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荣和路曼。
两人胸前都别着互助者联盟的赭色针牌,面色不算好看,杜海荣望了眼林棋冰、沐朗和侯志,眯起眼睛笑了一声:“呵呵,小林主播,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态度甚至算得上亲和,这让林棋冰更加警惕,她做好了角斗的准备,还没开口,就看见跟在杜海荣旁边的路曼微笑道:
“林棋冰,好久不见。听说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社团,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路曼的样子和公寓剧本时相差不大,还是衣着细致,一副优雅妩媚的姿态,只是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自信,不像演戏时那么唯唯诺诺了。
看两人的站位,路曼站在杜海荣身侧,举止自如,并无过分恭敬的神色,林棋冰心中暗忖,忏悔之城应该很适合路曼,她比她预料的成长得更快。
短短一个月左右,路曼就从杜海荣的新人跟班,变成和他平等并肩的同伴了。
“你们有事?”林棋冰淡淡道。
“见到老朋友,不能叙旧吗?”
林棋冰直视着两人,大方道:“不是朋友,也没有旧可叙。”
“好吧。”路曼包容地一笑,侧过身,杜海荣也让开了路,她说:“那我就不挡路了,你们里面请。”
视线冷凝,林棋冰沉默着,握紧手中的武器,率领同伴们向前走去,随时提防着互助者突袭围攻。
可路曼和杜海荣似乎真的没有拦路的意思,就这样轻松地放一行人离开了这个街区,走向不远处的白鸽大楼。
只是他们背后,两名新互助者的笑容,莫名地透出一种阴森。
林棋冰一行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附近传来了种种打斗声,许多攻击性武器的光芒亮起,每个战斗圈里都站着一名白鸽,以及与白鸽死斗的互助者。
而地面、墙面和楼房窗口,也已经沾了不少血迹,每一处血迹都暗示着一场角斗的落幕。
两方都有生有死,只是看周围蹲守的互助者数量,大约是白鸽牺牲的更多,且很有可能是个压倒性的残酷数字。
存活的白鸽们抽空看向了迟一婉,都露出了极其复杂和无奈的神色,他们没时间说话,匆匆投入了搏命的战斗。这让林棋冰等人更加不安了。
阳光下,白鸽大楼在地面上投了巨大的阴影。
而阴影中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转过头,露出一副微微变形的无框眼镜,是李再。
李再的形容略微狼狈,颧骨上带着淤青和血迹,他看见了林棋冰等人,目光落在迟一婉身上,引发了肉眼可见的震动。
“迟小……一婉,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再声音嘶哑,带有令人不安的惊恐情绪,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男人一拳挥在脸上。
他闪得很敏捷,拳风只是擦过了脸颊,李再反手抓住对方的衣襟,飞起一腿,却套着指虎的拳头敲上膝盖,他露出了忍痛的神色。
林棋冰认出来了,李再对面的男人是皮百里,皮百里穿了一件蟒蛇皮的外套,看起来更加痞气和凶残。
显而易见的是,皮百里大约没用尽全力,只是以戏耍的态度,和李再玩一种斗殴游戏。
而即便如此,李再也只能和他勉强平分对手。
陈界平没有说错,皮百里的确升级了,以此推断,互助者联盟的领袖和其他核心成员,很可能也有了巨大的进步。
这就是他们今天能攻入这里,堂而皇之地占据白鸽驻地核心的原因。
林棋冰的心中一寒,下意识看向长发疯子,对方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又是角斗日,又是互助者联盟的有组织绞杀,今天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度过了。
迟一婉的脸色苍白投了,她剧烈地呼吸着,站在一滩又一滩鲜血中,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乖乖。”侯志避开迟一婉,同情地嘀咕道:“这起码折损一半啊,一下子缩水成二流社团了。”
林棋冰在心里摇头。不,明天最好的情况,不是白鸽变成二流,而是白鸽仍然存在于世界上。
那么迟一韶呢?为什么没看到她的影子。
或许是围观让皮百里加倍兴奋,他侧头对林棋冰等人一笑,又挥出一拳,蛇一样的目光钉在迟一婉身上:
“回来啦,迟小姐。”
说完,皮百里悍然攻向李再,一个凶残的肘击,打飞了对方脸上的眼镜。
迟一婉再也无法忍耐,不顾侯志的阻挡,向前走了过去,她竟然顺利地踏入了两人的交战圈,没有受到任何阻隔。
林棋冰微微皱眉,不是说角斗过程中,其他人无法干涉的吗?
皮百里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躲开李再的攻击,背对笑谈道:
“你没猜错,我们没有在角斗。我怎么会杀我亲爱的李再兄弟呢。”
这话没有让任何人感到高兴,他们都知道互助者一派人的行事风格,皮百里更不是会手下容情的人物。
林棋冰暗道不好,皮百里的表情过于自信了,他不下杀手,很可能不是出于慈悲,而是更大的残忍。
皮百里舔了舔嘴角,指向天空,呲牙笑道:“现在角斗的另有其人啊。”
仿佛应和皮百里说的话,天空方向,确切地说是白鸽大楼楼顶,传来了刺耳的爆炸声。
先是一阵浓烟飘过,晴天凭空劈下一道雷电,伴随着呼啸狂风,席卷了白鸽大厦的楼顶,吹散了浓烟,若干块楼砖被劈裂,落雨般掉了下来。
这么大的动静,半个主城区都能听见了。
能在那里以那种规模进行角斗的人,应该不会有第二个。
迟一韶,和那位互助者联盟的领袖。
而角斗一旦开始,就是无人可以插手,最终不死不休。
林棋冰看向楼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攥住了,是迟一婉。迟一婉捂住嘴巴,第一次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
“一婉,别看。”李再的声音传过来,语气中充满痛惜和无奈。
正当众人紧张之际,大厦楼顶遥遥响起一道爆裂声,似乎某种可怕的攻击被发动了。
下一秒,一道长发的身影从楼顶坠下,直挺挺且毫无动作地,任由重力将速度加快,如同一只被弓箭射中的飞鸟,或者一颗亟待摔碎的野果。
这一瞬间在林棋冰眼里几乎是慢镜头,她看清了,坠楼的女人长卷发散落,身上穿的是一件精致的灰西装。
“唰——”
林棋冰掷出【失落的心声】礼物盒,那只盒子在空气中速速变大,变成了一只内部中空的海绵方块,足有两层楼高,恰好垫在坠楼人身下。
做完这些,林棋冰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因为精神消耗过大而感到脱力。
李再一个猛击暂且挥退了皮百里,他冲了过去,挡在迟一婉之前,却被她用力扒开。
迟一婉爬上海绵巨盒,其余同伴也在其后跟上,他们围绕着眼前的躯体,都感到手足无措。
躺在那的是迟一韶。
她闭着那双时常带笑的眼睛,没有任何动作,鼻间也没有一丝气息。鲜血几乎浸透了迟一韶的半边身体,她对妹妹的呼喊毫无反应。
迟一婉跪在摊开的发丝边,握住姐姐的手,可那只手软绵到令人心惊,任凭她怎么摇晃,都得不到任何回答。
“姐——”
随即她的掌心空了下来,迟一韶的手连带整个身躯都消失了,只剩下陷在海绵里的一只白色盒子。
遗骸之盒。
李再圈住了迟一婉,将她的手抓回来,不让她继续看这幅场景。 t
海绵巨盒在几人脚下缩小,林棋冰抬起头,白鸽大厦楼顶,一道娇小的影子站在天台边缘,透过墨镜,遥遥注视着下面的风光。
传说中的伯劳鸟,互助者联盟的领袖,将迟一韶角斗而死的发起人。
伯劳鸟看上去是一名女性,身量不高,耳后的一刀切短发染漂成淡金色,在高空风中被吹得猎猎而动。
那个人像一把金色的短刀,精巧而致命。
林棋冰直视着对方,耳边迟一婉的哭声愈来愈大,她只感到呼入肺腑的空气都是咸的。
而高空之上,伯劳鸟背后,绿底白鸽的大旗被撕碎成几片,绿色的光影如同落叶脱落天枝,在整个忏悔之城的议论中,缓缓地从苍穹坠落而下……
第86章
忏悔之城, 主城区。
原本靠近内环的白鸽驻地,近乎五十平方公里的城市建筑上空,原本悬浮着一面面的绿色旗帜,其中白鸽莹白纷飞,宛如一幅万鸟停驻的空中森林。
但此时此刻, 在无数主播的注视下, 那些耀眼的绿色大旗,一面又一面地从天上坠落,仿佛下了一场绿色的雨, 天上光秃秃的, 空出了一大片苍白,就像一瞬间来到了树叶凋零的寒秋。
白鸽在顷刻间坠地, 触及尘埃的瞬间,化为一颗颗光点消散在空气里。
不到五分钟,这一带所有建筑和店铺牌匾上标的白鸽logo,全都黯淡消失了。
这一变化太过突然,甚至让主城区内的打斗停滞了片刻,罪人主播们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天呐, 你们看社团排行榜大屏了吗?第六的白鸽社团消失了!”
“迟一韶也在主播排行榜上不见了,发生什么了?”
“岂止啊, 好多白鸽所属的中高等级主播的名字,都悄没声就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响彻了忏悔之城——
“系统提示,由于社团【白鸽】的发起人【编号89704迟一韶】死亡, 注册成员在24小时内减少超过60%,平均等级下降57.23%,监管委员会判定社团【白鸽】解散, 判决自公告发出起生效。”
林棋冰站起身,将【失落的心声】拿在手里,她听见四周传来阵阵欢呼,还有尖笑的声音,来自侵占了白鸽领地的互助者们。
而尚且幸存的白鸽们,神情全都惊痛欲绝,其中有几名正在被角斗的白鸽,一时间眼圈通红,下意识望向驻地大楼楼顶,也就是迟一韶身陨的地方,瞬间被对面的互助者抓住空子。
互助者宛如打了兴奋剂一般,狞笑着趁机发动袭击,白鸽大厦附近转瞬又添了几滩殷红。
“老大,漂亮!呜哦——”皮百里对着上空吹响了一声口哨。
林棋冰感觉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然而互助者联盟不会给他们哭丧的时间,她的几名同伴警醒过来,彼此背靠着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作战圈,迟一婉也在李再的扶助下站起,朝他们靠拢过来。
就在这时,林棋冰对着李再挥出了一刀。
“铛——”
尖锐的碰擦声响起,林棋冰手中的蓝瓣军刀,越过李再的脖颈,死死和一支嵌满铁钉的棒球棒撞在一起。
球棒的末端抓在皮百里手中,他的眼中映满血色,对林棋冰的格挡感到兴奋不已。
“蓝莲花——”皮百里盯着白刀上的蓝色花瓣,舔了舔嘴唇。
几名同伴以为他怕了,林棋冰却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就当此时,皮百里的眼皮抽了两下,神情更加兴奋,直直看向林棋冰:
“我他妈的还没杀过蓝莲花呢!”
李再的反应很快,他迅速解离了悲痛的桎梏,返身抽出一把黑色夹杂不锈钢色的飞镖,挡在林棋冰等人身前,直冲皮百里,仔细看才知道,那竟是十支钢笔。
每一处指缝间都夹了一支笔镖,钢笔笔尖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锋利非凡,显然不是普通货色。
“哈哈哈哈哈哈,再哥,气得连压箱底的家伙都拿出来了,要不要叫人给你递张纸巾,你擦干净眼泪再上阵啊?”
