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
序
从前, 总觉得时间快,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觉得时间像是加了倍速一样, 一眨眼便过完了, 便总想着时间, 能够慢点, 再慢点便好了。
可是现在, 却总觉得时间太慢了, 尤其是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 为什么不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呢。
我一个虫活在这个世上, 实在是太孤单了, 尽管你走后, 我便住在了十五星,但我还是觉得孤单的厉害。
我也不明白, 分明是我比你大,为什么你会走在我的前面呢?
我总是坐在蓝色玫瑰前,一坐便是一下午, 数着花儿, 这还是你在的时候, 我们种下的, 可现在花儿还在, 他却不在了。
据说恩爱的夫夫,雄虫死了, 雌虫也活不了多久。
这个现象, 在雄虫精神力类似物出现之后,便少了许多。
我已经做好了不购买雄虫精神力类似物的准备,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 自己的精神力阈值太高了,市面上普通的疏导是很难有效果的。
然后伊弗恩便带着你准备好的类似物来找我了。
我以为这是当初最开始的那一批研究物,但一问才知道,这是十年前,你为我准备的——你原来已经做好了准备。
准备得很多,够我再用二十年了。
可我也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我的银发已经成了白发,眼睛也没有当时好看了,再活那么久做什么呢?
我害怕我会成为一个怪脾气的老头,然后下辈子你看见我的时候,不认识我。
但想来应该不会的,我应当对你多抱有一些希望的。
生生世世。
我总觉得你说的是真的,所以我想尽快去下一个世界找你,可你偏偏要让我一个虫走完这后半程。
我想,你真的很狠心,但我又知道,你只是太爱我了,希望,没有你陪着的我,还能活下去。
你准备了这么多,我也只能听你的话了。
但我实在是太无聊了,便想写些东西,我想了想,便是日记吧,只不过是回忆的日记,还好我的记忆不算差,还记得不少过去的事情。
这封给你的信,便是序言了,多么希望伟大的虫神,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将这封信带到你的面前。
我想让你知道,我会认真地活着,但我也希望,我能尽快去找你。
艾慕尔留。
日记1
十五星的天气太冷了,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我被关在笼子里送出去了,这是我的机会。
我关在笼子里被运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奇怪的虫。
像雄虫又不像,我的目光不自觉得落了上去。
好吧,但是对我来说,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日记5
实在是不敢相信,我竟然会成为一只雄虫的雌奴,我更没想到,我竟然还接受了。
雌奴环束缚着我的脖子,但我已经习惯了,我接受一方面我要为查明真相,一方面斯安说他不是故意的。
好吧,我又相信了,但是我也没有别的方法,不是吗?
这是我搬进斯安家的第四天了,现在想想还像做梦一样,我竟然被一只雄虫救了。
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一只虫,会是雄虫。
不是我有性别偏见,实在是我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雄虫。
但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和首都星的那位实在是太像了,还是斯安比较好,我已经不想回忆首都星那个夜晚了。
日记50
昨天那个夜晚,我记不清了,我知道我有雄虫信息素成瘾综合征,但是安斯一向能给够我的,我便没有多想,而且我打仗的时候也好好的。
谁能想到一回来,看见安斯我就犯病了呢?
虽然也算正常,如果不是安斯,我的身体早就崩溃了。
安斯给我信息素的时候,从来不吝啬,但是安斯也太坏了,知道我的翅翼敏感,还总是喜欢吻我的翅翼。
他一定是想看我发抖的样子。
好吧,他想看,我也只能配合喽,我能有什么办法?猫猫摊手。
哦,写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一定是安斯的信息素太浓了,才让我犯病的。
他实在是太可恶了。
日记122
安斯……又给我做精神疏导了。
做精神疏导其实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但是这次不一样。
精神图景里,我总是坐在船上,昨天也不例外。
然后安斯用精神触手在船上搭了一个棚子……然后他就这样,那样,我就没有控制住自己。
呜呜,我的精神图景不干净了,为什么在精神图景里,也会有快感啊。
他笑得那么开心,一定是故意的,他实在是太恶劣了!!!
我不了理他了!
可是……他也真的想我了。
安斯有事要在首都星处理,而我在边境——我也不想分离,但是有些责任,我必须要负担的。
这一次我打算多在首都星待一段时间,还是不要冷战了吧。
日记200
我在边境,昨日理论上无事发生,但是晚上我做梦了——
我又变成猫猫了,而安斯是少年的模样。
刚刚和安斯打了电话,安斯说他也做梦了,我们做得是一个梦——这也太神奇了吧。
我觉得安斯说得是真的,但最后又说是在逗我玩,好气啊。
所以到底是真的假的呀?好讨厌,我感觉他是故意的。
这是我第几次梦到猫猫了?我都数不清了,我和猫猫一定有特别的缘分。
猫猫点头jpg
刚刚光脑有推送,出新款的猫耳了。
我再买一对新的?虽然之前那对,也挺可爱的,好纠结啊,还是买吧。
我买完才发现这是个套餐,买猫耳送猫尾?
而且光速发货了,还不能修改地址,我现在只希望是我收到快递。
补记,我的希望落空了——快递被安斯截胡了,然后还用到了我的身上。
猫猫哭泣jpg
再次补记,安斯他又买了一个铃铛——还是黑色的,让我幻视了当时戴的雌奴环。
我向安斯提起了雌奴环。
然后安斯便把那个雌奴环找出来了——这么久的东西,他竟然还留着!!!
救救猫猫吧QAQ
第82章
谢云防看着少年茫然的样子, 笑了笑,温声问:“怎么,你身上有伤, 我还能趁人之危不成?”
趁人之危谈不上, 对皇帝来说, 伶人能够服侍皇帝, 不应该觉得这是对伶人的恩赐吗?
不说皇帝, 其他的王公贵族, 也多得人是这么想的。
陛下什么时候是这么“体贴”的人了?
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安倚歌怀疑这是皇上故意表现出来的, 但他一个前朝的皇子, 早已成为阶下囚, 哪有什么可以图谋的东西?
