似是挂了通话。随即,门禁开启的声音响起,别墅大门被引擎自动拉开。

林棋冰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客户的意思显然是让他们送进来,可到底是一个人送,还是一群人送呢?

她本想自己去一趟算了,沉默半秒后,沐朗忽然道:“咱们一起进去吧,我感觉这栋房子怪怪的,一个人怕是有点危险。”

听他说完,侯志小心地看了眼通话器,确认对面听不见沐朗的话后,才说道:“是啊林姐,我也觉得这阴森森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这倒提醒了林棋冰,C女士只是一个客户上传的代称,谁也不知道其真面目是女是男,在这罪人主播遍地走的地界,他们敌人不少,还是小心为上。

更何况这位客户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通话器里半个字没讲,直接开了大门,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一行人走进前院,别墅大门在身后徐徐关闭,这里称得上清幽深深,草坪面积很小,修建得短而整齐,更多的是灰色铺地砂,形成了整片纯灰色块,有点像北极冻海边的岩石切面,用现代装潢的话说叫做性冷淡风格。

而别墅楼体不大,灰色调的厚墙如同金属磨铸,给人一种高级冷感。结构紧凑整饬,窗口中等偏小,宛似几只严厉的眼睛,微微俯瞰庭院中的主播们。

迟一婉胆大心也细,环顾四周,低声说一句:“这种构造的别墅要是隔音好,任你在里面喊劈了嗓子,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虽然忏悔之城里禁止使用攻击□□具,更禁止斗殴和人身伤害,但伤害别人的方式永远不止一种。

林棋冰点点头,在门廊下站定,左手按响第二道门铃,右手手掌轻轻合拢,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叮咚。”

就在这时,别墅正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林棋冰等人皆是身体绷紧,严阵以待地看向逐渐分开的门缝。

他们看见了一张令人讶异的熟面孔。

陈界平。

自上次角斗日分别后,他们已经许久未见,陈界平依然是灰色发髻高挽,一副锐利的窄框眼镜,脖颈笔直的高个子,她本人并不令人惊讶,让林棋冰等人怔住的是她现在的状态。

“不认识了?”陈界平面无笑容,扶了下眼镜,她镜框后有一块显眼的瘀伤,几乎覆盖了半边颧骨,紫红色,高高肿起了一层,狼狈极了。

放在现实世界,这已经是毁容的程度了吧。

林棋冰看向陈界平,对方的发髻比在剧本里时更凌乱,没了一丝不苟的样子,她扫到了陈界平的胳膊,袖子下的手背整整齐齐三道抓痕,深可见骨,血迹半干尚还红艳。

“你订的榴莲?”林棋冰没有进去的意思,提了提包装袋,“就为了叫我们来见面?”

陈界平的嗓音倒还是平稳傲慢,道:“正确地说,是叫你。”

她说着,没接榴莲就转身,随手从岛台上拿起一支止血钳,钳嘴浸泡在水晶果盘的液体中,里面还泡着一堆雪白的棉球,陈界平镊起一颗,先后在脸颊和手背上点了下,那两处骇人的伤口瞬间消失了。

染血的棉球被扔进垃圾桶,林棋冰注意到,那只垃圾桶已经半满了,堆积物透着红色。

圆盘型的家务机器人飞来,自动在门口排出五双拖鞋,陈界平回过身,道:“请进吧,我有事拜托你,和你们。”

“什么事?”林棋冰岿然不动。

陈界平似乎不耐烦这种拉扯,终于卸下面具,板着脸无奈道:“进来就知道了,不会让你们白来的,有报酬,我保证。”

林棋冰没想到有一天能从陈界平口中听到“我保证”这三个字,看来是真的有求于她。她想了想,还是换鞋进了屋子,同伴们也纷纷跟上。

几人被陈界平领到二楼,左手第一个房间,房门紧闭着,林棋冰注意到那不是普通木门,而是一道有变形痕迹、箍了十几条钢索的金属门。她眸光微微一深。

很安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嘘。”陈界平比了个动作,见林棋冰了解,转身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首先映入林棋冰眼帘的,是一颗眼珠。

确切地说,是一颗镶嵌在白桦树皮上的眼珠,半闭着,像是在打盹。

一个人体大小、通体覆盖白桦树皮的怪物侧卧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灰白色树皮随着呼吸而翕动着,露出底下深红色的血肉。

它的树节处长着眼睛,人类的眼睛,那颗眼珠恰好生长在树皮人的脊椎中央,偶尔流出植物和血腥味相掺杂的树汁,或者说眼腺分泌物。

陈界平只给林棋冰等人看了一眼,旋即仿佛抵触什么似的,快速合上了门,带着他们走下楼梯。

“那……是个人?”林棋冰用尽最大胆的猜测。

“是的。”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以为自己是树。或者他记错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以为人类长得和树一样,就这两种可能。”

林棋冰微微睁大眼睛,“记错了,就会变成记错的样子?”

那她洗脑自己长了八个轮子,岂不是明天就会变成东风重卡?直接碾平互助者总部了。

“而且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真正的样子呢?”迟一婉小声道:“就算是疯子也不至于呀。”

陈界平忽然停住脚步,略带叹息地看着林棋冰等人,指正道:

“因为他本来是一名罪人主播。”

“和你们一样在剧本中征战,充满潜力,前途无量。”

“只是后来,他的污染值超过安全线了。”

第124章

林棋冰等人随着陈界平回到了一楼,陈界平终于想起了待客t之道,挥手让家务机器人给一行人倒上了热茶,请他们坐下。

林棋冰将脸埋进氤氲的茶雾中,忽地问了句:“上面那个人,和你一样,都是蓝莲花?”