皮百里猖狂嘲笑起来,眼神却紧盯着李再手中的笔镖,身体微微绷紧,作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李再不跟他多话,将迟一婉连同林棋冰等人向后推去,收臂的瞬间,十支钢笔道具瞬息间连发而出,带着锐不可当的速度气势,从各个方向朝皮百里袭去。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皮百里毫不怠慢,将手中的棒球棒挥舞得虎虎生风,其上嵌入的铁钉,宛如狼牙棒,残影织成一张网般,将李再发射出的笔镖尽数弹开。
只是碰撞间,铁钉球棒上不可避免地被甩上了黑色墨水,那些墨迹似乎带有腐蚀性,“哧哧”地冒出白烟,很快一根根铁钉被尽数锈弯,球棒上也露出了老化脆裂的痕迹,无法继续使用了。
“呵。”
皮百里全不在意地一笑,将报废的铁钉球棒随手一抛,它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木头。
李再的钢笔飞镖当真可怕,球棒碎片的内截面上,木头已然疏松多孔,如遭了蛀虫巢xue 。
可是就当此时,李再在虚空中做出手势,想要收回这一套笔镖,散落各处的十支钢笔有了生命般,腾空而起,从四周飞向李再的手中。
李再的手指与钢笔接触的一瞬间,笔身上蓝光涌现,一道电流顺着皮肤接触,直直钻进李再的手指关节,他闷声痛呼,眼看着手指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缩,要在电流作用下握住那些带电的笔镖。
“咚——”
林棋冰目光一紧,将军刀调了个方向,精准砸上李再的虎口,随即一击脱离。
好在受到撞击之后,李再的身形一偏,堪堪避过了那些钢笔,它们“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电光炸响,将平整的地面烧得漆黑。
躲过一劫后,李再捂着手腕抬起头,看到了一道正从大厦外墙走下来的身影。
是伯劳鸟。
伯劳鸟的脚踝处亮起一对光圈,样式类似于特殊的护踝,她双脚踩在墙上,身体直立,和地面呈平行状态,不受重力般从高空捷步而下。
而她的十指末端,亮起了十点银蓝色的光芒,待到她瞬间出现在众人头顶时,林棋冰才看清,伯劳鸟的手指好像涂了一种会发光的银蓝色指甲油。
那就是电光的来源。
伯劳鸟还戴着那副墨镜,看不清表情,的手指向下一点,一道惊雷劈在了林棋冰等人中央,带起“滋啦滋啦”的通电声。
“好强……”侯志咬着牙低声说道。
李再放弃了那些钢笔飞镖,这次他明智地没有选择金属材质的道具,手中亮出了一支橡胶船桨,那船桨硬柄超长,宛如一杆沉重的大刀。
他以微不可察地声音对林棋冰等人说:“林小姐,拜托你带一婉离开,这里我来应付……”
林棋冰苦涩地点点头,心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握紧了掌心的军刀,余光所及之处,所有的出路都被赭色影子堵截。
他们被包围了。
旁边,迟一婉已经强行重整精神,颤抖的双手提起那只巨大电锯,沐朗和侯志亦是伺机待发,他们不约而同地将长发疯子挡在中间,以免引起更大的杀机。
“老朋友啊,怎么不出来打个招呼。”皮百里眼尖地看见了前鸢尾团长,他冰冷地笑道:
“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是围杀小鸢尾的那一回呢,原来他还没随手下的死鬼们一道去吗?”
林棋冰的目光冷然扫过,心中快速计算着逃脱的方式,对他们来说还算幸运的是,此刻伯劳鸟头顶有一行倒计时,时间八分二十四秒。
李再的声音低低传入耳朵:“屠夫鸟处于角斗冷却时间,八分钟你们必须离开这里。我尽量拖住她,你们合力突破皮百里,然后跑……”
“这很难,但是一婉你可以……”他闭了闭眼睛,手肘轻轻戳向迟一婉的肩膀,像在暗示什么,“记住,只有八分钟。”
迟一婉的脸色苍白,涂了黑色唇膏的嘴巴颤抖着:“不,我做不到那个,还是你来……”
“听话。”李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瞪视着缓步而来的伯劳鸟,整个人被冻住般紧绷。
林棋冰的眸光冷冽如水,李再提出t的是自杀式打法,在这种安排下,他的死亡率是百分百,却只能为她们换回不到个位数的存活概率。
然而这已经是此情景下的最优解了。
“嗒”地一声轻响,伯劳鸟的低跟皮鞋踏在地面上,淡金色短发一丝不乱,尖鼻头精致地扬起,如同鸟喙。
皮百里朝她的方向略一俯身,随即轻松写意地跨出一步,恰好堵在林棋冰等人的退路上。
林棋冰注意到,迟一婉单手背后,腰侧光速闪现了一道白影,她意识到那是迟一韶的遗骸之盒。
旋即,迟一婉将一枚白色的小东西攥在手里,攥得指节发青,李再欣慰地抿起唇角。
伯劳鸟并不打算和他们废话,事实上,她连话都没说,就如同农夫朝着待宰的羊羔走来那样,理所应当地来到了众人身前。
然后,她抬起了右手,那只手不大,称得上纤小,指甲上闪耀着致命的银蓝色光芒。
就在雷电从林棋冰一行人脚下升起的瞬间,迟一婉按动了手中的神秘白色道具,一道白色虚影从地底升起,带着两支飞机似的翅膀,他们脚下一重,瞬间被稳稳承托在上面。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鸽。
做完这些,迟一婉一口鲜血从嘴角喷出,她直挺挺向后倒去,好像突然中暑那样。
以迟一婉的等级和能力,远不够驱动这样庞大的道具,这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显然,这是迟一韶未曾使出的杀手锏,用于逃命的一张底牌,但那位团长最后选择了和她的团员们在一起。
耳畔的风声呼啸而吹,林棋冰将迟一婉放在白鸽的背脊上,它承载着他们上升,但动作渐慢,因为迟一婉瞬间被抽干了精力,在林棋冰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棋冰用袖子擦去她嘴边的血迹,将那只白色的遥控器从迟一婉手中取出,上面有着小型游戏机那样的操控按钮,她将它递给李再。
李再回头一笑,用祝福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在巨型白鸽离地十米后,翻身跃下了这架飞行器。
他一个滚翻,站直在伯劳鸟身前,抬头傲视对方,但伯劳鸟和李再的等级差异根本不可逾越,对方只消一挥手,李再就被一击电中,捂着腹部单膝跪倒在地。旁边的皮百里悍然围上。
“李……再……”
迟一婉微微睁开眼睛,扒着白鸽羽翼的边缘向下看,她扭动着身体,顾不上操作遥控器,竟在混沌中想要跳下去。
林棋冰握着白色遥控器,感受到身体中的力量被以极快的速度抽走,消耗巨大,她感到一阵眩晕,但如果大家轮流来的话,或许可以承受。
她将遥控器抛给沐朗,用眼神在他和侯志间来回示意,然后,林棋冰竟然滚下了白鸽的脊背,单手搂住那羽毛绵白的鸟颈,双腿悬空。
悄无声息地,林棋冰手中多了一枚银色素圈,是核电站剧本的道具奖励,【未曾交换的戒指】。
她想赌一把。
这枚戒指的作用范围是鬼怪及数据实体,按理说其他主播也在此行列。
如果林棋冰能抓住机会,对伯劳鸟说出“亲爱的,请和我结婚”的语句,完成求婚行为,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她可以向对方下达指令。
她想命令伯劳鸟向皮百里发起角斗。
一旦开始角斗,这两名最大的麻烦就分不出身来阻挠他们的离去。
这实在是个过于大胆的计划,好就好在,虽然【未曾交换的戒指】禁止发出对接受者明显有害的指令,但伯劳鸟的实力远在皮百里之上,角斗并击杀皮百里,实在谈不上对伯劳鸟有害。
假如成功,用生命拖延伯劳鸟的执行者,就从李再变成了皮百里。这或许能救李再一命。
林棋冰微微眯起眼睛,在此之外,她真的很想知道,互助者联盟的首领,在众多下属的目睹中残杀自己的副手,会给这个讨人厌的社团带来多大风波。
而且面对伯劳鸟的杀机,皮百里真的会束手待毙吗?
就让鲜血来验证他对这个疯狂组织的忠诚吧。
危险的刺激感滑过心头,林棋冰面无表情,迎着所有人担忧、恶意或惊诧的目光,松开了抱着白鸽脖颈的手臂,向地面坠去。
等不到落地了,她必须接近伯劳鸟头顶时,就说出求婚的语句。
她的动作瞒不过伯劳鸟,地上的李再眼珠都要瞪碎了,像按了什么开关似的,默契地原地暴起,不顾背后皮百里的偷袭,将那支长刀似的黑桨砸向伯劳鸟。
伯劳鸟偏偏没动。
淡金短发的伯劳鸟站在那里,既没管挥桨劈来的李再,也没管头顶坠落的林棋冰,她抬眼越过林棋冰,看向了她身后的天空。
那只载着沐朗、迟一婉等人的巨型白鸽。
只见伯劳鸟双手空空,她直直抬起右臂,左手在胸前握拳,向后牵引拉伸。
她做了一个凭空拉弓的动作。
同一秒,一道银蓝色的竞技反曲弓浮现现在了伯劳鸟手中,她将细细的蓝光弓弦拉到3/4满,一枝电光聚成的利箭扬向上方,对准了逐渐飞离的白鸽。
“嗖啪——”
林棋冰感觉眼前一闪,一道电光噼啪的劲箭擦过她的耳边,直直射向后上方,她身后瞬间传来了爆炸的声音。
“铛——咚——”
强烈的羽毛烧焦味传来,她手握戒环,眼睛紧盯伯劳鸟,刚欲在落地前说出求婚词,就感到背后一阵气浪压来,带着麻痛的电流感,将林棋冰重重拍在地上。
翻滚懈力的时刻,林棋冰胸腔中哽住了一口气,有一些硬碎的粉屑被耳朵碾碎,她意识到那是自己烧焦的鬓发。
忍痛间回望天空,巨型白鸽已经燃成一团火球,随即炸成几块,爆炸气流将她的同伴们推往不同方向,他们掉在了附近各处的建筑间隙,再看不到了。
其中,距离林棋冰最近的是迟一婉,她在不远处艰难地试图爬起。
其次是长发疯子,他落在了同街区的拐角后,那头凌乱的长发在墙边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林棋冰利落地爬起,她向旁边扑去,恰好躲过了皮百里的斧头。
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刃痕后,皮百里手持一支消防破拆用的红漆长斧,对她恶意地飞了个眼:“hi,小妞~”
伯劳鸟站在林棋冰十步以外,她已经失去先机,正计较着如何强行“求婚”,就感到脚下一麻。
以伯劳鸟为圆心,半径几百米的地面上,竟全都布满了银蛇般的电流,林棋冰感觉舌头麻痹,像被502胶水粘在了口腔里。
在她凝滞的目光中,伯劳鸟一步一步朝着迟一婉走去,李再艰难地向前跋涉,却被皮百里大笑着一脚踹倒在地。
林棋冰的目光微微缩紧,伯劳鸟的意图很明显,她想要的是赶尽杀绝。尤其对于迟一韶的亲眷,更是如此。
她抵抗着剧烈的麻痹和疼痛,趁着众人目光落在迟一婉和李再身上,咬紧舌尖,不着痕迹地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终于,她能够动弹手指和脚掌了,由于还在伯劳鸟的控制圈内,林棋冰没有贸然行动,她作出一种挣扎的态势,仿佛一条徒劳的网中之鱼。
不断有电流抽打在林棋冰身上,她压抑着喉咙里的尖叫,吸引来几道互助者的嘲讽目光,他们无兴趣地瞥过,就好像她是个不知死活的小丑,无意义地对抗伯劳鸟的控制,换来的只有疼痛。
多一点……再多一点……
林棋冰在心中默念,让更多的电流通过肌肉和骨骼,消耗她的忍耐力,带来更加剧烈的痛楚。
她低着头,在众人视线的空白处,眼瞳的黑色已经悄然扩散,蔓延至整个眼球。
一双炭火般的红点在她的瞳仁中间亮起。
幸亏没能在核电站剧本里清除邪祟契约,否则她还不知道,这个局面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阴冷的感觉贯彻躯体,一种森然的力量在肢体间流动,快速地驱散了电流,让身体重回了充盈而具有掌控感的状态。
在互助者们看不见的角度,林棋冰脚底“簌簌”流出黑色的晶针河流,悄无声息汇入地底,朝着伯劳鸟背后延伸而去。
地面上,银蓝色的电流如同一条条细蛇,但它们试探着吐舌,却完全奈何不了地下的晶体黑潮,就好像玻璃难以通电那样。
“3米……2t米……1米……”
林棋冰心中默念着,伯劳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高级主播,她转瞬间有了某种感应,锐利地回头看去,脚下一顿,一道电流汇聚形成的圆弧升起,挡住了地面下陡然刺出的黑色晶体尖锥。
隔着墨镜和十几米的空气,林棋冰感觉自己被一道可怕的视线盯住了。
伯劳鸟无声地勾起冷笑,她似乎对林棋冰的特殊能力感到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兴趣和蔑视。
空气凝重得仿佛变成了透明果冻。
伯劳鸟略微抬起手,林棋冰脚下升起了缆绳般的银蓝色电绳,将她牢牢缠住,伯劳鸟满意地收回视线,却没看到迟一婉怨恨的表情。
因为她面前被挡住了。
一只两米多高的黑色立柱,由细针般的晶体组成,挡在伯劳鸟面前,头部微微垂下,宛如一只俯视着她的无形怪物。
黑色立柱没有眼睛,但伯劳鸟感受到了一种森寒入骨的冷意。
那东西在盯着她。
“有趣。”
林棋冰第一次听到伯劳鸟说话,对方的嗓音很清澈,可以称之为悦耳。
随即,那根黑色晶针组成的立柱,和伯劳鸟同时展开了攻击。
在林棋冰的操控下,黑柱表面增生出无数尖刺,就像一株巨大的仙人柱,朝着伯劳鸟重击而去。
伯劳鸟不慌不忙,原地打了个响指,指尖涌出消防水龙粗细的电流,缠裹住黑色晶柱,发出“噼啪”的电流爆炸声。
一时间,银蓝电场中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互助者,都露出了痛楚的表情。
而迟一婉和李再尤其被针对,两人分处不同位置,同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
迟一婉倒在地上,与电场接触面最大,她散落的黑发原本笔直,现在却冒着烟,隐隐有了扭曲的趋势。
李再勉强爬起,状态比迟一婉好一些,他的金属眼镜腿发出亮光,耳朵和鼻梁出现了被电火花炙烤留下的烧伤红迹。
伯劳鸟或许没有瞬间解决林棋冰,但她却能越过林棋冰的攻势,转而向受她庇护的食物下手。
林棋冰的表情阴沉了许多,她睁大那双黑红炭火般的眼睛,很不满意地看向伯劳鸟,因为意图被忤逆,而感到格外地恼怒。
她的双臂和双腿因为杀意涌动,而兴奋颤抖着。
“碰我的食物……不可饶恕的金毛鸟……干掉她……真讨厌啊……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汹涌的恶意在脑海中叫嚣着,林棋冰对准伯劳鸟的方向,抬起了手。
她感觉血液在被一种冰冷的火焰燃烧蒸发,□□和思维都产生了一种浸透墨汁的凉爽感,如同人安息时的灵魂出窍。
有什么东西被悄然改变了,如果再不停止,很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无数黑色晶针构成的树木拔地而起,将这片区域变成了一片黑暗森林,黑色树藤蜿蜒爬下,顶着银蓝电光的抵抗,伸向了伯劳鸟和皮百里……
伯劳鸟冷眼回望,第一次正视并记住了林棋冰,她的神色严阵以待,却并不算慌乱,手掌一翻,似乎要发出什么可怕的杀招。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斜里扑了过来,竟抓着黑晶诡树垂下的藤蔓,疾速荡起接近,并滑过了伯劳鸟身侧。
伯劳鸟再抬起头时,脸颊上竟出现了一道边缘锋利的裂口,血液缓缓渗出,她瞪大眼睛。
树藤上吊着个人,灵敏如猿猴,正垂着长发凌乱的脑瓜,嘻嘻怪笑着。
长发疯子的眼神依然癫狂,却罕见地聚焦起来,他扭动脖颈,无论头颅如何摆动,目光都牢牢凿在伯劳鸟脸上。
“嘿嘿嘿嘿嘿嘿——”
伯劳鸟抹了下伤口的血液,在指尖搓捻,微微有些惊讶,她露出了血腥的微笑:
“是你啊,阐鸢。”
第87章
阐鸢, 是长发疯子的名字吗?
