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语气凝重:“恐怕垮塌的这处山脉,非比寻常。”
萧承烨蹙眉沉思,随即心下一凛,失声问道:“您的意思是……矿脉?!”
贺朝霖闻言,骤然抬起头,眼中充满震惊,手指微微颤抖。
“有这个可能,我们必须实地查探,以免贻误时机。”楚祁沉声道,随即转向贺朝霖,从他手中抽出信纸,叠好收入怀中,吩咐道,“接下来的用度审查,你交由薛大人过目,若有紧急情况,派苏和来甘泉城寻我们。”
“是。”贺朝霖连忙恭敬应道。
于是楚祁不再多言,率先迈步走出书房。萧承烨紧随其后,两人唤来林一,牵来三匹马,简单收拾盘缠后,便打马直奔甘泉城而去。
融雪时节的寒意,比下雪时分还要刺骨。
可甘泉城东赤岩矿脉塌陷的入口处,所有人满头大汗,丝毫不觉寒冷。
矿脉入口聚集了百余人,有条不紊地分工合作。有身强体壮者拿着铁镐撬棍,挖开土层、合力撬动巨石;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推着板车,搬运土石;也有老翁和妇人,修葺坏掉的工具,就地生火,为众人准备饭食。
但唯独不见矿场或官府的人出现,也无人抱有半分期待。
赤岩矿主早已忙着四处雇佣新的矿工,开掘周边的小型矿脉,以及时交付汇通商行所需的铁矿石。起伶旧肆陆三期3邻
而甘泉府的官差在矿脉坍塌后半个时辰便已赶到,却冷着脸说道:“如今朝廷推行新政,官府若要救灾,须得向上呈报,经户部审后方能动工。”
有人愤然高声道:“待朝廷审后再发回,里面的七十余名矿工早已命丧黄泉了!”
官差凉凉地看过来:“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无能为力。”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将妇孺绝望的哭声抛在脑后。
矿工的家属们别无他法,只好老弱齐上阵,带着自家的简陋工具来到矿脉入口,一边流泪,一边一刻不停地挖掘。
他们心知这样不过是徒劳。工具简陋,人数不足,妇孺老弱力气有限,就算挖上一年半载,也难以触及矿脉深处,更别提见到亲人尸骨。
可他们不能停,因为全家的生计与期望都埋在矿脉之中。
陆陆续续地,有其他矿脉的矿工与家属赶来帮忙。众人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沉默地挖掘,轮换着休息。
可进度依然十分缓慢,从垮塌发生到天色昏暗,不过堪堪挖出几筐土石,又无法运输——他们哪里买得起板车呢?周围的矿场也自然不会相借。
“该死的朝廷!”有人忍不住将锄头一扔,怒声骂道,“非要推行劳什子新政!官府竟堂而皇之地不管百姓死活!”
“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一个老翁叹道,“救人才是要紧事。”
“救人?”那人满面愤慨,冷笑道,“按咱们现在的进度,就算挖上三个月,能掘到矿脉深处,里面的怕是早已臭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终于有人再也忍受不住,掩面痛哭起来。这哭声一石激起千层浪,压垮了众人脑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哭嚎之声此起彼伏。
那老翁也颓然地坐在地上,抬袖拭着眼泪,满脸绝望悲戚。
“快看!”忽然有人抬手指向远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火把自远处蜿蜒而来,照亮了数百张坚毅的面容,各式各样的挖掘工具,以及数十辆板车与许多竹筐。
为首的人执着烈烈火把,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的半张银质面具和紧抿的唇上。
“有人来帮忙了!”老翁颤声道。
那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走到近前,便一言不发地开始清理泥土、撬动巨石,为首之人也拿起一把锄头,加入到热火朝天的队伍中。
“大善人!”老翁走上前去,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们是矿场派来的么?”
“叫我萨图。”那人锄着泥土,头也不回地答道,“不是矿场,是萨氏商行。底下有我手里的矿工,我不能将他们留在此处。烦请你们每日帮忙预备好饭食,我会出应有的银钱。”
在场的老弱妇孺纷纷含泪应声,轮流道谢,投入到饭食预备与工具修葺中。
经过夜以继日的挖掘和短暂的轮换休息后,矿洞已经被挖掘出一个深深的甬道。但众人一刻也不敢放松,因为每拖延一刻,被困的矿工便少一分生还的希望。
“萨掌柜,您已连续三日不眠不休了。”老翁递上一壶水,满脸担忧地道,“歇会吧。”
萨图搬运石头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石头递给旁人,接过水壶饮了一口,将水壶递还给老翁,声音嘶哑而虚弱:“无碍,我已是将死之人,能在死前发挥些作用,也算是幸事一桩。”
“这……”老翁接过水壶,迟疑道,“您年纪轻轻,看着也身强体壮,何谈将死之说?”
萨掌柜惨然一笑,未再开口。
老翁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忽而响起低沉嘶哑的声音:“若我死了,烦请将我随意找个地方埋了,莫要曝尸荒野便好。”
老翁闻言,眼眶顿时红了,转身郑重地鞠了一躬,颤声道:“请萨掌柜放心,您永远是我们的恩人,无论生死。”
萨掌柜垂着眼眸,不再说话,沉默地搬运着一筐筐的泥土与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