除非……皇帝想要自己的爱慕和感恩。
安倚歌觉得自己得出这个结论没有问题, 他一向早慧,他对皇宫的印象, 便停留在他十岁之前在安氏宫廷中看到的。
皇帝和妃子之间不就是这样吗?皇帝随手撒出来的一些恩赏,便能让妃子们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然后妃子们为了这一点恩赏争斗的你死我活。
久而久之, 妃子们便会觉得自己是真的爱慕皇帝。
而皇帝也不会在意那些争斗, 只会觉得那些妃子是真的爱慕自己, 便用恩赏来奖励自己的妃子。
这可真的是“双向奔赴”了。
难道皇帝也想玩这么一出“相爱”的戏码?安倚歌不禁猜测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他配合就是了。
“谢陛下,”安倚歌低垂着眼睑, 声音柔和乖巧, 似乎还带着哭腔,是少年清脆的音色,“已经好久没有人对倚歌这么好了。”
谢云防如果知道安倚歌心里是怎么想得, 一定会好好敲一敲少年的脑袋,这一天天的,想得太多了——累不累呀?
猜别人心思也就罢了,还猜自己的,猜都猜了,竟然还没有猜对。
但这不能说安倚歌不聪明,毕竟以安倚歌的视角,几乎是不可能猜到皇帝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他的出发点错了,但达到的效果却是一样的。
谢云防能够察觉到安倚歌这么说,一是在表达对自己的感激,二是说自己吃过很多苦。
他知道少年这么说的目的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谢云防的心疼——他都不忍心看见成年的爱人吃苦,更何况还处在少年时期的爱人?
谢云防坐在床榻上,轻轻抚摸着少年的长发,温声道:“放心,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不会再让你受伤的。”
“谢陛下。”安倚歌抬眼,冰蓝色的眼眸迎向了皇帝的目光,眼底满是真诚的感谢和依赖,仿佛眼前人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这是自然的。
在封建时代,还有谁是比皇帝更适合依靠的人呢。
四目相对,谢云防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蛊惑,他想要吻上少年的眼睛,但他知道这不可以,所以谢云防克制住了。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拂去了少年眼尾凌乱的发丝。
安倚歌在皇帝伸手的一瞬间,整个人紧绷了起来,他害怕皇帝突然犯病,他伸手是想要挖自己的眼睛。
但还好,并不是这样的,皇帝只是亲昵地动了动他的头发。
安倚歌心中舒了口气,然后便笑了起来——很显然,少年知道自己怎么笑才是好看的。
四目相对,谢云防依旧保持自己的冷静,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像是春风一般,不骄不躁:“很好看,之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你要多笑笑才好。”
“尤其是你的眼睛,很美。”
安倚歌一怔,美吗?
他的这双眼睛已经看看过太多太多人,看见这双眼睛的反应了,皇帝也不是唯一一个夸他的眼睛的人。
但不知为何,旁人夸他,他只觉得反感和怪异。
皇帝夸他,他却感觉皇帝是真心觉得他的眼睛美。
安倚歌想要思考这微妙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但他却是想不出来。
谢云防看见御医进来,便缓缓道了医生:“张院判,你看看他的伤严重吗,多久可好?”
张院判被叫来的时候,已经得知了是外伤,他一进到寝宫看见皇帝坐着,床榻伤躺了另外一人,心里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陛下打人是没有分寸的,死伤也是常有的事情,但这一次特意叫了他过来,那这一次的人,就不太一样,他要小心医治才好。
他可不想好端端的没了性命。
张院判如临大敌地走了过来,却看见床榻上少年背后的伤痕并不严重——这种情况,自己挨也是能挨过去的。
这也值当非要自己一个院判来诊治吗?
张院判腹诽归腹诽,却是一点都不敢流露出来的,他认真上了药,然后又包扎起来,少年的脊背微微颤抖,但并没有喊出声,而是生生地忍住了。
“院判大人,这伤会留疤吗?”
“这……”
谢云防:“用最好的药。”
“应当是不会留的,臣会再开一些祛疤的药膏,这位……小公子的背后的伤不是很严重,至多七日便可痊愈了。”
安倚歌再次谢过。
张院判看见少年的模样,已经认起来这位蓝眸的少年,是前朝的皇子。
他已年迈,心中不禁生出些疼惜来,难得多问了一句:“小公子的身上可有别的伤?如果有,可不要不好意思,有些伤不在明处,处理起来麻烦,但万万不可讳疾忌医,否则受苦的还是自己啊。”
安倚歌何其聪明,一听便明白张院判的意思了。
对这种没有恶意的关心,安倚歌是很难生出防备的,但……皇帝又没有真的宠幸他,哪里有不在明处的伤?
“不……不必了,我没有旁的伤。”
“若不妥当的,我开出些药,你自己用也是好的。”
谢云防看了安倚歌,又看看张院判,他只得为他的小少年解围,不然安倚歌可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好了,不用了,如果真的有需要,再请你来便是了。”
张院判这才反应过来,皇帝还在旁边的,连忙告罪,谢云防也不会在意这些,安抚了几句,让张院判亲自照料安倚歌,便让张院判回去了。
*
合欢殿离太极殿很近,虽然现在没有住着人,但并没有荒废,很快便修葺好了。
谢云防将安倚歌留在了太极殿数日,但为了不让安倚歌成为靶子,他还是让安倚歌搬进了合欢殿。
安倚歌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在皇帝的眼睛底下住,终归是不方便的。
虽然他后面都是在偏殿睡的,但太极殿也不是他能住的——
他一个伶人,连妃子都不是,至多算是一个男宠。
让那些老古板不得撕了他?
除了……当朝左相,王茗立。
安倚歌轻轻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老师也应当知道了吧。
只是,老师他又会做些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他的老师又会怎么想他呢,还会不会认他这个学生呢?
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徐徐燃烧的烛火上,良久,安倚歌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至于合欢殿,陛下身边的大宫女冯书已刚刚来问他,还适不适应,还有没有什么旁的需要的?
安倚歌回得是一切都好。
合欢殿是好啊——合欢,合欢,男女欢好,是为合欢。
安帝的贵妃最喜爱这里,最后她也死在了这里,不知道她在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最看不起的舞姬生下的皇子,会住进她的宫殿吗?
他活得是艰辛,但至少他还活着。
安倚歌如此想着,他便忍不住去想皇帝,皇帝为什么迟迟不临幸他?
难道真的是什么不趁人之危?这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啊。
还说是皇帝想让自己主动一些?
安倚歌不禁思索了起来,他应该怎么样做才好?总不能一上来就直接勾引吧,他觉得皇帝不是那样的人。
那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呢?