林棋冰看向他们,眼中升起了疑惑,那个脑子有病不能吃的长发食物,和令人讨厌的金毛鸟对峙着,好像和对方有着难解的仇恨。
“阐……鸢……打金毛鸟……虽然有病……但是个好东西……”
林棋冰的目光越过或许名叫阐鸢的长发疯子, 死死锁定在伯劳鸟身上。
伯劳鸟的十片指甲上,涌动着忽明忽暗的电光,隔着一层墨镜的遮挡,林棋冰也能感受到,她在盯着她和阐鸢。
黑色晶针在地下翻滚着,仿佛被风吹出浪潮的草地,一浪接着一浪,向着周围扩散。却在接近伯劳鸟脚下时,被强烈的电流驱退,绕着她留下了一处圆形的空场。
林棋冰并不在意,因为在这种状态下,她的视野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放大和清晰,这令她感到一丝愉悦,以及被猎物抵抗带来的危险的兴奋感。
就像带有硬壳和棘刺的海鲜,越是难以下口,就代表着里面的肉越是多汁和甜美。
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
在大多数人无所知觉时候,地下黑晶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街区之下,无数电子成像般的信息、画面和声音,没有颜色,带着雪花般的噪点,传入了林棋冰的脑海中。
随着悄无声息地扩张,地表之下的黑色晶针浪潮,已经覆盖了超越伯劳鸟电场的区域,在某处街角之后,两个脑瓜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
沐朗揉了揉身上的淤青,小声和侯志说道:“猴子哥,这一片都被互助者包围了,冰淇淋她们还在里面,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去啊。”
“咋进?”侯志也在龇牙咧嘴,他一脸颓丧,目光却紧盯着远处的白鸽大楼:
“李再和长发哥们也不知道飞哪去了,那个什么伯劳鸟和疤眼皮百里,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大碗的,去他娘的,但愿林姐他们没事。”
两人正合计着潜入包围圈的方法,每一条都写着此路不通,正苦恼之际,沐朗忽然感觉小腿被人踢了一下。
“嗯?”他一惊,下意识看过去。
侯志被沐朗的动作吓了一跳,低说了句“你干嘛”,随即两人一同被身后的景象惊住了。
在狭窄的巷子里,地砖缝隙间凭空长出了一株黑色的草茎,在逐渐暗沉的天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芒,仿佛某种半透明的墨色水晶。
那株黑色小草仿佛有生命般,摇动着草杆,细长的叶片抽打在沐朗的小腿上,好像表达着简易的肢体语言。
“这……”侯志瞪大了眼睛。
看见黑色的晶体切面,沐朗瞬间反应过来,他拉着侯志蹲下,来不及解释,沐朗将手指戳在草叶上,轻轻挠了挠。
“是冰淇淋。”他小声说。
如同应答沐朗的动作,在收到回答的同一秒,那棵小草蓦地蹿高拔节,最顶端的叶片开始膨胀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张方形的黑晶硬板,很类似现实世界的屏幕或者电子纸。
侯志惊奇不已,看向沐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嗯……”沐朗思索半秒,手指在黑晶板上勾画起来,写了几个字。
“你写啥呢?”侯志问。
沐朗写下最后一个笔画,满意地拍拍手,回答道:“没什么,就是问问冰淇淋的情况。以及接下来怎么安排。”
很快,黑晶板上就出现了给他们的回复,一个个黑色的字块被浮凸出来,明明是笔画清晰的方块字,他们看了两秒,却觉得脑后一阵眩晕,仿佛耳边响起了破碎的言语。
“嘶——”侯志抱着脑袋,“这字看久了脑袋疼。”
沐朗专注地蹲在那里,快速识别出变换快速的信息,他拍了拍侯志,转读道:
“到东边第二条街的尽头等,我们很快就来……”
我们?
侯志的面色一喜,振奋道:“看来林姐不是一个人,她至少和一个同伴在一起呢。这下好了,没准大家都能捡回来。”
沐朗看了眼天色,没有回答,林棋冰的传讯说明她至少还活着,可她身边还有同伴。这会不会代表他们此刻正面对着互助者,甚至是伯劳鸟?
忏悔之城的时间已经来到傍晚,湛蓝的天色被逐渐染橙,让这座血迹沾染的城市被金绒绒的光晕包围,第一丝余晖从西面投下,照耀在各处零落如白色积木的遗骸之盒上。
林棋冰站在原地,周围的黑晶森林随着光线变化,骤然冷暗下来,她的面色略有沉凝,因为对面的伯劳鸟,猝不及防地对阐鸢出手了。
伯劳鸟的角斗冷却时间已经过去,但毕竟互助者们还聚集在周围,可能由于忌惮林棋冰对他们下手,她没有贸然对阐鸢发起角斗,而是再一次扩大了脚下的银蓝色电场。
那把电光竞技反曲弓再次出现在了伯劳鸟手里,她指间扣紧了一支光箭,t林棋冰终于看清了光箭的样式。
那支箭的箭头竟不是常规的三角形,而是一颗鸟儿颅骨的形状,约有坚果大小,空洞的眼窝里积蓄着一颅腔的电光,鸟喙尖锐朝前,“噼啪”地爆出电火花。
如果被那支箭射中,只怕会像巨型白鸽道具那样,被炸成无数个碎片。
几分钟内,阐鸢被打得狼狈不堪,仍然嘻嘻哈哈的,他以一种过分灵活的身手,在黑晶森林中跳跃不止,连滚带爬地躲避开伯劳鸟的绝大多数攻击。
而现在,伯劳鸟手中的利箭对准了他的身影。
“到此为止了。”她微笑道。
更加浓烈耀眼的银蓝色光芒,从伯劳鸟脚下如海浪般延伸而出,所过之境,黑晶树木竟然被电流“喀嚓”劈折,如同一根根牙签般被拦腰折断,只剩下黑黢黢的木桩和残片。
寄生了大半个街区的黑晶森林,竟然在瞬息间少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银蓝色牛奶般铺开的电湖。
阐鸢的逃亡路线被清空了,无论他下一步往哪个方向跑,都不再有树干的遮挡,更别提帮助他借力移动的树藤了。
林棋冰的手指在身侧垂落,暗中搓动着,伯劳鸟的算计正中要害,倘若地面被强电流切断,那么新的黑晶树木是长不出来的。
怪不得对方被叫做有屠夫鸟之称的伯劳鸟,虽然体型纤小,但秉性的确凶残精明,如那种会把猎物穿刺在树枝上施以酷刑的小雀一样。
电流所过之处,就是伯劳鸟的屠场。
林棋冰眨了眨眼,深红色的瞳孔略微放大,显得有些疑惑。
好像有点棘手……今天没办法吃掉她了呢。
只能换个日子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脸在旁人眼中有多惊悚,那双被黑色筋络布满的眼窝,就好像一个化了烟熏妆的披皮骷髅,两颗通体黑色的眼球更让她不似活人。
走吧……先离开这里,带着有病的长发好食物一起……改天再来吃他们……
某种非人的本能,让丧失大半理智的林棋冰做出了判断: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她好像没把握打过那只金毛鸟了。
伯劳鸟手中的利箭已经蓄势待发,望着滚跳不止的阐鸢,她在墨镜下翘起嘴唇,即将享受下一刻的杀戮快感。
“嗖——”利箭从伯劳鸟手中离弦而出。
附近的互助者们原本在观赏这出血腥好戏,在伯劳鸟的庇护下,他们通常可以在电场区域中行走自如,可是就在互助者们被惊住的间隙,一根根黑色晶体细蔓从地底探出,抓住了他们的脚踝。
“这是什么鬼东西?”皮百里刚浮起这个疑问,就感到腿上一紧,好像被一只大手往下拽去,带着无法抗拒的可怕力道。
与此同时,附近不在角斗状态的互助者都发出了惊呼声,他们的身形齐刷刷矮了一头,自小腿下陷入地面,仿佛被黑色的沼泽吞噬。
“啊——”
“这是怎么回事?”
“从哪冒出来的?”
“好像是那个穿外卖服的女生的道具。”
“放屁!一个低级主播哪来的这种道具!”
皮百里挥动手中的消防斧,斧刃上莹起一道光芒,他用力劈砍两下,黑晶藤蔓应声而碎,他活动了一下脚踝,发出刺痛的吸气声。
转头,皮百里看向林棋冰等人的方向,在看清楚那一幕的瞬间,他的眼球震颤起来。
光秃秃的黑晶树桩之间,一道银蓝色的鸟头利箭破空而悬,直指长发疯子阐鸢。
而阐鸢站在原地挣扎不止,两条电光聚成的锁链自空中伸出,将他捆得严严实实,还释放出麻人的电流。
可是无论鸟头利箭发出怎样尖锐的“噼啪”声,都只能悬停在阐鸢的眉心外三寸,无法前进一步。
因为一道黑色晶体组成的盾牌,约有一人高半人宽,牢牢阻挡在了利箭和阐鸢之间。
皮百里发现,周遭的黑晶森林的树木,都蓦然细了很多,仿佛被瞬间吸干。
而所有仍然屹立的树木,都伸出了粗壮的树藤,它们在空中交织汇聚,凝成了阻挡住利箭的黑盾。
这时,旁观许久的林棋冰忽然动了,她一步步向前走去,右脸表面瞬间凝聚出六边形的黑色铠甲,“咚”地一声,弹偏了一道银蓝色的电光。
风声肃肃,骷髅鸟喙尖锐地鸣叫起来。
是伯劳鸟,她已转过身,手持银蓝反曲弓对准林棋冰,弓弦还带着刚刚回弹的热度。
“有点意思。”伯劳鸟笑了一声,直视林棋冰的身影,“我记得你,你是那个D级社团的团长。迟一韶的跟班。”
林棋冰疑惑地偏了偏头,眨动黑红炭火的眼睛,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话。
“你是一只……话很多的……鸟……”
夕阳的余晖已经愈发沉红,几人对峙间,角斗日的下半程也仅剩个位数的小时。
迟一婉的呼吸渐渐有力起来,她睁开眼睛,精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只是身体仍被电流牢牢粘在地上,稍有动弹就是一阵贯彻头脚的麻痹刺痛。
忏悔之城内的角斗已经进入狂欢高潮,所有杀招和凶戾的攻击都被使出,主播们忙于结束战斗,以尽快收割鲜血和道具,避免被拖到第二天,那会闹成发起者反被判决抹杀的笑话。
周遭互助者和白鸽们的角斗也逐渐分晓,一滩滩血迹围绕着白鸽大楼,从上往下看,本应狰狞骇人,却在日暮渐晚的暗光下,逐渐变成了吐痰印迹般的影子。那些横陈错乱的遗骸之盒,也不起眼得像扔了一地的块状口香糖。
幸存的白鸽成员们最后看了一眼迟一婉,以及对峙的林棋冰和伯劳鸟等人,面色已沉痛至于麻木惶然,他们扭过头,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建筑的阴影间。
伯劳鸟望了眼红霞,面对林棋冰的“侮辱”,不仅毫无怒意,耐心出奇地劝迫道:
“主播,收起你的道具,我愿意留你一条命,事后你或许可以加入我们。只有互助者联盟,才能帮助你成就一番事业。”
随着她的话音响起,风声渐大,赤橙色的天空中隐隐闪起电光,闷雷声在云霞上方滚动着,似乎随时都能投下一道闪电。
就像迟一韶被击杀之前那样。
伯劳鸟的能力和底牌,绝对不止那支可怕的电光之弓,她的十指指甲光芒大盛,动作间,空气中的电荷被推动着迁移,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头发有炸开来的趋势。
林棋冰仍然没有回答,她直视着伯劳鸟,没有看向其他地方。但地下蔓延的黑色晶针传来了画面。
沐朗和侯志已经到达了她指定的位置,而隔着迟一婉的方向,有一道白衬衫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处,变形的无框眼镜在暗处反光。
是李再。他没有走。
而李再的身后,还潜伏着一道窈窕的身影,虽然这种视野没有色彩,仍能显现出她标致的美人轮廓。
“现在,给我你的回答。加入还是去死?”