陈界平回答道:“是的,不过已经是过去式了。蓝莲花和其他社团没什么不同,都有一项不成文的死规定,那就是自动剔除污染值爆表的主播,以免招致更大的伤害。”

林棋冰没有接话, 其他几人看向迟一婉,迟一婉的反应不算平淡, 谨慎道:“我在白鸽的时候,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能是我们的平均等级不算太高,所以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每个社团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主播的变异只关联污染值,和等级无关。”陈界平尖锐地指出:

“应该是迟一韶女士没有告诉过你,这种事总是会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处理掉?”林棋冰放下茶杯,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楼上那个人呢?”

陈界平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转瞬间恢复平静, 回答道:“社团的处理方法就是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般被称为处理室,像警方控制炸弹一样,等它自己爆炸。不过这是针对变异程度较轻的处理办法。”

“如果污染值是骤然飙升到极高程度的,那么变异进程也会瞬间冲顶,这种就不需要处理了,也根本没办法着手。”

“怎么说?”

陈界平将茶水倒至满杯,轻轻敲了下杯壁,水面弹动涨破,热茶流了一桌子,转瞬被家务机器人擦去,“变异进程达到终点,失去所有人类特征,或者变成彻底的疯子,那种人——或者不能再称之为人,会在24小时内自动爆炸成一堆血肉,也可能消失,总之这种存在不会持续很久。”

林棋冰回忆起二楼病患的样子,虽然全身长满白桦树皮,眼睛挪到了脊背上,但好歹保持着人形,说明病患的变异进程不深,难道还有挽救的可能性吗?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陈界平并不惊讶,出奇耐心地解释道:

“所有主播的共识是,一旦污染值超过安全线,变异开始发生,就是永不可逆的状态。甚至非但不可逆,而且不可中止,会无可挽回地一步步滑向更深的变异。”

“故而,针对变异者的研究是绝对被禁止的,无论哪一方的社团。因为很可能会导致大面积污染,造成严重后果。”

林棋冰挑了挑眉,“那陈女士喊我们来干什么呢?”

总不能是热热闹闹举办一场充满仪式感的葬礼吧。

陈界平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罕见地松开了领口的第一粒扣子,让自己喘了口气,手掌一拍,两样东西凭空出现在桌几上面。

一打卷笔刀大小的黑色小机器,和一只厚实的牛皮纸袋。

她首先拿起一只“卷笔刀”,转到侧面,林棋冰看见里面藏了一根短针,而刀头周围是可伸缩的,有点像现实世界中的便携式采血仪。

“这是测试污染值的专用机器,用它戳一下受测者的皮肤,我们就可以知道对方的污染值。不过法理上要经过对方同意,毕竟这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陈界平淡淡介绍道。

林棋冰也拿起一只污染值测试器摆弄,“你想测我们的污染值用来做实验?在蓝莲花的眼皮子底下?”

陈界平毫不掩藏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林棋冰直起身,她取出蓝瓣军刀,将它放在茶几上,“上次我们约定过,下次见面时我把它还给你,现在物归原主了。”

说完,她招呼同伴们站起来,顺便将榴莲盒子放到军刀旁边,丝毫不打算做陈界平的小白鼠。

正当林棋冰准备道别的时候,陈界平拦住了她,面色无波道:“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你同意,就作为报酬交换给你们。”

林棋冰停住了脚步,但她并不相信陈界平拿出的东西会诱惑到她,无非是点券金钱或者高级道具,这些东西在忏悔之城里或许人人眼热,在林棋冰看来,却更像鱼饵,需要用更大的代价来支付。

而且,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秘密,其中涉及蓝莲花,或者更大的漩涡,这种失控感让人觉得很危险。

陈界平见她移来视线,淡淡站起身,说道:“我有击败互助者联盟的方法,确切地说,是除掉伯劳鸟的一个契机。没了伯劳鸟,皮百里不成气候。”

林棋冰的重心瞬间回归脚跟,气氛凝重,她能听见迟一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林棋冰看向陈界平,理智告诉她,这个古板到苛刻的女人没有在骗她,蓝莲花的确强大到可以知道许多秘密。

“我们需要证据。”她说。

陈界平让他们坐下来,早有准备般拿出一只透明密封袋,里面是一小撮头发,长度二十厘米左右,漂染出的淡金色,上面还连着一小块血红色的柔软薄片,林棋冰的眼睛微微睁大,那是一块头皮。

同伴们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们都认出来了,那是属于伯劳鸟的头发。

伯劳鸟已经是众人认知中的顶尖强者,哪怕是击杀迟一韶那次,她那头晃眼睛的一刀切金发也丝毫不乱,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伯劳鸟受到这样惨烈的伤害呢?

林棋冰的眸光微微暗沉,心思转动间,有了一点大胆的猜想。

“乖乖,伯劳鸟和谁打架了?这连头发都扯下来了。”侯志喃喃道。

陈界平迎着林棋冰的目光,冷然道:“现在只能给你们看这么多,同意还是不同意,给我一个答案。”

林棋冰收回视线,想了想,说道:“只是测试我们的污染值吗?”