安倚歌也说不太出来,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对这位皇帝,并没有太多厌恶的感觉。
他觉得,这位皇帝,比他自己的那位父皇好多了。
*
“回陛下,安公子说一切都好,已经歇下了。”冯书恭敬地禀告道。
谢云防轻轻点了点头:“好,再给合欢殿里安排几个合适的宫人吧。”
冯书领命,心中却是细致地想到不能安排宫女,那就只能安排内监了。
只不过安公子本身是个男子——合欢殿里太极殿再近,也是在后宫里的,从礼法上也是不妥的,但这些她就不敢再说了。
过了片刻,李义又上来道:“陛下,明日要和平王一起去栖霞寺祈福,您是否要早些就寝?”
栖霞寺。
谢云防问了111号剧情线,这是原主和平王约定好的,他轻笑了笑,他还想着会一会平王,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见面了。
毕竟原主可是死在他的手里啊。
“再把福王和宣平侯叫来吧。”
“诺。”李义答应得飞快,心中却是奇怪,皇帝之前可没怎么亲近过这两位啊。
第83章
帝王出行, 去得又是佛寺,自然是庄严肃穆的,伴驾的三位王侯, 也早已等候。
谢云防远远地便看见了三人, 站在一处等候, 他们说这话, 却是不太热络。
福王想问问平王皇帝想要他们干什么, 但奈何平王也不清楚, 去栖霞寺祈福是他的提议, 但皇帝为什么会带上福王和宣平侯?
皇帝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两人吗?
平王谢修文, 年近四十, 但并不显老, 说是三十也有人信。他是皇帝的叔父,也是皇帝最信任亲近的宗室, 手中掌握着兵权。
他不禁猜测皇帝是不是想敲打他?他前几天折了一个教坊司的管事,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但他也着实害怕皇帝警觉。
这皇帝可是一条疯狗, 当上皇帝之前还知道掩饰, 当上皇帝之后, 可是肆无忌惮了, 他可不想招惹。
他想到了那个安倚歌, 看样子是得到皇帝的青睐了,若是能用得好, 也是一步好棋。
谢修文想了一通, 谢云防也已经到了,福王和宣平侯先参见了皇帝,谢修文才醒过来, 想皇帝行礼。
谢云防还是那副信任皇叔的样子,虚扶了平王一把,问:“皇叔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朕来了也不知道。”
“多谢陛下关怀,只是这几日睡眠不好,精神有些恍惚。”
谢云防笑了笑:“皇叔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谢修文见皇帝待他一如从前,心中便稍稍放心。
谢云防的目光移到了宣平侯和福王的身上,这一老一少,都是原主冷落的人。
福王谢云左,则是皇帝的堂弟,刚满二十,也算是青年才俊,少年时和原主结过梁子,自原主登基后,便谨言慎行,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给他算旧账。
宣平侯李再翼则已经年迈了,他很早便追随了先帝,但原主登基后,他便主动退了下来,原主乐得他识趣,也给了面子,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朝廷上的事情了。
他们今日突然被召见,神色如常,心里却是打着鼓。
皇帝不会突然要了他的命吧?应当不会——毕竟去的是佛寺,皇帝和先帝一样,都很是尊崇佛教的。
不至于在佛寺杀人吧?
谢云防带着三位各怀心思的王侯出发,一众羽林卫随行,浩浩荡荡地便去往了栖霞寺。
金陵是九州最繁华的城市,但这个时代再繁华的城市,也不可能和科技发达的时代相比。
谢云防坐着马车,看着金陵城的街道,还能看到些百姓——尽管这些能让他看见的百姓,已经是生活得还不错的那一批了。
那些看不见的人,又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谢云防幽幽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古代的生产力落后,就算他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第一个世界的水准。
但至少,谢云防可以给普通百姓一个较为安稳的朝代——这也是生产力发展的前提。
到了栖霞寺,栖霞寺的僧人则是等候多时了。
谢云防下了马车,他将目光注视在寺庙上,不知为何,他似乎对寺庙有着天生的排斥。
但佛教的事务也是谢云防计划中的事情,这一回,他是必然要进的,主持引着谢云防向寺内走去,其余三人自然也跟随在其后。
栖霞寺占地颇大,寺里还有几处景致不错,谢云防挑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
谢云防又笑着问了几句,还特意问了李再翼的身体,又问了谢云左的骑射和功课。
两人一一答过。
甚至还问了能吃几碗饭,让李再翼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敢说得太多,他又不是廉颇——就算是想要立功,也得有命才行啊。
不管怎样,李再翼和谢云左的心安定多了,谢云左毕竟年轻,他并非只想当个清闲王爷,皇帝没想着和他翻旧账,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试试了?
而谢修文则是仍旧是贤王的模样,对福王关怀,对老侯爷尊敬,对皇帝恭敬和关心,俨然是一副好皇叔的模样。
谢云防笑了,怪不得原主信任平王呢——
一众人走到了栖霞寺正殿,谢云防微微抬眼,便看见了一座刚刚浇筑而成的大佛。
金碧辉煌,好不夺目。
主持取出香烛,恭敬道:“陛下,请您敬香。”
谢云防微微挑眉,抬眼看了一看做着神情慈悲状的佛祖,谢云防将香献在了香炉之中,便算是敬香了。
他是皇帝,他不叩拜,自然不会有人让他叩拜。
有资格敬香的一众人,也纷纷敬香,谢云防看了主持一眼,淡淡问道:“这大佛是新浇筑的吗?”
“回陛下,正是,这座大佛有十八名工匠,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才浇筑而成的——可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这座大佛更宏伟的佛像了。”
“哦,这样的吗?”谢云防淡淡地笑了笑。
敬完香,谢云防又与一众人逛了逛栖霞寺,走到栖霞寺后院的时候,远远地便能看见一大片良田。
“这片田都是栖霞寺的吗?”
主持自然如实说:“回陛下,正是。”
谢云防微微挑眉,寺庙是不用交税的,所以这一大片田,都不用交税了。
他不置可否,又随意问了些问题,诸如香客几何,多是什么样的人,所求的多为什么,又会捐出多少钱。
而寺庙的僧众又会做些什么,面对香客又会说些什么,诸如此类。
主持隐隐感觉到了皇帝态度的微妙,他一一回答,并没有将全部实情说出来。
谢云防也知晓,但他并不打算逼问,佛教存在自然有他存在的意义。
他只是后悔带着仪仗出行——若是不带着,他就能看出更多的问题了。
谢云防的视线落在了一间关着的小屋子上,忽然问道:“这里面是谁?”