伯劳鸟威胁并施恩般迫近,林棋冰忽地一抬头,露出了一个诡秘而恶意的笑容——
“嘭——嘭——”
蔓延至各处的黑色晶针破地而出,黑晶森林随之坍塌,它们一时间遮蔽了地表牛奶湖般的银蓝电场,晶针在空气中化为黑沙之潮,蜂群般涌向了互助者聚集的区域。
一大股黑潮将伯劳鸟围绕起来,如同平地飓风,遮蔽了她的身影和视线,只能透过半透明的晶质看到,银蓝色电光在黑飓风中爆闪不断,电流扭动劈砍,且声势愈大。
林棋冰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最多再坚持十秒钟,伯劳鸟就能破困而出。
没有丝毫犹豫,林棋冰操纵身后的黑色晶柱,一巴掌拍上前冲的皮百里,阻挠片刻对方的步伐后,几道黑藤蔓拔地而出,分别拽住迟一婉和阐鸢的肢体,将他们拽入了聚合在半空中的黑色蚕茧。
两人好像被吞噬一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黑晶蚕茧“吃”了下去。
林棋冰周身腾起一道黑色洪流,将她卷入其中,连带黑色虫茧一起,以过山车般的速度带向高空,随即弹射去往了某一方向。
与此同时,包裹着伯劳鸟的黑色飓风被一道银雷劈中,顷刻间化为粉末,淡金色短发的女人走了出来,望向天上 远去的黑色晶潮。
她一挥手,正与黑晶缠斗的互助者们动作渐渐停下,那些光纤般的黑色晶针失去力量,落地变成了砂砾,几秒内全都消失了。
伯劳鸟紧盯远方,手中亮起了今天的第四支光箭,箭矢疾飞而出,穿过高楼之间,精准地射中了黑色虫茧的一角,造成一处缺损漏洞,一个身影坠了下去,在黑晶的夹裹之下,缓缓落入了楼群之间。
铆钉靴,半身裙,黑色齐t刘海,掉下去的是迟一婉。
操纵着黑色飓风的林棋冰淡漠地看了一眼,漆黑眼球没有太多波动,只是对失去一样食物感到略微遗憾。旋即,她控制黑晶风潮,继续向远方袭去。
虽然掉下去了,但下面好像有人捡,所以没关系。
“老大,怎么办?”白鸽大厦旁,皮百里来到伯劳鸟侧后方。
“追。必须带回来。”她平静地回答。
皮百里正欲带人离开,转而问了句:“迟一婉吗?的确不能让她跑了。”
伯劳鸟冷冷一哂,看向他:“不仅是她,还有那个穿外卖冲锋衣的女孩,都抓回来。如果时间不够,直接就地击杀。”
另一边,黑风疾速穿过街巷,一处商场的楼体背后,林棋冰一行人被吐在了水泥地上。
随即,就像某种力量枯竭那样,所有黑色晶针都消失了,在巷尾两人惊讶的视线中,瞬间化为虚无。
“冰淇淋!”沐朗跑了过来,侯志紧跟在后。
林棋冰被扶着坐起来,她的眼珠已经恢复黑白正常,面色不再惨白,只有眼眶周围残留着浅淡的青黑色,好像熬过夜的病人。
不远处,阐鸢挣扎了两下,翻身靠在墙上,五官埋在长发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林姐,你们没事吧。”
侯志狠狠松了口气,他瞧向两人,确认没有严重的伤口后,脸色明快许多,只是他很快发现少了两个人。
“大,大碗呢?”
林棋冰缓了缓呼吸,在同伴的帮助下站起身,回答道:“还活着,中途掉下去了。不过李再好像在那边,应该问题不大。”
几人陷入沉默,按照伯劳鸟等互助者的凶残程度,迟一婉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但如何度过角斗日的最后几个小时,对她和他们来说,都是相当艰难的挑战。
她抬起一只手,食指和拇指一搓,竟有颗颗黑色晶体砂砾落下。
林棋冰虚虚握拳,那些空气中的黑砂聚合起来,凭空变成了一把微型雨伞的模样。
好像,可以自如地随时控制这些东西了。
如果不是使用量特别大的话,她甚至不用变成邪祟外显的异化状态。
可是林棋冰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此刻她已经和邪祟不分彼此地捆绑在了一起,全赖最近几次的过度使用。
现在再想清除身上的邪祟契约,很可能就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事了。
林棋冰抬头看了一眼状态面板,从核电站剧本出来之后,她的污染值已经上涨到21% ,看起来不多,却已经达到危险线的1/3 。
按照这个上涨的速率,再过两三个同样难度的剧本,她就会间歇性出现失去理智的疯狂表征。更何况之后的剧本,基本可以肯定会比核电站更加困难。
“走吧。”林棋冰淡淡地说。
在她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离开了原地,绕开互助者可能追来的方向,七拐八扭地在一条条血迹斑驳的小巷中穿梭。
赶路过程中,林棋冰脱下了外卖服,露出里面的T恤,又将头发扎成另外的式样。
侯志贡献了他的全部家当——几套换洗所用的男装,沐朗自动换了一身飞行员夹克,而另一件宽松的牛仔服被套到了长发疯子阐鸢身上。
“还是不完全保险,互助者那帮人一看就鬼得很,走近了还是能认出咱们,更别提他们还可能有识别身份的道具……咱们必须得找个藏身的地方。”侯志说道。
林棋冰同意他的说法:“是这样的。但昨日派对的店铺肯定是回不去了。他们绝对会包围那里。”
“唉,也不知道焦糖怎么样了……”沐朗望天道。
几人沉默下来,跨过了几只被翻动过的遗骸之盒,继续向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你们看,那是什么?”
天空上,几只无人机正在低空飞行,它们的下方露出了摄像头,飞行轨迹十分细致,显然在有目的地搜寻什么东西。
无人机的中央,赫然是赭色背景的穿线缝衣针图腾。
“互助者联盟在搜捕我们。”
林棋冰等人躲到屋檐的死角下,避过了一只凌空飞过的无人机,但附近还有更多,嗡嗡地盘旋,就像寻嗅血迹的食腐蚊蝇。
他们加快脚步,经过几个危险的转弯,天空上的无人机略少了些,几人却还是没法露头。
“完蛋了,就连互助者自己的地盘,他们也没放过搜索。”沐朗低声说。
林棋冰原想一刻不停,在行进中机动躲避搜捕,但这显然无法实现。她也考虑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但精明如伯劳鸟,竟在互助者的原有驻地上设了防。
一时间,几人仿佛灯泡上的蚂蚁,无论往哪走,都有即刻间无所遁形的风险。
正当焦灼之时,他们经过了一处下水井。
忏悔之城的井盖都是带锁的,从没听过或见过有主播能开,所以不会有人在角斗日跑到下水道避难。
可阐鸢偏偏拉住了林棋冰。
他们的脚步顿住,透过蓬乌黑凌乱的长发间,林棋冰能看见阐鸢疯癫的眼神。
这长发疯子指了指下水道,嗓音不算陌生,也不算熟悉,嘶哑着响起:
“走……这里……我有办法……”
第88章
“什么?”侯志不可置信地看向阐鸢。
这长发疯子只是抛出了这句话,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在凌乱的长发间沉默着,并给同伴们带来更大的沉默。
林棋冰最先反应过来, 问道:“阐鸢先生, 你是说, 你可以打开这处下水井吗?”
他们面面相觑,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虽然一行人在忏悔之城的时间不长,但侯志最早好歹也有过两三场的经验,他从没听说过主城区,或者任何一个角落的下水道能够进人!
如果这些下水道不设锁,那么里面应该终日散发着血腥和肮脏的臭味,别忘了,这里可是忏悔之城。
阐鸢所说的话,真的可信吗?
“哥们你现在真的清醒吗……”侯志皱起眉头, 忽然想到另一件事,“等等,阐鸢是他的名字?”
林棋冰挥退嘟囔不止的侯志,头顶的无人机仍在搜索,闪烁着不祥的光芒,他们就快无处可避了。
她走近一步,低下头,认真地看着长发疯子阐鸢,说道:“阐鸢团长,麻烦您带我们去一趟吧。”
漫长的几秒沉默后,阐鸢频率错乱地点了点头,好像在“团长”这个称呼下, 他变得稍微清醒了一些。
阐鸢推开侯志,以一种醉酒踉跄般飘忽,却又灵活诡异的步伐,走向了不远处的那枚下水井盖。
井盖和地面几乎融为一体,边缘嵌着一只发亮的小锁,在特定角度外能看见锁身上的荧光数字,代表井盖的编号,这一个井盖是S2756号。
“我可看不明白。”侯志揉着后脑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向周围,防止被人突袭:
“就算把这锁头拆了送给我,我也看不出怎么能打开,太高科技了。”
林棋冰和沐朗也是同感,因为那嵌入地面和井盖交界处的锁,既没有锁眼,也没有密码输入屏,这也是应当的。
要知道罪人主播聚集的地界儿,很多人都多多少少懂一些溜门撬锁的诀窍,还有更高级一点的犯罪者,愿意尝试黑客技巧或者数字穷举。
阐鸢在锁头旁边蹲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动作粗暴到令人不忍直视。
他先是用一根破布条裹了裹手,紧接着,重重一拳砸在了锁头上。
那平板的锁瞬间亮起,林棋冰等人的脊背冷汗都流下来了,这是发出警报声的前兆。
“他会把互助者招来的!”侯志低声叱道。
阐鸢仿佛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兀自行动着,在警报声响起的几毫秒之前,他狠狠扑了上去,像一只夺食的野兽,将警报声捂在了衣服下面。
闷闷的几声响过后,他连拽起一半的上衣都顾不上拉,就那样裸着半边瘦窄的腰背,擦了擦脸,将脑门抵在了地面上,好像在透过锁头往下面看。
侯志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四处张望着确认无人后,就做出手势,招呼林棋冰等人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他却被林棋冰拉住了。
“等一会儿。”
林棋冰看着阐鸢的动作,她敏锐地发现,对方刚才捂住警报声之后,不止是擦了擦脸,而是快速地将某种液体抹在了眼睛里,随后才俯身凑在锁头上面。
“竟然是……瞳孔解锁。”林棋冰心中微微讶异。
阐鸢从地上爬起来,从跪着的姿势,变成了四肢找地的t半蹲,他低头凝视着那枚被“亲吻”过的井盖,两秒之后,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嗒”传来。
那枚严丝合缝、从未有人撬开过的井盖,竟然像受热的贝类那样,翘起了一道窄缝。
下水井真的被打开了。
阐鸢脏兮兮的五指扣入缝隙,将那枚半人宽的圆盖子翻转起来,露出下面的黑洞,直通地底不知什么深度。
旋即,他抬起头,露出一双粉红色的眼睛,直视着林棋冰,还是没有说话。
林棋冰终于看清了,阐鸢的眼睛里被抹了一种粉红色的半透明凝胶,凝胶覆盖住整个眼球,里面还闪烁着小亮片似的红色物质,像极了小学门口便利店的廉价指甲油。
她走了过去,闻到一种浓郁的树莓味道,不同于凝胶的人工廉价感,那股树莓气味极其鲜活酸甜,里面糅杂着血腥的锈味,就好像刚才有人用一双指甲翻翘的手,摘下来一大筐新鲜的树莓,果汁和血液混杂在一起似的。
这大概就是阐鸢骗过瞳孔解锁的关窍了。
林棋冰没有多问,谢过前鸢尾团长后,她率先从井盖黑洞钻了下去。
黑洞里是一道道金属制的杠梯,不算干净,上面沾了薄薄一层分辨不出的污垢,还好气味不是特别糟糕。
林棋冰快速地爬下去,大约下行十米之后,她感觉双脚踩在了地上。
“小心。”她拉了一把第二个下来的沐朗,男大学生机敏地跳开到一边。
打开手机手电筒,下水道的直径可以容纳最高的篮球队员站直,比核电站的地道还要宽敞,四周都是混凝土材质,每隔五十米就有一盏壁挂小灯,被污渍遮掩得差不多了,它们散发出聊胜于无的暗光。
下水道中央,就是林棋冰拉扯沐朗远离的地方,一道深而宽的水沟,如同老式地铁站台下的凹陷轨道,两端连接粗大的排污管,中间荡漾着看不出颜色的污水,里面零落着各种固体垃圾。
“咦,好臭啊……”侯志从他们身后跳下来。
污水道发出细微的滴水声,这是下水道里除却脚步声唯一的动静,地下安静得可怕,林棋冰头顶传来井盖闭合的响动,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掩去了,阐鸢从梯子上溜下来。
“谢谢。”林棋冰轻声说道。
他们似乎成了四通八达的下水道中唯一的活物,这里连苍蝇和老鼠都没有,和他们为伴的只有主城区各个建筑排出的,海量的生活垃圾。
沐朗松了口气,好奇地环顾四周道:“总算互助者那些人不会追到这里来了。”
暂且安全后,林棋冰喘了口气,随即想到一个新的问题:下水道的进入方式显然是个秘密,但这个秘密,只有阐鸢才知道吗?
