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霖点头又摇头,答道:“下官粗略看过几眼,前任大人留下的账目确实冗杂。但陆大人说,类目尚未定夺,不必急于整理。因此,最近下官都在熟悉日常事务。”
“原来如此。”薛仲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即问道,“对此番税制改革,贺大人可有所耳闻?”
贺朝霖恭敬答道:“下官在几位大人闲聊之中,听过只言片语,大约是地方日后的税赋用度,需报户部审查。”
“贺大人一语中的。”薛仲微微颔首,又问道,“不知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推行?”
知道薛仲这是有意考较自己,贺朝霖心中一凛,组织了一番措辞,小心谨慎地道:“下官以为,当先按政令要求,参照既往用税情况,列出用税类目。随后将类目下发至各府,再分发至各县。待征求统一各方意见后,尝试推行,再观后效。”
薛仲的眸中浮起赞赏之色,由衷地道:“贺大人对上传下达、推行政令之道,领悟颇深。”
“薛大人谬赞了。”贺朝霖放下茶盏,拱手谦逊道,“不过是与日常事务有几分类似,因此有几分粗浅的理解,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贺朝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紧。脚步停下,门被推开,楚祁背着光站在门口,身形颀长,目光深沉。
薛仲赶紧起身行礼:“殿下。”
贺朝霖迅速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紧随着站起身,鞠躬拱手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楚祁的目光淡淡扫来,仿若实质。贺朝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薛大人免礼。”楚祁转而看向薛仲,语气温和。
“谢殿下。”薛仲直起身来,略带歉意地说道,“臣方才见殿下忙于事务,便擅自领着贺大人来书房饮了杯茶,还望殿下恕罪。”
“薛大人何罪之有?”楚祁笑道,“体恤下官,乃贤德之风。如今本宫已得空,薛大人尽可前去处理其余事务了。”
“是。”薛仲应声,走出书房,随手关上房门。
脚步声离去,书房内顿时寂静下来,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贺朝霖听见楚祁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却始终紧抿嘴唇,一言不发,也没有抬头。
“本宫是洪水猛兽么?”楚祁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贺大人这般避之不及。”
贺朝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还请殿下自重,臣并无龙阳之癖!”
楚祁嗤笑一声,说道:“你有没有,重要么?”
闻言,贺朝霖只觉一阵恶寒涌上心头。他努力维持声线的平静,说道:“下官人微言轻,自是无法与殿下相抗。但若是殿下借着公务之便,肆意欺辱臣子,消息传出,民怨沸腾,陛下震怒,殿下又当如何应对?”
楚祁轻挑眉梢,迈步走到茶桌一侧坐下,漫不经心地以食指敲着扶手,并未立刻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贺朝霖昨晚未曾进食,又彻夜未眠,方才还在院门外站了许久,也没有喝薛仲沏的茶以免僭越。
疲劳与饥渴交加之下,他的身形有些摇晃,视线也开始模糊,却仍旧咬牙坚持着原来的姿态,没有开口求饶。
“家境如何?”轻微的耳鸣声中,身后忽然传来楚祁的问话。
“回殿下。”贺朝霖定了定神,语气疏离地答道,“家中乃寻常人家,耕有几亩薄田。”
“本宫可为你家人置办奢华宅邸,采买良田百亩,赠予黄金千两,保他们一世富贵无忧。”楚祁慢悠悠地说,“只要你跟了本宫。”
贺朝霖胃间翻涌,怒意如潮,低声道:“多谢殿下好意,臣领受不起。”
“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么?”楚祁眯起眼睛,冷声道。
听闻此言,贺朝霖终于忍无可忍,猛然转身,怒目而视,一字一顿地说道:“宁死不从!”
“宁死不从?”楚祁嗤笑一声,缓缓拔出腰间的匕首,放到茶桌上。他侧头看着匕首,轻飘飘地说道,“那你便以死明志吧。”
贺朝霖瞳孔微缩,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厉声道:“殿下就不怕逼死朝廷命官,这天下悠悠众口么!”
“你觉得孤怕么?”楚祁抬眼看他,语气冷漠地说道。
贺朝霖闻言,静默一瞬,眼眶泛红。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继而惨然一笑,蓦然向前一步,毅然决然地伸手探向桌上的匕首。
有一只手却比他更快,抢先拿走了那把匕首。
贺朝霖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楚祁,冷冷道:“殿下又想耍什么花招?”
垂眸端详着寒光闪烁的匕首,楚祁赞道:“好一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说完,他抬眸看向贺朝霖,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好气节,好胆识!”
贺朝霖满脸警惕地与他对视,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