主持一怔,连忙解释:“回陛下,这是栖霞寺的方丈,如今正在闭关。”
谢修文道:“好大的胆子,陛下驾到,竟是躲到这里了。”
主持连忙告罪。
谢云防挥挥手,淡淡道:“无妨,出家人潜心修行是好事,何罪之有?”
“谢陛下。”
于此同时,闭关的方丈,悠悠睁开了眼睛,他算了许久,始终算不明白,如今他终于是明白了。
*
谢修文感觉皇帝想要搞事情,但又不确定皇帝想要做什么。
但等到他们回到皇宫的时候,他便知道谢云防想要做什么了。
一起奏对的,不止他们三个,左相王茗立,右相石文言也被召了过来。
谢云防淡淡问道:“你们觉得佛教如何?”
谢修文斟酌着措辞:“自百年来佛教兴盛,百姓大多信佛,他们受到教化,一心向善,终归是好事情。”
谢云防挑挑眉,看向福王:“谢云左,你怎么看?”
谢云左一怔,犹豫了片刻,却是道:“臣觉得……佛寺有些太过奢靡了,而那些百姓捐的香油钱,不知有多少进了寺庙大和尚的手里。”
谢云防笑了笑:“说得有理,但也不能无故怀疑人家,右相,你怎么看?”
王茗立一听皇帝的语气,便猜出皇帝想要做什么了,他顺了顺胡须,更是一个庄重的老者了。
“他们占有良田,却不缴纳赋税,于国库有损,于国不利。更何况常有无知庶民,竟是只知佛祖,不知陛下。”
不得不说,王茗立是很会上眼药的。
如果是寻常帝王听见这话,肯定会不爽的。
谢云防笑了笑,他的眉梢微挑,问向左相。
左相先是贬了一通,又说了种种佛教的益处,若是贸然打压,怕是会引起动荡,但最后又说听凭陛下圣裁。
谢云防笑了笑,高门显贵,有所求,他们信佛。
庶民百姓,生活则是不如意,这时候佛教告诉他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他们自然也信佛。
但佛并不是万能的。
谢云防淡淡道:“佛教的地位,是太高了些,但也不是全无益处,是要让他们警醒警醒了。”
“左相,右相,商量个章程出来吧。”
王立铭和石文言对视一眼,知道皇帝这是要下决心了。
谢修文没想到皇帝想要灭佛——毕竟,这位之前可是一直信佛的,皇帝想要灭佛的初衷自然是好的,但却是未必能把事情办好。
这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福王谢云左犹豫了片刻,没敢说话。
谢云防笑了笑,道:“福王若是想,你也与丞相们商议。”
谢云左的神情一振:“微臣谢陛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宣平侯眼中闪过深思,皇帝这是……想要做正事了吗?
*
安倚歌上午从合欢殿醒来,便得知了皇帝去栖霞寺敬香的事情——他心中便知道,今日可能又看不见皇帝了。
这可不妙。
吉祥睁着一双大眼睛,单纯地问:“公子,您已经叹了好多声了?您愁什么呢?”
吉祥是被安倚歌留下来贴身伺候的,他并不喜欢有人伺候,但皇帝安排给冯书任务了,冯书是要做,安倚歌自然也是只能接受了。
安倚歌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把琴拿了出来。
刚刚从太极殿出来的右相一行人,神色各异,他们不知道陛下如今是怎么回事。
温恩游不知这位陛下是不是真的要做个明君,还只是想装装样子?
可若是真要做个明君,合欢殿那事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件事情,王丞相他知道吗?
他的眼底闪过思索,却是装作无意道:“诸位听说过合欢殿的事情吗?”
合欢殿?
“没听说过陛下宫中多了哪位嫔妃啊?”
谢云左笑了笑:“这一次,不是一位嫔妃,而是位公子,右相不知道吗?听说那位公子还是前朝的皇子呢——”
王茗立倏地变了脸色。
他腿还向前迈着,心思却是早就不在走路上了。
他们走过没多远,便看见皇帝出来了,而皇帝的方向,正是合欢殿。
第84章
谢云防不知道此时他的王丞相正在破防中。
他听见琴声, 便猜到是安倚歌为他弹的了。
不过谢云防也是疑惑,合欢殿是离太极殿最近的没错,但琴声怎么能如此清晰的?
111号精准吐槽:【古代皇宫隔音这么差的吗?】
谢云防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小猫都在钓他了——他又怎么能不去呢?
很快, 他便知道答案了。
谢云防远远地看见了一少年身着白衣, 广袖飘飘, 正端坐在合欢殿的屋檐上弹琴, 宛如谪仙。
谢云防:!!!这么高!
他的脑海里脑补出了猫猫爬高的景象——怎么换了一个世界的猫猫, 还是那么的不安心!
这万一不小心摔下来怎么办?现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 可是和星际时代差远了。
谢云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连带着跟在他身后的宫女太监也加快了速度。
安倚歌也看见了皇帝正在朝合欢殿走来, 唇角轻轻勾起了一抹笑。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在高兴什么, 好像不仅仅是高兴自己争到了宠幸,他似乎看见皇帝心情便会好起来。
安倚歌察觉到了这份古怪, 但他本能的没有去深思,毕竟话本子中的那些谈情说爱,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他对皇帝的好感——可能是因为皇帝对他的“偏爱”吧。
几次相处, 安倚歌都怀疑传言有误, 这位皇帝根本不是什么暴虐的人, 反而是温柔得厉害。
谢云防进来的时候, 便是看见安倚歌一手抱着长琴, 一手扶着梯子,慢慢从屋檐上爬下来。
看着安倚歌抱着那么大一个东西下梯子, 谢云防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 还好一旁的内监已经将琴接了过来。
吉祥一转身,便看见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不是皇帝又能是谁呢?
陛下竟然真的来了——可是陛下怎么走得这么快啊?不会是生他家公子的气了吧?
