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着笃定的陈述腔调,而后声线转凉:“这样深刻的恨需要浓烈的爱作为支撑。所以……”
晨曦突然推开他的手,打断他,“你多多少少对德尼罗先生有些恨,你也对他有等量的爱吗?”
男人眉眼冷下来:“那么,我该如何理解你和他的关系?”
晨曦看着咄咄逼人的男人,神色像是有寒冰罩上来,一寸寸的凉下去,终于凝成一个尖锐又凉薄的笑:“他是我父亲。”
更深露重的夜,像漫长又寂寥的过往。
她的笑容隐去,声音也散落开,最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眸光亮的刺眼。
迟来一步的后悔和心疼,蜿蜒不绝,瞬间占据了慕时琛全部的情绪。
他几乎是慌乱的俯身抱住了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逼问。”
只是太在乎太好奇了。
他对他们的关系做过各种揣测,父女也在他揣测范围内,此刻听她亲口道来,他没有那么惊讶,只是突然意识到,他在逼着她去直面她从来不肯承认的某个残忍事实。
她一脸漠然,他抱住她道歉,她也只是不疾不徐的从他怀抱里钻出来,然后重新躺回被子里。
她说:“关灯吧,我想继续睡觉。”
怀抱骤然一空,慕时琛愣在那里,手脚都无处安放。
他宁愿她哭,或者生气,打他骂他,而不是这样平淡又漠然。
看着她侧躺下去露出来的单薄双肩,他懊恼且心碎。
单膝跪上床,他也不敢硬把她肩头扳过来,只能低着头,不近不远的距离看她:“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好不好?”
他低低的声音落下,卧室便恢复安静。
慕时琛挫败,心头前所未有的懊悔。
他静静的看了她几秒,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正欲把她捞进怀里再做打算的时候,忽然响起了很微弱、且隐忍的哭泣声。
男人再度僵住。
他印象中,似乎从来没见过她哭。
她其实很像一只小乌龟,严严实实的藏在壳里,有人主动靠近她,对她温柔体贴,恩威并施的敲打她的壳,她会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靠近她的人。
可是一旦惹到她,她就能恢复成从容又冷淡的模样,不论别人如何跳脚或者低声下气,她仍旧不温不火,好似浑不在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薄往往能令人气的牙痒痒,偏偏拿她没辙。
他喜欢她温软的一面,也乐于去哄闹脾气的她,唯独对哭起来的她,束手无策。
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能止住她的哭声,只能小心翼翼的靠近她,也不着纸巾了,就用睡衣袖子给她擦眼泪。
他不碰她还好,他一碰她,她仿佛哭的更厉害了些,伸手遮住眼。
慕时琛觉得自己应该挪开手又舍不得,只能覆在她手背上,很快,掌心就变得灼热而潮湿。
他的心也变得灼热而潮湿起来。
所有的无措和忍耐就在这个瞬间崩塌。
男人恢复成了一贯的强盗土匪模样,将哭个没完的女人连人带被子一同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拨开她湿漉漉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将她的脸捧在手心,努力放软的声线还是显得有些粗暴:“不许再哭了,听到没有!你敢再哭一下,我就整垮林家和宋家,让他们一家人到我面前来以死谢罪!”
其实一开始,晨曦忍不住哭是因为妈妈和那个奇怪的噩梦。
后来他越哄她,她渐渐竟然觉得委屈,鼻子更酸,哭意汹涌。
此刻听到他的话,她的哭声一滞,沙哑着嗓子抽噎:“凭什么!要以死谢罪,也是给我谢罪,凭什么给你!”
他理直气壮的,“当然是给我!如果不是因为林远谦,你怎么会哭成这样,你不哭成这样,我就不会烦躁不会恼怒不会动脾气。”
“……你这个神经病!”
她心里又酸又甜,五味杂陈,各种情绪都堆在心里,像一团棉花,堵的她呼吸都困难,最后咬了他一口,还要恶狠狠的骂,“你混蛋!”
“是,我神经病我混蛋。”他坦然接受,搂着她起起伏伏的肩头,“全部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行吗?”
“行……”
她一边说着行,一边继续呜呜呜,慕时琛摁着眉心,知道她现在其实并没有带着那么大的情绪在哭了,就是因为惯性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他听着没那么心碎,就开始秋后算账,“我问你,你究竟是为了林远谦哭的,还是因为我的逼问才委屈哭的!”
“你管我!我因为他哭,你就要他给你以死谢罪,我因为你哭,你是不是要给我以死谢罪啊!”
“……”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她的哭声总算彻底消停下来,慕时琛顿时整个人神清气爽,比做完他喜欢做的事情之后还要舒畅放松。
“你看你这泪痕满面披头散发的样子,去演恐怖片女鬼都不用化妆了。大晚上的是蓄意想吓我么?”
他一边训她,带着薄茧的手指给她抹去泪痕,一边抱起她,带她去浴室洗脸。
晨曦真的好久好久没哭了,哭完像是释放了某些积压在她心里的负面东西,有种轻松一大截的感觉,紧接着就是疲倦。
哭完一场真的好累啊。
他给她洗脸,她也特别配合,洗完就揪着他胸前衣襟,特别温顺乖巧的闭着眼睛,感受他按摩似的给她抹晚霜。
“你说,他身体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了吧?”她忽然出声,没头没脑的打开话题。
慕时琛当然明白她在说谁。
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样子,“也许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不用了!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那就不打听了。”他无奈拍了拍她柔嫩白皙的小脸,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回去睡觉。”
怀里的女人又变了脸:“算了,你要不还是打听下吧。他得活的好好地,我还没揭开他抛妻弃女的丑陋嘴脸!”
“……”他觉得她哭过之后,有智商直线下降的趋势,只能尽量不动声色的提醒她,“事实上,我打不打听和他身体是否出问题了并没有必然的关系。”
晨曦抿抿嘴,无辜的看着他,不做声了。
被泪水浸染过的杏眸格外明净清亮,被她看一眼,他就心猿意马。
但她才情绪大起大落过,他又不忍心对她这样那样。
只能按捺下去,抱着她安分入睡。
夜更深,晨曦身体很疲累,以为很快就能睡着,可是她半点睡意都无,听着头顶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她小心的翻身,像背对着他,才动了下,就被他扣住腰。
“别动。”他嗓音清晰,分明也没睡着,“晨曦……”
他叫她名字,像是在字斟句酌:“你要不要对我说说,你过去的经历。”
晨曦闷闷的:“你不是都查过吗?”
“可是林远谦把与他有关的,抹的很干净。”
晨曦默了默,忽然嘲弄的轻笑:“是啊,他抹的很干净,以致于我也不是一清二楚。”
妈妈在世的时候,偶尔提起林远谦都仿佛是热恋中的少女,也许时间是最好的滤镜的,把那些不不堪的、丑陋的都美化成了自己臆想的。
所以妈妈说出来的都是他们最甜蜜美好的那段。
往后如何分离、为何分离,她都避而不谈。
晨曦曾一度怀着侥幸猜想,也许他们分手有什么隐情或者不得已的苦衷,可每当她追问其中详情,妈妈又会立即受到刺激,情绪失控的大哭大闹,晨曦几番动摇怀疑之后,开始自嘲,她到底在妄想什么呢,竟然幻想他有苦衷为他开脱!
事实不是明摆着么,他远在江城,另有美满家庭,她和妈妈在海外颠沛流离。
所以,最后晨曦笃定,错的是林远谦,也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