“要先测试才知道后面怎么做。”那只密封袋消失在陈界平手里,她认真道:“你一个人测就行了,其他人不用,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阐鸢团长也测一下好了。”

击败伯劳鸟的秘密轻挠着林棋冰的心,她想起了被互助者包围的轻轨站点,以及飘扬着赭色大旗的区域,最终,回忆定格在白鸽楼顶坠落的身影,还有那一滩滩血迹。

在同伴们担忧的注视下,林棋冰对着迟一婉笑了笑,抬头道:“可以,我给你测。阐鸢就不必了。”

陈界平利落答应,两人就此达成协议。她拿起那个黑色检测器,对准林棋冰递过来的指尖,轻轻一按,林棋冰只觉得指腹一麻,连疼痛都没有,那根伸缩针就离开了她的皮肤。

“43……不,46。”陈界平低头读数,深深看了林棋冰一眼,“才过了四个剧本,你有点危险啊。就算不使用任何清洁道具,正常增长值也只有28左右。不过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因为邪祟本身就是污染值的来源,除了剧本中受到的鬼怪污染,每次进入附体状态,林棋冰还额外承受了邪祟的污染。

林棋冰沉默,不去回应伙伴们紧盯的视线,除了沐朗,她没和任何人正面说过邪祟的事情,更没提过她的污染值无法手动清除。

“你怎么知道的?”她不记得陈界平见过她被附体的样子。

陈界平打开桌上的牛皮纸袋,抽出一沓照片,展开给他们看,第一张就是林棋冰站在白鸽大厦下,面白眼黑,身前矗立着诡异的黑晶树林。

“蓝莲花接到这份情报的时候,我们内部认为这是一种非常规道具。但直到最近我开始照顾楼上那位变异者,我才发现,你身上的黑色附着物不像道具,更像是寄生体,甚至变异实体。”

照片有很多,从不同角度拍摄了林棋冰等人在上一个角斗日和互助者交手的战斗场面,记录不算完全,但其隐秘和清晰程度令人心惊。

蓝莲花的手眼当真深不可测。

“你们盯上我们了?”林棋冰问道。

陈界平态度轻描淡写,“不是盯你们,是记录互助者和白鸽的最终一战,社团也没想到我和你们会在那一天回城,我原本报备的归期在角斗日后两天。只是你们恰好早回,又恰好卷了进去。”

“为什么要记录这种事?”

“这是蓝莲花情报系统的一部分,可能会用于数据分析吧,太高层的事情我没有权限了解。”陈界平拿回了照片。

显然,蓝莲花这个名为第三实为第一的社团,对待其他社团的态度,和陈界平最初对待林棋冰等人差不多,简而言之,藐视。

无论黑白,不分成败,他们总是不干涉不在意,看待外界的眼光就像科学家观察野生动物,或许t互助者对白鸽和鸢尾的屠戮,在蓝莲花眼里只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

看陈界平的表情,他们甚至不担心刺穿了小半个忏悔之城的缝衣针赭旗有一天会落向蓝莲花,这是一种超然的自信,也是极端的傲慢。

“说说你身上的寄生体吧,林主播,它看上去和异变差不多了,而测试结果证明,你的确正在被推向变异状态。”陈界平亲自给林棋冰续了点茶水。

公寓剧本的事情倒不是什么必须掩藏的秘密,林棋冰看着担忧的同伴们,喝了口茶,说道:“是我进入的第一个剧本, boss是个为了招财转运而祭奠邪祟的男人,他签了一份邪恶的契约……”

听林棋冰从她用血液签订契约,挤掉了原来旺叔的位置,一直说到邪祟跟出了剧本,偶尔在她精神力量虚弱的时候附身侵蚀,带来一种强大却疯狂的状态,陈界平看向她,故意问道:“说这么清楚,你不怕我转头就上报给蓝莲花吗?你会是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

“那请别忘了补充背景材料,把楼上那位病患也写进报告里,以及你私藏变异者的事情。”林棋冰客气道。

这句回击换来了陈界平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她十指交握,说出了真正的目的:“我需要你协助我测试一件仪器,作为实验体,当然,这不会伤害你的身体。”

林棋冰表示先看看再说。

陈界平把林棋冰带到一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是变异病患所住房间的正下方,一进门她就看到了被金属覆盖的天花板。

“怎么改装成这样了?”林棋冰指向那块无缝的厚钢板。

陈界平头也不回,答道:“大直的变异形态带有白桦树特征,我只能把他放在二楼,防止……”

“防止他向下扎根。”林棋冰接上了思路。

两人站定在一张桌台前,上面齐整地放着两枚软金属环,略带弹性,介于手链和手环之间,外缘光滑,内缘有一圈细小的尖刺,陈界平拿起其中一只,说道:

“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能在变异状态下保持清醒的人,也是唯一能自动解除变异的人。”

她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测试这个抑制器,它抑制异变状态的机制并不成熟,只能算是半成品,不过可以放心,除了短暂的副作用外,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

似乎怕林棋冰不放心,陈界平将两只手环都戴了一下,她皱起的眉头很快平顺,诚恳道:“我自己是第一个实验体。真的没有伤害。”

林棋冰接过其中一只金属环,忽然问道:“大直……就是楼上那个变异者,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冒这种险呢?”