忏悔之城里有很多秘密,但既然如此巨大的下水道网络通行于地底,她不认为这是前鸢尾团长专属的特权。
阐鸢双眼里的粉红色凝胶已经被泪液融化,化作两行浑浊的粉水,从脸颊淌落在衣襟上,他浑不在意地用衣袖一擦,牛仔服袖口瞬间多了一片亮晶晶的污渍,看得侯志直咬牙。
“我们先离开这吧,虽然互助者不太可能追下来,但是万一呢。”林棋冰说。
一行人立即开拔,借助手机手电筒和两壁的灯光向前走去,他们的脚步声碰擦在空间内,带来些许回响。
林棋冰忽然踩到了一个柔软的异物,她抬起鞋底,居然是一块黄绿色的泡泡糖,粘稠拉丝,好像刚被人咀嚼并吐出来不长时间。
“这里有其他人来过。”她在地面上蹭了蹭。
这不算什么爆炸消息,既然阐鸢能下来,那其他人或许也可以,但好在互助者的搜捕队和无人机是暂时看不见他们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他们穿过了这一整条下水通道,来到一处六边形的分路口,一时间在道路选择问题上犯了难。
“要我说,我们应该待在这里,万一有互助者出现在这,咱还能选一条路跑。”侯志提议道。
他说得有些道理,但沐朗不同意,说道:“距离角斗日结束还有七八个小时呢,我们或许应该找一找李再和迟一婉,他们当时掉到哪里来着?”
“东北方向,离监管委员会大楼很近。就是侯志当时注册社团和店铺的地方。”林棋冰随即回答道。
沐朗的眼眸垂下来,摇头道:“我注意过那边,很多无人机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非常危险。”
“而且此刻他们如果没有被抓到,肯定已经藏起来了,我们不能冒着被互助者跟上一锅端的风险,贸然去点破他俩的藏身之所。”林棋冰分析道。
此外,迟一婉身边还有李再,以及那个窈窕的神秘美人,她清醒之后想起来了,那是白鸽社团的战斗陪练人偶,蜜斯小姐。这两个名字都让林棋冰感到可以信赖和托付。
侯志点点头:“是啊,如果大家平安的话,我想角斗日一结束,他们就会来昨日派对店铺找我们的。”
“可是。”沐朗还是放不下心,“我们要不要先到店铺附近的下水道口看一眼?就一下,看看焦糖怎么样了,他还在店铺里呢。”
提起小人偶,林棋冰等人陷入了沉默,在进入核电站剧本之前,他们将打理店铺的工作交给了焦糖,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互助者为难。
侯志骂了一句:“靠,他们最好别动焦糖,一帮天杀的互助者。”
显然,侯志想起了“昨日派对”店铺的原主人,以及那些粘贴在墙纸之后的狰狞血痕,代表着某社团成员被破店而入,以至于屠戮毁灭的事实。
林棋冰倒是没那么担心:“只要我们活着,焦糖就是属于正式社团的注册财产,互助者不能将他随便带走或者毁掉,除非那小家伙加入战斗。”
而焦糖,是一款家商两用的保姆服务型机器人。
按照忏悔之城中一分钱一分货的经商风气,他不可能配备有战斗程序模块,那是另外的价钱。
“对哦。”沐朗高兴起来,“而且我的维修工具箱还剩一次使用机会,就算焦糖有个磕磕碰碰的,也能给修好。”
这么看来的话,他们现在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林棋冰的话打破了轻松的气氛,她看向长发疯子阐鸢,对方已经许久没再说过一个字,她问道:“阐鸢先生,我有个问题。”
阐鸢抬起头,混沌的眼神飘过来。
“咱们待会怎么出去呢?”她接着说。
侯志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当然是找一个离店近的井盖,爬上去,从里面掀开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带锁的井盖,能从里面打开吗?
几名主播爬下来的时候,可没发现井盖内侧有什么瞳孔锁,就是光秃秃的一个平板罢了。它是从外面锁住的。
……
“我们不会……困在这出不去了吧?”侯志瞪大眼睛。
林棋冰倒没那么惊恐,既然阐鸢能进来,她觉得对方也会有出去的办法,只不过还是提前问明白的好。
况且,刚才不是经过了一枚被嚼过的泡泡糖吗,那位没素质的神秘主播能将糖吐在那里,就说明一定有条出路。
“出……出不去……”
阐鸢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眼神根本不聚焦,而是迷茫地浮动在四周,就好像跟空气说话那样。
林棋冰有些惊讶,她按下了惊慌的侯志,和貌似在状况外的沐朗,继续等阐鸢说下去。
果然,阐鸢的鼻头在空气中嗅了嗅,拽住她的袖子,她没有反抗地顺着向前走。
他们进入了左侧的第二条通路,里面和之前的下水道一样宽敞,也一样散发着刺鼻的臭味,如果没有手机指南针,林棋冰肯定会在这下面迷路。
“跟……我走……”
沐朗对接下来的旅程十分好奇:“去哪呢?阐鸢先生。”
阐鸢没有回答,在拖拽着一行人东转西转,兜了个圈子,又走过五六处拐弯后,他们停在了一条黑暗的通道前。
容纳污物的内河仍然流淌,在这条通道的深处,一点霓虹彩灯映亮了下水河面漂浮的油渍,粼粼怪奇。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盏常规的霓虹灯,而是一只粉色玻璃香水瓶,被内部的灯泡卡着悬在墙上t ,瓶口伸入电线,电线绕过一道栅格洞门,通向门内的未知深处。
林棋冰隐约听见,栅格洞门里面,有谈笑和碰杯声传来。
“那边好像有人欸。”沐朗说道。
阐鸢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松开林棋冰他们,独自向那边走去,林棋冰注意到,他甚至还一边走一边整了整衣襟,这让侯志借出的牛仔服看上去更脏了。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划过无数个猜想。
地下酒吧?拳击场?黑市?还是某个神秘的社团组织?
林棋冰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她走得很快,却快不过阐鸢,最终在对方穿过一条幽窄的隧道,跨进门的那一刻,勉强赶上了对方。
眼前的场景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在这处下水道的边角尽头,有一处结构形成的空洞,原本可能是存放电控系统的地方,但已然废弃了,只有几个空电箱挂在墙上,里面放着一只只玻璃瓶,表面附着有磨砂般的灰渍,里面的液体金黄或透明,大约是酒。
的确是酒。
一股酒精的气味传入林棋冰的鼻子,驱散了鼻粘膜上的下水道脏味,只剩下劣质的甘醇。
被充作酒柜的废弃电箱前,横陈着一条由几个办公桌拼凑而成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不是主城区常见的店员假人,而是有生命的,散发出熏人花香的活生生的女人,显然是一位主播。
这名浓艳的老板大约三十多岁,卷曲潮湿的长发披泻在肩头,除却一件抹胸长裙外,她近乎半裸。
林棋冰当即可以确定,她就是隧道外那只香水瓶灯泡的主人。
女人的长裙和皮肤并不干净,灰扑扑的,带着和下水道相配的污垢,在林棋冰看来,这无损于她的魅力,哪怕对方正懒懒斜靠在柜台边,眯着眼,噘起红褐色的丰唇吸食半支香烟。
“呀……”她喷出一口烟雾,露出烟渍微黄的牙齿,“新的客人来了。”
女人穿过一条条小桌和板凳,那些桌椅并不配套,看上去都是垃圾场淘来的几手货。
这间废品站似的酒吧只有两名客人,分别戴着口罩和兜帽,坐在角落里,对着面前不干净的酒杯沉默。
女人来到林棋冰身前,眼波如烟地打量了她一圈,并不做出任何带有评价意味的表情,而是哑笑道:“好嫩的面孔,学生啊,谁带你们来的?”
林棋冰的肌肉紧绷起来,她分明看见,女人从长裙的褶皱间变出了一把小弯刀,刀柄雕花,看上去是酒保用来剖开橄榄的那种,它在女人指间转动着,小巧极了。
可是刀柄上挂了一块暗粉色的橡胶似的装饰品,从质感和形状来看,那是半截舌头。
人的舌头。
林棋冰在身后做了个手势,原本已经警惕的沐朗和侯志,此时有了向后倒退的架势。
见到一行人如此紧张,女人并未放松这种胁迫,她的身段如同一支上下分截的细腰花瓶,轻摇着,将弯刀刀刃凑近林棋冰的手腕,阻止了林棋冰的动作。
正当林棋冰的黑色晶针呼之欲出时,一直隐没在阴影中的阐鸢动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垃圾酒馆的灯光落在披蓬的长发上。
阐鸢依然沉默,而女人停止了逼近林棋冰,霎时间融化了那诡艳张扬的气势,变成另一种……熟稔的敌意。
“呵,阐鸢啊……”女人毫不吃惊,显然认识前鸢尾团长,和此刻瞪视阐鸢的目光相比,她刚才打量林棋冰时说得上温柔。
盯了两秒后,女人再不理会一行人,只对林棋冰丢了句“来吧”,就扭过纤秾有致的身体,摇着一种桑巴舞步般的弧度,回到了柜台后面。
侯志八卦地看了一眼阐鸢,没敢出声,用手肘戳了戳沐朗,眉毛跳得都快飞起来了。
林棋冰等人在酒吧中安置下,她没有选择附近的桌椅,而是拉过一把脏兮兮的高脚凳,直接坐在了柜台前。其余几名同伴随之坐下,阐鸢站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看看菜单。”一张污渍斑驳的纸被放在林棋冰面前。
实则是不用看的,因为所谓的“菜单”只是一张薄纸,单面,上面的几行字实在乏善可陈。
“唔……红茄贝加尔是什么……来一杯这个。”林棋冰选了一款听上去最像果汁的饮料,付了七十二点券,“另外,怎么称呼您?”
“栀子。我是这儿的老板。”女人简短地回答道,她恰到好处地展露出一种面对客人的商业热情。
栀子懒洋洋地忙活起来,雪克杯倒是摇得翻飞飒爽,不过林棋冰注意到,她往混合液体里加了小半瓶透明液体,那种刺激脑干的气味告诉林棋冰,那不是水。
“七十二度的伏特加。”栀子白了旁边的阐鸢一眼,对林棋冰笑笑,“加上杜松子酒,香气浓郁,还有我的秘制红莓糖浆。”
栀子水蛇般弯身,从办公桌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的赫然是那种粉红色的亮片凝胶,她挤了一滴进去,垃圾酒吧内顿时漾开了树莓混合血液的味道。
现在雪克杯里的液体已经达到可燃的程度了,林棋冰咽了口唾沫。
“红茄贝加尔……”她老实地问,“红茄是指什么?”
