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铜盆中盛着半盆晶莹剔透的冰块,微风自上风口吹来,卷起丝丝凉意,裹挟着香炉内沉香的气息,吹入房内,驱散了夏季的闷热。
皇帝端坐在御案后,从李公公手中接过金牌,漫不经心地放置在御案上,将目光投向堂下谦恭垂首的楚祁,开口问道:“祁儿此次巡察,可有何收获?”
“禀父皇。”楚祁俯身行礼,恭敬答道,“儿臣此番游历,感触颇多。入目所及,百姓安居,商贸繁盛,官民和乐。又想起此番景象皆因父皇圣德仁政,深得民心,才有此太平盛世之景,深感震撼,叹服不已。”
皇帝轻笑一声,不置一言,转而问道:“税籍核查一事,各地开展得如何?”
楚祁沉吟片刻,开口答道:“因父皇命儿臣低调行事,故而儿臣在北地州、江南道并未大张旗鼓,仅在青州、云中道表明身份,却也未招摇过市。”
组织了一番语言,他继续说道:“就儿臣所见所闻,户部派出的核查使们均尽职尽责,无论是税籍目录的编纂,还是税籍条目的整合,乃至于最终的实地核查,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各地州府也极尽配合,无阻塞或隐瞒之举。”
“他们竟如此规矩,没有潜藏半点心思?”皇帝微微倾身,目光锐利,“你可曾察觉有人隐瞒税源,或贿赂核查使?”
“这……”楚祁蹙起眉头,思索片刻,摇摇头,说道,“儿臣乃凡夫俗子,目之所及有限,实在未能察出父皇所言之事。”
他抬起头与皇帝对视,小心翼翼地道:“更何况,儿臣以为此次巡察,是为探察各方有无尽心尽力,实在未作他想。父皇若觉儿臣未尽职责,儿臣甘受责罚。”
对上他无辜的目光,皇帝顿时有些头疼,又有几分无奈。自己派他巡察的初衷,本就不仅为了税籍核查,更有让他体察民风民情,顺带散心休憩的意图。
况且,他十几载蛰居青州,哪里懂得官场的弯弯绕绕,又怎会知道微服私访的诀窍?要怪,只怪自己在他临行之前,没有叮嘱清楚……
于是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朕不怪你,知道你已尽力而为。你经验尚浅,巡察无法切中要害,也在情理之中。”
“多谢父皇宽宥!”楚祁面带感动地垂首作揖,“若有下次机会,儿臣必定知晓该去探隐察微,而非浮于表面。”
“行了,下次再谈这些。”皇帝有些疲惫地往御座上一靠,说道,“还有什么事需要秉明?若无,便退下吧。”
楚祁微微垂首,脚步未动,面上浮现出犹豫之色,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
见对方欲言又止,皇帝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他可对楚祁这副模样记忆犹新——上次楚祁这般作态,牵扯出了谢尚书贪渎的大案,一并连带了六部好几个官员下狱。这次又是何事?
想到这里,皇帝感觉脑仁开始隐隐作痛,有些不耐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犹犹豫豫的?尽管直言,朕心中自有论断。”
楚祁蓦地撩开下袍,跪伏在地,额头触地不起,高声道:“儿臣想向父皇求一恩典,方敢言明此事!”
听闻此言,皇帝的心中浮现出一股怒意。他面色一沉,语气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事未言明,你便先与朕讨价还价?”
楚祁闻言,身体一震,不敢抬起头,诚惶诚恐地道:“儿臣知错!是儿臣关心则乱,故而御前失仪,请父皇责罚!”
“关心则乱?”皇帝眉头紧蹙,沉声追问道,“究竟是何事,又与何人相关?”
楚祁犹豫一瞬,终究开口说道:“儿臣在途中遇见一位知己,是云中道洛家商行的二公子洛图……”
皇帝眯起眼睛,没有说话,等着下文。
楚祁抬头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又迅速回到额头触地的姿态,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儿臣与那洛图几番相交,竟意外得知,洛家在云中道大肆贩卖一种药物,名曰寒食散。食之神志恍惚,犹如登临极乐。”
像是生怕皇帝出言打断,他马不停蹄地说道:“然则此物可令人成瘾,不仅耗人心智,更会损坏体魄,祸患无穷。这洛图深明大义,知晓了儿臣的身份,便将洛家制贩寒食散的线索和盘托出,以期通过儿臣之口,上达天听,断绝此祸!”
他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起来:“儿臣明白,贩卖此物乃是上至诛九族的大罪!但那洛图尚存良知,主动招认,大义灭亲。儿臣斗胆恳请父皇饶他一命,允他留在儿臣府中!”
皇帝神色未动,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直到他最后一个字落地,才收回目光,落在御案上。
御书房内一时陷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