吉祥的脑子嗡嗡的, 他脑子笨,好不容易跟了一个主子不用做粗活了,他不想他公子出事。
安倚歌的视线落在了皇帝的身上,皇帝马上就要过来了,而他不疾不徐,悠悠然下着梯子。
一个简陋的梯子,硬是让他走出了一个从云端下来的感觉。
可好巧不巧,吉祥拿着琴,没去扶梯子的时候,梯子滑动了,此时安倚歌就处在一个摔下来不会很严重,但一定会很疼的高度。
谢云防一惊,他的动作已经比大脑快一步做出了动作,他伸手便要去接安倚歌。
而安倚歌也恰好落进了他的怀里。
吉祥吓了一跳,但他抱着琴,完全没腾出手来,李义则是一脚把梯子踹到了一旁,没让梯子砸到两人。
少年的身量正常,但抱在怀里却是轻得吓人,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安倚歌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着,一下一下的,喷涌在谢云防的脖颈间。
这些事情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
安倚歌没有想到皇帝会抱住他。
他的头靠在皇帝的胸膛上,他能够感觉到皇帝的心跳变快了——刚刚皇帝主动伸手接他了。
这是他预想的可能性之一,只是这种可能性很小很小。
但他原来预料地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跌在皇帝的面前,再装一回柔弱,得到皇帝的一些关心。
可皇帝竟然真的在紧张自己——
安倚歌不由得怀疑自己长得真的那么好看吗?
他只是和皇帝短短见了几面,皇帝便这么喜欢他的皮相吗?
谢云防揉了揉眉心。
他心疼,也头疼。
少年这伎俩,谢云防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争宠吗?
只是少年可参考、可学习的对象不多,所以才学着前朝的人物来学习。
只不过少年觉得他这个皇帝,跟前朝那些只爱文墨的皇帝一样吗?
这要是原主,看见他摔下来说不定会兴奋地拍手称好,让少年表演个十次八次的。
谢云防气不打一出来,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心疼安倚歌的瘦弱,还是气安倚歌为了“讨好自己”不在乎自己的安全。
还好这时候,谢云防只是看出了安倚歌想要做什么,不知道安倚歌是怎么想得,不然他是真的要被气得半死了。
他心疼中又带了一丝生气,但他垂眸的时候,便看见了一双充满了惊慌,又满是感激的蓝色眼眸。
好吧。
这便让他只剩下心疼了,可他不做些什么,万一安倚歌之后故技重施呢?
可这也让谢云防没反应过来他应该说什么,于是他沉默了。
安倚歌回过神,他抬了抬眼,却是看见皇帝面色并不好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手段拙劣,只是皇帝这种生物,不就是喜欢别人讨他们的欢心吗?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安倚歌迅速收回了视线:“谢陛下救我。”
谢云防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抬眼看了看合欢殿修葺好的屋檐和倒下的梯子,又看向安倚歌,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上到合欢殿的屋顶,你上去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摔下来,没有人阻拦吗?”
他这分明只是在普通的询问,但皇帝的身份,却是加持了紧张和压力的。
吉祥一怔,倏地跪在了地上:“奴婢有罪,没能劝阻公子,公子只是……”
安倚歌心跳地快极了,好吧——他应当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完全算错了,皇帝的每一步反应,都没有在他的预料之内。
但他必须保持冷静,此时安倚歌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是我的错。”
此时,他也乖乖从皇帝的怀抱里下来,恭敬地跪在皇帝的面前,他深吸了口气,认真道:“是倚歌错了,下次不敢了。”
“如果陛下要罚,便罚我好了。”
谢云防没有立刻回答,合欢殿原有的宫人内监们已经跪了一片。
微风轻轻吹着,本当是舒适的,落在他们的身上,却是让他们忍不住地发抖。
就连李义和冯书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他们能在皇帝身边活这么久,自然是有自己的智慧的。
谢云防挑挑眉,轻轻勾起了唇角,微笑道:“罚你……应当怎么罚?”
“御前无仪,应仗打二十。”安倚歌答道。
谢云防看向冯书:“冯书,安公子说得对吗?”
冯书心提了起来:“御前无仪,的确该罚,仗二十是宫规所写……”
她说到一半,悄悄看了一眼陛下,不知怎的,便福至心灵地改口道:“但安公子初入皇宫,不清楚规矩也正常,奴婢认为可以询问安公子这么做的原因,若是情有可原便可以减轻处罚。”
谢云防笑了:“好,说得有理,倚歌……你说说,你怎么想起来去屋顶上弹琴了?”
安倚歌一怔,他微微抬眼,便看见皇帝眉眼中带着笑意——并未真的生气。
他松了口气,飞快辩解道:“倚歌都说落日极美,只是倚歌却是极少有时间欣赏落日,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便想看看落日熔金究竟是什么样子——倚歌一时有感而发,便想着弹琴助兴,日后也可以为陛下演奏。”
这是在立才子人设了,谢云防笑了笑,你这人设,还需要可以立吗?
“这么说,还是为了朕?”
“倚歌不敢。”安倚歌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狡黠的猫咪,知道自己做错了,认错认的快,但又吃准了主人不会严厉惩罚自己。
安倚歌又道:“陛下来得晚了,现在已经过了落日最美的时候了——可再等一会儿,月亮便要出来了,陛下赏月,为陛下弹琴好不好?”
“哦……月亮是出来了,然后呢?去哪里赏月,让朕和你一起爬屋檐吗?”
安倚歌现在确定皇帝气消得差不多了,他不是真的想罚自己,但又是确实生气了。
他应该怎么样才能让皇帝完全消气呢?
“是倚歌莽撞了,”安倚歌再次选择了先认错,“陛下应当罚倚歌……罚倚歌跪在您的床前思过吧,倚歌会认真思过的。”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应当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惩罚措施了吧?
他的定位很清晰,他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争宠,对于宠妃的惩罚自然是在寝殿内是最合适的。
谢云防:……
跪在床前认错,那他岂不是只能看,不能吃?(虽然现在也的确不能做什么)
但的确比其他的好。
罚安倚歌抄书,也没什么意义,那些书,他早就会学过了。
这惩罚也亏安倚歌能想得出来——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
谢云防无奈地笑了笑:“罚你仗刑——”
安倚歌屏住了呼吸。
“朕又不舍得,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随朕进去,伺候笔墨吧,其他人不用跟着了。”
安倚歌乖巧地起身,跟着皇帝进了内殿。
留下了冯书、李义二人在风中凌乱。
这几日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陛下对这位安公子,也太好了吧?