栀子嫣然一笑,戴着黑色短手套的指间变出一枚红色番茄,它看上去很饱满,比商超里的大多数硬质番茄都要软,皮薄多汁。
下一秒,这只番茄被捏碎在了杯口上方,鲜红如血的汁液滴滴答答流了进去,连带金黄色的果籽一起。
栀子丢掉干瘪的果肉,摇匀雪克杯,倒出了一满玻璃杯的艳红色悬浊液。
她将玻璃杯向前推了推:“红茄贝加尔。”
林棋冰尝了一小口,栀子的笑容放大了几分。林棋冰只感觉番茄的植物清酸和酒精味直冲天灵盖,她的舌头都木了,后反劲儿地品出一丝树莓糖浆带来的回甘,她的脸颊微热起来。
尤其是番茄的酸滑风味,和糖浆里的血腥味结合得很好,借助烈度酒的刺激,会给人一种真的在喝血的体验。
实话实说,这酒不难喝,但一口闷下去的话,她敢保证自己能睡到下一个角斗日来临。
林棋冰坐得离酒杯远了些,旁边的侯志赶紧要了两杯清水,痛快地付出了近似酒品的高价。沐朗倒是对红茄贝加尔分外好奇,不过考虑到他们此刻并不安全,他乖乖地接过了一杯清水。
“栀子老板,请问我们待会怎么出去?”林棋冰闲问道。
栀子看了一眼沉默的阐鸢,前鸢尾团长自进来起就一言不发,呆立着,仿佛进入了神游幻视的状态。
她轻蔑地勾唇笑了笑,接了林棋冰的话:“就知道这活死鬼说话都说不清,现在外面还在角斗,你们可以多待一会儿。”
“等要出去了,到我这来买出门的钥匙就成了。”
侯志咂着嘴问道:“要多少点券?现在付行吗?”
“行。”栀子一个字说得扭了几个弯,“五千点券一个井盖出口。”
她托着腮,笑意浮于妆容表面:
“不过,这是平时的价格,角斗日还要加码。”
“五千点券照旧,还得每人喝完一整杯酒。”
沐朗看向菜单,试图找一款酒精度低一些的:“什么酒都行吗?”
“就它,红茄贝加尔。”栀子努了努桌上的红色玻璃杯。
一行人的表情都僵硬起来。
第89章
一人喝完一整杯这种可燃的“红茄贝加尔”?
不如直接说让他们直接醉到下一个角斗日, 如果他们喝完没有急性酒精中毒的话。
林棋冰刚才只抿了一小口,她此刻感到自己呼吸间都是酒气,整个人有些飘忽。
她定了定神, 冷静地回答道:“点券可以给您, 但这个条件我们做不到, 请换一个吧。”
侯志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是销售出身,空气中逸散的酒精浓度气味让他打了个抖,附在沐朗耳边说道:
“千万不能喝,就这一口下去,连活驴都能闷倒。到时候这女老板想对咱做什么都随她高兴了。”
几人一下子陷入了某种危机,他们互相对峙着,没有人同意这项交易,但更打不起架来,因为这位神秘的栀子怎么看,怎t么都像和阐鸢深有渊源。
“冰淇淋。”沐朗在旁边嘴唇不动地说道:“这老板不会是为了报复旧情人,连带着作弄到我们身上了吧?”
林棋冰坐在最中间,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她感觉沐朗说对了。
栀子笑眯眯的表情令人发冷,她的态度毫不软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针对的是谁。
“既然和您说不到一起去,那我们就先走了。”林棋冰站起身,高脚凳在后面发出“嘎吱”一声。
栀子收起笑容,她拉动了垂悬在柜台后的一根鞋带,林棋冰等人身后“嗡”地一声,脚下传来震荡的感觉,他们连忙转过头,发现一道混凝土墙从四壁生长而出,就像一道大门,缓缓将垃圾酒吧封闭住。
外泻的灯光被石墙挡回来,显得小空间明亮了几分,相信从外面看上去,这个废弃的维修角落就只剩一面平平无奇的水泥墙了,和下水道系统的任何地方都没什么区别。
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藏着一间垃圾酒吧。他们被关在里面了。
林棋冰的余光看到,酒吧里的两位客人还分别坐在角落,对着面前的酒杯沉默,他们不仅没摘掉头脸上的帽子围巾和口罩,这儿发生了冲突热闹,他们连头都没抬。
是对外界漠不关心,还是干脆是栀子的同伙帮手……
似乎想到了林棋冰的疑问,栀子体贴地从柜台后走出来,越过僵直的几人,一屁股坐上了其中一位客人的桌子边,穿着波普风凉鞋的脚还在长裙裙摆下晃悠着。
紧接着,她伸出一根戴了黑手套的食指,轻轻刮过戴口罩那名客人的脸,抬起对方的下巴。
这个动作暧昧极了,林棋冰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扫过阐鸢,阐鸢还垂手站在柜台边,表情空洞,像个新招来的蹩脚酒保。
栀子喷了口烟,掩去脸色,然后,她倏然掀开了那位客人的口罩。
下面露出的,竟是一双油漆颜料画成的,睫毛根根分明的大眼睛,在苍白坚硬的皮肤上突兀异常。
那是个戴口罩的机械模特人偶。
林棋冰微微了然,想必另一位帽子围巾下的客人,也是相同的身份。
“介绍一下,R.A003系列战斗人偶,虽然是报废品改装的,但威力更强,他们是这里的保安。”
栀子从桌子上跳下来,拍了拍被自己坐热的地方,一甩长裙,懒懒道:
“主要负责保护酒吧,专防姓阐的和你们这种不受欢迎的客人。次要负责保护这张桌子,毕竟——”
她的声音神秘地拖长。
侯志忍不住问道:“毕竟什么?”
“毕竟,这张桌子是阐鸢最喜欢的地方,我们以前经常在这,下水道就这点好,里面不分昼夜都可以……当然啦,更不必每次都费事关门。”栀子的目光缠绵一瞬,又转而锋利起来。
侯志的舌头都打结了,心中猜测是一回事,耳听为实是另一回事。在栀子的哈哈大笑中,他的目光慌乱地在阐鸢和栀子之间游移,恨不得从没问过那个问题。
一种怪异的气氛在酒吧里升起,林棋冰无比确定,他们现在没有面临生命危险,但栀子虽然不会直接干掉他们,却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老板,你这……”侯志都磕巴了,他也看明白了,“你有什么情仇恨债,你跟阐鸢报啊,他人就在这呢,只要不把他整死,我们肯定没意见。”
栀子“呸”了一口,冷笑道:“我才懒得弄死他,这活死鬼的命谁爱要谁拿去,要不是当初老娘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你以为他能活到现在?结果他是怎么报答我的呢,死没良心的东西!”
她“咚”地把那瓶七十二度的伏特加往柜台上一顿,撂在林棋冰那杯红茄贝加尔旁边,说:
“说了一人喝一杯,就必须一人喝一杯,要不然,今天就别出这个门了。”
几人的神情为难起来。
“可是喝了就更出不了了呀。”沐朗嘀咕道。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阐鸢忽然动了,他坐在柜台最中间的高脚凳上,目光落在玻璃杯口,不敢抬头直视栀子,过了两秒,嘶哑道:
“……我喝……四杯……都给我喝……你照常给他们喂那个……”
说着,他没看任何人,抬起胳膊,将玻璃杯调转半圈,蓦地仰头张嘴,隔空将一整杯艳红色的液体倒进了喉咙。
栀子站在那,手肘撑在柜台上,她欣赏着这一幕,眉宇晦暗地点燃了第二支烟。
林棋冰想到,如果这时候栀子把打火机凑近一些,想必前鸢尾团长会像根人体蜡烛似的,从芯子里燃烧起来。
“咳咳咳咳咳——”阐鸢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久,他重新直起腰,面色罕见地红润了许多,他歪斜地坐在凳子上,佝偻着背,脸皮神经质地颤抖抽搐着:“还有……三杯。”
栀子翻了个白眼,既没有开始调酒的迹象,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侯志低骂道:“靠,一对儿疯子。”
阐鸢没管那么多,他动物般的目光停滞片刻,见柜台上没摆上新的鸡尾酒,竟然直接拿起了那半瓶七十二度的伏特加基酒,咬开瓶盖,高举酒瓶扬起了脖子。
“哎!”
“想死啊你!”
沐朗和侯志大惊失色,一左一右抓住了阐鸢的胳膊,阐鸢力大无比,几人僵持起来。
栀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在欣赏这出好戏,丝毫不在意酒液洒落了一柜台。
林棋冰刚想说话,就感觉心脏腔室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啪”一声断掉了,就像扯断了一根蛛丝。
一种阴凉的感觉从胸腔内褪去,她的脑海中接收到信息,像是某种低语。
她刚才喝下去的酒有问题。
像是一种残缺而神秘的契约,在红茄贝加尔进入循环系统后,悄无声息地在体内生成,不清楚具体是关于什么的契约,只知道那东西如蛛丝般捆缚在了心脏外。
好在,邪祟契约过于霸道,且具有唯一占有性,不容其他同类分享宿主,那个古怪的残缺契约已经被黑色晶针抹除了。
林棋冰眼眸一冷,难道这就是栀子非要他们每人都喝一杯酒的原因吗?
“栀子女士。”她出声打断了这场闹剧,脸上毫无表情,说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栀子看过来,在其他人仍一头雾水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林棋冰的意思,淡淡回答道:“所以说,阐鸢替你们喝酒,在我这是没用的。”
林棋冰点头,之前阐鸢说的话里,明确提到过,“酒”由他喝,而让栀子另外给他们“喂那个东西”。
她很快反应过来,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树莓的甜血气味还在若隐若现,“是那个粉红色的凝胶。”
栀子脸上滑过笑意,倏地凑近林棋冰,呼吸间将烟雾喷吐在她的鬓发和耳朵里:“聪明。”
栀子走过来,狠狠踩了一脚阐鸢,打了他一巴掌,沐朗和侯志两个人都没制服的疯子,此刻却被栀子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酒瓶,她撩起长裙擦了擦玻璃瓶嘴,将它放回电箱酒柜里。
她又换了一种酒精含量较低的三十度黑朗姆酒,排开四只shot杯,敷衍了事地每个点了一杯底的酒液,又挨个挤入粉红色凝胶,不太高兴地叱道:
“喝这个也行,但是说好了,每一杯都和红茄贝加尔一个价。快喝,不喝的话谁也不能出这个门。”
角落里的两名废弃战斗人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用虚假的眼睛凝视着他们。
显然,这是一种威胁。
林棋冰按下正欲动作的沐朗和侯志,坚持摇头道;“栀子女士,如果你不欢迎我们,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该给你的钱会给,只是这些喝了就算签契约的东西,我们不能接受。”
这时,林棋冰由于调动黑色晶针清理体内蛛丝,其听觉感官变得超常,她敏锐地发现,这间垃圾酒吧里飘荡着另一种声音,而这种声音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
是他们进来前就遥遥听到过的,碰杯和谈话的动静。
林棋冰的目光越过栀子,直直投向后墙墙角,声音就是从那渗出来的。
栀子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惊异地挑了挑眉,并没有表现出更多敌意,她回答道:“那里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
“为什么?”侯志好奇道。
栀子点了点柜台上的酒杯,毫不留情:“喝了它才能进去。”
“那里面是什么呢?”沐朗看了眼林棋冰的表情,心知栀子不会做什么,大胆推测道:
“神秘仓库?地下交易场所?还是进行一些非法t活动的地方?”
栀子头也不抬:“都有。”
林棋冰心里一沉,这么轻易就告诉他们,要么是在骗人,要么是笃定他们非喝那凝胶不可,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清除别人体内的契约。
她望了眼阐鸢,他被打了一巴掌后就像自动关机了似的,又恢复了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状态。
阐鸢在开下水井盖的时候,不就在眼睛里抹过那种粉色凝胶吗?这看起来是无毒无害的……
等等。
林棋冰下意识问出了心里话:“这个凝胶契约……”
“是无害的,对精神状态也没影响。阐鸢从疯子变成活死鬼也不是因为它。”
“契约只限制服用者泄密,喝下去的人不能对外说出这里的存在。否则——”
“什么?”