在林棋冰的印象中,陈界平相当缺乏好奇心,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冒险而打破教条的人。能让陈界平违反蓝莲花甚至忏悔之城的规定,变异病患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大直是蓝莲花的预备成员。”陈界平看了眼天花板,“也是我的接班人,不过这是内部说法,用通常的话说,他是我的徒弟。”

“三天前他从剧本中出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据说是踏入了二星剧本的鬼怪陷阱,被困超过24小时,勉强活了下来,但原本安全区内的污染值大幅骤升,突破了危险线。”

“他从回到广场的那一刻就开始异变,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师父,祂的眼睛贴着我的眼睛,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我看到了光。”

这似乎涉及到蓝莲花内部的师徒关系,还有更复杂的事情,林棋冰点点头,表示了解。她在陈界平期待的目光下,戴上了那个手环。

温润的金属包裹手腕,林棋冰感觉被一排细密的利齿咬了一口,旋即疼痛感消失,但太阳xue紧绷起来,就好像里面一根“突突”直跳的神经被抻直了。

“什么感觉?”陈界平紧盯着问。

“疼了一下,现在头部有点发麻,像戴了一顶很紧的帽子。”林棋冰简洁描述道。

陈界平拿出一面镜子,林棋冰看见自己的脸色已然苍白发青,眼窝爬出细密的黑色血脉,眼球黑色蔓延。就好像邪祟被刺激唤醒了。

但随着手腕处的金属环收紧,她的脸色由青转白,黑眼圈不甘地舒张两下后,逐渐消失在了脸上,只剩下一双瞳孔红亮如炭火的全黑色眼瞳。

“能感受到异变吗?或者说你的邪祟寄生体。”陈界平又问。

林棋冰试着感受了一下,那些在体内血管和神经周围缠绕的黑色晶针在收缩,它们被驱赶到心脏位置,牢牢包裹着那颗跳动的球体,只偶尔伸出一条触手试探外围。她感觉身体温暖起来,只有心脏处寒凉阴冷。

“能感受到,在心脏附近。它们占据我的程度比之前轻了不少,不过没有完全被驱散。”她说道。

“你试着运用一下邪祟呢?”

“好像运用不了,它们……嗯……”林棋冰试了试,发现邪祟的运行非常滞涩,但她稍稍催动之后,一条黑色晶针构成的触腕从袖口钻了出来,“变慢了,但没消失。”

陈界平得到答案,帮她将手环解下来,回答:“当然不可能完全消失,你以为我是监管委员会?还是系统的创造者?”

她把人领了回去,对着正在被同伴检查全须全尾的林棋冰说道:“谢谢,起码你帮我证明了这项发明的方向是正确的。”

手环的数据被记录后,陈界平把它放到桌几上,“麻烦你再戴一段时间,定期把效果反馈给我。如果研究和治疗有变化,还需要你再来两趟。”

这倒是件好事,虽然是帮忙测验半成品,但手环竟真的对邪祟有抑制效果。如果陈界平的研究成功,说不定对林棋冰的好处更大,倒真省了长久以来的一桩忧虑。

林棋冰点头同意,不用她说,陈界平将装有伯劳鸟头发的密封袋推给她,说道:“现在说这件事。”

林棋冰等人立刻竖起耳朵,陈界平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这是在秦宫的一间包房里找到的。”

秦宫?

迟一婉很快反应道:“秦宫我去过一次,是主城区核心地带的一家高端酒店,说酒店可能太片面了,它是个集餐饮、酒店和娱乐产业于一体的地方。”

“会所啊?”侯志嫌弃道。

迟一婉哼了一声:“没那么俗气,人家提供的服务高科技着呢,里面的侍应生都是高级塑模的机械人偶,类似于赛博销金窟,幕后老板不清楚是谁,但一定来头很大。”

林棋冰一行人的目光聚焦在陈界平身上,忏悔之城的商圈产业基本都分属各大社团,要说来头大,那不是非蓝莲花莫属吗?

陈界平摇摇头,解释道:“秦宫和蓝莲花有关也无关,有关在于我们是它的隐秘投资者之一,无关在于我们没有权限干涉秦宫的管理。”

“不管怎么说,可以确定伯劳鸟陷入了某种麻烦,我倾向于认为和污染值有关系。”

陈界平说着,打开一只新的检测器,用它刺穿了装着金发和血头皮的密封袋,仪器显示出56 ,一个不祥但不至于马上变异的数字。

“人体组织和衣物饰品离体后,污染值会释放传播到外界,从而下降一定比例,说明伯劳鸟本身的污染值远高于这个数值。”

林棋冰看见陈界平换了一个隔绝污染的密封袋,说道:“你认为伯劳鸟不是在战斗中损伤了头皮,而是由于污染,头发在变异过程中成片脱落?”

“是的。”陈界平漠然。

“而且这种变异很可能是突发的,不然这东西不会落在酒店里,说明伯劳鸟当时处于紧迫状态,所以造成了这种疏漏。”她继续推导。

陈界平赞赏地看了林棋冰一眼,将密封袋收回去,却把一张卡片交给了林棋冰,说道:

“你的报酬。伯劳鸟的头皮我得带回去归档,这张卡借给你,伯劳鸟住过的那个房间已经被封锁了,这是正楼下那间房的房卡,期限一个月。”

林棋冰接过去,深蓝色的卡片上印着两个汉字的logo :秦宫。

“多谢你,我们会调查这件事的。”林棋冰和同伴们走回门口,陈界平起身送客,淡淡回道:

“记得给我反馈实验效果就好。最好先反馈几次再去秦宫调查,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发现会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好。”

林棋冰应下,临关门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站直,补了t句:“榴莲记得吃,味道好的话欢迎您下次光临,昨日派对为您服务。”

说完这句套辞,她对着陈界平欲言又止的脸扯了下嘴角,迅速关上了别墅大门。

侯志竖起大拇指:“林姐,牛。”

林棋冰一行人回到铁线蕨路,外面的植物气息扫清了压抑,沐朗回头望了眼二楼别墅窗户,窗帘闭合,似乎屋主人还在沉睡,只是他们知道,那是个假象。

D栋二楼房间根本没有窗户,房间四壁都焊死了铁板,是一只不透光不透风的牢笼,那道窗帘只是玻璃内贴的障眼物品。

“冰淇淋,你说陈界平能治愈她的徒弟吗?”听完林棋冰的讲述,沐朗有些伤感地问道。

还没等林棋冰回答,他们身后的别墅就传来闷闷的一声震响,林棋冰望过去,二楼那扇窗户微微发颤,像是在内部遭受了撞击,它很快平息下来。

“接下来去哪呢?”

