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林一从楼梯上迈步而下,见薛仲身边的人已不见踪影,于是对着他露出一个浅笑,说道:“薛大人,请随我来。”
薛仲也回以微笑,跟随他走上楼梯,穿过一段长廊,来到一间房前。林一推开两扇房门,侧身让开,薛仲迈步而入,身后的房门缓缓关闭。
房中仍然残留着异样的气息,窗边棋盘上黑白棋子散乱,屏风后还飘荡着蒸腾的水汽,茶桌上摆着茶壶茶盏,热气袅袅。
楚祁披散着半干的墨发,身着玄色常服,倚在茶桌旁,以手撑着额角,眼含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萧承烨则一身白衣,发丝微湿垂在肩后,双颊尚有未褪的红晕,面带一丝疲态,却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见此情状,薛仲心下一痛,却强撑起笑容,深深躬身,拱手道:“下官薛仲,拜见太子殿下,见过世子。”
楚祁点点头,温和道:“请坐。”
“是。”薛仲应声,走到茶桌旁坐下,坐姿端正,垂下眼眸。
楚祁抬手为他斟了一盏茶,轻轻推到他旁边:“薛大人这几月核查税籍,想必甚是辛苦吧?”
薛仲端起茶盏,将目光落在杯中浮动的茶汤中,低声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谈何辛苦?”
“可有查出什么端倪?”楚祁问道。
“多家商行的实际规格显然远超上报的数目,但下官遵循世子当时的建议,没有深究。”薛仲恭敬答道。
“他们的商税份额,也少报了三成。”楚祁端起茶盏,淡然道。
薛仲蓦然抬眼看向他,有些惊诧地道:“您去了江南道?”
“是啊。”楚祁笑吟吟,“大约与你前后脚离开扬州府吧。”
“那您为何没有……”薛仲欲言又止,满脸疑惑。
“我奉圣命微服私访。”楚祁笑道,“怎能轻易表明身份?”
“原来如此。”薛仲恍然大悟,点头道。
楚祁抿了一口茶,抬眼说道:“有一个消息,我要你传给陆相。”
“殿下请讲。”薛仲放下茶盏,将手放在膝上,洗耳恭听。
“广陵侯授意北地州的官员,开始隐瞒税源。”楚祁缓缓道,“你要假装这是我无意间泄露的消息,却出于沉溺世子的美色,而选择隐瞒不报。”
哪里是假戏,明明是真做……薛仲的心情愈发沉重,勉力保持平静,低声应道:“是。”
“陆相那边,可以徐徐图之,不必急于求成,你务必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明白吗?”楚祁嘱咐道。
“下官明白,请殿下放心。”不愿在此久留,薛仲主动站起身来,说道,“殿下若无他事,下官这就告退了。”
楚祁颔首,语气温和:“保重。”
薛仲抿着唇,不再说话,深深作揖,转身匆匆离去。
房门关闭,脚步声渐渐远去,楚祁转头看向萧承烨,略带一丝无奈地问道:“世子可满意了?”
方才瞧见薛仲的一系列反应,心中好像并无快意,反而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懊悔。萧承烨垂下头,低声道:“承烨知错了。薛大人为人坦荡,又对殿下情深似海,我不该恃宠而骄,戏弄于他。”
抬手揉揉他的头发,楚祁温和说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萧承烨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这就去向薛大人致歉。”
楚祁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要如何致歉?这不是在他心上再捅一刀么?”
萧承烨不知所措地望向他,道:“那依殿下所言,我该如何是好?”
“以后不要再如此这般,便足够了。”楚祁叹道。
萧承烨只好神色怏怏地坐回原位,陷入沉默。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说道:“承烨有一事不明,想请殿下解惑。”
“但讲无妨。”楚祁转头看向他。
“为何薛大人对殿下的情意如此深厚,屡次受挫仍不气馁,甚至甘愿为殿下潜伏在陆相身边?”萧承烨蹙着眉头道,“明明他与殿下不过是数面之缘,而陆相所许的利益又十分丰厚,依常理推断,他即使要站队,也是站到陆相那边才更为顺理成章。”
“我不能告诉你。”楚祁的语气温和而又坚定,“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
闻言,萧承烨有些怔愣,沉默片刻后,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承烨知道了。日后定当以万分的礼数和信任,对待薛大人。”
楚祁温柔一笑,抬手拍拍他的肩,端起桌上的茶盏缓缓啜饮,将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