栀子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弯刀,刀柄上的人舌装饰品摇晃着:“否则就会变成这样。当然还有别的效果,非常有观赏性。”
“那阐鸢先生带我们来这里,他不会也……”沐朗担忧地说。
“所以啊。”栀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如果你们不喝凝胶就离开这,这把刀就可以换个新舌头挂件了。反正他也不会说整话了。”
林棋冰还待讨价还价,就见栀子摘下一只手套,她的手心手背和手指上,密密麻麻地刻画满了符号和图案,符号是难懂的象形文字,图案则更为直观,简笔画的是人体的各个器官肢体。
就像把远古巫术祭祀的壁画浓缩在手上那样。
栀子闭眼低下头,呢喃了几句意义晦暗的低语,宛如祈祷,随即,她手上的刻画图腾全部亮起了微光。栀子拿起那把弯刀,将刀尖戳在手部的一个位置上。
刀尖刺入皮肤,一滴光亮诡异的血渗了出来。
随即,阐鸢的喉咙间发出一丝鸣叫,林棋冰等人清楚地看见,他紧闭的嘴角淌出一道鲜血。
栀子戳刺手指的动作愈加用力,阐鸢下巴沾染的血液愈来愈多,她毫不在意地说:“再过一会,他的舌头就从嘴里被撕掉了哦。”
所有人都看懂了,栀子身上大约缔结着某种巫术物品,她可以通过原始而血腥的通灵方式,向违背契约的人下达诅咒,诅咒的效果被证明非常好。
怪不得无论主城区还是棚屋区,都没听说过这间酒吧的存在。
沐朗和侯志想上前阻止,林棋冰垂在身侧的指尖萦绕一缕黑砂,他们欲强迫栀子停止巫术的进行,却没人能踏出那一步。
因为满嘴是血的阐鸢站在栀子面前,他看向栀子的眼神——他在此之前都是目光涣散,没有眼神可言——称得上是纯净和安然。
林棋冰心中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是自愿的。
沐朗忍不住了,侯志也吐了口唾沫,两人同时冲到柜台边,一人一杯饮下了杯中的液体。
“好了。老板女士。”沐朗亮了亮杯底,抹了把嘴,“停下!别再动他了!”
栀子停止手上的动作,她舔掉了指背上的血液,缓缓戴回手套,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不知是因为几人喝下了凝胶,还是因为他们为阐鸢抱不平,总之栀子看林棋冰一行人的眼神有点像看自己人了,她拉了下柜台后的鞋带绳,那道混凝土外门徐徐升起,又露出了外面的下水道。
“你们想进去看看吗?我是指后面。”栀子提议道,顺手把一张餐巾纸按在阐鸢嘴上。
见阐鸢没有大碍,林棋冰等人也放弃了介入这对神经病情人的私事,心中升起好奇。
“不会有危险吧。”侯志问道。
栀子快活地笑了起来:“难说,老鼠窝里的人都签过契约,这里说实话,就是一个拉皮条的地方,黑市、诈骗、情报生意,还有各种老鼠们想传达的消息,都在里面流转。”
“你最好注意,这帮杂碎或许对你的命没兴趣,但个顶个地想骗光你口袋里的钱,尤其是对你们这样的新面孔。”
“认识老板娘也没用吗?”沐朗乐滋滋地玩笑道。
栀子打开了后墙角的暗门,回过头,不太高兴地指正道:“我可不是老板娘,我是下水道垃圾酒吧的正牌老板,以及老鼠窝的唯一保护人。”
“他是说他。”林棋冰淡淡地指了指阐鸢。
几个人的眼神再度暧昧起来。
听了这话,栀子彻底挂下脸来,佯怒着把他们推进门内,然后使劲摔上了门,那张浓艳的脸消失在墙壁后面。
林棋冰注意到,她唯独把阐鸢留在外面了。
一行人看向所谓的“老鼠窝”,这里是一处人工掏出来的地下空洞,连墙壁和地板都没有,所有地方全用水泥敷衍地抹了个面,坑坑洼洼地,被最顶端悬挂的灯泡照亮。
灯泡其实也不是灯泡,而是另一只香水瓶,粉色瓶体是腹肌上半身的形状,做得蛮精细,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乖乖……”侯志惊叹道。
老鼠洞里,摆放着十几张桌子,依旧是东拼西凑的杂牌款式,大约三四十个面目可疑、甚至用衣物遮掩五官的人聚集在各个桌子边,两三人一群,不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林棋冰几人没有加入的打算,只是看个新鲜,他们一路走过去,招来好几道警惕的目光。
忽然,一个形貌如同老鼠的男人跟了上来,拍一下林棋冰的肩膀,谄媚地笑道:“这位小姐,您和您的同伴们有时间吗?”
未等众人反应,他率先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李松塔,你们叫我老李就行。看您几个是第一回来,请让我给您介绍介绍新鲜行货。”
“不用了……”侯志下意识拒绝道。
李松塔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瞪大了眼睛,对方踢开旁边的主播,撩起一张宴会桌的丝绒垂帘,露出下面反光的金属板:
“您瞧瞧,崭新的大厂高级冰箱,带分级保鲜和超长储存功能,附赠水果专用的冻干模块,五分钟就能冻干半颗榴莲,而且品质……”
昨日派对的店铺,恰好缺一个冰箱。
他如同天桥底下说相声的,嘴巴不停张合着,吐出的每个字都敲击在众人注意力上。
侯志惊呆了,作为资深销售,他第一次生动地见识了什么叫客户痛点,什么叫精准投放。
最后,李松塔以这句话结尾:“买咱这个冰箱稳赚不亏,家用好商用更妙,而且贱在没有贴牌,给您打个四折不是问题,摆出去和大牌一个效果。咱们走点券现金还是转账?”
“多,多少钱?”
“出品原价是一万零八百八十八点券,打完折再给您个优惠,四千三百。但得给我一千点券的信息费,统共五千三。”
这是打了个骨折啊。五千三的价位放在正常的购买中心,也只能买大半个人高的老式简易冰箱。
就连在临时市场做大排档生意的张老板,也没用上这样高级的冰箱。
侯志的眼睛都粘在那个横放的冰箱上了,他被沐朗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皱眉转回头来,不敢再说话。
林棋冰心中危机感大作,她不认为这个李松塔是无备而来,他很大概率知道他们,而且了解程度高得吓人,没准连他们的社团店铺情况都知道。
“嘿,您别见怪。”李松塔挠了挠脑袋,安抚地笑道:“做我们这行的,就是什么都知道一点。”
谈话间,他们挡了别人的路,对方低声咒骂着绕开,声音有些熟悉。
林棋冰看清了那位骂人主播的形貌,羊毛卷短发,眉毛挑得很高,赫然是个熟面孔。
侯志在棚屋区的邻居,那位将小道消息卖给过他们的中年女主播。
对方没有认出他们的意思,径直朝一边走去,停在一张红绿交错的儿童塑料桌旁边,问道:“老九呢?今天怎么没来?”
有个声音回答:“角斗日了,剧本里躲仇家去了。”
中年女主播嗤笑了一声:“他那个性格,跟兔子似的,能有什么仇家。”
林棋冰听了一耳朵他们的谈话,另一边,李松塔见他们没拿主意,就跑到不远处招揽另一桩生意。
身边空荡下来,侯志忽然突发奇想道:“哎,不是我说啊,这个地方倒真的适合躲角斗日,要是大家都躲进来,不就都安全了?”
“怎么可能。”林棋冰摇摇头,“老鼠窝能正常运转的前提是知道的人少,且没有社团涉入,一旦发现这里的人多了起来……”
那么下水道就会变成更加血腥和阴暗的角斗场。
忽然,闲逛到那张空荡儿童彩桌旁的沐朗停下脚步,他拿起上面的纸条,忽然跑回来,说:“冰淇淋,猴子哥,你们t看!”
林棋冰看向纸条,上面彩印了一行照片,大约四五个人的一寸照被排列在一起,每张眼鼻上都打了马赛克,依稀能看清下半张脸。
【情报交换】
内容:系统时间x年x月x日,某主播发布的地下性命悬赏
关键价值:悬赏发布人和应召者的信息
交换条件:公共剧本【血月游轮】局内道具【梦魇的手鼓】
发布人:老九
林棋冰看向那些照片,突然发现上面的面孔有些眼熟,虽然只有半张脸。
但第一张照片的底部,露出了明黄色的冲锋衣领,第二张是帽衫的领子,第三张的下巴上有颗斑点,和侯志一模一样。
这是他们的照片。
第90章
“这好像……是我们吧?”侯志瞪大了眼睛。
千真万确, 那一列照片上的前三章,竟然真的是林棋冰、沐朗和侯志的样子,虽然打了半脸马赛克, 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沐朗说道:“这张纸条的意思, 应该是写纸条的人知道发布悬赏者的信息, 但具体情报需要用【血月游轮】剧本的道具来换。”
林棋冰皱起眉,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种人头悬赏背后的发布人信息,除了被悬赏的家伙之外,对其他路过的“老鼠”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这张纸条会如此精准地放在这里。
侯志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拿起那张纸, 腆起个笑容,去找他的老邻居羊毛卷女主播了。
“啊,是你啊,小侯。”羊毛卷中年女主播认出了他,表情算不上欣喜,带着些精明市侩的眼光,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纸条。
“被悬赏的这不是你嘛, 这倒有意思了, 我刚才还没看出来。”
羊毛卷的视线在侯志和林棋冰、沐朗三人间徘徊,听了侯志的请教后,她接过纸条,轻蔑一笑:
“这个呀,你们想多了。老九就是这德行,他手里不管攒了什么玩意,甭论贵贱,都写这张纸条去淘换那个剧本道具。他就想要那个手鼓,想疯了。”
林棋冰等人明白了,看来这只是个巧合,她想了想,对羊毛卷露出友好的表情:“姐姐,您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上老九吗?”
“你们想自己做这个交换啊?”羊毛卷并不惊讶,“我可以帮你们牵线哦。”
说着,她戴了沙金戒圈的手指在空气中搓了搓。
几人对视一眼,规矩他们都熟,侯志拿出一张一百面额的点券现金,递到羊毛卷手里。
羊毛卷在手指上吐了口唾沫,装模作样地搓了搓票子,这才满意道:“老九进剧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老实等着吧。”
啊?
就这样?
林棋冰有点想把对方手里的票子抢回来了。
见几人面色不好看,羊毛卷嗤笑一声,将点券现金塞进衣兜,这才拍拍手,昂着脖子说道:
“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找不到老九的人,不过嘛,你们反正得拿道具换情报,那也是从【血月游轮】出来之后的事了,不如先进剧本吧。”
说着,羊毛卷走向了老鼠洞的角落,那里七零八落地摆了一堆盒子,最大的有洗衣机那么大,最小的就像首饰盒,每一只都挂着锁,它们被用一种强力胶水横七竖八地粘在一起,组成了一套颜色不一的大立柜。
羊毛卷站在柜子前面,点出最边角的一格,像是个汽修工具箱改造的小柜子,“喏,老九的柜。”
她从衣兜里拿出一把钥匙,转开盒盖子,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基本都是一些零碎,扳手机油和螺丝钉什么的,放得倒是规规矩矩。羊毛卷展开一副团起的棉线手套,从里面拿出一张邮票大小的硬纸,说道:
“这就是进入【血月游轮】的路径钥匙了,老东西藏了快两年了,你们找个传送器先进去,别的等拿到道具出来再说。”
林棋冰接过邮票,画面中是一艘巨轮,在紫红色夜空下行驶,海面周围翻卷出一团团模糊的阴影,蠕动着,包裹了那艘美丽的航船。
她眸光一静,刚想将邮票收入手心,就被羊毛卷抢走了,对方说道:
“哎,签了契约再拿走啊,要不你们人跑了,我上哪和老九交待。”
“栀子老板不是有我们的守密契约吗,她能找到我们的。”沐朗说道。
羊毛卷撇了撇嘴:“她可不管我们的事儿,不行不行,赶紧签契约,不签的话那钱可不退啊!”
那张被老九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被拿过来,羊毛卷不知从哪张桌子上顺了盒印泥,打开是灰色的,她说:“按手印,按一个就行。”
话是望着林棋冰说的,林棋冰也就向前走了一步,麻利地在纸条上留了个亮晶晶的指印。
瞬间,她感觉脖子后多了一丝牵扯感,就像沾了一根细线头,牵引着飘扬向遥远的方向。
有种被追踪的感觉,转瞬即逝。
随即很快,体内的黑色晶针如白细胞般聚集到后颈,“啪嗒”一声,那根看不见的丝线被扯断吞噬,契约在完成的下一秒就被邪祟抹除,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表征。
羊毛卷见林棋冰签得痛快,满意一笑,将邮票放在她手里,说道:
“拿着吧,等老九回来了我和他说,他自然知道怎么联系你们。”
“如果万一联系不上,我是说万一,该怎么办?”林棋冰问。
“那就来这找他呗,天天蹲总能蹲到,走走走,没事别挡我做别的生意。”羊毛卷立即变脸,不耐烦地催促道。
林棋冰认真道:“拿到剧本道具后,我们会在每周一和周五来这等老九,请您代为转达。”
羊毛卷驱赶性地挥挥手,表示听到了,随即,她抛下他们,眼带精明地走向了下一个客人。
几人正欲离去,李松塔又跟了上来,笑出了一脸褶子,说道:“几位,那冰箱你们还买吗……”
沐朗最先开口,他笑了笑,招手让他过来,凑近问道:“李哥,你能联系上老九吗?”