“下水道,老鼠窝,看望一下栀子老板,顺便解决老九的事情。”

第125章

林棋冰等人离开了铁线蕨路,向着翡翠街区外面走去,他们进了条空荡无人的巷子,沐朗拍了拍阐鸢, “阐鸢先生,到你了。”

阐鸢目光飘忽,走成了一个“ Z”字形,几乎将两侧的砖墙都摸了一遍,最后,他在井盖旁边蹲下,熟练地将红莓凝胶抹在眼睛上,一股水果酸甜混合着血腥气的味道在小巷中升腾。

“哧哧”一声,井盖的瞳孔识别锁被解开, 阐鸢瘦长的五指抠入井盖边缘,掀开一个不见底的黑洞。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似乎钻下水道这件事对阐鸢而言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下去吧。”林棋冰率先爬下壁梯。

她在下水道中站直身体,手机屏幕光亮驱不散黑暗,她打开外卖app ,找出自动记录过的垃圾酒吧坐标位置,离这里的距离很远。

沐朗凑过来, “嘿”了一声, 说道:“冰淇淋,这地图导航还带下水道系统的啊?”

下水道和忏悔之城的道路规划可是完完全全的两套网络,虽然像剧本中一样,外卖app只能导航到曾经去过的地方。

但快速自动生成的路线表明, app的后台数据库里有完整的地图信息,只是它像个喜欢考验学生的老师,随着林棋冰的努力探索而选择性供给信息,而非一整锅饭照数端上桌给她吃。

“是的。”林棋冰向下水道深处走去。

那些幽微的安全灯闪烁着暗光,这里飘荡着一股阴冷潮气,大约是白天的缘故。而到了夜晚,下水道又会显得比地上忏悔之城暖和一些,很适合自定义为老鼠的人存身。

林棋冰和沐朗并肩走在一起,迟一婉摆弄着那张秦宫房卡,不知在想什么,侯志也沉默着,似乎大家的思绪都被黑暗吸走了,只有阐鸢在最前方蹦蹦跳跳,林棋冰说道:

“阐鸢先生好像不管从哪个井盖钻下来,都能找到垃圾酒吧的方向。”

的确如此,阐鸢完全不用林棋冰指引,他的脚步和地图导航完全重合,竟直接引领了最短最高效的那条路线。

沐朗在胸腔里笑了一声,旋即捂住口鼻,闷闷道:“又是这个味儿,太难闻了。”

他们走了没几分钟,下水道里隐约出现了一股腥味,腥味让林棋冰背后发毛,这是从游轮剧本带出来的应激反应,可是这里是忏悔之城,既没有大海,也没有深海中泡发了的溺尸鬼怪。

林棋冰举起手机手电筒,下水道顶壁被照得粼粼发亮,每隔三五米就有半透明的黏液从混凝土中渗出,量很少,但气味贯穿了整条通道。

“上次来的时候就有这个味儿,栀子老板说过这是桩怪事,下水道时不时反刍这些黏液,也不知道打哪来的。”沐朗说道。

迟一婉将衣领拉得老高,道:“就算忏悔之城开满的水产店,也不至于这么大味道。”

五人纷纷加快了脚步,他们向前走了两段路,来到一处分叉口时,鼻粘膜已经麻木到难以分辨腥味了。忽然,下水道岔路的另一头走来了几道身影,直冲着他们而来。

林棋冰熄灭了手机屏幕,和同伴们站到一边,来者脚步很快,没几秒就与他们狭路相逢,但对方显然对遮掩面目的林棋冰等人没什么兴趣,匆匆擦肩而过了。

是三个同样埋在衣领和帽子中的人,高矮各异,但那畏缩的样子如出一辙,他们仨抬着一只长方形大木箱子,那尺寸可以说是单开门冰箱,也可以说是棺材。

“行路发财行路发财,回见朋友。”一个略带口音的男声响起,声音有种大龄抽烟者的扁哑,但咬字又刻意轻和滑,像是害怕惊到某只不存在的耳朵。

显然,他们是刚从老鼠窝里出来的三只“老鼠”,正带着私下交易的黑货回家呢。

林棋冰注意到,那声音来自最末的那只老鼠,一个矮而瘦的形体,他从毛线帽子下窥来一眼,也不知看没看清,马上别开脸走掉了。

怪人。

林棋冰一行人继续向前走,下水道里很快只剩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侯志嘟囔了一句:“今天栀子老板进账不错。”

一个井盖出口的月租是五千点券,下水道人越多,生意越是兴隆,栀子的营收就越多,说不准她这桩圈山拦路的买卖比榴莲店挣钱多了。林棋冰挑了挑眉。

转了几次弯后,林棋冰等人终于停在了一条熟悉的岔路边上,这处和下水道其他地方没有分别,只是墙壁尽头挂着一只香水瓶制作的灯泡。

垃圾酒吧到了。

林棋冰转了进去,在废弃电箱酒柜和长柜台之间,栀子果然站在那里,用一条被灯光染黄的干毛巾擦拭玻璃杯,她这次没抽烟,长发下的红唇忽圆忽扁,不知在咀嚼什么东西。

“栀子老板,好久不见了。”林棋冰率先出声。

栀子抬起头,见是他们带着阐鸢,招呼客人的商业微笑消失了,她不太欢迎地瞪了一眼某个方向,转脸对林棋冰点点头,说道:“随便坐。”

