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霖也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抬眼看向萧承烨和薛仲,见两人神色淡然,显然司空见惯,心下暗斥自己的不争气。
抬眼扫过值房内,楚祁缓缓道:“本宫不管你节度使府再何等繁忙,事务再如何冗杂,税制改革乃是头等大事,不能有丝毫怠慢!”
“是,是!”陆税官额间冷汗涔涔,忙不迭地道,“下官即刻再抽调五名小吏前来,其他事务暂由余人分担,克服一段时日。”
楚祁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五名小吏,十日时间,仅誊抄五本。虽说日夜操劳,毫无谬误,精神可嘉,但是否过于迟缓?要知道,贺大人独自一人,仅用月余便编纂出用度类目。他们不过是誊抄而已,竟也需要三分之一的时日!”
陆税官面色一白,忍不住瞥了贺朝霖一眼,脑海中浮现出对方当时奉上初步类目时,跟痨病鬼没两样的脸色,心中暗骂:你那哪里是把人当人用?简直当牲口使,怕是吃喝拉撒都不允许占用太多时间!
但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又因确实心怀拖延之意,着实理亏,只能讪讪解释道:“朝霖乃科考入仕,学识过人;而小吏们则聘于举子,确实难以与他相提并论……”
楚祁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是么?”
陆税官满面真诚和愧疚,拱手道:“确实如此,还望殿下明察。”
楚祁点点头,似是觉得有理。陆税官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他开口道:“即便如此,此事也不至于难到这个地步吧?”
见他紧抓着不放,陆税官有些头疼地说道:“殿下,誊抄一事,以确保准确为要。小吏们又是初次接触此等事宜,为求毫无差错,慢些也在情理之中。”
楚祁蹙起眉头,沉吟片刻,忽而道:“明日我派个人来,一同誊抄。”
陆税官心中一惊,连忙说道:“殿下是说朝霖么?他前段时日已十分辛苦,府中各项开支仍需他经手——”
楚祁抬手止住他的话,温和道:“陆大人不必忧心,本宫自是体恤贺大人前段时日的辛劳。只是陆大人将此事难度说得天上有地下无,本宫也想出一份力。正好本宫的贴身侍卫勉强识得几个字,可以协助一二。”
听闻此言,陆税官心中大石落地,连忙拱手道:“多谢殿下体恤,臣等感激涕零。”
楚祁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宫的那位侍卫,可也是个门外汉,又是一介武夫。诸位小吏再怎么说,也不会比他差吧?”
陆税官眉头微蹙,心下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但话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应道:“那是自然。”
楚祁勾起唇角,继续道:“那么就以本宫的贴身侍卫誊抄进度为最低限,若是有小吏连一介武夫都不如——”
见他意有所指,陆税官心中一沉,咬牙接道:“那臣便革了这名小吏的职!”
楚祁满意地笑了,轻声说道:“那便辛苦陆大人了。”言罢,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去。
陆税官目送他的背影,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很深的坑,心中的预感愈发不详起来。
察觉到小吏们投来的目光,他回过神,环视四周,沉声道:“一介武夫而已,无需惧怕,各司其职便好。”
小吏们也甚觉有理,纷纷点头称是,重新提笔誊抄起来。
然而陆税官的眉头却越蹙越紧,心下始终无法安定。
用税目录誊抄方满一月,陆税官便神色怏怏地带着四十余册誊抄本前来复命,钟节度使的脸瞬间沉得比锅底还要黑。
“这是怎么回事?”钟节度使眉头紧锁,沉声质问,“我不是说,务必‘细致万分’么?怎么短短一月便誊抄完成了?”
陆税官欲哭无泪地说道:“下官原本便是这般打算的。可刚过十日,殿下便亲自前来视察,见到只有五名小吏,要求再调派五人,下官也只能听从。”
“即使如此,他们也可反复核对,不必如此火急火燎吧?”钟节度使蹙眉追问道。
“您有所不知。”陆税官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殿下派了一位冷面侍卫来协助誊抄。此人每日早早侯在值房门口,与小吏们一同入内誊抄;下值时便提着剑在值房里踱步,若是有人誊抄得比他慢,不仅要遭受一番冷嘲热讽,还被断言尸位素餐,扬言要上报给殿下,将人就地革职……”
见钟节度使的脸色愈发阴沉,陆税官更加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侍卫是习武之人,写字龙飞凤舞又不知倦怠,誊抄起来竟也毫无谬误。小吏们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和名声,只能拼尽全力,即便如此也才勉强赶上他的进度,哪里还敢‘细致万分’?”
话音刚落,钟节度使蓦地一拍桌案,吓了陆税官一跳,赶紧闭口不言。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深深呼吸十余次,钟节度使终于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道:“将这些誊抄本安排妥善,运往各府。”
“下官明白。”陆税官忙不迭地拱手应道。
目送陆税官离去,钟节度使紧蹙眉头,眸中冷光闪动,咬牙切齿地道:“楚家的小狐狸……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