冯书又看见跪着的吉祥,笑了笑:“起来吧,算你运气好,以后伺候主子的时候当心点——也不知道安公子为什么把你挑了来。”
吉祥心里呜咽,他是太笨了,所以他必须要要好好侍奉安公子!侍奉皇帝!
*
合欢殿内。
谢云防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倚歌研墨,眼神之专注,让安倚歌都觉得头皮发麻。
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脸上没什么脏东西吧?
就在他硬着头皮研好墨后,恭敬道:“陛下,请用。”
谢云防却是站起了身,让安倚歌做了下去。
“倚歌不敢。”
谢云防笑了笑:“让你坐,你坐便好。”
安倚歌犹豫了片刻,也只能做了下来。
谢云防轻笑了笑:“先写你的名字吧。”
安倚歌一怔,缓缓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云防认真地看着,字迹工整,不说有多好看,但的确是练过的。
“那再写下朕的名字吧。”谢云防又笑道。
安倚歌面色微变:“倚歌不敢,罪奴怎么敢写陛下的名字?”
谢云防温声问:“胆子怎么突然变小了,连朕的名讳都不敢写,刚刚是怎么敢从梯子上掉下去的?”
“这……倚歌真的不敢。”安倚歌感觉自己都要哭了。
“你啊……”谢云防拉长了声音,似是在笑,又充满了无奈道。
“怎么能这么顽劣呢?所以,你不要怪朕罚你,若是你摔伤了可怎么办?就算我可以为你找御医,但我可替不了你受疼啊。”
顽劣?
安倚歌是头一次听见这个词用到自己的身上,但是这个贬义的词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却是没有感觉到皇帝的一丝恶意。
反而是——宠溺。
安倚歌忍不住诧异地抬起眼,看着这位陛下。
第85章
安倚歌忍不住抬起眼, 看着这位陛下。
四目相对,安倚歌恰好看见了陛下那双潋滟着柔情的丹凤眼,不像一个执掌大权的皇帝, 更像是一个温柔多情的佳公子。
他的眼底笑盈盈的, 完全不像他第一次看见皇帝时的暴虐模样——那时候, 他觉得自己进宫是九死一生。
准确来说, 那一夜, 皇帝也没有一直暴虐。
所以他活下来——似乎还能活得挺好?可皇帝对他的好,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呢?
谢云防看见安倚歌看自己, 轻笑了笑, 歪了歪头, 更加靠近少年, 不是想看吗?那这个姿势应该更能方便他看。
然后安倚歌就被皇帝过分亲昵的动作惊到了。
猫猫本能的想要回避,于是蓝色的眼眸迅速垂下, 安倚歌装作若无其事地低着头。
他看着纸张,指尖压在纸上,几乎要把纸按出手印。
安倚歌撤回一只猫猫, 并留下一个后脑勺。
谢云防:……
他笑起来有这么吓人吗?
刚刚还亲昵的两人沉默了下来, 这让合欢殿沉默得可怕, 桌案上的蜡烛静静燃烧着。
安倚歌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蜡烛烤一样。
他知道自己冒失了, 臣子不能直视天颜, 更何况伶人?他直视也就罢了,但也不能说扭头就扭头啊?
——他这个样子, 简直是失礼至极了。
安倚歌在安朝的皇帝父亲面前, 都不敢这么干,怎么换到谢朝的皇帝面前就敢了?
他说不出来原因,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谢朝皇帝的一点点温柔, 就放松警惕。
安倚歌的心沉入了谷底,手也变得愈发冰凉,短短几天的高床软枕,就让他失去了戒备。
谢云防垂着眼,幽幽叹了口气。
安倚歌听见这声叹息,心跳陡然加快,他再次抬起头,弱弱道:“陛……陛下?”
蓝色的眼眸像是单纯清澈,不谙世事,像小鹿一样,让人看了便不忍动怒。
谢云防挑挑眉,似笑非笑,歪歪头:“怎么,终于让朕看你了?”
安倚歌的理智已经回笼,既然认错,自然要做出认错的样子,而且也没有皇帝站着,他坐着的道理。
“倚歌不敢。”说着,他银蓝色的眸子带上了红晕,同时他起身重重跪在地上。
他已经习惯了膝盖接触地面的感觉了。
但并没有意料之外的冰凉。
皇帝把他扶了起来。
“认错认得这么快,指不定心理这么腹诽朕。”谢云防笑着,但他语气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安倚歌心跳得更快了,眼睛也愈发的红了,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刚刚……倚歌是太慌张了,倚歌错了,陛下恕罪。”
他握着少年的手,只觉得少年的手冰凉的厉害。
“你啊……”
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这让安倚歌有些紧张。
谢云防却是一把将少年搂在了怀中,与他一同坐在了椅子上,这张椅子很宽敞,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更何况安倚歌还未弱冠,只是一个少年。
这样离得更近了。
天色已经晚了,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合欢殿中,蜡烛静静地燃烧着。
危机接触,皇帝并没有算账的意思,但是安倚歌并不能松口气,因为皇帝轻轻揽着他,这让安倚歌更加紧绷了。
谢云防笑了笑,少年的小动作和肢体语言,都落在了他眼中。
他温声道:“别紧张,放松些,朕又不会吃了你——如果朕要罚你,早就罚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这话说得不假,安倚歌想,他就是因为这点才放松警惕的。
他不及细想,皇帝要他放松,他自然是要放松的。
“放松,拿笔。”谢云防温声道。
安倚歌自然照做。
谢云防微微笑了下,然后他轻轻握上了他的右手:“跟着我写。”
安倚歌不及反应,手已经被谢云防带动了起来。
第一个字便是谢——谢朝的国姓。
再然后,便是云,皇帝这一代都是云字辈。
最后便是防。
只见谢云防三个字,已经跃然纸上,这三个字龙飞凤舞,尽管是谢云防握着少年的手写,也不知道比安倚歌三个字好看了多少倍。
虽然谢云防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写毛笔字。
安倚歌怔怔地看着,一国之主的名字竟然写到了他一个早已成为阶下囚的伶人旁边。
皇帝为什么非要让他写自己的名字?
“怎么?傻了吗?”谢云防笑道。
安倚歌怔怔地,回神:“倚歌没有。”
“记住我的名字了吗?”谢云防心情不错。
“倚歌自然谨记。”
谢云防笑了笑:“还记得刚刚说得惩罚吗?”