说完,栀子的嘴唇间吐出一颗亮蓝色泡泡,在空气中膨大成半透明的蓝球,然后发出了泡泡糖炸裂的闷响。

“剧本怎么样?”栀子端来几大杯甜滋滋的饮料,像果茶,她牙关间传来咬碎剩余气泡的声音。

林棋冰顿了下,发现是在问她,抬头回答道:“有惊无险吧,大家都平安无事,阐鸢先生帮了很大的忙。”

回应她的是一声甜哑的冷笑。

众人见怪不怪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栀子针对的是谁,阐鸢坐在那已经喝空了半杯果茶,低着头,似乎根本听不见栀子的声音,或者是不敢听见。

林棋冰不想管这种糊涂账,端起果茶抿了一口,不出所料,首先尝到的是李子的甜酸,然后是玫瑰花香,最后是一股猝不及防的火辣辣的热意,她感觉舌头被熨斗烫了一遍,酒精冒着金星在喉咙间弹跳。

她好像听见了栀子的笑声。

“噗,这竟然是酒,还是烈酒!”侯志说话时鼻间喷出酒气。

沐朗敬畏地看向已经把扎啤杯喝干的阐鸢,今天出门前,这疯子蓬乱的长发被焦糖强行束在脑后了,扎成一个不长的辫子,他露出来的双颊仍然光洁如岩,没有丝毫红意。

“所以你们今天是来干什么?”栀子用擦完玻璃杯的毛巾继续擦柜台。

“第一是带阐鸢先生来,给您报个平安。”林棋冰的话换来一句轻呸,她并不在意,继续说道:

“第二来找个人,顺便跟您打听一下,是一位老鼠窝的常客。”

栀子眼珠一转,“老九?”

林棋冰还没点头,栀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他刚走,往F13方向去了,也就十五分钟以前。”

F13这个序列号林棋冰有印象,就是他们从翡翠街区下来的那个井盖,她震惊地直起身,旋即想到了之前擦肩而过的那三个怪人。

“走了?”她虽然没看清那三个人的脸,但他们的体态都像有些岁数了,没一个能和老九——那个照片上的黑皮青年人对得上号的。

林棋冰来到柜台边,给栀子看她拍摄的相框图片,问道:“里面有这个人吗?”

她对上栀子探究的目光,补了句:“老九之前骗了我们,这是我们到他家里拍的,翡翠街区三角梅路12号,我们只是想要个说t法。”

栀子看了两眼,挑挑眉毛,“这不是老九。”

不是老九?

“他不住在三角梅路的那间临街公寓里吗?”林棋冰的眼神沉了下,那就是之前卖冰箱的李松塔说谎了?

栀子见她的目光移向老鼠窝暗门,轻松说道:“老九的确住在那,你拍的这个人的照片也和他有关系,那是他的外甥,亲外甥。”

“那间房子看上去很久没人住过了,而且只有一双拖鞋。”林棋冰收回手机。

“当然只有一双。”栀子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他外甥早就死了。就死在你们刚回来的那个剧本里,什么游轮来着?”

“血月游轮。”

“对的,就是那个。”栀子吐掉了泡泡糖,点起一支烟,道:

“好像和什么道具有关,老九对那玩意很着魔,说什么也要淘换到。不过剧本内的信息对外封锁,具体我也不清楚,都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儿了。”

林棋冰想起了道具背包里那只梦魇的手鼓,有些明白,却又有些难以理解。老九估计早就跑出了下水道,她看了眼将杯子拢在掌心的阐鸢,身体前倾,选择了信任眼前的女人。

“您知道老九和魔医有什么关系吗?”

“魔医?你说那个血色鱼鳃治下的变态社团?”栀子厌恶地皱皱眉头,好像听到了恶心的事情,见林棋冰面色严肃,反问道:

“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说明白,别跟我云里雾里的,这有姓阐的一个说不清话的人就够了。”

林棋冰将来龙去脉概括了一遍,简单地说,他们被老九的情报交换纸条骗进了剧本,结果发现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套中套,所谓“交易”的条件需要他们用性命来取得。

“不太可能是老九。”栀子挥挥手,“他最怕那些社团组织之类的东西了,而且那种打他都不敢还手的性格,老兔子一只,血鳃看得上他?笑死人了。”

栀子愿意为老九担保,这倒惊奇,林棋冰一时无话,只听对方说道:

“老九想要那个手鼓的事不是秘密,如果你们一开剧本就被魔医的人跟进去了,说明要么是碰巧,要么是他们恰好知道了你们和老九的交易,直接掐着匹配时间蹲点了。”

“那他为什么躲我们?”沐朗过来了,“他连家都不敢回。”

“躲你们?假如你们说的是真的,他躲的是魔医。”栀子嗤笑一声,“想找老九的话,就去他家里,他家没有表面上你们看见的那么简单。”

林棋冰点点头,表示感谢栀子的提点,但她思绪一转,能将小队和老九的交易信息漏出去的人,必定和老鼠窝有点关系,他们当时差不多是隔天出发,所以那个人一定在上次角斗日的夜晚或第二天上午来过老鼠窝。

“下水道里有魔医的眼线。”她郑重地说道。

栀子还没说话,林棋冰又解释了一句:“他们的反应太快了。不像是小道消息自然传播的速度。”