李松塔畏惧地看了一眼羊毛卷的背影,气虚地摇手笑道:“联系不上,老九进剧本了,谁都找不到他。”
“是吗?”沐朗的眼色滑过宴席桌,下面的冰箱还躺在那里,“那你知道他住哪吗?”
“这……”李松塔结巴了,他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见沐朗一脸好奇的样子,只好摊牌道:“知道归知道,可这道义上的事……”
沐朗笑得诡秘:“您这冰箱既没有贴牌,也没有质保,还叫出五千多的价格,于道义上也不合理吧?”
“是好东西的呀……”李松塔的脸都皱巴了。
沐朗又补了一刀:“而且售卖没有出厂标识和资格的官方同款商品,这可不叫私贩,叫走私,监管委员会要罚多少点券来着?”
他唇边挂着笑容,离李松塔近了一些,轻声说道:“不过,我们真的很喜欢这台冰箱,您看……”
“行吧。”李松塔咬牙道,“交钱,我就告诉你们他最常住的地方。”
沐朗爽快地调出点券交易界面,但在此之前,他轻轻按住李松塔的手腕,老练道:“按规矩来。”
李松塔的脸色又变了变,还是点了头,他从道具背包取出一张薄纸,地下印着监管委员会的荧光全息盖章,嘟囔道:“这张契约的成本得由你们承担。”
林棋冰等人同意了,李松塔签下契约,由于没办法立即证实他所言为真,故而契约上写了他本人的姓名和真实住址,指印落定后,底角光章的闪了闪,逐渐清晰于纸面上,代表所写内容的真实性通过了检测。
沐朗将点券划过去,李松塔看了交易界面后,松了口气道:
“老九住在主城区西南边的翡翠街区,具体是三角梅路12号。要是骗你们,你们尽管来找我麻烦。”
交易达成后,冰箱被收入了沐朗的道具背包,李松塔一头扎进人堆里,嚷嚷着:“来来来,上次赌输的点券,别说老子没还给你啊。”
原来是背了笔债,怪不得这么着急赚钱。
林棋冰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起向外走去,身后遥遥传来李松塔叫嚣着再开一局的声音,他们都感到有些无奈。
“三禁沾不得啊。”侯志感叹道。
出了老鼠洞的门,垃圾酒吧还在营业,见林棋冰几人自角落那侧出来,栀子的声音从柜台下面传来,甜而沙哑地说:“呀,你们回来了。被骗了多少?”
看见栀子从柜t台下站起来,嘴唇模糊成一片红色,还是那副摇曳的样子,而阐鸢的身影在酒吧里消失了。
一行人停下脚步,连视线都不敢随意落点,还是林棋冰毫不避讳地问道:“阐鸢呢?”
侯志的脸都快吓掉了,两耳绯红,隐蔽地戳了她一下,眼色直往柜台下面飞,示意别乱说话。
栀子捕捉到他的小动作,狠狠翻了个白眼,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阐鸢从酒吧外走进,他好像刚去了下水道的废弃隧道,手里提着一只水桶,另一只手拿着拖布杆,一副勤劳清洁工的样子。
而那两个保安人偶,仍然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坐在那发呆,没有劳作过的痕迹。
“我叫他去打扫天花板了,最近那里总有渗漏,掉下来黏糊糊腥臭臭的黏液,一股死鱼味儿。真是奇了怪了。”
栀子嫌弃地念叨着,给阐鸢让了条道,他自动自觉地将水桶拖布归位。
待阐鸢收拾完毕,林棋冰看了眼栀子,对方的妆容已经归于整洁,事实上说是妆容,也不过是随手涂两笔口红,省事得很。
“长发哥们是咱们领走,还是留在栀子老板这啊?”沐朗和侯志小声嘀咕着。
阐鸢倒是没有停顿,直接走到了林棋冰一行人旁边,栀子转着手里的口红管,骂了一声,从林棋冰那收了五千三百点券,倒是和走私冰箱一个价格了。
“五千是井盖出口使用费,二百八十八是四杯饮品,剩下十二点券是什么?手续费?”侯志算账算得飞快。
栀子斜了他们一眼,阐鸢站在同伴之间,正表情飘忽地四处张望着,像患了多动症,她朝他啐一口:“这活死鬼的卖身钱!”
这话谁也接不上,林棋冰等人向栀子告别,对方扭头整理电箱酒柜,丢出一句:
“出了门顺着隧道走到头,分岔路走正东北方向的那条,两处栅门后右转,一条道后再左转,上面就是给你们打开的井盖。编号是S701 。”
“以后你们再想下来,从姓阐的那拿凝胶抹在眼睛上就行。五千也不是一次性费用,是一个月的租金,看在你们是阐鸢朋友的份上,打个友情折,算你们十五天的价。”
林棋冰等人一悚,也不讨价还价,生怕栀子一高兴把十五天再来个折上折,他们连忙告别,先后向外走去。
阐鸢走在中间,经过桌椅间时,他垂着头,脚尖碾了碾,鞋底盖上了栀子啐出的零星几点唾沫。
一行人七扭八拐地穿梭在下水道间,按照栀子指导的路线,很快经过了最后一道栅门,他们的嗅觉已经基本在下水道气味中丧失了。
不过正如栀子所说,这里每隔一段,就偶尔能闻到海鱼的腥味,亮晶晶的黏液从隧道顶部和墙壁渗出来,虽然不多,但好像上面各处开了海鲜市场。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距离角斗日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侯志说道,“我感觉互助者不会放弃追捕我们。”
沐朗把钢牙兔崽拿了出来,将毛绒绒的一团贴在鼻子上,来阻隔臭味,他回答道:“当然不会。”
林棋冰捂住鼻子,停在最终的井盖下面,她快速爬上去,将手机手电筒对准井盖内侧:“是S701号。”
她没有急于打开,而是掀起了一道窄缝,向外望去。
平整的路面已经洒下了路灯的光芒,霓虹斑斓的绚彩,将一滩半干涸的液体映照成各种颜色。
那是一滩血液,就在林棋冰的额头前几厘米,代表此地曾发生过一场角斗。
她四处望了望,没有人或无人机的声音,于是井盖被彻底打开,她爬了出来。
林棋冰发现,她此刻置身于一条窄巷子,看上去有些熟悉,望上一道隔墙,她看见了不远处的街区一角。
S701号井盖,竟然就在昨日派对店铺的后街巷子,之间只隔了两条街道。
沐朗等人也先后爬出来,这里静悄悄的,似乎非常安全,他们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马上出巷口的两米内,林棋冰停住了脚步,一行人迅速蹲下,挤在一处公共大垃圾桶后面,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两名主播从巷口走了过去,随意向内张望一眼,一个对另一个说:“走啦,这里没人。这里和白鸽大厦附近隔着小半个主城区呢,他们还能长翅膀不成?”
林棋冰注意到,他俩胸前都佩戴着互助者的赭色针牌。
搜寻队的互助者离开了这里,林棋冰等人不敢放松警惕,他们继续向前走,捋着街角墙边,走走躲躲,手中各自预备好了武器道具。
附近的街道上,也布满了鲜血和遗骸之盒,可能是临近零点,这边又不算顶尖繁华区,所以人头比白鸽驻地中心要稀疏很多。只偶尔有道具发出的光芒在远处亮起。
今晚是个晴夜,头顶夜空遥遥能见到横竖有致的金光线条,勾勒出宽广无垠的城市俯瞰倒影,如同夜机盘旋降落前,在舷窗外所见的景象。
地球遥望着他们,它沉默悲悯,将家园的影像隔着不知多少光年投映到忏悔之城上空,凝视这些飘零在系统内的罪人。
林棋冰等人一时无话,继续向前走,穿过两条街后,那间格外宽敞的大店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街道上的各处店铺都关业了,电子锁咬住门扉,灯也熄着,不知老板和店员是躲在里面,还是逃去了不知名的方向。
有几家店铺的玻璃被打碎了,屋内空洞黑暗,十分可怖,显然是被人破门而入过。其中两家的门扇下还流出了暗红的血液。
那两家店铺的匾额上,都有消失的白鸽logo留下的灰印子。
但这不包括街上最大的店铺之一,也就是林棋冰等人所有的那间。
他们离开不过几天,光秃秃的店铺门楣上,就已经挂了匾额,上面用滑稽的字体写着:昨日派对。
在匾额之下,两扇玻璃店门竟然敞开着,里面透出温暖明亮的灯光,甚至飘散出隐约的榴莲香气。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心中感到不妙,再看过去,店内竟然晃出了两道人影。
一个不认识的互助者,以及皮百里。
皮百里单手背后,另一只手托着小方盒,里面还剩半份金黄柔软的榴莲果肉。
他正和旁边的互助者下属说着什么,对方弯腰点头,皮百里的身影一转,露出了一线寒光。
他在背后握着那柄锋利的消防斧。
林棋冰眼见着皮百里将剩下的榴莲肉倒进嘴里,又走进了店铺,却没看到所想的另一个身影。
她听见沐朗低声问:“焦糖呢,怎么没看见他……”
“可能被他们绑了?”侯志咬牙道。
互助者显然是在这蹲守他们,却一直没等来人,虽然焦糖不见了,但法理上小人偶不会出太大问题。
比较好的消息是,迟一婉和李再没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暂时安全,最起码,追捕他们的人中少了皮百里这员悍将。
林棋冰思忖着,忽然,她感觉冲锋衣衣角被人扯了扯。
回过头,却对上满脸惊喜的沐朗,一颗塑料雕刻的脑袋瓜从后面钻出来,是焦糖!
“使用者100327,晚上好。”焦糖小声说。
他身上不是人偶助手自带的连体衣,而是简单的衬衫裤子,还有系着条深色围裙,上面绣了“昨日派对新鲜榴莲”八个字。
几天不见,这小家伙居然不仅给店铺添置了匾额,还给自己换了身行头,很有店员的样子了。
不过,焦糖是从哪钻出来的呢?
林棋冰等人都愣住了几秒,焦糖被沐朗搂住脖子,他费力地说道:“使用者100327,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很危险。”
几人直起身,看了眼还在店门口逡巡张望的互助者,只能转身朝反方向离开了。
焦糖在前面引道,他好像对这里熟门熟路,带着林棋冰一行人拐了几个弯,钻进街区的巷子迷宫里。
林棋冰看这人偶男孩熟练地跨过一只遗骸之盒,又避开几滩血迹,这才想起,在他们进入主城区前,焦糖就不知道在这间店工作过多久了,他才是这一片的熟手。
“我们去哪?”她问道。
焦糖脆脆地回答:“不去哪,在这逛一下就行,还有十几分钟角斗日就结束了。”
“欸?”侯志好奇道:“那你今天一直在这逛吗?”
焦糖回头说道:“没有,我是下午才t出来的。在这条街死了第三个人之后。那些戴互助者联盟胸牌的人就过来了。我从后门溜走的。”
的确,那个时间点,林棋冰一行人刚从核电站剧本出来,在白鸽大厦旁目睹了迟一韶的陨落。
见众人陷入沉默,焦糖很期待地问:“我用这几天的营业额定制了一块牌匾,原来那块太普通了,你们喜欢吗?”
一行人想起了那块字体滑稽、点缀着星星糖和彩带装饰的夸张匾额,配色极具先锋艺术感。
想不到小人偶还挺有自己的审美风格。
也间接证实了,话多的小人偶的前任老板,生前是一位容许他释放个性的主播。
阐鸢一直没有抬头,跟在同伴的队伍里,既不看焦糖,也不看任何人,不知是否还能记起他的那位前社员。
林棋冰顿了顿,回答道:“很漂亮。做得不错。”
焦糖的塑料模特脸没有表情变化,但谁都能感觉到他高兴起来了,小家伙邀功似的拿出一枚大刺球,“我把榴莲本体也带出来了,可惜店里分装好的那批没能拿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糖规划的路线极其精准,他们险险避开了一个个陌生主播,最后,还剩五分钟的时候,焦糖拍板道:“我们可以往回走了。”
林棋冰等人正待转弯,她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砖墙的另一边传来,像是在痛苦的喘息。
本不欲理会,但声音略微耳熟,她想了想,还是顿住了脚步。
掐着角斗日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分钟,林棋冰爬上了墙头,露出一双眼睛,看过去——
是李再。
李再坐靠在墙上,单手支撑地面,无框眼镜已经不见了。他胸口起伏着,唇色苍白,身上的白衬衫被血浸透大半,那边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显然是重伤导致的失血过多。
林棋冰心中沉了沉,刚欲出声,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此刻,李再孤零零地无力坐着,在夜色中,连包扎伤口的力气都没有。
他穿越小半个主城区,来到昨日派对附近,是来找他们吗?
可是……他身边是不是少了个人。
迟一婉现在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