安倚歌立刻直起了身子:“倚歌甘愿受罚。”
谢云防笑了笑:“那罚你写我的名字一万五千遍吧。”
“啊?”安倚歌一怔。
“你这是嫌一万五千遍多,还是不想写朕的名?”谢云防已经熟练的掌握了什么需要自称朕了。
做皇帝的好处便是那些规矩,对他来说都不是规矩。
安倚歌好半晌才鼓起勇气,试探道:“这怕是犯了陛下的忌讳吧?”
谢云防笑了笑:“你怕我吗?”
安倚歌一怔,几乎是坐立不安了起来,他几乎是瞬间便想要窜出去,跪在地上谢罪。
但是谢云防眼疾手快,把他按在了自己的身旁。
好吧——他的猫猫还是胆子小的。
准确来说,不是胆子小,是这个封建社会的规矩太吃人了。
而他的猫猫还没有成年,又一直被困在一个地方,又怎么能得到抗拒的力量呢?
谢云防笑了笑,温声问:“说实话,朕不怪你。”
“有点怕。”
安倚歌迅速道,“陛下是帝王,倚歌自然臣服于天威。”
谢云防笑了:“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怕我的,我不喜欢你怕我。”
安倚歌心里乱得厉害——怕,他当然是怕的,任谁自己的性命被另外一个人掌握在手中,都会是怕的。
所以他才想要争“宠”。
可他还没有挣得宠爱,又怎么能“恃宠生娇”呢?可他怎么觉得陛下就是想让他恃宠生娇——
“你自己写一遍你我的名字可好?”
“陛下?”安倚歌想写……但又不敢。
“那你写好,便烧去怎么样?”
安倚歌终于安心了,他终于落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下了“谢云防”三个字。
谢云防肯定道:“写得很好。”
安倚歌听着皇帝的夸奖,心情也好了起来:“谢陛下。”
“不错——”谢云防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的真情实感,他笑了笑,语气一转,“那惩罚就不变了,还是一万五千遍,不用着急写,每天写一遍就好。”
安倚歌石化了。
一万五千遍。
他算学不好,也知道,那得写几十年吧?!皇帝怎么想出来,这么一个惩罚?
谢云防看着石化的猫猫,便觉得好笑:“怎么,不愿意吗?”
虽然他知道安倚歌不会拒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安倚歌倏地想到,惩罚四十年的前提,是他活够四十年——这是陛下给他的承诺。
他抬眼,怔怔地看着皇帝,只见皇帝的眼眸里满是温柔。
“我……愿意。”
好半晌,他又补上了一句,“谢陛下。”
谢云防轻笑了下:“你写点别的如何……金陵赋怎么样?”
安倚歌一怔,如果不是皇帝刚刚太过温柔,他都要怀疑皇帝是想要羞辱他了。
但显然不是。
“那是倚歌八岁时所做,写得不好。”
“写得不好,还能扬名天下,那可更要看看了。”谢云防微微笑着:“写吧,我坐在榻上,只看着你,不打扰你写,如何?”
事到如此,安倚歌又如何能够拒绝?
谢云防品着茶,静静的注视着他的少年,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却是忽然感到了头痛欲裂。
第86章
谢云防品着茶, 静静的注视着他的少年,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却是忽然感到了头痛得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原主犯病了——谢云防在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 痛感再一次袭来。
今夜的月色美极了, 但谢云防已经完全无法欣赏。
入目的景象仿佛失去了色彩, 谢云防只觉得大脑像是穿入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疯狂地搅动着他的意识, 他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轻轻战栗, 白瓷茶盏应声落在地上, 摔得粉碎。
这声音惊动了正在写字的安倚歌, 也让111号慌了神。
111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宿主, 您没事吧, 你还有意识吗——如果你实在难受,我强制让你昏迷怎么样?】
谢云防没有回复它, 安倚歌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安倚歌的靠近,让谢云防失焦的世界,多了一丝丝的色彩, 同时, 他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陛下?”
谢云防微微抬眼, 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他说出话, 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有什么事吗?”
安倚歌是没事的, 但是他担心皇帝会出事。
难道皇帝有什么顽疾不成?这个想法荒谬地生了出来, 可什么样的病痛,会这样折磨一个年富力强的一国之君呢?
太医这么不中用的吗——安倚歌怔怔的,他看见了皇帝额角生出了豆大的汗珠。
只是看着, 安倚歌就仿佛能够感受到皇帝的痛苦。
“倚歌无事,陛下是哪里不适吗?倚……倚歌去传太医。”
痛——
好痛——
谢云防听不清眼前的少年再说些什么,他几乎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不清楚少年在做什么。
他只知道,少年再往外走——少年要离开他。
谢云防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他没用多长思索的时间,本能地不想要少年离开他,一步也不可以。
“你不许走。”谢云防不让少年走,更是趁着少年茫然的时候,把他拉回到了软榻上。
安倚歌的目光落在皇帝的眼眸上,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皇帝的眼眸不知在何时,变了模样,眸子的颜色变得漆黑无比,仿佛能够将世界上的一切黑暗,都吞噬殆尽。
仔细看去,又有着金色的光泽在其中流动。
这本应当是可怕的,但是安倚歌却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至少,这个世界上,不知他是异瞳。
月光皎洁,毫不吝啬地将澄澈地月光洒了进来,混合着点燃的蜡烛,映照在两人的身上。
“陛下……您不让我走,我不走就好了。”
谢云防目光直直地看着少年,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有奔涌着的情绪在其中流动。
安倚歌有一种被看穿地感觉。
“不,我不信,你还是想走对不对?”
“我不允许你走。”谢云防面色冷得像千年的坚冰一样,恶狠狠地说着——若是谢云防生得丑,做出这样的表情,自然是面部可憎的。
但是谢云防每次随机到角色,相貌都是极为相似且俊美的,是以谢云防做出这样的表情来,安倚歌都没感觉到有多少害怕。
安倚歌只觉得茫然。
难道陛下把他当做了别人?
皇帝这是怎么了?
111号这边忙得发疯,他检查宿主的数据,发现宿主的数据恐怖的厉害,果然——他这位宿主不是一般“人”。
哪个好人家的宿主蕴含的“能量”比系统还高呢?