“我这里没有接收到感应。”栀子的脸色凝重起来,褪下半只手套,扬了扬刻印满象形文字符咒的手。

林棋冰更凑近了些,认真低声道:“如果那个人没提下水道的事情呢?他对你的禁言机制非常了解,只说我和老九的交易,不提下水道的话……”

就可以绕过栀子的符咒,把消息传递出去。

下水道里的垃圾酒吧和老鼠窝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不牵涉任何大社团势力,而且具有私人邀请的性质,每一个能进入这里的主播都经过栀子的甄别,林棋冰等人能来还是沾了阐鸢的光。

林棋冰和栀子都清楚,当下水道这个隐秘交易市场浮出地面之时,就是这里灭亡的日子。

“为了保险起见,我发给老鼠们的凝胶都是单人份,一次一取。”栀子喃喃地拿出一只小盒子,只够装一片隐形眼镜的大小,里面的剂量仅够涂抹一次眼睛。

阐鸢手里的凝胶可是一整瓶,称得上奢侈了。

栀子显然被这个事实惊了一下,不过她是经验丰富的老板,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指指身后的暗门,问道:

“谢谢你,我会考虑这个问题的。你们要去老鼠窝里看看吗?”

“不用了。”林棋冰回答,“既然老九不在,我们现在不适合到那里露面。”

栀子点点头,又拿出一排分装好的小剂量凝胶,递给林棋冰,道:“你们拿着吧,以防有和阐鸢分头行动的时候。”

林棋冰接过道谢,无声地叹了口气,“就不给你留昨日派对的地址了,你肯定清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或者你需要找阐鸢先生,就直接来店里吧。”

那两名遮面的人偶保安还坐在角落,想到垃圾酒吧有他们的保护,林棋冰暗自放心了一点。

一行人准备离去,留下了四满一空五只酒杯,阐鸢沉默着,摇晃着将杯子端去洗了,又自动擦好桌子,一副热爱劳动的样子。栀子没管他,思虑重重地站在柜台后,连索要酒资的事都忘了。

还是林棋冰折了回去,付过钱,忽然想起问了一句:“栀子老板,最近老鼠窝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人?”

“什么意思?”

“就是原本经常来报道,但这两天没露面,也没到进剧本时限的。”

栀子掐灭了香烟,轻轻吸了口气,看向林棋冰,说道:“真有一个。李松塔。他都三天没来过了。”

#

林棋冰一行人走在下水道里,他们的脚步声在石壁上磕碰,迟一婉快走几步,很小声地问道:“那个李松塔真的有问题?是他出卖了我们?”

腥利的味道仍在蔓延,林棋冰回忆起李松塔那张鼹鼠般的脸,圆团团的小眼睛,显得机灵和喜气,她沉默了两秒,回答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咱们有李松塔的住址,栀子说没问题,等看看就知道了。”

“直接去找他吗?”沐朗询问道:“他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魔医。”

林棋冰一行人按照栀子的指引,走向了一条陌生的分岔路,大约二十分钟的沉默后,他们爬上了一处井盖,四下无人,林棋冰重新站上路面,周围是一个有些眼熟的街区。

“哎,你们看那!”侯志揉了把眼睛。

街口不远处,有一家店铺的牌匾发着亮,里面顾客不少,走出来的主播端着塑料杯,奶油顶盖上还装饰着裹满糖霜的小红蘑菇。

靓甜甜特饮店!

就是那家贩售□□饮料,把林棋冰、沐朗和侯志喝到弄出一大串乌龙,以至于注册了昨日派对社团的那家饮品店!

林棋冰等人走了过去,那个模特头人偶店员还在里面,现在再看见他,他们颇有一种今夕何夕的感慨。

上次来的时候,他们还是第一次进主城区的新人主播呢。

“李松塔住在一条街外的高层公寓里,顶楼,租金相对便宜。”

林棋冰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公告展示屏旁边,投入一张小面额点券,自动打印了一份寻租告示,转租人正是李松塔那栋楼的。

他们很快摸到了楼下,时值傍晚,高层公寓的门厅被镀上一层昏黄,负责管理的是个机器人,不很高级的那种,钢铁骨骼塑造出一个人形,没有皮肤和样貌,身上插满电线和压力管。

“请对准摄像头……身份验证不通过……禁止陌生访客进入本楼……”同一个声调的平板机械声传来。

林棋冰并不意外,她将印有转租信息码的纸单举起来,放到到机器人前方,简单道:

“我们是来租房子的,需要看看房源实体,不可以吗?”

机器管理员用了好几秒钟消化这些信息,良久,才迟钝道:“办理暂时来访……已通过……限时30分钟……”

说完,机器管理员的手心脱落下一枚圆碟,瓶盖大小,他将圆碟推向柜台另一侧,道:“通行凭证请收好……电梯在左手转弯处……”

林棋冰道谢接过,电梯恰好停在一层,他们走了进去,轿厢门缓缓合上,自动播放了一段很有千禧年电子风格的轻音乐,带着些电流声,可能是迎宾程序。

“这个凭证只能刷亮25层的电梯按键,李松塔家住在27层。”侯志怪叫道。

沐朗也试了试,摇头道:“我能尝试修改电梯运行进程,但需要时间,而且一定会引起报警,会招来监管委员会的。”