呜呜呜,但是他的宿主已经不理他了。
没错,谢云防嫌111号聒噪,已经将他关进小黑屋里了,他暂时失去了一贯的理智。
他只是在凭借着本能在行事。
“陛下?”
“不许叫我陛下。”谢云防冷酷道,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少年,安倚歌被这目光看得微微紧张起来。
谢云防扯下少年的腰带,将少年的双手举过头顶,禁锢在一起,他用腰带将手腕缠绕在了一起,然后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看。”
安倚歌:???
这哪里好看了?
他弄不清楚皇帝在闹得哪一出,他深吸了口气,符合道:“陛下觉得好看就好——陛下现在还好吗?”
谢·冷酷·云防恶狠狠道:“都说了不要叫我陛下了,我允许你叫我哥哥,听见没有?”
说实话安倚歌是不敢的——皇帝温柔的时候,他都不敢,更何况现在皇帝的状态一看就不稳定?
但是谢云防看见少年不说话,便更恼了。
“你为什么不理我?”
安倚歌正在纠结措辞,谢云防却是迅速地吻了上来。
安倚歌来不及躲,更是无处可躲。
第87章
安倚歌猝不及防地被皇帝吻了上来, 他一瞬间有些茫然,皇帝是在做什么,在……吻他吗?
他进了教坊司, 被平王选中后, 被教导了许多, 但他是要献给皇帝的“厚礼”, 所以他接受的教导以讨好为目的, 以器具为手段——而伴侣之间的亲吻, 是完完全全在安倚歌的盲区的。
这个吻像疾风骤雨一样, 谢云防“发了疯”。
他便顺着本心, 吻了上去, 全然没有顾及安倚歌。
安倚歌被动接受着, 皇帝刚刚分明没有这个意思,怎么突然想幸他了?
好吧, 他能够摸透他那位“父皇”的心思,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位陛下的心思。
但对于一个前朝的皇子,沦为伶人, 那他唯一能够逆天改命的机会, 不就是获得皇帝的宠爱吗?
安倚歌从陛下的身上, 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不会去反抗, 也不敢去反抗的, 况且他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他决定让自己控制住想要逃离的欲望,不要去多想, 接下来陛下想要做什么, 就做什么。
更何况,就算他不反抗,只是逃, 也是不可能的。
逃?想什么呢?
他的手腕被缚在头顶陛下紧紧地把他桎梏在怀里,他根本没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所以安倚歌只要“顺从”就好。
陛下只是想宠幸他而已,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安倚歌在亲吻中微微战栗,原来亲吻是这样的啊,他感觉自己在升温。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一吻毕,谢云防倏地将少年抱了起来。
安倚歌一阵惊呼,但还好,这一声惊呼并没有引起皇帝的不满,他稍稍安心,更加警惕自己要顺从陛下。
谢云防抱着少年,从软榻转移到了床上,轻轻地放了下来。
少年落在床上像一只灵巧的猫咪一样。
“我能再亲你一次吗?”
安倚歌一怔,确定皇帝是在问自己,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的顺从给了谢云防放肆的机会,他现在的理智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所剩无几了——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爱人,只知道他不能伤害眼前的少年。
他刚刚是放肆了没错,但是他现在征得安倚歌同意了。
所以谢云防便不去想那么多了,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少年对自己的感情,和他对少年的感情并不一样。
他爱安倚歌。
但是安倚歌并不爱他。
至少现在安倚歌不爱他。
这一世他与少年的相处的经历浮现在安倚歌的眼前,被拆碎重组,他能够敏锐地意识到少年另有目的。
无论是自保,还是为了权力,都无关于爱。
谢云防知道爱是循序渐进的,也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更相信安倚歌迟早会爱上自己——
他的脑海闪过一些如雪花般的片段,混乱而没有章法,那些变形的画面,同时还伴有着让人生惧的哀嚎,这所带来的痛苦,这些对大脑的负荷,是普通人无法忍受的。
此时的谢云防,什么理智,什么冷静自持,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做事而已。
谢云防不满于他爱的少年不愿意叫他一声哥哥,不满于他的少年始终把他当做需要争宠的皇帝,不满于他的少年并不爱自己。
他的头疼的厉害,他只想要把自己的不满宣泄出来,所以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轻轻地将自己的吻落在了安倚歌的唇边上。
谢云防现在的行为,全凭他的本能,他想吻,便吻了。
他轻轻品尝着安倚歌的唇,很干净,很柔弱。
四月十五日夜,明月姣姣,宛如玉轮一般悬挂在湛蓝深渊的夜幕上。
夜色如水,深宫幽咽,合欢殿外守着人心思各异,但没一个宫女太监敢发出任何声音。
合欢殿静悄悄的,最响亮的便是安倚歌刚刚的那声惊呼。
李义在盘算安倚歌今夜能不能撑得过去,如果撑不过去,下次会换成谁?
吉祥担心公子担心的要死,他想进殿,但被李义一个眼神就吓在了原地,呜呜。
刚刚谢云防抱起安倚歌的时候,撞翻了床前的烛台,蜡烛在落地的瞬间便熄灭了。
仅剩下月光,却不觉得阴暗,月光洒进来,便将两人笼罩了进去。
谢云防眼前只有安倚歌,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他轻轻地吻了上来,安倚歌没有表现出抗拒,谢云防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开始一点点地摸索安倚歌的底线。
安倚歌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活得战战兢兢,便忍不住走一步,想三步,但很快,他便没有心思多想了。
他渐渐地沉迷在其中,他轻轻地战栗着,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他竟然觉得自己很喜欢这样吻。
安倚歌被吻得晕乎乎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亲傻了,不然他怎么喜欢陛下这个“暴君”的亲吻呢?
月光从云层中透出少许的光亮,伴随着树影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光点,昏暗的灯光下,寝殿的暧昧的气温在不断的上升。
安倚歌: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他曾经害怕暴君的手段残忍,他会被暴君幸死,但他没想到,他会被陛下亲死。
安倚歌大脑残存的意识,忍不住怀疑这是陛下新发明的酷刑,温水煮青蛙的那种。
陛下亲他,就是想要亲死他。
因为——陛下这个吻,吻得时间太久了!
这是安倚歌头一次接吻,所以他还没掌握在接吻的时候如何正确的呼吸——
而谢云防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