“25层就25层。”林棋冰按下上升按t钮。

电梯运行速度有点慢,等到一行人来到25层走廊时,电灯已经亮了,让窗外的落日余晖更显得沉闷。

高层公寓内部不太高级,陈设干净但不崭新,灰色消防箱和米色大块仿理石砖总给人旧旧的感觉。

林棋冰根本没管那间待租的屋子,径直走过门外,朝走廊尽头的窗户外看了眼,下面已经是华灯初上,忏悔之城的光污染呼吸着,再打一个呵欠就能迎来夜色无边。

而天空上,红艳的云霞环绕着赛博城邦,本来还有几分夕阳无限的意境,可宝蓝色的天穹之外,已经悄然浮现出金火纵横的轮廓,那是遥远的地球人间的夜景,让此地显得更像牢笼。

黄昏酽酽,幽光暗淡,正是悬空爬楼的好时机。

“走吧。咱们从外面上去。”林棋冰一只脚踩在窗棂上,半个身子探出去,任由沐朗按住她的小腿,她手中发射枪一抬,一只牵连着黑绳的钩爪就飞进了半明的夜空。

同伴们想到了她会来这一出,但没想到做飞贼做得如此轻描淡写,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棋冰已经悬吊在攀岩绳上,熟练地向上攀爬了。

“快一点,一会监管委员会的飞艇要巡航过来了。”

林棋冰一连爬过两层楼,一手扒在顶楼27层的窗台外侧,另一手松开攀岩绳,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一只黄色毛团,是事先从沐朗那要来的钢牙兔子,或者说镐头。

兔牙几次张合,紧闭的窗户锁部就豁开一个不明显的小洞,林棋冰推开窗,一个拔身抬腿翻了进去。

“那就是李松塔住的屋子了。”林棋冰指向一道门,将小镐头还给沐朗。

最后一个侯志被拉进窗内,两腿战战地站稳之后,一行人见走廊空荡,直接来到了李松塔的门前。

“要敲门吗?”侯志用口型问。

“好像不用了。”林棋冰回答道。

她指向那扇门扉,不锈钢锁眼闪着冷光,但形状似乎有些扭曲,像被挤了一下的橡皮泥。

林棋冰眉头一皱,微微俯身,朝锁孔用力吹了口气:“呼……”

那锁眼的形状当即坍塌,消弭成一捧细粉状的铁灰,随着气流被吹落到地上,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而原本锁孔的位置,只剩一个圆圆的空洞,显然是被破坏过的样子。

一阵腐烂的味道从里面传了出来。

第126章

腐烂的味道萦绕在林棋冰的鼻腔内,略带一丝甜意,以及动物躯体发酵的恶臭,她微微皱起眉头,旁边的迟一婉犹疑道:

“他……李松塔不会烂在里面了吧?怎么可能呢?就算他出了什么事,也应该变成遗骸之盒才对啊。”

林棋冰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面积中等的二居室,装潢整齐但寥落,明显的公寓出租屋风格,一台和昨日派对同款的冰箱伫立在墙角,冰箱门略开了一道缝隙。

臭味就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

林棋冰谨慎地走进去,地面上满是肮脏印记,另一面墙上窗户大开着,灌入的风和尘土为地板上的干涸液体镀上了形状。

她蹲身用纸巾揩了一下,灰黄色,没有血迹的颜色,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嗬,这里面的东西都烂透了。”侯志站在冰箱前。

冰箱里的东西不多,隐约能分辨出原有的形状,两枚橙红色的薄皮软柿子,已经变成了一股甜烂的臭汤。还有一小碗的剩饭剩菜,青菜已然枯黄,分泌出一层黏糊糊的酸液。

“栀子不是说,李松塔才失踪了三天吗?这些东西怎么能烂成这个样子。”沐朗惊奇道。

林棋冰从底层拎出一只沉甸甸的塑料袋,泛着褐色的墨绿固液混合物,她隔着袋子捏了捏,里面的东西是长条状的,已经软得像麻花了。

她终于认出来了, 那是几根黄瓜,看样子是从附近的生鲜超市买来的。

“一个月前买的,一直搁在最下面,估计是忘了。烂掉也不奇怪。”林棋冰看了眼被污渍浸染的标签。

李松塔的公寓里只回荡着他们的谈话声,显然是许久没人回来了,但凡有人也不会把环境弄成这个样子。

林棋冰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发现冰箱的插座完好无损,但指示灯熄灭了,她回到走廊里,找到了一只外置电闸箱。

不出所料,李松塔这一户的电闸被掀起来了,她轻轻按下去,余光一闪,房门内的灯直接亮了起来。

“保险丝没断,电路是正常的,看样子李松塔是在一个晚上,被人从外面拉了电闸。”林棋冰回到客厅里。

不管是被粉碎成末的门锁,还是随着电闸闭合而亮起的电灯,都显示出李松塔在起码三天前的夜晚,遭受了一次入室突袭。

而他的失踪很可能和那次突袭有关。

“哎,冰淇淋,这里有好多外卖盒啊。”沐朗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二居室公寓餐厨一体,沐朗蹲在垃圾桶旁,捏着鼻子,面前是摞了高高一层的外卖盒,差不多有十来只,已经散发出油荤变质的酸腐味道。

沐朗捋着外卖盒上装订的单票,说道:“差不多就是从咱们进剧本那天开始的,看样子他一直没出过门,就躲在家里吃外卖呢。”

“李松塔是个二道贩子,常年在下水道和各个私贩摊点活动,按道理不应该是死宅性格,他应该是怕了什么东西,连门都不敢出了。”林棋冰思索道。

忏悔之城的时间流速和剧本内不同,林棋冰一行人在游轮剧本里看似只度过了一天一夜,但实际上忏悔之城已经过了一周半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